西青区图书馆

编者按
  长篇小说《溶洞》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青区作家协会主席陈子茹在出版了两部诗集、两部散文集、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和一部民间艺术论著之后，推出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该书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共25万字。作为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2013年的重点扶持项目，该小说以溶洞开发为线索，通过探溶洞、找溶洞、装修溶洞、争夺溶洞、打压溶洞、坚守溶洞等故事，成功地塑造了民营企业家虞城、何琦、赵立本等人物的活生生形象，受到各方面好评。
  《杨柳青》内刊自2015年第三期开始连载长篇小说溶洞，以鼓励涌现更多更好的优秀作家。
  岩溶，是一种地质现象。是水对石灰石的浸润，造成的溶解和沉积，也称喀斯特地貌。可以生成美丽的钟乳石，派生出绚烂多姿、奇艳华美的地下溶洞景观，供人们游览欣赏；也可以造成局部的地下空洞，使道路和楼基坍塌，给建筑造成危害。
  ——题记
  溶洞长篇小说连载（一）
  陈子茹
  一
  鱼山，属燕山山脉的一部分，北方大城市天卫市唯一的山区。这里景色秀丽，群山连绵，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诸侯国，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远的不提，单清朝皇帝中享寿最长的乾隆到这里就不下十余次，铁鞋都快在这里踏破了。秦汉魏晋，唐宋元明的古建筑，风物遗迹比比皆是。就是抗日战争的红色战场也遍布这里。鱼山，真是一本厚厚的历史书。
  近年来，经地质勘探分析，这大山里又有溶岩洞的资源存在。若有人开发出来，可补充天卫市没有溶岩洞的空白。这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各方人士的注意。最受吸引的当是距这里二百里之遥的民营投资者虞城。此刻，他正和他的合作伙伴李瑞带着从省勘察院请过来的探洞勘探队爬上流花峪响水庄村属的两座山头实施探洞。原来国家地质资源勘探，是广泛的摸排，只是根据水文情况分析，确定了一个较宽的存在范围，并没有具体勘探洞穴的地点。只有实地勘探，才能真正确认溶洞有无和具体方位。据水文资料显示，溶洞存在的最可能的方位，就是响水庄的这两座山头：一叫歌水山，一叫唱水山，中间隔着一条响水河。这响水河所以得名，皆因河水不深，水流湍急，长年累月，不停鸣唱。两座山头的歌水唱水之名也是因这响水河之故而得。
  今天来勘探溶洞的除虞城、李瑞和勘探队的五名成员外，还有鱼山县志办主任严起、村党支部的王书记、村委会的张主任。要说这县志办主任严起可是虞城和李瑞寻找溶洞的功臣，他和虞城的合伙人李瑞是搞史志工作的同行，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鱼山有溶洞的信息李瑞就是从他那里得到的，虞城得知后，很感兴趣。他几年前因眼疾不能再做文字工作提前病退后，在商界打拼，积累了千余万的资金，想寻找个一劳永逸的项目稳妥发展，就通过李瑞向严起打听。没想到这严主任十分热情，除把自己作为县志办主任掌握的情况毫无保留地介绍给他们，还把县里负责这项资源招商的县工商联的理事长老梁请来为他们介绍情况。有这两人的帮助，虞城和李瑞三到鱼山，就把有关溶洞的信息摸清楚了，他们又通过严主任和梁理事长跟乡村两级领导沟通好，得到乡村两级的支持，两上歌水和唱水两个山头确定探洞的勘探点，为今天实地探洞做好了准备。
  今天到山上探洞的主角是勘探队的队长乐飞，虞城和李瑞到天卫市勘察院找院长求援时，院长说市院对溶洞勘探不是强项，就帮他们联系了河北省勘察院，省院就把任务交给了正在鱼山探亲的省院勘探队长乐飞。他听说家乡有寻找溶洞的勘探任务，毫不犹豫，探亲假没有歇完，就找到虞城他们，一起两上歌水和唱水两个山头察看环境，确认探测点，调来省院勘探队的技术人员和探洞设备，从昨晚就到了鱼山，住在鱼山宾馆，带技术人员到山上确认了勘探点位。这次勘探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早晨八点刚过，他们吃过早点，七手八脚把探测设备——探地雷达、电脑和发电机以及附属设备搬上汽车，出了县城。沿盘山公路七绕八绕，进流花峪，来到响水庄。转到村后的歌水山脚下，村党支部王书记、村委会张主任领着四名青年在路边等候。昨晚，严起主任给村领导打了电话，让他们安排几位村民，说是探洞的技术人员和老板们除乐飞外都不是山里人，空手上山都费劲，搬仪器更不行了，得派几个人来协助他们。王书记和张主任叫来的几名帮忙的村民，都是自幼从响水庄长起来的年轻小伙子，是爬山的行家里手。
  汽车停下来后，几名帮忙的村民立即从车上搬下仪器和发电机，四人分别抬着，其余人搬附属设备，扛电线，往山上爬去。上山搬机器，真不是轻活，抬探地雷达和发电机的四名青年，也是走上三四十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等于是一段一段往上挪。挪到山顶，足有四十多分钟。四个小伙子站在那里擦汗，呼呼地喘粗气。
  虞城说：“幸亏你们几位，要是我们抬上来就累趴下了，别的活还干得了哇。”
  王书记说：“也亏严主任想得周全，我们常在山里待着，拿这事不在意，想不到这层。”
  虞城说：“王书记，别让他们几位白受累，完事每人从我这领100元工钱。”
  严主任说：“还不谢谢虞老板。”
  几人都说感谢的话，虞城忙拦住，说：“不用谢，你们受累了，应该得到回报。”
  乐飞站在第一个探测点，说各位把仪器抬这来。几人一起把探地雷达搬过去，那东西像一个大三角架，支在探测点，探头指地，旁边有荧光显示屏，显示数据，这数据直接传给电脑。这时技术人员发动了汽油发电机，运转正常后，给探地雷达接上电源，探地雷达开始工作，显示屏亮了，出现了数据。这东西厉害着呢，最深能探到一百多米深。乐飞指挥技术人员各自把关，看屏幕的看屏幕，记录计算数据的记录计算数据，把握深度的把握深度。他们开始把深度定在五米，显示屏显示是石层，没有空间；他们又把深度定在十米，显示屏显示还是石层，仍没有空间；他们又把深度设定为十五米、二十米、二十五米、三十米、三十五米、四十米，这样推下去，一直推到八十米，显示屏显示的仅是石层的不同，仍不见岩溶和洞隙。他们又把深度推进到九十米、一百米，仅有地下水在砂层流动，并无岩溶和洞隙，探地雷达到了极限深度，第一个探测点没找到溶洞。
  他们把仪器挪到第二个探测点。他们把深度从十米推进，到一百米，显示的情况与第一个探测点大同小异，只是岩层和地下水有些小的变化，并无岩溶和洞隙。这样他们又探了其余几个探测点，都与前两个探测点结果相同，一上午的忙活，歌水山的探洞以失败告终。李瑞的头垂下了，显得无精打采。严起心里也有些着急，自己言之凿凿的事，怎会是这个结果？王书记和张主任则无甚表情地说：“唉，地下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根哪。”虞城心情十分平静，他笑着说：“忙活一上午，又累又饿，来，大伙来吃饭了！下午还得干活呢。”他提前派司机去县城买了盒饭回来。司机早把盒饭搬上山来了，他一份一份把盒饭分给了大伙。
  见虞城没事人似的，大家都从一上午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毕竟，倘若真的不成功，损失的只是虞城一个人，别人都是来帮忙的。更何况人家勘探队还是挣钱收费的。人们都端起自己的盒饭，无忧无虑地吃了起来。
  吃过饭，稍事休息，乐飞便指挥向唱水转移。
  村里来的几个小伙子各就各位抬起仪器和发电机，从山梁朝背面下山的小路走，其他人也齐动手忙拿附属设备，没拿着东西的，就来帮扶抬仪器的小伙子们。他们边歇边走下了山，走过半里地的平坦滩涂，蹚过湍急的响水泉流，在唱水山脚下，抽了一支烟，喝了几口水，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汗。一个小伙子说：“哥们儿，发昏当不了死，起了！”探地雷达和汽油发电机又被几个小伙子抬了起来，蹒跚着朝唱水山上爬，人们配合着跟在后面。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爬到唱水山的山顶。
  巨大的椭圆形山顶和山梁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风化土，没有高大的树木，密密麻麻长满了酸枣刺、卷柏和没脚踝的细碎小草，小草间间或挺出两三朵黄的或蓝的小花，山顶上风大，各色植物都在摇摆点头，令人感觉很有情趣。正值初夏，阳光艳丽，整个山梁上充满了一股野性之美。
  在乐飞的指挥下，仪器落在了第一个探测点，一片开满小喇叭花的杨薯苗草的上面。技术人员安装调试好探地雷达，启动汽油发电机，仪器开始工作。显示屏显示深度十米，是岩石。二十米，是岩石。三十米，出现变化了，显示是岩溶，大家一阵欣喜。再往下五米，是空洞。大家又一阵欣喜。有洞了。再往下探，四十米，四十五米，五十米是空洞，五十米以下又是岩溶。他们又移探第二探测点，也是三十米以下出现变化，由岩溶到空洞再到岩溶。又移探第三、第四、第五探测点，结果是大同小异，基本是一样的。证明山里有洞，还是溶岩洞。这一下，大家欢呼了。虞城欢呼，李瑞欢呼，严起欢呼，王书记欢呼，张主任欢呼，乐飞更为他们的探测成功欢呼。
  这时，虞城冷静地走到乐飞面前，说：“乐队长，先别急着庆祝，咱们再探测一个点。”
  乐飞犹豫地说：“这已经没有问题了，溶洞是肯定存在的，还探哪里？”
  虞城没有说话，站在山顶测了一下半山腰山洞的方位，往里走了四十多米的距离，说：“在这里再探一下。”
  乐飞看了一下手表，六点来钟，从山顶上看，太阳还老高老高，说：“没问题。”于是布置技术人员挪动仪器，在技术人员的指挥下，几名年轻村民把探地雷达抬到虞城选定的位置。按程序探测，结果与前面的探测结果无异。虞城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尘埃落定，皆大欢喜。从唱水探测结果看，唱水山不仅有溶洞，还是一个范围不小的溶洞。
  虞城说：“探测结束，大家一起回鱼山宾馆吃饭，庆祝一下探测成功，好不好？”
  二
  到鱼山宾馆，已是时过七点，虞城和李瑞、严起安排了两桌饭菜和酒水，大家共进晚餐。这一顿酒饭，因是探洞成功的庆功宴，吃到将近九点才算尽兴。乐飞和技术人员回房间休息，虞城支付了村民的工钱，安排车辆把他们送回家。而后，虞城、李瑞、严起、王书记、张主任一起商量下一步的安排。
  虞城说：“王书记，张主任，如今探洞成功，可是真正开发出来，还需要很大的投资。开发出的溶洞连得上连不上，里面有没有内容，有没有景观，形得成形不成旅游的景点，也是未知数。我想，先得打开洞穴进去看看。要开洞穴，光投资不说，还要担心外部的环境有没有保证。如有人跟我们争夺开发权，我们前期的投入不是打水漂了吗？所以我想，能否允许我们买断这座山，把开发权拿到手再开洞看内容，如成功，还是和响水庄共同开发利用。”
  王书记说：“我觉得行，谁遇这事也不放心。反正如今我们村也没有开发的实力，乡里县里鞭长莫及。”他和张主任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您的意思我们是同意的，不过水大别没桥，我们得跟乡里主管的范乡长汇报了再定。”
  虞城说：“应该的，应该的。”
  李瑞说：“征得范乡长的同意，还得看严主任的努力。”
  虞城说：“严主任，这件事就靠您帮着协调了。”
  严主任说：“我尽力吧。”
  第二天早晨，虞城给乐飞他们按合同规定开了五万元的现金支票，将探测费用一次性结清，送勘测队返回河北省勘察院。他握着乐飞的手说：“乐队长，真心感谢您了。”
  乐飞说：“不用谢，我也想给家乡做点事情，我希望随时听到溶洞开发的消息。”
  虞城说：“我和李局长会随时向队长通报最新消息的，一些地质的情况还得随时请教队长呢。”
  乐飞说：“我会随时恭候的，有我不懂的我可以协助找有关专家探讨。”
  严起和王书记、张主任也赶来为勘测队送行。
  勘测队走后，虞城和李瑞说：“跟范乡长汇报请示的事，还得抓点紧，拜托老三位，争取下午能谈一次。”
  严主任说：“没问题，王书记是不是跟范乡长先通个电话，简单汇报几句，跟乡长定一下下午我们去洽谈的事？我再去请工商联的梁理事长参加。”
  （未完待续）
  与爱情比较接近
  狄青
  翁萍那两天正跟李大鹏闹冷战。说冷战有一些夸大，事情并没有上升到家庭政治的高度。其实也就是些因鸡毛蒜皮而起的小磨擦以及小矛盾。从结婚那天起，翁萍和李大鹏之间一直存在着一些小磨擦和小矛盾。但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基本上都算有惊无险，还没有发展到哪一方吵着非要离婚的地步。这很好，这说明他们的感情还具有某种化险为夷的能力。虽说翁萍也往娘家跑，李大鹏也嚷嚷着要离家出走，可这些都没有妨碍他们继续一起上床并保持一种双方都认为还算过得去的性生活。报上说，不打架的夫妻容易离婚。翁萍想，要是一男一女凑一块儿就是为了打架，还不如不结婚的好。翁萍这么想并不代表翁萍后悔自己结婚了。她只是有点儿伤感。对女人来说，不结婚比结婚的危险更大。女人到了年龄不结婚就会成为怪物，而不想当怪物就要习惯跟另一个不想当怪物的人打架。
  这一回是因为翁萍要去做美容。如今的美容院有点儿像当年的泡脚屋跟洗头房，似乎是有人一声令下，便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起来了。翁萍所住的这个小区周围就有好几家泡脚房改成了美容院，也有几家新开业的。有一家是延边小妹开的，叫“高丽女人”，专门经营韩国化妆品。延边小妹不光人长得靓，嘴也甜得很。延边小妹发现翁萍在路过“高丽女人”的时候，总会往橱窗里瞥上一眼，又瞥上一眼，而且后一眼明显地有些内容。所以，延边小妹就主动叫住了翁萍。延边小妹说，我们这里专门经营韩国名品，这种的，还有那种，是蔡琳和金玫喜欢用的。翁萍刚看了一部金玫的电影，对这种牌子的化妆品就有了兴趣。翁萍的这种兴趣一下子就被延边小妹捕捉到了。延边小妹说，您真是有眼光的人，这种牌子的护肤品只有外表漂亮骨子里也漂亮的女人才会选用。我们正在搞开业酬宾活动，用这种护肤品护肤，原价3800元一年，现在只需要两千元，一年做二十四次护理，很划算的。翁萍不太会算账，可她还是觉得有些贵。她说，我回去考虑考虑吧。延边小妹说，您是有眼光的人，我相信您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
  晚上洗脚的时候，翁萍就把想做美容的事儿跟李大鹏说了。翁萍说，两千块钱贵了些，不过效果应该不错。李大鹏说，为了还房贷我把烟都戒了，你的脸是不是也一块儿跟着省省呀！翁萍那厢就急了。翁萍说，李大鹏我还赚钱呢，而且并不比你赚得少，你省钱，你把一分钱掰两半使是你的事儿，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李大鹏是这样一种人，如果他生气了，他一般不会跟你正面冲突，而是选择沉默。翁萍生气的就是他这一点。有什么话你说出来呀，干嘛挺大个人非得在那里装哑巴。本来，翁萍是想这个大礼拜去溜冰场滑冰的。翁萍小时候练过滑冰，她一直想去，想了好几个礼拜了，可总是被这事儿那事儿给绊住。是李大鹏主动说这个大礼拜陪她去滑冰的。现在，李大鹏不仅不说话，连个屁都不放，翁萍的肺都快气炸了。翁萍心想，好，你有种，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不去滑冰又不是得死人，看谁耗得过谁。
  王东方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对翁萍发出邀请的。
  王东方说，翁姐，这个大礼拜有事儿吗？王东方其实只比翁萍小两个月，可看上去却要比翁萍小好几岁的模样。这么讲并不是说翁萍显老，而只能说王东方长得小，有一副天生的娃娃脸。王东方说话爱脸红，尤其是在跟翁萍说话的时候，好像脸红得更厉害。可王东方显然是喜欢跟翁萍说话的，虽然王东方总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所以翁萍在公司里只允许王东方叫她“翁姐”，似乎算是对他的一种特别奖赏。
  没事儿怎么样有事儿又怎么样？
  有事儿你就先忙你的。没事儿嘛，我就请你出去旅游。王东方的声音有些抖，可还是完整地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说完了，他就站在那里，也就是站在翁萍办公桌前大约半步的位置，不停地抓耳挠腮，一张脸在翁萍的注视下红得越来越厉害，看上去让人替他难受。
  翁萍笑着说，你请我去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王东方说，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想感谢你，谁让翁姐你帮过我呢。
  说起翁萍帮忙的事儿，翁萍有些惭愧。其实那只是个顺水人情。王东方在这座城市没有家，大学毕业后一直不断地跳槽，租住的房子自然就常常变换。进了这家公司后，王东方又开始四处找房子。翁萍刚好有一个朋友想往外租房子，翁萍就搭了个桥儿。而且翁萍的朋友作为感谢还送给翁萍一副魔力胸罩。这本来是件双赢的事儿。可王东方却总是挂在嘴边，弄得翁萍都不好意思了。
  翁萍的脸微微有些红，她自己感觉到了。于是，她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似乎她脸上的红润是被她自己拍出来的，然后她冲王东方笑了笑，说，
  你请小白了吗？
  在公司里，小白和王东方同属于单身贵族。而且两个人是前后脚进的公司，小白好像对王东方也有些意思，许多人都觉着他们俩算是挺合适的一对儿。
  王东方皱了下眉头，他很小心地喘了一口气说，没有，我只请了翁姐你一个。
  翁萍说，这让小白知道了多不好。翁萍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怕王东方误会，所以赶紧补充了一句，你叫上小白的话会热闹一点儿。
  王东方说，翁姐，这么说你同意了。
  翁萍说，我先想想，你总得先让我想想吧。
  王东方说，是不是怕姐夫不同意？
  不提李大鹏还好，一提他，翁萍就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想，他不同意？他当然不会同意，自从贷款买了房，他似乎就没同意过她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她说，那好，王东方，我同意了，去哪都行，就是别把我卖了。说完，她冲王东方笑了笑。她自信她的笑容表现得很纯净，没有那些足以令人浮想联翩的内容。可她发现王东方的眼睛里还是有一种她琢磨不定的东西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蔓延开去。
  王东方站着没动，他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死死地盯着翁萍，希望能够得到进一步的求证。翁萍不想跟王东方的眼睛这样长时间对视下去，这让她很不舒服。她耸了耸肩，把眼睛迅速地转移到她面前的一份报纸上，给人的感觉像是她在很专注地读报纸。
  说实话，翁萍是真没把王东方的话当回事儿。公司里的白领以三十岁左右的居多，大的也不过四十多岁。平时男女间开玩笑总是比较随便，甚至有放肆的地方，谁也没太把男女间的交往当真过。他们在一起聚餐的时候还搞过“速配”游戏。所谓“速配”游戏就是把公司里的男女配对，按收入、地位、相貌、学历、性格、家庭背景等条件“拉郎配”。翁萍被“配”给了公司里一位资深主管老孙。而王东方则和小白成双成对。翁萍记得王东方当时就吵着要跟老孙换。老孙说，你个小毛孩子，还没长成癞蛤蟆呢，就想吃天鹅肉了。王东方说，你倒是癞蛤蟆，可天鹅肉也是你咬得动的！老孙说，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小心我揍你。王东方说，为了翁萍，我跟你决斗。那天，王东方仗着喝了不少酒，从座位上一下子蹿了起来，拿着一根竹筷子，脚步踉跄地做出与人决斗的样子，笑得大家前仰后合。翁萍也笑了，她虽然没把王东方的话当真，可心里还是挺温暖的，像是喝了一口酒，嘴巴里有些辣，可喝到肚子里还是暖的。翁萍想，反正不过就是个游戏而已。但散席的时候，翁萍站起来，却一眼看到王东方正躲在墙角里盯着她呢。王东方的神情充满了无奈和落寞，像是他真的被人家抢走了心上人似的。翁萍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慌忙错开了王东方的眼神儿，抓起椅子上自己的坤包扭头就走，简直就跟落荒而逃似的。
  王东方邀请翁萍的时间是在周五的中午。当时公司里正好没人。快下班的时候，王东方像是无意间走到了翁萍的办公桌前。他递给翁萍一份报纸。然后他把食指竖在嘴唇的中间，冲翁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翁萍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地打开报纸，里面夹着一张蓝色的旅游卡。时间就是转天一早的。王东方凑过来小声说，咱们去海边，怎么样，就两天，周日下午就能回来，这票是不能退的。
  翁萍说，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想好……
  你答应过的嘛。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
  你答应的嘛。王东方把声音压低了，听起来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翁萍说，要不这样吧，要不这样吧，你今晚等我电话。
  翁萍磨蹭了很长时间才回家，李大鹏果然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不过李大鹏已经吃过了，他正在看凌晨时候转播的西甲联赛。是巴塞罗那对阵皇家马德里。因为转播的时间太晚，李大鹏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用机器自动录像的。李大鹏是铁杆球迷，五大联赛必看。翁萍有一回急了，说，李大鹏，你看意甲西甲英超也就罢了，现在又看上了日本J联赛，要是转播赤道几内亚足球联赛难道你也看吗？李大鹏嗡声嗡气地说，也看，只要不是中国足球我就看。
  但是今天不一样，翁萍的心里乱，怎么说呢，有点儿失魂落魄的味道。翁萍很想和李大鹏说说话，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可以。她收拾好碗筷，像是无意间走到了李大鹏的身旁。站立了一会儿，翁萍问，谁赢了？李大鹏说，你知道我正看的是足球还是篮球呀。这话把翁萍气得人差点没背过气去。翁萍几步就走进了卧室，然后一甩手，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卧室的门被她狠狠地关上了。然后翁萍又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一把拽开了房门。她冲着李大鹏喊，李大鹏，你听着，我明后两天出去开会，明天晚上不回来了。
  李大鹏的眼睛还盯在电视屏幕上，他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了。
  进了屋，翁萍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一地。她感觉说不出的委屈。她对李大鹏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翁萍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从手机里翻出了王东方的手机号码。对翁萍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虽然翁萍储藏了这个号码，但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同事而已，并没有其他意义。翁萍和王东方同事都两年多了，她却好像没有给他打过电话。翁萍想了想，确实没有打过。翁萍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一个电话号码如果她打过两遍就会记住，包括手机号码。现在她给他打了，她对王东方说，明天我们旅行社见。
  进了浴室，翁萍把水龙头拧到热水的位置，她要烫烫自己。只要是疲劳了，不管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她都会用热水把自己烫个舒服。洗了澡，翁萍开始给自己准备行装。不到两天的时间，她不用带很多东西，可她还是带上了自己两件喜欢的裙子。游泳衣是必带的，她费了半天劲儿才找到自己的那件蓝色游泳衣，这还是翁萍上学时候穿过的。结婚后它就被委屈地塞在大衣柜最下面一个抽屉的最下面一层。翁萍看着这件游泳衣就像是看着自己一个被抛弃的老朋友，她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
  准备睡觉的时候，翁萍特意换了一条带蕾丝花边的高级内裤。换内裤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这条内裤还没穿过呢。翁萍穿上新内裤后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儿，她发现自己的小腹有些下坠，她有点儿沮丧地想，也许该穿腹带了。翁萍在关上台灯的时候，听见厅里面的李大鹏在喊，伊涅斯塔快传罗本，哎呀，臭球！
  到了车上，翁萍才发现，参加这次海滨二日游的差不多都是一男一女成双配对来的。翁萍便有些紧张。这是一个二日自助游，所谓自助游就是旅行社管来回乘车和一晚星级宾馆双标间住宿。剩下的就一概自理。翁萍的脑筋不迟钝，她想，不会她要和王东方住一间屋子吧。这个想法一出现，她便侧脸去看王东方。她发现王东方正闭着眼睛听着手机好像很陶醉的模样。翁萍愤愤地想，王东方这会儿一定是得意的不得了，他一定觉得他已经把她给征服了。想到这儿，翁萍的一股火气便往上涌，她最见不得男人自以为得意的模样了。她使劲推了推王东方。王东方好像是从梦幻世界里被人生拉硬拽回来，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可他还是冲翁萍露出来他孩子般无瑕的笑容。这一笑把翁萍给笑泄气了，翁萍有些不快地说，王东方你也不和我说说话。王东方说，你也听听，韩国的，是我最喜欢的女歌手WAX唱的，说着王东方把耳机套在了翁萍的脑袋上。WAX的歌声一下子便打了翁萍一个措手不及。翁萍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如此抒情的歌曲了，如同天籁，她一下子就被这歌声征服了。她早就听说韩国音乐是灵魂的毒药，如今WAX缠绵霏靡的歌声简直把她听得心惊肉跳。王东方的手此时悄悄地攥住了她的手，她本想挣脱，可WAX的歌声令她没有了气力。
  我只是答应跟你一起出来，我还没有别的心理准备。
  下车的时候，翁萍对试图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的王东方说。翁萍原本是想说，我和你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情，我只保证跟你安全度过这两天假期。翁萍甚至是准备严肃地跟王东方说这几句话的。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疲软，甚至，暖昧。某些事情难道非得需要心理准备吗？这话连翁萍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王东方还是觉得受了打击，在走往宾馆的过程中，他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导游分房的时候。果然不出翁萍所料，她跟王东方分在一个标间。她看见王东方笨拙地在躲避她的目光，他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会儿，翁萍反倒平静了，她不想揭穿王东方的这个小小伎俩，至少现在不想。翁萍说，王东方，你躲在那里干嘛，过来帮我拿行李。王东方像是得到了大赦一般，两步就蹿了过来。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靠海，可以听到涛声。
  王东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翁萍不理她，翁萍进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待了很长时间。她看了一眼淋浴的位置，她想今天晚上她跟王东方不会一起在这里淋浴吧。不知怎么，一想到这个情节，她就想小便。翁萍用卫生间附赠的手纸把座便的垫圈擦了好几遍，然后脱裤子坐在座便上。她陷入了沉思。她的手机一直开着，她很想这时候能听到手机的鸣叫，只要是李大鹏的电话，只要李大鹏随便跟她说点儿什么，她就会让王东方去换房。王东方不去，她会自己去。可是，手机就像是个突然失语的人，一声不吭地躺在大理石台面上。翁萍听见外面走近的脚步声。王东方小心翼翼地问，翁姐，你没事儿吧。
  出来以后，翁萍没好气地说，翁姐翁姐的，都是让你给叫老的。
  两个人有些索然地走在通向海边的路上，谁也没说话，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王东方说，翁姐，不，翁萍，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的心……
  翁萍想笑。翁萍说，你的心，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王东方，你是不是随便见个什么女人就跟人家去表白你的心呀！
  我怎么是那样一个人呢，我很专一的，我一直想，想娶你。
  娶我？凭什么？就因为你比我们家李大鹏年轻吗？
  当然不是……
  王东方，你说，你为什么把我骗出来……翁萍想说“把我骗出来占我便宜”，可她还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是，是因为我爱你。
  翁萍一愣。她的目光与王东方的目光瞬间撞到了一起。翁萍的心突然间疼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她的心里拧了一把，把她拧疼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过“我爱你”了。王东方的目光紧紧盯着翁萍的脸，他的目光简直比这正午的阳光还要火辣。翁萍侧了脸，她怕被这目光伤着。翁萍在心里说，他爱我，是嘛。两个人就那么站在路的中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因为是正午，海边的沙滩上只有几个人在那里玩沙滩车，一个全身赤裸的小男孩儿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气喘嘘嘘地在堆一座沙山。翁萍回过头向宾馆的方向望了望，她看见和他们一道来的一男一女正向这边走来。女的是那种小巧玲珑且凹凸有致的类型，往大了说有二十岁；男的是个老头儿，在车上的时候因为身上有“外包装”，所以翁萍曾使劲地往好处想，觉得这人可能是长得有些显老，或许这人只有五十多岁。而现在，当这个男人褪去了“外包装”，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烂抹布，简直让人触目惊心。老头儿的乳房很大，谁看了都会仔细审视一遍他的脸，怀疑这人的性别有没有搞错。老头儿穿的游泳裤是黑色的带弹力的那种，里面鼓鼓囊囊塞得满满的，远远地看，像是那里挂着一枚黑色的地雷。王东方笑出了声。翁萍问，你笑什么。王东方说，我看咱们一块儿来的这拨儿人里，还就咱俩般配。
  呸，王东方，我可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
  别孩子孩子的，我早就是男人了，要不，咱俩试试，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再这么说话我就不理你了。翁萍说着，狠狠地瞪了王东方一眼。翁萍说，回去咱们就调房。
  翁姐我错了还不行嘛，你这不是给人家出难题嘛。
  他们又顺着来路往回走，这次，他们不再肩并着肩，而是一前一后，始终差着一步的距离。
  回到宾馆，两个人都没有提调房的事儿。王东方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剥成个健美运动员的样子。翁萍在一旁看了，眼睛有点儿恍惚，好像是被吓着了。她极力想转移自己的视线，可王东方的胸大肌肱二头肌却似乎刻意要往她的眼睛里撞，拦都拦不住。王东方的小腹那里有挺茂密的黑毛，一直连接到肚脐附近。翁萍想不到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竟会有如此身形。翁萍的心在跳，翁萍有一会儿觉得自己无所适从了。
  王东方说，你怎么不换？
  我到海边的更衣室换。
  王东方说，我的翁姐姐，你以为现在是大清朝呢，你看看外面的路上，都是穿游泳衣的，那边还有穿三点式的呢。
  那，那你先出去。
  好，我在楼下等你。王东方说着冲翁萍挤了下眼睛，好像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然后，他便把浴巾和几瓶事先准备好的饮料塞进一个小巧的腰包里，并把包系在了腰间，嘴里哼着歌儿一路跑出去了。
  翁萍呆立在房间的中央，她想，他真年轻，头发眉毛漆黑，皮肤却很白，身材又很好，不像是从农村考出来的人。翁萍想，就算今晚跟他那样了也不算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在搞一夜情，世界也没有因此而毁灭。不过，只能这一次。她要跟他说清楚，回去后他们还是要跟出来前一样的同事，他们不是情人。翁萍对此没有经验，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是很难没有第二次的，不过，她想好了，再难，她也要坚持。
  翁萍出来的时候，王东方轻轻地喔了一声，他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说什么的，可他却把话咽回去了。王东方的一张娃娃脸一点儿一点儿地变红，他虽然没说话，可他火辣辣的眼睛已经把他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翁萍结婚几年了都没要孩子，身体的线条保持得很好只是更丰腴了些。丰腴的结果就是她的许多衣服都不得不被她束之高阁。这件半新不旧的游泳衣实际上已经小了，现在它套在翁萍的身上显得翁萍整个人弹力十足，如同是刚打足了气，某些部位的轮廓被绷得凹凸有致、清晰可现。翁萍看见王东方直勾勾粘在她身上的目光，说，王东方，我回去就跟小白说，让她管管你。说完，连翁萍自己都觉着自己的脸在发烧，她的话无疑是很无力。
  他们和成群的人一起涌向沙滩。游泳其实有点儿像小孩子玩水，那么多的人都被圈在不大的一片海面上，胳膊都难得伸直。人们凑在一起，好像就是要个热闹劲儿，偶尔有人游得远了些，倒显得很不协调。这其间翁萍和王东方两个人的身体有过多次碰撞。有一次，套着游泳圈的翁萍被海水呛了，整个人险些翻转过来。王东方一把托住了翁萍，然后顺势紧紧地搂住她一直游到了岸边。快到岸边的时候连王东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他的一只手竟伸进了翁萍的游泳衣里，尽管那里并不是什么紧要部位。翁萍倒显得很平静，她说，王东方，你还说你不是蓄意的。
  晚饭他们是在离海滩不远的海鲜排挡吃的。他们甚至都还穿着游泳衣。天黑下来了，海滩上的人都成了零零落落的一些影子。王东方买了一瓶酒，他自己喝，他说他高兴。翁萍几次去夺他的酒杯，却夺不下来。王东方说，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可以游到灯塔那里去。
  翁萍说，你游到哪儿我不管，我只是不希望你喝多了。
  可他们却一直喝到了午夜。到后来翁萍也喝了酒，她的兴致在王东方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高涨。
  他们就那么歪歪扭扭相互搀扶甚至是打情骂俏着离开了等着打烊的排挡。本来他们是要走回宾馆的，可不知怎么就走向了那片草丛。白天的时候，那里因为是在海滨浴场的边缘，很少有人会过去。天黑了，那里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夜雾很重，走到草丛里感觉脚底下哪儿哪儿都是水，翁萍脚下一滑，她的身体就靠在了王东方的身上。于是王东方把头一低，他那喷着浓浓酒气的嘴便紧紧地封住了翁萍的嘴。
  谁也不会想到王东方在奋力撕扯翁萍泳衣的时候翁萍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翁萍在想，王东方应该戴上工具。翁萍真是这样想的。她这么多年都是要李大鹏戴工具的，即使是在她刚完事的那几天她也坚持要戴工具。这么想着，她的力气就大了些，但动作却是迟缓的，这跟她刚喝了酒有关系。等她意识到自己的游泳衣已经被扯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王东方的那个东西像一条鱼一样滑进了她的海洋。她想说，王东方，你连走回宾馆的时间都等不及了吗？可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她身上的王东方用嘴再次堵住了她的嘴。翁萍在扭动，是因为她身下的草尖扎疼了她。而王东方的扭动则完全是兴奋跟疯狂的表演，翁萍感觉自己的身上正扭动着一只野兽。
  王东方是一只笨拙的野兽。
  现在，这只野兽又变成了人。他说，对不起，我等不及了，我太兴奋了，我太高兴了，我，我不能没有你。
  翁萍说，你把我的泳衣扯坏了。
  我给你买新的，你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我要和李大鹏去决斗。你看见了嘛，看见那个灯塔了嘛，它代表着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是光明的。我现在就游到那里去，再游回来，怎么样，请你看看我的决心。说着，王东方提了提游泳裤，然后他以百米冲刺的架式冲向了大海。
  翁萍张了张嘴想拦住他却来不及了，她觉得王东方是疯了。天已经有些凉了，海风吹得她直打哆嗦，她把身体缩在了一起。她看见一个影子投进了大海里。
  起初，她能看见海面上有一个黑点在移动，可是很快，那个黑点就不见了。翁萍喊，王东方，王东方，你快回来呀！可是，翁萍的声音没能够跑多远就被潮声给拍了回来，甚至，淹没了。
  王东方的尸体是第二天中午打捞上来的。由于淹死了人，在海里游泳的游客明显减少了。翁萍被人送到医院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因为害怕，因为受凉，翁萍发了高烧。在医院吊点滴的时候，医生和警察一起陪伴着她。她的证词前言不搭后语，她只是不断地在说，她和王东方不是偷情者，他们是同事，被扯坏的泳衣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们喝了酒，所以才会那样……
  一直到翁萍公司里的领导赶来，警方才基本排除了王东方自杀的可能。而这时候，翁萍像是一块被海水冲上岸的破木板，她的身心已经千疮百孔。
  翁萍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她天天躺着，她没有力气说话，她感觉自己轻得像是一张纸，随时都可以飘起来。
  翁萍并不想掩盖什么，可她也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这回，在家里不说话的变成是她。冷战，无休止的冷战，翁萍头一次觉得冷战是一种必要的手段。翁萍想，当初美苏冷战的时候，比美苏更害怕的其实是整个世界。
  那天，当翁萍被小白送回家的时候，李大鹏当着小白的面喊，你们是在偷情，那个男人已经殉情了，你怎么不跟着他去呢！李大鹏说，你们绝对早就有一腿，只把我蒙在鼓里……
  翁萍不说话。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实在不愿意承认她和王东方是在偷情。如果硬要她说，她只能说，他们的关系从前是同事，而在那两天里，似乎比较接近爱情。
  李大鹏说，翁萍，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我为了这个家连烟都忌了。
  翁萍说话了，她说，好，我们是发生了关系，但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我们只是，只是在那时候才……唉，算了，不说了，不就是离婚嘛。
  李大鹏说，你以为离婚就完了，你伤害了我。今天我不跟你多说，今天有聊球茶座，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翁萍是在那天的后半夜开始大口呕吐的。她蹲在卫生间的马桶旁，一直就没有抬起头来，她似乎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了。当她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看见李大鹏正在卫生间的门口瞪着她，眼里充满了惊恐。
  小白说，翁姐，你和王东方都这样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翁萍想说，我们都怎样了。可她说出来的却是，是啊，我们俩怎么都这样了，我们俩怎么会这样呢？
  翁萍说，小白，对不起。
  公司里有人说，要是王东方不是因为跟翁萍刚做了爱就下海的话应该不会淹死。有人问，为什么他们要在海边做爱呢？为什么翁萍不阻拦王东方下海呢？翁萍不知道有些警方才掌握的情况怎么会成了公众话题。大家看她的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疏离和陌生，好像她是个吸血鬼，专吸男人的血。
  翁萍到医院去检查。医生告诉她，你怀孕了，一个多月了。翁萍说，不可能，不可能，就一次，这不可能。大夫不理她。大夫说，想好了，要打最好现在打，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吧。
  翁萍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念头是在她准备去打胎的路上萌生的。当时她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在冲她笑，笑得是那么生动，那么由衷。这个小男孩儿当时被抱在他妈妈的怀里，那是一个很脏很邋遢的女人，她正在路边乞讨。翁萍马上就停下了脚步，她像是怕后悔似的打了一辆车直奔公司。
  她辞职了。
  翁萍跟小白交接工作的时候告诉小白，我怀孕了，王东方的。
  小白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
  翁萍现在特别愿意一个人到儿童乐园去，去看孩子。那些欢乐的无忧无虑的孩子真可爱呀！看着这些孩子，翁萍摸着自己开始隆起的肚子，她很小心地摸着。她想起应该给肚子里的孩子起个名字了。但叫什么好呢？干脆就叫王东方吧。她想起那个男人和那张孩子一样的娃娃脸。那张娃娃脸对她说过“我爱你”呢。想到这里，翁萍笑了，她感觉自己肚子里在动，她想，说不定，是肚子里的王东方在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