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人们出门旅行总会有些诱因，有时候心心念念想去某个地方，不是因为那儿有名胜古迹，有美食华服，或者奇风异俗,仅因为地名令人遐思无限。法国的枫丹白露和中国的杨柳青，就属于这样的地方,只要你在地图上看到标注的那几个字,其色彩的魅力和氛围的韵律就让你怦然心动，正可谓“身未动，心已远”。
  于是，我们会很执著地追究那地名的来历，想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形下，想出了这样绝妙的词语,将一个原本并不著名的去处彰显于世。
  80年前，中国诗人徐志摩走进巴黎东南边那片大园子,定是在深秋季节的清晨。枫树伴随季节的终场曲，正以格外绚烂的红衫铺满这一带斑斓的树林。太阳探头的时刻，草地上的夜露，从霜还原成了晶莹细小的水珠，白茫茫向前延伸，与枫叶的红云上下呼应，惊呆了早行的诗人。Fontainebleau,这个中国人用并不太标准的法语，把这个800年古园的名字默念了几遍，一个惊艳的词组突然从他充满诗情的心中跳将出来——枫丹白露。
  这个音译的地名，真称得上神来之笔，从此，多少中国人的想象里多了一个美丽的地方。七十多年之后，我一行六人被枫丹白露的盛名引诱，在另一个清晨走近了它。可惜，没有丹枫,也没有白露，仲春的树还没有摆脱冬天的纠缠，一些青色的嫩芽，突兀地绽放于旧年的枯枝,好像傻妞将新粉打在隔夜的残妆上。百闻不该一见，珍藏多年的幻景，随着我们的身临其境而支离破碎。文字给人的想象，向来高不可及，一旦你从想象的云端跌落，才知道什么叫沮丧,要知道我们头天夜里费尽周折从巴黎过来投宿，就是为了一睹枫丹白露清晨的美景呀。
  季节的一页翻了过去，期待中的美景自然不再，没有什么可以抱怨，只从此获得了一种经验，但凡寻访美景，必须把握良辰。于是庆幸曾经从杨柳青路过,仅仅是擦肩而过，还对去往这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格外谨慎起来，生怕将枫丹白露乘兴来败兴归的老调重弹。假如不是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把我带到了杨柳青，说不定我会把这个美丽的地名，连同对它所有的想象深埋心间，不再与它相近了。有道是，相逢即是缘分，命中注定与杨柳青终得一见。在不知道有多少次过而不入之后,我还是来到了杨柳青，这个与枫丹白露一样,用它浪漫传神的地名迷倒过无数人的小镇。
  实不相瞒，即便于行前做好了不知有多充分的准备，杨柳青的现状，或者说它的繁荣昌盛,它的热闹喧哗，仍然超出了我的预期。眼前的杨柳青跟中国所有大城市的城区一样，街市宽阔，楼房高耸，一派现代都市的气象。船行浅浪，烟雨迷茫,杨柳依依,微风熏人的情景,彻底成为遥远的传说,杨柳青业已翻过了历史的一页。跟枫丹白露季节的更换有所不同，季节能够周而复始，口口相传的美景还可以在下一个深秋重现，而历史则不会再回头,这就意味着，走近它的人们，将永远无缘再见那个诗情画意的杨柳青了。
  幸好有杨柳青的年画。好像是要安抚远道而来的客人，杨柳青年画在大家兴味阑珊之际隆重出场。当你走进虽说已所余不多的年画作坊,看年轻的女孩子坐拥斑斓五彩，在画卷上描摹点染，会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等到有机会细细欣赏那些堪称经典的年画代表作，杨柳青的陈年旧事便又活色生香展现在你的面前。荷亭消夏、秋江晚渡、登云近月……无数过往的生活场景，在灵动的笔法和明艳的色彩中得以复活，至于高跷会、俏皮话、玩蛔蛔……这等近乎家长里短的描绘,更叫你身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正好比有一双温存的手，把历史的一页又翻了回来。
  这是我的幸运，是一切慕杨柳青之美名而来的旅人之幸运。我们似乎有理由相信,历史的长河总在按自己的节奏流淌,无论何人何地都无法违背它的意志。然而对过往那一切给了人们生养的供奉、精神的滋补，承载着家园变迁的代价，永远从这个地方消失的景物，我们终不能忘却。杨柳青的年画对于这个著名小镇而言，就是最好的纪念与怀想。从这个意义上说，杨柳青还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杨柳青年画让我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