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在天津生活一生,70年，中间13年当兵离家，也是军旅,没离乡，大部分时间驻留天津，总感觉我们这座称卫的城，有些地方的味道是不散的。因为天后宫在，古文化街那种津门故里的味道不散，因为音乐厅、起士林在，犹太会馆在，小白楼那种舶来的洋味不散。同样杨柳青,因为运河,因为木版年画，因为那些四合连套的大院，一种居味的亲馨,文化的朴拙,让人想起来就萦萦絮絮的不散。
  曾到过杨柳青无数次,最近的一次是冬令春节前,杨柳青百福广场上,参加杨柳青镇举办的中国木版年画节。那天天气很冷,到会的不少洋人都穿着主办方提供的军大衣,中国各地的木版年画，山东、江苏、江西、湖南、河南的都汇聚这里,开幕式特请了电视台的主持人，因为天寒，广场上盛装参加开幕演出的人，都有些冷飕飕的,担心他们等待时间太长，想催促开幕式快快举行。没想到鼓乐震天的开幕式一启，狮龙耍舞中，一曲浓郁温婉且有节奏的带着纯杨柳青味儿的《画扇面》音乐飘出，即刻一味压百声,让百福广场周边的风都竖起耳朵停歇下来，随着“天津城西杨柳青,有位美女白俊英，妙手丹青会画画,这佳人，十九冬……”的演唱，令全场鸦雀无声。那音乐、那味道，真的是太足、太美了。
  我儿时听过这首民歌和曲调，且会小曲哼哼,但终没有在那样大场面下，人众中,听得那样入腑，那样动听。身边坐着的是位不认识的北京来客,我止不住地说，这首曲子太美了,应该走向世界。北京客人两手合掌，连连点头应答:真的是太动人了，天津应该想法儿让它走出去。
  时隔四个月，现在回想起来，闭上眼睛,耳边依然还会响起那曲难忘的《画扇面》。杨柳青味儿,文味儿，是醉人的。
  七八年前一次深层次接触杨柳青,是在夏末近秋，为杨柳青镇参加央视举办的魅力名镇评选活动准备两分钟讲稿、八分钟电视片稿。这次评选活动,全国报名踊跃，多达千余镇,经严格筛选,入围后仅剩几十个，天津仅只杨柳青。
  那是离终评还有十几天的时候，我被接受拍片任务的电影厂人约去，那一次三天时间，海读了有关杨柳青的所有文字，目遍了杨柳青的镇街、胡同、院落和各种木版年画,在各种声音的催促中，我被安排住进无一点干扰、位在大柳滩的杨柳青森林高尔夫球场。我记得清楚，早晨天才乍亮，四五点钟，迟睡的我还在梦中，就被窗外一阵又一阵、一片又一片、从小合唱到大合唱的鸟叫声惊醒。我步入天国一般，赤着脚跳到地上，推开临院的二楼小窗，发现各种珍禽自由无扰的早叫声，源自球场周边葱郁的绿林。就是从那些林中,鸟歌唱家们跳过民族、美声、流行，带着最纯然的原生态,传到我住的这唯一的小楼中，真的是千声兼备、万籁自如、无与伦比。那一刻，我被杨柳青天养的自然景观*下唤醒。
  冥灵中想起看材料时记下的几句极富杨柳青味儿的民间作画诀：“画马先画眼，画鹿先画角，画龟画蛇头。”“抬头羊,低头猪，怯人鼠。”“美人,鼻如胆，瓜子脸,樱桃小口蚂蚁眼;娃娃,短胳膊短腿大脑壳,小鼻子大眼没有脖。”
  四个小时后，进会议室做最后定夺时，历史、环境、政治、经济，什么都推到了一边，唯留下杨柳青的“美人蚂蚁眼，娃娃没有脖”年画，这是唯杨柳青才有的味儿，全国谁都不能比的。后来事实证明，北京的评委们,也都被这杨柳青木版年画溢出的杨柳青味儿所征服,杨柳青成了全国唯一的魅力文化名镇。
  事后，在一片感谢声中，我发现我和杨柳青的亲近，不是自打魅力名镇始的，幼时，在屋中有灶、睡觉还是火炕的那个年代,家里过年,墙上张贴的就是杨柳青年画。许多儿时知道的戏文，《盗仙草》、《战马超》、《八仙过海》等,都是读杨柳青年画时得知，只不过那时不知道杨柳青在哪儿，年画是父亲和哥哥在宫北大街“年年在此”的年货摊上买的。那是对我人生未萌时节,一种骨子里的熏陶。
  直到现在,每年过年带女儿上古文化街，仍然要进杨柳青画庄,选一张《连年有余》或是《金玉满堂》回家。只不过不再是往墙上贴，而是妻用在美院毕业的术眼,把画中最有味儿的部分,镶选到雅致的镜框里,让它在屋中生辉。
  记得香港回归十周年，做天津与香港的电视片，远赴香港采访凤凰台的吴小莉时，谈起对天津印象,她就说，自己住处的屋门上，就贴着一对杨柳青年画的门神,连续好几年，旧了都舍不得揭下。她说,那种朴中含神的天津味儿是独有的,任何别的都不能替代。
  有一年,为航拍片《飞越津门》写歌颂天津的歌词,后来评奖时被称为无价的“河拥着你，海抱着你,杨柳青青的土地”，就是我对天津的真感触。于这个城市的地理，除了河、海之外,我以为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杨柳青青的杨柳青。
  文化艺术，乃至城市的发展,豪华贵气好为，最难拿捏的是朴和拙，一如杨柳青的意韵、杨柳青的名字，都是积年累月生活到,把鼻息深入地域水土中,用气味和情肠才能触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