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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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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7662
颗粒名称: 小说园
分类号: I247
页数: 20
页码: 4-23
摘要: 本文收集了杨柳青镇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遭遇》和《319宿舍》。这些作品展示了杨柳青镇文学的多样性和魅力,提供了对于人生、自然、社会等问题的思考和感悟。其中,《遭遇》讲述了一个人遭遇困境的故事,《319宿舍》则是一篇描写大学生活的小说。这些作品不仅具有艺术价值,更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对于研究中国现代文化和艺术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 杨柳青镇 小说 文学作品

内容

遭遇
  刘向阳
  1
  石宝祥懵懵懂懂地走出了拘留所大门,下意识地仰起脸,眯缝着眼睛去看太阳,立刻被强烈的阳光晃得赶紧低下了头。他又想起了出事那天的情形,如果那天的阳光也象今天这样该多好呀,也就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儿了。咳!事儿已经出了,想啥都晚了。还是怨自己,要不是心里急,再慢点儿,再等会儿,哪怕是一小会儿,晚几秒钟踩油门,也就不能……咳!欲裂的头痛让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四下望望,希望能有个人来接他。过去在电影电视里看到,凡是蹲小号(监狱)的人出了小号大铁门,都有人接的。可他没有,连个兔子大的人都没有。没有就对了,爹八年前就被拉矿石的大卡车轧死了。娘本来就因爹的死变得疯疯癫癫的,前几天,听来小号看他的大舅哥说,让他这回一吓,立时一口气没上来,死了。也是听大舅哥说的,媳妇兰子的命保住了,可孩子到底没保住。他想,这会儿,兰子一准儿还在医院躺着呢。兰子的母亲也因上火着急病了,听说还病的不轻,大舅哥两头跑着照顾兰子和他妈,哪还有空儿来接他呀。
  石宝祥拎着进小号时,大舅哥给送来的装着随时用的东西的大提兜,呆呆地站了半天,想,还是直接去医院吧,看看兰子,兰子这会儿一定很痛苦,孩子没了,我蹲了小号,她自己又病了,搁谁能受得了?要是看到我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她不也就放下了因记挂我悬着的心吗。再说,要不是自己坚持不去县城医院,非要去松江市医院,兰子说不定会得到及时抢救,孩子也不至于死在兰子的肚子里。自己造的孽,让兰子跟着受苦,咋地也该去安慰安慰兰子,向她道个过儿,或许她的心里会好受些。
  想起兰子,便想起了兰子这些年跟自己遭的那份苦。咳!也真难为了兰子。同兰子谈朋友时,自己和疯娘过日子,除掉三亩半责任田和两间东倒西歪的土平房,剩下的只有吃饭的碗筷和一口锅了。就是这样一贫如洗的家,兰子硬是没嫌弃。为这,兰子险些和娘家断了来往。问她为了啥,她说看上了咱的人品,也看上了咱的长相。咱感动之余憋不住乐了,就咱这长相,细高的个子象虾米,驴脸长得一宿摸不到头,谁看了都恶心,你倒相中了?兰子答,我看你第一眼就认为你一脸的福相,跟上你会享福的。看来,兰子确实看走眼了,自打进了门,就没享过一天福不说,还净吃苦受累了,早起跟着咱下地干活,回到家还得伺候疯婆婆。听说镇东崔老八跑运输发了,咱也动了心。虽然兰子听说开车跑长途容易出车祸,开始不赞承买车,可到底没拧过咱,还亲自张罗四处借债,买了那台二手的“东风”大货。驾照刚到手,就去了一趟海拉尔。还别说,这头一趟就净挣了两千多。拿着钱乐颠颠地走进家门时,满以为兰子会乐蹦高,哪成想一见面,兰子就一下扑到咱怀里哭了起来,咋哄都止不住。过后说,咱走后,她就悬着心怕出事,可偏偏听崔老八的老婆说,崔老八在海拉尔的道上看到了一个“东风”大货翻了,看车牌子好象是咱镇上的车。类似的事儿,这些年又出了说不上多少场。兰子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地跟着咱过日子不算,还得勒紧裤带省吃俭用,为的是赶紧将饥荒还利索。为这,结婚就没敢要孩子。直到去年还清了债,才放心地怀了孕。哪成想难产了,兰子下身的血咋也止不住,可孩子就是不降生。眼看兰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镇医院的大夫没了办法,让赶紧去县医院做剥腹产。也是那天在放亮前还有点眼擦黑儿,也是自己为了兰子心太急了,要不也不能出了事儿。不过,也真是邪了门儿,自己这些年,多黑的天没跑过?就是兴安岭那一眼望不到底的盘山路都没出过事儿,咋就在一马平川的柏油路、连个车影都没有的大马路上出了事儿呢?
  咳!咋又将脑子绕回来了呢?还是赶紧去医院。看兰子是一码事,还有另一码事,那就是顺便从兰子那将存折要出来,估摸那上面的两万元,这回兰子住院了得花几千,但不管剩多少也得先给人家,别说法院判了,就是不判,也得给。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扔下孤儿寡母,多可怜哪!虽然过去有了几天了,可那女人在法庭上悲痛欲绝的哭声好象还在耳边回响着。咳!我这是作孽呀,人家那可是刚结婚没两年,孩子还没满周岁的一家人,咱活生生地把人家的顶梁柱给拔了,好好的一家人就在自己的车轱辘下面给毁了!听说,那女人上班的工厂在她在家休产假的当口就已经破产了,那女人没了收入,今后的生活可咋办呀!
  石宝祥家在清河镇,离松江市比县城还近,就因这,媳妇兰子在镇卫生院生孩子难产时,才没有去县城,石宝祥开着自家的“东风”大货,由兰子的母亲和姨妈护着生命垂危的兰子直奔了松江市。指望的是比县医院医术高超的松江市医院能让兰子转危为安,让兰子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可万万没想到,刚刚驶入市区的边就出了事儿,而且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石宝祥到现在还十分清楚地回忆出当时的情景,他的车在使入市区的路上后,便将时速从120迈减到了60迈,尽管路上几乎看不到车,尽管路很宽。就在这时,他发现斜刺里跑过来一个人,他马上踩了刹车,并且鸣了笛。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车后,便往来的方向退了回去。见到那人将路让开,石宝祥便将脚从刹车踏板移到了油门踏板,车速刚提起来,那个人又猛然返身冲了过来。随着从路边早点摊传来的一片惊呼声,石宝祥赶紧踩刹车拉手刹,可为时已晚了。
  2
  进了病房,石宝祥看到面色苍白的兰子见到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儿高兴的样子。石宝祥走到兰子床边,握住兰子失去了往日弹性的手,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该说啥。兰子将脸扭向一旁默默地流泪。看到原本健健康康的兰子只一个星期的工夫就被折磨成这样,石宝祥的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咳!还不是怨自己吗,我真不该踩那一脚油门呀!
  兰子说话了,你出来了,我也该回家了。病还没好,急啥呀?宝祥问。兰子说,孩子没了。怕啥,将来咱再生。宝祥说。兰子说,往后日子咋熬还不知道,还能有那心思吗?该咋过还咋过呗。宝祥说。兰子说,说得轻巧,还能过了吗?谁说不能过?宝祥问。兰子叹了一声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知道啥了?宝祥问。兰子说,人家一张口要二十八万,你连个驳回都没打。
  人是咱轧死的,咱还能说啥呢!宝祥又想起了在法庭上那个悲痛欲绝的女人。当时,女人的哭声让石宝祥的肠子悔青了心都碎了。女人旁边那个振振有词的律师都说了啥,宝祥根本没有听进去。法官讲的啥,他也没有听进去。什么根据什么法的第几条第几款之规定,什么肇事方应承担什么责任,什么、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满耳朵都是那个女人的哭声。记得法官问自己,对本庭的判决你是否服从?你是否上诉?你是否需要聘请律师为你做进一步的辩护?宝祥当时想,现在也这样想,人是自己轧死的,一个人的生命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才要咱二十八万,一点都不多,一点都不多呀!
  兰子绝望地问,可你想过吗?咱上那掏弄那些钱哪?
  兰子的问话让宝祥自打出事后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是呀,到哪掏弄这么多钱哪!兰子手里那个存折才两万元,去掉住院花的最多还有一万五,余下的那些钱咋掂兑呀?看来只有卖车了。
  听了宝祥的想法,兰子苍白的嘴唇开始哆嗦了,那车本来就是二手车,买时才花八万元,到咱手又开了四五年,还能卖上八万吗?再说,卖了车,来钱的道儿可就断了,拿啥挣钱还债呀?
  兰子的话,终于让一直懵懂的宝祥醒过了腔儿,是呀,车没了,跑不了运输,拿啥挣钱哪?那两间房子就是卖了,也换不来几个钱,土地是责任田,不允许卖,即便能卖,一家人今后吃啥,喝西北风活着?
  兰子又说话了,还是请个律师上诉吧,法院来人调查我时对我说过,事情不怨你,是那个人违反交通规则,路边那些吃早点的人都为你做证了。
  明明是我轧的,怎能不怨我呢?人家一个大活人,能故意找死吗?再说,人家还是个科研人员,国家的人才呀。人家才刚刚结婚两年,小孩才一岁。咱就活活把人家撂倒到车轱辘底下了呀!于是,那人脑浆迸裂,七窍流血的惨象又浮现在了石宝祥的眼前。咱轧死了人,还想抵赖,那是人干的事儿吗?
  宝祥的态度让兰子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终于爆发了,都说你是个傻实成的榆木疙瘩脑袋,当初我还不信,死心塌地地嫁给了你,实指望跟你这个厚道人将来能享福。哪成想你是小猫挠门——都虎(糊涂)到家了!本来不怨你,你偏往自己的身上揽。本来给个万八千的就能了事,你倒来个穷大方。你娘死了,你连个眼泪疙瘩都没掉。我妈病了你连打听都没有。孩子没了,挖心摘肝的事,你全当没事儿人一样。我病歪歪地这个样子,一多半是因为你,你连个关心道歉的话都没有,反倒一门心思想着还那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兰子的话,让宝祥觉得冤枉,我是傻,可没傻到兰子说的那个份上。在小号听说娘死了,咱哭得快背过了气,亏得同号的人掐了自己的人中,才缓了过来。虽说娘有些疯癫,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啊!听说兰子的娘为了自己和兰子,都吓病了,真觉得对不住她老人家!这回疯娘没了,能孝敬的也就是兰子娘——自己的岳母了。从今往后,自己就拿兰子娘当亲娘待,绝不让她老人家再为自己担惊受怕了。再说孩子,那是咱的亲骨肉,哪能不疼的慌呢?从打兰子怀孕后,哪天晚上不摸着兰子的肚子对孩子说阵儿话!自己曾对着兰子的肚子发誓说,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见了面一样疼,爸爸起早贪黑跑运输,就是为了将来不让孩子再过自己小时候那样的日子。说到兰子,就象一首歌唱的那样“爱你没商量”,要不是心疼兰子难产遭罪,哪能出了车祸呢?宝祥一肚子的委屈,可没法同兰子分辨,毕竟兰子还病着。这些天,她肯定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如今,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发发牢骚还不应该吗?
  宝祥不说话,兰子更来气,问,你不单是来看我的吧?
  实在的宝祥答,还有事儿要同你商量,我……
  兰子立马拦住了宝祥的话头,没啥商量的!住院的钱是我哥垫的,存折的两万元一分没动,就在枕头下面。你要是听我的,现在就送到法院去,还要告诉那个女人,要,就这两万,多一分钱也没有了。你要是不听我的,一定要卖车,那咱俩的日子也算过到头了!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3
  孟敏揣着八万元钱,抱着孩子,从法院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进了家门,望见墙上挂着的丈夫遗像,便止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小川哪,你本来没有早起晨练的习惯,你还说过,晨练不科学,可你这几天怎么就象着了魔似的起那样大的早去遛弯呢?再说,你遛弯也不选个地方,怎么偏偏在大马路上遛呢?你就不知道那里危险吗?你疏忽大意,一死了之,可你给我和孩子带来多大痛苦你知道吗?
  虽然事情过去半个月了,孟敏对丈夫的思念非但没有减轻半点儿,反而愈加强烈。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两年,更何况已经相爱了八年哪!孟敏又想起了过去两个人那种甜蜜且凄苦的相恋岁月。
  尽管孟敏同丈夫肖小川的家都住在一个城市一个区,而且还读过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真正认识并产生恋情还是在高中时代。在进入全市重点高中的头一天,他们就成了同桌。也许是缘分,也许同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在成绩排名的竞争中,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进而发展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恋人。在情窦初开的孟敏心中,恋人就是倾心相恋的人,恋人就是要相恋一生的人。所以,自从他们第一次背着父母、老师同学,将手牵在一起后,就发誓要相爱一生,至死不愈!为了饯行誓言,在高三上学期,肖小川因母亲去世,父亲再娶,无人照顾,要辍学打工时,孟敏坚决阻止了他的决定,偷偷拿出积攒了十几年的压岁钱,接济小川坚持读完了高中。还是孟敏的鼓励,小川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可孟敏却出人意料地落榜了,非但没有考上像小川考上的那样大学,连个极普通大学的分数线都没有达到。对此,不仅出乎老师和同学的意料,更让孟敏的母亲感到惊讶。母亲所以在孟敏三岁时丈夫去世后,一直没有再嫁,就是将自己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到了女儿身上。因为孟敏自幼聪明,好学上进,从小学到高中,始终是母亲自豪的尖子生。无法让母亲接受的事实,孟敏却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她对母亲说,考不上更好,如今读大学是需要用钱堆的,咱家本来就不富裕,我要是真的考上了,您拿啥供我呀?以后,我边打工边学习,通过高自考,照样能够拿到大学文凭,而且,还能为您分担生活拮据的忧愁。想想女儿的话,母亲也觉得不无道理,尽管为女儿遗憾,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孟敏高考落榜的真实原因只有肖小川最清楚。尽管孟敏一再否认,可小川坚定地认为,孟敏是为了自己才故意这样做的。孟敏接下来的行为让小川对自己的猜测更加毫不怀疑。小川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正在因为没有学费而发愁的时候,孟敏将钱放到了小川的手上。那钱是孟敏母亲为孟敏上大学积攒的,孟敏硬是说服了母亲将钱“借给”了小川。从此以后,小川每月都会收到孟敏的汇款。那是孟敏打工挣来的钱。每当接到孟敏寄来的钱,小川都会落泪,他深知今生今世也无法报答孟敏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和奉献。感到之余,小川拒绝了无数女孩子的求爱,在大学毕业后,又放弃了学校让他留校任教的机会,毅然回到了家乡,应聘进入市科研所后,便向孟敏正式求婚了。
  在接受了小川的粉红玫瑰后,孟敏流泪了,她为自己的痴情所换来的真爱感到幸福、欣慰和陶醉。母亲、老师和同学们恍然大悟后,也为他们的近乎传奇色彩的婚恋给予了由衷地赞许和良好的祝愿。
  孟敏和小川婚后生活一直充满了温馨和甜蜜。两个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如胶似漆、其乐融融。婚后一年便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就在孟敏幸福地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的时候,丈夫的噩耗如晴天霹雳,将她心中所有的美好全部击碎了,也将她的精神彻底击垮了。她想到了死,她要去天堂陪伴亲爱的丈夫。可她终于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她还有儿子和母亲,她不忍心让初来人世的苦命孩子和她含辛茹苦的母亲再雪上加霜,经受更加苦涩的人生磨难。
  要活着,就需要经济支撑,抚育年幼的孩子需要钱,赡养年迈的母亲需要钱,自己因工厂破产而失业。丈夫的死,让孟敏彻底失去了往日比较丰厚的经济来源。失夫之痛和经济窘境,让孟敏对肇事司机恨之入骨。她要讨还血债,要让那个不共戴天的司机去死!她还要让那个十恶不赦的司机拿钱来赎罪!
  可是,法律没有满足孟敏的要求,肇事司机只在拘留所呆了七天就被无罪释放了。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孟敏疯狂了,她在法院失去理智地大哭大闹。她聘请了全市最有名望的律师,她要告肇事司机,告袒护肇事司机的法院。可是,法官和律师都十分善意和耐心地劝告她,不要再固执了,法律是公正的,事实是不可违背的。如果司机认可,法院可以通过法庭调解,让司机给予一些经济补偿。孟敏想,人的生命是无价的,她要司机用倾家荡产来补偿。在开庭之前,律师告诉孟敏可以将补偿数额提到十八万,并且还告诉孟敏,估计被告方是不会接受这样高的数额,经过法庭调解很可能降低到八万。孟敏不同意律师的劝告,在法庭上,开口就要了二十八万。她心里想,不拿到十八万就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她恨不能当场千刀万剐的肇事司机,连个夯儿都没打,就应承了下来。过后,孟敏听说那个司机是清河镇农民,家里并不富裕。便担心那个该死的司机是在搞应付搞欺骗,人都说跑运输做买卖的人没几个心眼好的,怕是那个该死的司机也属于一路货。就在孟敏担心赔偿金要泡汤的时候,接到了法院让她去取钱的通知。
  来到法院,那个该死的司机当着法官的面,将八万元现金递到了孟敏的手上,说,大嫂,我现在只有这些钱,剩下的我每月还你两千,直到还完为止。您要是不托底,咱现在就立个字据。只要您同意,我绝不会说了不算,干不是人的事儿!
  在接钱的那一刻,孟敏第一次正眼看了那个该死的司机。就这一眼,便鬼使神差地让孟敏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早已知道那个该死的司机家里并不富裕的情况,也许是因前几天法庭上该死的司机一口应承了她的要求,也许刚刚看到的一脸憨厚的表情的使然,反正是孟敏这回没有再说什么,当着法官的面,接受了该死司机的请求。
  4
  丈夫没了,日子还得照样过。孟敏拿着该死司机给的八万元钱,在小区租了个十多平米的临街底墒,开了个食杂店。尽管生意不太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是过得去的。况且,每个月还能收到那个该死司机汇来的两千元钱。每当接到该死司机的汇票时,孟敏都要难过一番,这钱可是丈夫用生命换来的呀。同时,孟敏也要感慨一番,这个该死司机还挺守信用的。就这样,孟敏不知不觉度过了五个年头。这五年,家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变化,可爱的儿子已经五岁了,先是由姥姥伺候,三岁以后便上了幼儿园,还是由姥姥接送。尽管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可身体一直很好,家务活几乎都让母亲给包揽了。所以,孟敏落了个清净,一心经营她的小食杂店。
  日子表面看很平静。其实,孟敏心里装着很多无法对人述说的苦。丈夫活着时,家里有个男人,凡是都不需要自己去操心。现在,居家过日子的大事小情,哪一样自己不亲自办能行?再说,还有这个尽管很小的店,如果不拜好“各路神仙”,能让你开安稳了那才怪了。一想起三年前儿子得急性肺炎的事来,孟敏至今还有些后怕。白天,儿子只是咳嗽了几声,可到了半夜就喘得小脸发青了。偏赶上那夜下起了大雨,瓢泼的一样。孟敏用自行车推着坐在车后座抱着孩子的母亲,拼命地往儿童医院赶。终于到了儿童医院,医生说孩子需要马上住院抢救。可是,没带够住院的钱。孟敏又冒雨返回家去取钱。孩子得救了,孟敏却病了。待病好后,母亲忍不住开口了,敏哪,你要是听妈的话,还是寻个好人嫁了吧。没有男人的日子妈受够了,再不能眼瞅着让你也受这个罪!
  孟敏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可她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不嫁。她想,拖儿带母的,好人谁要哇!即便有人相中了咱,咱还不忍心让孩子去看后爸的脸色。自己这样过,是很难,可顺心哪。想开了,心也就再不往这方面想了。除掉晚上睡不着时想想死鬼丈夫,到了白天,整个心思就全装着儿子和铺子了。
  盛夏的一天中午,因为外面的温度高达四十来度,人们都躲在家里避暑,大街上很少看到人,孟敏的小店就更没有人来光顾了。孟敏正在空调下面打瞌睡,外面传来了“有废东烂西拿来换钱喽!”的吆喝声。孟敏想起来货架后面用来存货的地方快要让废纸箱子堆满了。便起身推开店门,招呼那个光着膀子头顶着草帽的收废品的人。那人蹬着三轮车来到店门前下了车,推门进屋后,刚摘下草帽,便愣怔在了那里。与此同时,孟敏也惊呆成了木头人。片刻后,来人便返身要走。就在那人即将推门时,孟敏说话了,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大热的天儿,凉快凉快吧。那人收住了抬起的脚,回过身,看了一眼孟敏,说,你不记恨我了?孟敏说,杀夫之仇,能忘吗?
  来人是石宝祥,听孟敏这话,便一脸愧疚地说,我也恨自己呀!孟敏搬过一个凳子让石宝祥坐,又递过来一瓶“冰红茶”。宝祥没敢接,问,这得多少钱哪?孟敏答,不要钱,喝吧?宝祥用牙咬开瓶盖,一口气喝干了,用感激的口吻说,真凉快呀,谢了!孟敏说,谢啥,不值几个钱。宝祥说,你有废品要卖吗?孟敏说有,但没有去拿的意思。她在心里疑惑一个问题,这个该死司机不是开大货跑运输吗,咋收起废品来了?收废品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他那每月不差地寄来的两千元是从哪掏弄来的?孟敏很想弄清这个问题,才将石宝祥招呼回来,又免费送了他一瓶“冰红茶”。于是,孟敏试探地说,收废品比跑运输挣的多吗?宝祥答,咋能和跑运输比呢!孟敏问,那咋不跑了?宝祥答,车卖了。孟敏问,咋卖了?宝祥答,不卖拿啥给你那八万元。孟敏有些吃惊,敢情那钱是你用车换的?宝祥答,那车是我媳妇兰子四处借钱买的,刚还清买车的债,还没攒下几个钱,就出事儿了。就因为我卖了车,兰子同我离了。孟敏有些吃惊,就因卖个车,连夫妻情分都不要了?宝祥答,兰子是从法院调查人员那里听说,出车祸的责任不在我,如果我愿意,给几万元补偿金就可以了。听说我对你提出的二十八万的价码一口应承了下来,就连生气带伤心地不和我过了。宝祥的话让孟敏的心紧了一下,说,那你后来的日子是咋过的?宝祥答,出事儿后,娘被惊吓死了,兰子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就到市里的建筑工地打工来了。听说石宝祥的家硬是被自己要的二十八万元钱给弄得死的死离的离,孟敏不知怎地开始不安起来,便忍不住又问,咋不靠你的技术找个开车的轻省活儿,却去了建筑工地挨累呢?宝祥答,我一个轧死人的司机,哪个跑运输的敢雇我呀!再说,我也怵了,再也不敢摸方向盘了。建筑工地虽说活累,可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元,还管吃住呢。听到这,孟敏更疑惑了,心想,他就是吃住不花钱,也不够每月寄来的两千元哪!便进一步试探说,那么累,咋还收废品呢?宝祥答,我一身的力气使不完,就利用一早一晚和晌午的空闲做点儿收废品的营生,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二三百元。另外,我还揽个在工地打更的活计,一个月又能挣三百多元。
  孟敏终于明白了石宝祥每月寄来那两千元钱的来路。同时,也让孟敏的心无法平静了,就如那打翻的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按说,听到这些,孟敏实现了当初让该死的司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目的,应该庆幸。可她一点都庆幸不起来,而且,还觉得心里特别堵得慌,不争气的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
  看到孟敏哭了,石宝祥慌了,大嫂,我说这些可没有一点儿赖账的意思,剩下的钱,我保证按月一分不少地给你,直到还清为止。
  石宝祥的话让孟敏的泪流得更欢了,说,过去我一直拿你当仇人,今天,我才知道你也遭了不少的难。你现在已经整整还我二十万了。剩下的八万元,从今天起,再不要你还了。
  那哪行!我怎能不守信用呢?毕竟是我将你的丈夫轧死了,那可是一条命,多少钱也买不来呀!这钱我一定要还,一天还不清这债,我的心就一天不塌实!石宝祥诚恳地说。
  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要是再还,我可真就恨死你了!听到孟敏声嘶力竭地喊声,石宝祥不再分辨了,眼睛也起了雾,“扑腾”一声跪下了,哽咽着说,好心的大嫂,我知道你在可怜我,可我不能原谅自己呀!钱我可以不还了,可这情我不能不还!我就在松江边的金元宝大厦工地打工,黑天白天都在那儿,你要是遇到啥难处,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往工地打个电话言语一声,保证随叫随到。说着,给孟敏趴地磕了个头后,顾不得收孟敏要卖的废品便出了店门,蹬上吱呀乱响的破三轮车走了。
  5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按照往常的经验,孟敏知道不会有顾客来了,便关上店门回家了。在往家的楼道上走的时候,觉得小腹的右侧有些隐隐的疼。她想,怕是上楼扭腰岔气了,没有在意。吃完晚饭,儿子同母亲看了会儿电视就回卧室睡觉了。孟敏收拾完碗筷和厨房,又结完了店里一天的帐,洗漱后也睡下了。
  剧烈的疼痛将熟睡的孟敏搅醒了,她感觉右小腹疼痛得让她难以忍耐,而且,疼痛感还在加剧和扩散。她打开灯,向墙上的时钟望去,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多了。她猜自己可能是患了阑尾炎。可自己已经疼得爬不来,更无法坚持走到医院。母亲被她的呻吟声惊醒了,也只能急得直跳脚而没有办法。孟敏拿起电话拨了120。可是,拨了几次都是忙音。市里没有亲戚,同事已早没有了来往,半夜三更咋好去敲邻居的门。情急中,孟敏想到了石宝祥前些天从店里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她通过114很快查到了金元宝大厦建筑工地值班室的电话。孟敏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那个电话号码。刚拨通,便听到了那个她已经熟悉的声音。当石宝祥听说孟敏病了,立刻告诉孟敏,他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的孟敏感觉腹痛的程度减轻了许多。她想,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也许不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就在她后悔不该给石宝祥打电话时,却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母亲打开屋门,果然是喘着粗气的石宝祥。
  将石宝祥让到屋后,孟敏一脸歉意地说,腹痛已经好多了,不想去医院了。宝祥详细打听了孟敏的症状后,便不由分说地抓起孟敏的外衣就给孟敏套上了,然后,一用力便将孟敏背了起来,一路小跑,来到楼下,将孟敏放到他用来收废品的三轮车上,将吱呀乱响的破三轮车蹬得飞了起来。
  当石宝祥将孟敏放到急救室的病床上,经过值班医生的检查和化验后,确诊孟敏患了急性阑尾炎,并且已经严重化脓,如不马上手术,就有肠穿孔的危险。石宝祥没有征求孟敏的意见,马上从自己的兜中掏出钱交了住院押金,并且在手术通知书上的家属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孟敏从麻醉状态苏醒过来时,已经晨曦微露。看到孟敏苏醒过来,负责看护的护士微笑地对她说,你的手术很成功,这可多亏你的丈夫将你及时送到医院,晚了可就没有这样好的结果了。孟敏也用感激的微笑对护士说,也谢谢医生和您,要不是手术及时,这回我也可能离开人世了。护士说,也不排除那种可能。一旦肠穿孔,即便手术成功,你也避免不了遭受长时间的痛苦折磨,因为伤口很难愈合,弄不好,还要落下腹痛的病根!
  听了护士的话,孟敏为昨夜自己不想来医院的想法感到后怕,同时,对石宝祥的行动更加感动,便下意识地想寻找他的身影。护士马上说,您丈夫去了工地,他说他昨晚当班,走时没来得及向领导请假,补完假马上就回来。护士嫣然一笑,说,看您丈夫昨晚急成的那样,平时说不定怎样疼爱您呢!
  护士的话让孟敏本来显得苍白的脸立刻飞出了彩霞。不好意思的同时,从心中升起了对那个该死的,不!那个好心人的无尽好感。咳!他要不是轧死小川的司机该多好呀。
  一脸疲倦的石宝祥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保温罐。他见孟敏后,便“嘿嘿”地笑着说,听大夫说大嫂没事了,我就趁天刚亮去了趟工地,请了假后,我还去了趟大嫂家,给大娘报个平安。我又去了快餐店,给大嫂买了碗蛋花粥,等大嫂排气后,就可以喝了。
  听了宝祥的话,孟敏眼里一热,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看见了孟敏的眼泪,宝祥慌了,忙问,大嫂,咋啦!是又疼了吗?说话就要转身去找医生。孟敏伸手拉住了宝祥,含泪微笑着摇了摇头。聪明且憨厚的宝祥立刻明白了孟敏的意思,将刚刚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嘿嘿”着挠挠头,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孟敏说话了,别老是大嫂大嫂的叫我,叫得人家怪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你比我大两岁,往后我就叫你大哥好吗?
  好哇好哇!石宝祥一边搓手一边“嘿嘿”地应承着,说,大嫂,不,妹子,我已经请好假了,伺候你到病好出院。
  孟敏听后,说,大哥,这可不行啊!听说我得六七天才能出院,你耽误那么多天,得多少钱啊!我知道,我的住院费也是你给垫上的,等出了院我再还你吧。
  石宝祥一听急了,妹子,你不是叫我大哥了吗?既然我是你哥,做这些还不该吗?再说,我答应过你,你有啥难处就吱声,我帮你。妹子没见外,找了我,这是抬举我,看得起我,我心里舒坦哪!你这是在给我还心债的机会呀!我谢你还来不及,咋能不好好伺候妹子,咋还要你还钱呢!
  宝祥的话让孟敏再不好说什么了,她知道那是掏心窝子的话,没掺星点儿假。孟敏一下子将被蒙到了脸上,让泪水尽情地流淌着。从打丈夫死后,孟敏没少流泪,可那都是痛苦的泪,伤心的泪,越流心里越堵。今天这泪也没少流,可流得痛快,流得舒坦,流得心敞亮。
  在宝祥不分白天黑夜地陪伴伺候下,孟敏病愈出院了。孟敏坐在那吱呀乱响的破三轮车上,感觉比坐出租汽车还自在。看着宝祥那壮壮实实的背影,孟敏越看越爱看。心中不由得再次泛出这些日子不知在大脑出现过多少次的想法,他要不是轧死小川的人该多好呀!
  到家后,看到母亲和儿子不仅没有因为自己的病影响了他们的情绪,反而,都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再看到装满冰箱的各色食品,还有儿子手里拿的、床上放的和地上摆的玩具。不用问,孟敏的心里就明白了一切。听见儿子冲着石宝祥一声不迭一声地喊着“大大”,再看到母亲忙活着给宝祥让座泡茶的热情劲儿,更加确信在自己生病期间,好心的宝祥不仅悉心呵护着自己,还没少照顾自己的家。
  咳!他要不是轧死小川的司机该多好呀,我就……孟敏不敢往下想了。
  6
  孟敏虽说病好了,但因在病床上躺了七天,脚刚沾地时路都有些走不稳,身体还是感觉没劲儿。母亲劝她再休息几天。孟敏想,不光是身体,这些天自己的脑子也一直乱糟糟的,平静一下心情也不无不可。于是,便打消了马上开店营业的想法。
  这天是星期日。吃完早饭,母亲便带着儿子去游乐园了。儿子昨天获得了“剑桥英语幼儿二级”证书,姥姥一高兴,在晚饭时,答应了外孙子去游乐园玩的要求。今天一早,儿子就吵着闹着要姥姥兑现承诺。姥姥没办法,只好带着外孙子去了。
  家里剩下孟敏一人,屋子显得格外安静。孟敏仰躺到床上想心事。偶而抬头,便瞥见了小川的遗像。丈夫那英俊的脸庞和聪慧的眼神,又勾起了孟敏对丈夫的思念。孟敏想,小川哪小川,你咋就这样狠心,说走就走了呢?无限的怀念让孟敏再次回想起丈夫出车祸前几天那似乎有些反常的行为。在孟敏的印象中,丈夫是个活泼乐观、爱说爱笑的人。可那几天,丈夫好象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还好象心不在焉。莫非小川遇到了什么让他想不开或者是排解不了的难事,让他在遛弯时走了神儿,没有听到或看到汽车的驶来,躲闪不及才出现的车祸?假如小川真的遇到了啥难事,他不应该不告诉相爱多年的妻子而一个人默默承受哇!孟敏在埋怨丈夫的同时,也替丈夫寻找不告诉自己的理由,也许他不愿意让自己也无端地跟着承受不应该承受的压力或痛苦。孟敏进一步想,既然小川遇到了难处,有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即便暂时不告诉自己,也会在后来同自己沟通,绝不会隐瞒下去的。如果是那样,小川一定会对事情有所记载,无论如何也不能连句话都不留哇!
  想到这,孟敏躺不下去了,她要在丈夫的遗物中寻找她所猜测的蛛丝马迹,以便证实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她开始翻箱捣柜,将丈夫书柜的书全部搬下来,将丈夫书桌的所有笔记资料也都掏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翻,一页一页地查。可是,该翻的该查的都翻到了查到了,根本没有寻找到她所期待的东西。她又打开了丈夫生前使用过的电脑,可是查遍电脑中丈夫储存的全部资料,还是一无所获。
  孟敏颓然地坐到沙发上,望着被她弄得如遭强盗抢劫的屋子,无端的失望将她对丈夫的思念第一次转化成了愤恨,小川哪小川,你不是人!我对你那样爱,你却毫无理由地抛弃了发誓爱你一生的亲人。你即便不顾夫妻的情份,也不该抛弃亲生骨肉,连儿子都不要,就一个人走了!你就是走,也该走个明白,怎么能连一句话都不留下呢?
  孟敏气愤得有些疯狂了,她胡乱地拿起丈夫的遗物乱撕乱砸了起来。当顺手抄起一个饭盒大小的盒式录音机时,她停下了手,望着录音机里面装着的印有《好人一生平安》歌名的磁带,落泪了。这个显得十分落后的录音机和早已过时的歌,却是她同丈夫初恋的见证啊!记得那是在《渴望》热播的年代,她和小川刚刚结识后,他俩以学英语为借口,分别从自己的父母要来钱,凑在一起,买了这个盒式录音机,并买了这盘《好人一生平安》的磁带,躲到郊外的大树下,一边又一边地学唱。歌儿学会了,心也贴到了一处。往事的回忆,让孟敏又情不自禁地痛哭了起来。
  哭让孟敏变得不再疯狂,她将那盒式录音机轻轻地放到了被她弄得不成样子书纸堆上,她知道已经当上了工地物资采购员的石宝祥每天都会抽空过来坐会儿的。她明白他不放心自己的身体。所以,孟敏打算,让宝祥将丈夫的这些遗物全部当做废品处理掉,省得再让自己睹物思人,总是勾起伤心的往事。
  楼下传来了吱呀乱响的三轮车的声音,孟敏知道是宝祥来了。自从自己得了这场病后,不知为啥,心里多了一份儿牵挂,平时空落落的心一看到石宝祥就变得踏实了,就好象有了依靠。所以,这时的孟敏一边听着楼梯响起的已经熟悉的脚步声,一边想,要是他不是轧死小川的人该多好!……
  拎着一兜鸡蛋的石宝祥进屋后,看到满屋狼籍,先是一怔。再看到还留有泪痕的孟敏,便猜到了几分原因。他不好说破,将鸡蛋放到厨房,便蹲下身来,想帮助孟敏整理一下房间。孟敏抬手制止了,说,大哥,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这些东西全当废品卖了吧。宝祥环顾了一下说,看这些书要花不少钱买的,这资料一定也有用,卖废品换不了几个钱儿。再说,这可是您先生的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啊!
  宝祥的话让孟敏的眼圈又红了,说,大哥,你还是收拾收拾都拿走吧,我看着难受。石宝祥不再说什么,便返到楼下,从三轮车上拿来几个塑料编织袋,将书和资料都装了进去,最后只剩下了那个盒式录音机。孟敏说,那个录音机也不要了。宝祥拎起录音机看了看,说,虽然旧了些,还能用,还是留着吧,怪可惜的。孟敏心想,人都没了,一个旧录音机还有啥可惜的,眼不见心不烦,扔就扔个彻底。便说,都老掉牙了,留着没用,还占地方。
  7
  石宝祥将孟敏让他卖的东西都卖了,只有一样没卖,就是那个盒式录音机。宝祥原有的那辆“东风”大货的仪表盘旁,就配有一个收录机。为此,他曾经买了几盒磁带。他最喜欢一边驾驶着大货一边听着那优美动听的歌声。其中,《好人一生平安》是他最爱听的。虽说宝祥还算是年轻人,可他赶不得时髦,听不惯那近乎疯狂类似呐喊的让年轻人听了便陶醉得不行的歌曲,仍然喜欢父辈人喜欢听的那种歌,尤其喜欢从毛阿敏那特有深沉且委婉的歌喉中流淌出来的“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每每听来,总好像在告诉他,人的一生很不容易,但无论怎样还是应该做个好人,心肠好才能换来一生的平安。石宝祥确实是按照他的理解做的,可是,却没有换来他所希望的平安。父亲的惨死、母亲的伤逝、孩子的夭折、妻子的离异,最后导致孤身一人流落他乡。对此,他曾经无数次地痛苦过、惶惑过,可就是没有动摇过“一生一世做个好人”的信念。所以,当他看到了那个盒式录音机里装着《好人一生平安》的歌时,便产生了想听听这久违了的歌声的愿望。
  自从孟敏决定不再向石宝祥要每月两千元赔偿金后,石宝祥的生活压力立刻没有了。当上了物资采购员后,又从无尽的劳累中解脱了出来。变得轻松自在的石宝祥便产生了过几天滋润一点儿日子的想法。所以,他从睡了多年的工棚搬了出来,在工地附近的居民小区租了一间地下室。虽说条件差些,毕竟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
  石宝祥将盒式录音机像宝贝一样拿回地下室,接上电源,按下播音键,便依靠在简陋得再不能简陋的床上,等待那渴望已久的歌声的出现。可是,随着磁带发出的嘶嘶啦啦的声音结束后,便听见了一个十分低沉的男人的说话声。开始石宝祥还饶有兴趣地听着,可马上便将惊奇和探究的情绪转变成惊讶和愤怒,最后达到了怒火中烧、怒不可遏的程度。卑鄙,无耻,畜生,披着人皮的狼!石宝祥搜肠剐肚,寻找着最解恨的语言骂着,可还是难解心中的愤懑。
  石宝祥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录音机,窜出地下室,跳上三轮车,不要命地蹬了起来。来到了孟敏家住的楼下,一溜小跑上了孟敏居住的四楼。到了门旁,举起拳头将门擂得“咣咣”山响。孟敏刚将门开个缝儿,石宝祥便猛地冲进了屋。
  被撞得踉踉跄跄险些倒地的孟敏,望着石宝祥反常的疯样正不知所措,石宝祥已迅速将录音机接上了电源。就在孟敏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情况中反映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那让她再熟悉不过又颇感陌生的声音。
  敏:我最亲爱的人!当你听到了我在这里对你讲的话时,我已经走在了去往天堂的路上。这段时间我一直感觉胸部隐隐作痛,还感到有些疲倦无力。我一直以为是起早贪黑赶一个科研课题累的。五天前,课题任务完成了,便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结果出来后,我晕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患了肝癌,而且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知道已经无法挽救。我也知道,即便医治,除掉要遭受无望的病痛折磨,最终给你留下高筑债台的经济负担外,还要给你带来难以承受的精神摧残。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自从我们相爱以来,你为了我,为了咱这个家,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无以回报,怎么还能再让你为我做无为的牺牲呢?所以,我选择了死。选择了这种死亡的方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得到一笔赔偿金,这也算我对你爱我的报答吧!我这样做,是有些卑鄙,可是为了你和咱们孩子今后的生活,我别无选择。原谅我这个已经走上不归路的人吧!永远爱你的丈夫——小川。
  心中的疑问终于有了再清楚不过的答案。而且,是她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的答案。孟敏实实在在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一向善良明智的小川怎么能够做出这种愚蠢的选择呢?即便打不垮病魔也不应该被病魔吓垮,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宝贵的,只要你活一天,家就是一个完整的家,我和孩子就仍然是有丈夫有父亲的人,你怎么也不应该就这样匆匆离去呀!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孩子,还有所有的亲人、同事和朋友,都会关心你,同情你,帮助你的,你却对最爱你的妻子连个招呼都不打,更别谈“商量”二字,便一死了之,这样做能对得起谁呢?你以为你这样做值得吗?高尚吗?会让人感动吗?不!你这是无知,是自私,是不负责任!而且你选择这种嫁祸于人的死亡方式,更是卑鄙无耻,更加不可饶恕。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孟敏抬起头,望向墙上挂着的丈夫遗像,眼里没有了往日的依恋,心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怀念,有的是愤怒的眼神和满腔的怒火。她走向丈夫的遗像,伸手从墙上摘了下来,手起手落,遗像便被无数玻璃碎片和支离破碎的像框覆盖了。
  孟敏的举动让一直满怀屈辱情绪的石宝祥忘掉了原本要对孟敏愤怒声讨并追还钱款的打算,转而为自己卤莽无礼的行为感到自责。他想阻拦孟敏,可为时已晚。他想安慰孟敏,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对自己今天的做法向孟敏解释和道歉,可他急得直搓手,就是不知道如何张口。就在这时,孟敏跪下了,面带难以抑制的羞愧和痛苦,对石宝祥说,大哥,我对不起你,我丈夫肖小川更对不起你,我们给你带来了无法弥补的痛苦,我替那个死鬼向你赔礼道歉,我还要尽我的所能,补偿你的经济损失,无论如何也要将该还你的钱一分不差地还给你!
  石宝祥被跪在自己面前的孟敏的举动惊得呆住了,当他听了孟敏的话,更是不知如何应对。片刻,石宝祥突然扬起双手向自己的脸狠狠打去,一下两下三下……,不停的拍打让石宝祥的脸颊由白边红,由红变肿,而且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看到石宝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孟敏心疼的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抱住石宝祥,含泪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呀?石宝祥说,我不是人,我不该让你听这录音,我不该让你恨你原本爱着的丈夫,我这是往你本来受伤的心上撒盐哪!
  石宝祥的话让孟敏如坠冰窖的心突然感到了无限的暖意,她一下搂住石宝祥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在石宝祥的胸膛,让呼啦啦夺眶而出的泪水尽情地流淌、流淌……
  319宿舍
  孙利
  一群十八、九岁少男少女从祖国四面八方涌向同一座城市的某所医学院校,系统学习医学专业理论知识,掌握基础实践操作要领,锻炼胆识,若干年后她们将成为医院各大科室里的新生骨干力量,从事一份救死扶伤的神圣职业。
  六个朝气蓬勃的花季女孩被安排同居319宿舍,大家操着具有各自地域口音特色的普通话,叽叽喳喳开始了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长相厮守。
  第一堂解剖课把生性胆小的紫灵吓得差点尿湿裤子,紧紧抓住同桌楠芳的袖口,战战兢兢偷望几眼被福尔马林浸泡过开膛破肚的教课尸体,只见刘老师直接用教棒触碰男尸的各个脏器,准确无误地示意给在场每位同学人体器官所在正确部位,紫灵恍惚中感觉刘老师整张脸慢慢扭曲变形。
  半夜噩梦不断,成群结队的僵局双脚离地,各个呲牙咧嘴,面目狰狞,蹦蹦跳跳直奔319宿舍。紫灵全身奋力挣脱踢打,嘴里拼命呼喊着让大家赶紧搬桌椅顶住门,打开窗户准备逃生。此刻,她一只手不自觉伸向连床头对头而睡的席圆茜脸部。睡梦中的席圆茜突然感到鼻子呼吸困难,癔症着摸到一团肉乎乎的东西,顿时疯狂大叫起来,这一嗓子吓醒了全宿舍的姐妹,大家纷纷手忙脚乱地寻找电筒,想查看个究竟。
  紫灵吓出一身冷汗,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救命啊,我今天又梦见鬼了,以后解剖课我就装病,再不能承受这等刺激!”转身一骨碌蹿入上床佳琪被窝里,死死搂住人家的脖子好半天不松手。
  “姑奶奶,您行行好吧,我的脖子快被你拽断了,到时候让你真的活见鬼喽。”佳琪这么一说,倒把大家逗笑了,紫灵这才缓缓松开冰凉的双手,索性把头缩进被子里打哆嗦。
  经她这么一折腾,其他女孩儿也都没有了困意,有的裹住被子坐起身开始聊天,有的干脆去卫生间方便,只有排行老三的林爱甩了句“讨厌”,蒙头接着睡觉。
  楠芳的性格爽朗直率,论胆量,女生当中数她第一。她最先开口道:“你们知道吗,在我们乡下,走夜路通常要避开有坟堆的地方,老人们说那个地方脏,身弱体虚的人最易撞见鬼。如果不幸碰上了,人的两眼立即漆黑一片,什么都不知道,围着坟头可以来回走上一宿,回家后肯定要大病一场,病好了人最少要脱掉一层皮。”
  “是啊,是啊,我也听别人讲过农村里半夜发生‘鬼打墙’的奇事。”佳琪随声附和。
  “听说鬼足有几层楼那么高大,常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但是只要人把自己的手指头咬破,见到血的厉鬼立即就……”楠芳正绘声绘色讲的津津有味之时,“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我真快吓死了!”双手紧护耳朵的紫灵一副可怜兮兮惊吓过度的模样,不住哀求她们闭嘴。
  “好了,好了,亏了咱们还是学医的,竟然传播起封建迷信活动来了,大家一定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啊神的,赶快睡觉吧,明天一早还要出操呢。”舍长司婉杉的话还真管用,屋里顿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不大会儿功夫,就听到上床传来了酣睡声。
  每个月的那几天都要受到痛经骚扰的林爱可怜兮兮地卧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看别的同伴陆续下楼去跑步了,自己却难耐地辗转反侧,身为女儿身又遭此摧残,不禁哀叹现时命苦,热泪夺眶而出,多么怀念在家的舒坦日子,进出轿车接送,父母百般娇宠,保姆服侍左右,曾经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身边找个端茶倒水的人都困难。宿舍里其他五个女孩子,对这位平日穿衣追赶时髦,吃喝挑三拣四的主儿敬而远之,大家实在受不了她那种娇生惯养而成的霸道天性,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除非看她被痛经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时刻,几个人才肯轮流帮她请个病假或买个小炒,仅此而已。
  刚入学那会儿,林爱试图同宿舍姐妹们打成一片,她始终推崇“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歪理,每次从家里返校回来,大包小包带上一大堆好吃的食品、高档的生活用具、乃至每个女孩子都心仪的时髦饰物,爽快地分发给宿舍五姐妹,有时甚至会带着她们逛街、吃饭、买衣服,一条龙服务的全部费用均由她统统包揽,最终想达到笼络人心的目的。
  起初,大家特别高兴笑纳,可是时间一长,几个人慢慢便捂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深刻道理。因为大家不得不时刻对林爱笑脸相陪,言听计从。还要包容她随时发作的坏脾气,常常对姐妹们支来使去的傲慢态度。最后大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一致决定,对来自林爱的任何物质诱惑一律采取谢绝的方式,渐渐摆脱疏远了林爱。林爱这个骄傲的公主突然被大家孤立排挤,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寂寥,她翻来覆去想不通她们为何产生如此大的改变,群起不理不睬的日子让林爱几乎无计可施,冲动的萌发弃学的念头,多次被家人强力制止了。
  林爱的父亲是当地一所三甲医院的院长,绝对说一不二的重量级人物,只要女儿学成后拿到毕业证书,分配根本不成问题。他再三说服女儿一定坚持住,大好的前程指日可待,不要因为同宿几个小女生的无知毁了自己后半生的美好幸福。最后,林爱提出每月增加多倍生活费、假期前往欧洲旅游作为交换条件,与父亲妥协。
  尽管林爱比起从前收敛了不少盛气凌人的傲慢行止,可她依然形单影只。再看楠芳和席圆茜整天形影不离,欢乐共享、烦恼分担;紫灵和佳琪相处的亲如姐妹,佳琪甚至想把紫灵介绍给自己的表哥,今后两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好亲戚;舍长司婉杉倒也是踽踽独行,可人家早已形成教室、图书馆、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模式,她抱定学习、学习、再学习的进步理念,明确规划将来继续考研、读博的方向,争取能在医学领域有所建树,与各类疾病抗争到底,挽救更多像姑姑那样善良却早逝的生命。
  时光荏苒,一晃第四个学期即将结束,同学们纷纷忙着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好多人憋足劲儿准备拿个优异成绩回家过年,司婉杉依然朝着一等奖学金方向努力备战,决心再给自己和父母送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晚自习过后,女生宿舍楼里热闹非凡,临熄灯前,三、五个姑娘雀跃着扭动腰肢舞出青春的风采;水房里不时传来泼水打闹的欢声笑语;有的抓紧时间趴到床上津津有味地阅读言情小说,喜怒表情跃然嘴角眉梢,时而偷望楼底下的动静,看端坐草坪忘情弹奏吉他的小伙子是不是昨晚穷追自己的那个痴情男生。此刻,丝毫不敢懈怠本职工作的则是看守楼门的宿舍管理员张阿姨,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脸严肃表情,每天负责死死盯住女生进出往来的那扇大门,不放过任何一张可疑面孔,更不要说哪位男生能混入其中。虽然张阿姨平素不苟言笑,但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态度得到全校师生的一致认可和好评,据大家风传唯一见到张阿姨开怀大笑的一次,是她亲手抓住一个头戴长长假发套,脚蹬高跟鞋欲混迹大部队进楼取乐的男生。据那个家伙交代,他是和一群男同伴玩打赌游戏,非常有把握凭借自己这身举止装扮顺利蒙骗过关,如果打赢可以享受大家免费奉送的半个月早餐。事后他不得不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叹道:“张阿姨,您简直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真佩服您火眼金睛的功夫,虽然这次打赌惨输,经济上蒙受重大损失,但我觉得太值得喽!”
  一贯细心的紫灵有天晚上神秘兮兮地对佳琪咬耳道:“哎,琪琪,不知你这几个月有没有发觉咱们宿舍里有个人身上突然变得好奇怪呦?”
  “嗨,除非是天塌地陷这么重大变故我能察觉到,否则我可发现不了,好妹妹赶快告诉我吧,”佳琪十分好奇地追问。
  “难道你没有感觉林爱有些不大对头吗?她从前每个月都会痛经一次,可连续好几个月她没麻烦我们替她打水、买饭、记笔记了,而且肚子也不闹钻心疼了。”紫灵娓娓提醒。
  “是啊,是啊,你不说我还真没太注意到,确实好久没见她撕心裂肺疼痛症状发作了,说不定是人家老爸给她寻到什么神奇偏方,医治好了多年的老毛病。人也越发注重擦脂抹粉,气色白里透红的,专爱穿些名贵的洋装在人前显摆,别说人家身上散发出巴黎香水味道就是迷人,连我们女人都难挡来自那股香气的好感。”佳琪说道。
  “怎么,你也开始羡慕她的奢靡生活了?”紫灵反问。
  “什么啊,其实有时想来她这种人活的也挺可怜的,从小到大完全被物质享乐迷失了双眼还不自知,到头来连一个真心实意交往的朋友都没有,多可悲。”佳琪补充自己的看法。
  “可人家就是大手笔,能造钱啊,昨天又买来一身名牌到男生宿舍门前招摇过市,惹来好多男生在她身后吹口哨,听说还有主动献殷勤的呢。”两人讲故事般边说边笑,看到林爱从外面匆忙走进屋来,立刻止住了刚才的交谈。
  “舍长,你身边有治胃痛的药么?”林爱问司婉杉。
  “有,怎么胃口不舒服么,要不我陪你到医院去看看。”司婉杉关切的建议。
  “谢谢,不必了,这几天偶尔有点难受,过些日子放假到我爸爸医院找专家查查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林爱还是很感动,好久没有人对自己说过如此贴心的话了,当即从新鲜果篮里挑选个特大号香橙递给司婉杉,没想到还是被婉言谢绝,林爱顿时脸色突变,随即把司婉杉送过来的药片直接扔入垃圾桶里,气嘟嘟地端起镜子自顾修剪眉毛。
  几日后的中午,正当大家凑到一起吃饭的时候,席圆茜从碗里挑出一大块儿肥肉夹给从来不怕发胖的楠芳享用,正好被林爱瞄上一眼,她嗓子里‘哦’地一声,差点没把刚刚咽进去的饭又吐出来,把大家恶心的要命,纷纷逃离饭桌,尽管林爱知趣地冲出门去,可几个姑娘仍然感觉大倒胃口。
  舍长司婉杉第一个跑出去寻找林爱,发现她躲在洗手间的水池边干呕不止,便执意带她到学校附近的医院看病,这次林爱没有拒绝。拿着大夫开具的一张张验血、验尿、B超单子,司婉杉耐心搀扶林爱一一检查,再次返回诊室时,只换来大夫的六字诊断“回去吧,怀孕了。”林爱和司婉杉听后面面相觑,半天没回过神来。迟疑间,她们手里的检查单无意中被迅速跑来的其她姐妹抢到,学医的女孩子们对化验单上显示“HCG:阳性”字眼太敏感了,各个表现的目瞪口呆。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林爱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院校上下尽人皆知,最后惊动了学院领导,勒令停课交代情况。
  “你们放心吧,我是不会把那个男人供出来的,你们想怎么样尽管朝我来吧。”关键时刻林爱竟表现得如贞节烈女般英勇豪迈。
  “孩子,千万不要太幼稚了,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身边这个男人也许利用了你天真单纯的本性,诱骗你同他发生那种学生不该尝试的危险行径,他也许能侥幸逍遥法外,可你却要独自承担太多的不公……。”整整一个下午,女教导主任都在语重心长的同林爱耐心交谈,纵然她再怎么摆事实、讲道理,林爱始终不肯吐露有关男人的点滴信息。
  不得已院方十万火急请来林爱的父亲协助办案,在谁说也不管用的情况下,林父对女儿实施了经济制裁,采取分文不给的办法。他太清楚只有这种方法对她最有效。没多久林爱就坚持不住了,钱是她的命根子啊,眼看命快没了,她终于缴械投降了,将隐匿的男人推出水面。
  此人并非学院外小青年,乃是本院校保健站医生贾志启。
  四十岁上下的贾志启是市卫生局长的亲表弟,曾在市级大医院理疗科干过几年,不知什么原因又调到医学院工作,单从外表看,贾医生绝对算得上潇洒英俊,待人彬彬有礼,谁知骨子里却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但凡见到稍有些姿色的女学生前来就医,准会大献殷勤,拖延诊疗时间,若碰上个腿部擦伤或手指流血的漂亮女孩儿上门,他更是小题大做,抚摸端详老半天,然后道貌岸然地瞎编一堆严重后果,直到占尽小便宜才舒服罢手。
  有次林爱因为痛经困扰前去保健站开几片止疼药,林爱的出现让贾志启眼前一亮,垂涎三尺。光问诊的时长就高达四十分钟之久。两人从最初病痛话题不知不觉谈到了彼此兴趣爱好上,要不是后面又进来其他病人,还不知聊到什么时候。
  出门在外的林家大小姐此刻太需要关心和帮助了,贾医生恰到好处的体贴给了娇蛮公主别样温暖和好感,一来二去,两个人由陌生迅速转为熟识,介于二人各自特殊的身份,他们的一切交往活动均是偷偷摸摸中进行的。惯于花言巧语的贾志启最终对林爱的身体打起主意,摩挲着林爱柔软蓬松的长发,紧贴在耳边悄声哄宠:“爱爱,知道你被痛经折磨那么久,我这心里好难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医治你的病,只是,只是……”贾志启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怎么了,快说啊,既然对我有这么大的帮助,为什么还吞吞吐吐?”林爱一脸娇嗔的责怪。
  “哎呀,不是的,其实啊,怎么说呢,告诉你也无妨,医治你的毛病,除非……”贾志启又开始卖弄关子。
  “快讲啊,难道你想急死我么,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林爱有些恼火。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请您息怒,说来简单,必须委屈你一下,只要你肯好好配合我,我包你解除病根,再不受那份活罪。”这时,贾医生神秘兮兮地开始向林爱咬耳嚼舌。
  当林爱听完贾志启详尽露骨的描述,白嫩的脸颊顿时羞红一大片,连连摇头道:“去你的,我现在还是学生呢,怎么可能干那种龌龊的事情呢,再说要是被我爸爸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肯定断了我的财路。”林爱坚决反对,起身拔腿要走。
  贾志启不急不躁,一脸无辜的表情解释道:“既然你不同意,我绝对不勉强你,反正又不是我疼,你自己看着办。”贾医生倒象被冤枉了似的,失却了刚刚悄声唆教时的盎然兴致,摆出一副慢走送客的姿态。
  大姑娘一时没了主意,嘴噘得老高,甩胳膊又跺脚厉声骂道:“姓贾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人家可还是未婚的大闺女呢,你就教我做那事,如果真有麻烦可怎么办啊!”林爱最擅长撒娇哭闹。贾志启当即重又环住她那蛮细的腰肢,嬉皮笑脸地安慰:“不怕,不怕,我的小祖宗,这样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呢,我为了你能摆脱痛苦,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好个大义凛然的男子汉形象摆在林爱面前,怎能不使她芳心大动。贾志启边说边把林爱逐步往床头逼近,凭借一股猛劲儿死死把林丫头按倒在床上。
  贾医生果然是情场高手,云游戏雨中满足自己欲望的同时也没有对林姑娘食言,确实缓解了她昔日痛经带来的麻烦,不得不使林爱越来越信服这个男人的能耐,两个身体饱尝着和谐美妙的快感,充分体验冒险的刺激与疯狂,贾医生一步步掌控了林爱的一切,包括身体、行踪和思维。
  本来两人约定永远保守秘密,可肚子里的小生命却将事情大白于天下了。林爱的爸爸气得差点半身不遂,贾志启的表哥也不愿帮他摆平此事。学院为惩一儆百,贾医生和林小姐双双被开除,他们的故事被学院师生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319宿舍从此少了一个人,林爱搬走腾出的那张空床谁也不愿意去触碰,唯恐沾染了什么倒霉晦气,影响将来的大好前程。
  日子一天天继续,所学课程越来越紧张、关键,到后来实验操作课逐渐丰富庞杂起来,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紫灵动手的能力本身就差,再加上胆小的毛病,常常上演一出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课堂闹剧。
  望着实验室铁笼子里一只只的小白鼠,紫灵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要说亲自解剖它们,平时只要见到老鼠的踪影,紫灵准会惊慌失措地尖叫乱跑。没想到如今艰巨的挑战则是手持镊子,迅速将白鼠活捉,肚皮朝上,四抓牢牢钉在一块木板上,然后用剪刀对其实施解剖。
  其他同学从容麻利地完成一系列前期准备工作。唯独紫灵该出手时难出手,她战战兢兢夹住小白鼠尾巴,弱小的生命不时发出“吱、吱、吱”的惨叫,紫灵顿时腿脚哆嗦,拿镊子的手根本不听使唤了,机灵的小白鼠瞄准时机,疯狂扭身,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一口咬向紫灵带着白手套的大拇指,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冒出一声“哎哟……”的叫声,继而听到镊子“咣啷啷”落地的声音,小白鼠借势仓惶逃窜。实验室里静谧的气氛一下子被打乱,大家纷纷拦路堵截小白鼠,顷刻间展开一幕“人鼠大追杀”惊险镜头。若不是老师及时制止了乱营场面,学生欢闹的声响会马上飞到操场上,要是传到上级领导的耳朵里,大家吃不了兜着走,集体扣分,难保锦旗。
  下课后,受到众人责备的紫灵心情沮丧到极点,独自跑到附近锦秀湖边偷偷掉眼泪,懊恼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胆小不中用,屡屡遭人小觑,连只小白鼠都能吓个半死的人,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
  好朋友佳琪四处寻觅紫灵身影,还好两人存有非凡默契,佳琪不约找到这里,气喘吁吁抓住紫灵的小手,焦急诉说:“紫灵,让你受委屈了,胆子小可不是你的错啊。”面对贴心知己的安慰,紫灵皱缩的心扉慢慢舒展开,怜声苦诉:“佳琪,实话告诉你,当初若不是不想违背父母的意愿,我绝对不会报考医学专业的,胆小的人干不了医,看来我是选错了职业。”
  “你错了妹妹,胆大全靠练出来,学会习惯适应就好了,你看现在,再上解剖课你就没有第一次那么恐怖了吧,没问题的,相信自己。”佳琪劝导紫灵。
  “可是,可是,明天又是静脉抽血的练习,想想那通红的鲜血我就胆颤心惊,肯定不能一针见血,你知道被大家笑话奚落的滋味有多么难受么,真想现在就逃回家去,无脸见人。”
  “好紫灵,千万别怕,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明天我和你搭档,豁出去了,彻底让你拿我练手,直到熟练掌握技巧为止,这样行了吧,不过事后要多赔偿我几个滋补身体的鸡蛋才行。”佳琪幽默地逗紫灵开心。
  “佳琪,你是我认识的朋友里最够意思的好人,这辈子我都不能忘了你这位大恩人啊。”说话间,紫灵的眼圈又泛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好了,现在别提这些,谁让咱两有缘分,如果换作从前那位林妹妹求助,她白送一百箱鸡蛋我也不会同意的。”佳琪终于哄乐了紫灵,两人手拉手一鼓作气跑出好远,好远。
  楠芳的父母从乡下到城里打工,顺路到学院来瞧瞧宝贝闺女,刚好赶上那天几个班凑一起上大课,同学们正在认真抄写随堂笔记,一张头戴花围巾的黑面孔透过玻璃窗往里探望。一个眼睛特贼乎的女生捅捅边上的男同学窃窃私语:“哎,哎,快看,快看,卖鸡蛋的阿姨怎么跑我们这里搞批发来了。”那个同学捂嘴偷笑,其他同学相继看到了那张风吹日晒黝黑朴实的脸,楠芳不禁也抬头看去,顿时喜出望外,原来是自己的妈妈,立即摆手示意母亲先离开,指指手表,意思下课再联系。
  身旁的李斯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楠芳:“这么大热的天气,你妈戴着花头巾难道就不怕长痱子吗?”
  “我们农村里的妇女戴头巾是为了遮住似火的骄阳。”楠芳还向她耐心的解释。
  “样子多难看啊,活脱脱一个鸡婆婆。”李斯讥笑着说。
  这句刺耳的话倏地激怒了男孩子般脾气的楠芳,转口骂道:“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妈妈才是个十足的城市三八婆呢。”
  李斯当即还嘴道:“你们农村大土包子,根本不懂什么叫时尚前卫概念,整天就知道填饱肚子不饿,看场球赛不知输赢,喝瓶汽水不会……”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楠芳一个大巴掌狠狠煽到了她的脸上,两眼冒星的李斯哭叫起来,台上的老师立刻停止了授课,走到后排座位,质问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楠芳灵机一动:“报告,她的牙疼发作,简直能要人命啊!”
  楠芳凶恶地盯住李斯的嘴,看她胆敢声张,摆出一副再收拾她的架势。迫于对手的强壮,身形瘦小的李斯只得闭嘴示弱,老师让李斯出去找医生看病,叮嘱其他同学继续听讲,李斯不情愿地起身离座,愤然迈步出门。
  美美享用着老爹老娘远道送来的大葱沾酱,虾皮薄饼,心宽体胖的楠芳早就忽略了上午与李斯的那番无聊较量,楠芳具有农村女孩典型的淳朴个性,从不爱慕虚荣,却爱憎分明,敢作改当,她从来不羡慕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倒是特别怀恋乡村的风土人情,立志学成后依然返乡工作,哪怕开个小诊所,只要能为周边乡邻缓解看病难的实际问题,自己苦点累点都不怕。
  席圆茜最佩服楠芳侠气冲天的胆魄,每每向家人提及同伴均以‘女中豪杰’四字代替真名,“人家从不欺负弱小,敢与恶势力抗衡到底。”今天看到楠芳狠狠送出的那个大嘴巴,简直大快人心。李斯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品行大家有目共睹。谁家有钱有地位,她能低三下四地巴结讨好人家,若是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或农民子弟,她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极尽挖苦奚落之能事,很多同学对其敢怒不敢言,出门求学生怕招惹不必要的事端,这也越发助长了这位城市女孩的嚣张气焰,如今这口恶气终于被楠芳给出了,很多人背地里为楠芳拍手叫好,李斯从此老实了不少。
  宿舍五姐妹谁过生日大家都会集体出资送上一个精致的蛋糕,买来几个好菜庆祝一番,顺便解解馋,乐呵乐呵。转眼就到舍长司婉杉的生日了,她郑重对姐妹们说:“这个周日,我决定用积攒下来的奖学金请大家到饭店美美吃上一顿,只要大家赏脸光临就好,你们不必花费一分钱,怎么样?”大家欢呼雀跃着表达了内心赞同,几个快乐的天使紧紧抱在一起转啊转啊转,直至感觉天旋地颤,脚底不稳才肯罢休。
  那天,从不刻意修饰自己的司婉杉竟然化了个漂亮淡妆,还特意穿了件粉色的连衣裙,当晚舍长的美丽抢眼把到场的四姐妹全震撼了,紫灵不禁脱口而出“真没想到啊,我们的舍长除了擅长学习,原来在化妆和穿衣方面也是行家,实在佩服佩服!”
  “人家这才叫深藏不露的高手呢,不像某些人整天只会穷得瑟,没有真本事。”佳琪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发表了自己的由衷感言。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别夸我了,大家一定饿坏了,还是赶紧点菜吧。”司婉杉笑容如花,忙前忙后张罗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松鼠鱼、辣子鸡、红烧排骨、松仁玉米……”,楠芳在吃的方面向来当仁不让,一口气点了好几道菜,其他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最后司婉杉补充道:“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不如咱们也喝点啤酒助助兴。”
  “好啊,好啊,先上两瓶算了,要是喝多了被学校发现咱们可就惨了,还是保险起见为妙。”席圆茜说得头头是道。
  “来,大家举杯,祝我们的才女舍长生日快乐,越来越出色,有朝一日当上卫生部长,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五只晶莹透亮的酒杯干脆地碰撞在一起,五颗年轻真挚的心灵瞬间温暖共鸣。
  喝酒夹菜,叽哩哇啦神侃,几个不胜酒力的女孩子每人只倒了那么小半杯就满脸通红,一会儿功夫就嚷嚷自己不行了,喝醉了。然后又是无休止的笑啊,闹啊,唱啊……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大家忽然都停止了笑闹,开始敞开心扉的交流。
  “我多么羡慕舍长的好成绩,可我脑子反应问题慢,再怎么努力也就保持中等水平,愁死人了!”佳琪始终对自己的学业进展不畅耿耿于怀。
  “那也总比我的胆小怕事强多了,我还崇拜楠芳的胆量呢,哪怕分给我一点点也好啊。”紫灵说。
  “哎,我们农村人怎么了,到哪都被人瞧不起,真的特来气。”楠芳愤愤不平。
  “我父母都属工薪阶层,不认识什么高官,没钱又没势,将来分配肯定成问题。”席圆茜无奈叹息。
  “咱们几个人里面就数人家司婉杉最有福气,样样称心如意,只管朝着成功的方向前行就OK了,未来一片光明。”紫灵羡赞。
  此时的司婉杉好半天不说话,眼睛里似乎积满了泪水,马上就要倾泻而出。大家感觉事态不对,纳闷地询问:“杉杉,你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千万不能哭啊!”
  此时,司婉杉已经泪流满面,哽咽诉说:“你们误会了,我根本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幸福快乐,我只有拼命用功读书才能使内心得到些许安全感。”
  姑娘们被她说的更加迷惑不解,疑团重生。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各自的工作都特别忙,无暇照顾幼小无知的我。我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姑姑为人友好善良,视如已出般疼爱呵护我,两三岁的时候就教我认字画画,时常告诉我女孩子更要好好学习,自己长本事,将来带着姑姑出国见见大世面。可是,可是,就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她被查出胃癌晚期,竟然表现的那么坚强刚毅,最终笑着离开了人世,临去世还不忘叮嘱我要勤奋念书,孝敬父母……”司婉杉哭得泪人一样,几个姐妹随着哗哗掉眼泪。
  “疾病夺走了我最爱的人生命,这辈子我就要和它斗争到底,所以我无怨无悔的选择学医这条路,强迫自己必须学有所成,不然我的天空永远不会放晴,没有姑姑陪伴的日子总是感到惴惴不安的惶恐……”姐妹们谁都没有听过司婉杉一口气掏出这么多的心里话,更没有体验过她内心那种孤独寂寞的伤感悲凉。
  难得痛快的集体哭过一场,彼此释放出挤压心底的诸多不快,擦干泪水,五个女孩儿相互鼓励站起身来,掌心相对,由席圆茜领唱,大伙儿紧随放声“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这份情请你要不在乎……”
  几个人偷偷溜回已经熄灯的宿舍楼前,生怕敏感的管理员生气告密,正思忖着如何应对之时,张阿姨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姑娘们的身后,只听紫灵机敏开口道:“阿姨,我患了急性肠道炎,姐妹们陪我输液去了,回来晚点,您老多体谅。”张阿姨一脸将信将疑的神情,但是并没有批评孩子们,一路放行。
  楠芳竖起大拇指感慨:“今后谁再说咱们的紫灵小姐胆子小,我真和她急。”
  紫灵不好意思红脸答道:“老话不是说——酒壮英雄胆吗。”
  大家一听狂笑不止,佳琪连忙纠正道:“宝贝,你果然喝多了,人家那叫‘酒壮怂人胆’。”紫灵闻讯举拳追打,319宿舍再次开演‘今夜无人入睡’的情景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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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

《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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