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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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7619
颗粒名称: 中篇小说
分类号: I247.5
页数: 34
页码: 3-36
摘要: 本文记述了当代小说作家所写的中篇小说作品。
关键词: 中篇小说 杨柳青 文学

内容

变迁
  刘向阳
  1
  塞外古城龙泉府南门外的齐家大院张灯结彩,上房正厅斗大的锵金双喜字更增添了喜庆的气氛。今天是齐尚轩齐老爷的独生儿子齐鹏和为齐老爷赶了十几年马车的范老七的二闺女玉莲喜结良缘的日子。
  天地早已拜过,前来吃喜酒的客人也已散尽,到了掌灯时分。上房东屋齐老爷和老夫人正在教训儿子。齐老爷将抽尽了一锅烟的足有二尺
  长的旱烟袋递给老夫人。老夫人接过后,将烟锅伸到脚旁的紫铜火盆的沿边,磕净了烟灰,又将烟锅装满了烟茉递给齐老爷。齐老爷将烟锅伸向火盆的碳火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待将吸进腹中的烟变成雾状,从口中飘出后,又继续教训儿子:“鹏儿,做人要讲良心!若不是八年前从关里老家返回的途中,遭遇土匪打劫时,凭借你老七叔的一手好枪法,咱一家三口的命能够安然无恙?还有一车的细软能够得以保全?你老七叔可是捂着被土匪打出了肠子的肚子,强挺着将马车赶了回来,车到了家门口,你老七叔一头栽到车下,气绝身亡。咱家能有今天,那可是你老七叔用命换来的!”
  坐在一旁的儿子齐鹏赶紧回答:“爹,七叔的好儿我都记着呢。”
  “咳!玉莲也真是个苦命的孩子,爹前脚走了,娘后脚就疯了J你爹一是为了报答你老七叔的救命之恩,二也是可怜她娘俩,就收留了她们,哪成想转年因想你老七叔变得疯疯癫癫的老七婶又掉河淹死了。那年玉莲才十岁呀!”老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发丧完你老七婶后,你爹就请了媒人为你和玉莲定下了这门亲事。爹和娘也知道你太小,才八岁,可不这样做心里就不安生,咱要对得起你老七叔和老七婶的在天之灵啊!”
  齐鹏又赶紧对老夫人说:“娘,这些我都懂。”“哪你为啥死活不乐意和玉莲拜堂成亲呢?非得逼着你爹将你在碾磨房关了七天七夜,才答应这门亲事呢?”老夫人不解地问。
  齐鹏低头嗫喏着说:“我总觉得自己还太小,书还没读够。我还是想回省城读书去。”
  “省城就不要回去了。从叫你回来那天起,就没打算再让你回省城。先不说如今这兵荒马乱闹得人心惶惶,就那省城的学生们和抗联里应外合同日本人过不去,闹学潮,就让俺和你娘的心整天在嗓子眼儿提拉着放不下来。”齐老爷推心置腹地对儿子说。
  “是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要俺和你爹的命吗?”老夫人说着就止不住流出了泪。
  齐鹏顺从地答:“爹,娘,儿子听二老的话还不成吗?”
  老夫人不放心地说:“你今晚一定得跟玉莲合房。”
  看见儿子点头了,齐老爷露岀了满意的笑容,说:“这就对了,自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在你这里乱了章法!”
  老夫人也高兴地催儿子:“天儿不早了,快去,给你媳妇摘了蒙头红,早点儿歇息吧!”
  齐鹏如获大赦,向爹娘道了晚安,就回了他的西厢新房。
  此时,新娘玉莲正如坐针毡地等待新婚丈夫的到来。玉莲自打迈进齐家的门槛,第一眼看见齐鹏,就喜欢上了比自己小两岁的齐家少爷,有事没事总惦记着多看几眼。
  她喜欢齐家少爷那略显单薄的身体,她私下认为那身板儿天生就不是种田人,将来一定是个做大官的材料。她喜欢齐家少爷白净腼腆的脸盘儿,她私下认为读大书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玉莲喜欢齐家少爷更多了些许内容,那就是盼望早点成为齐家的少奶奶。那样,她就可以整天伺候齐家少爷。她做梦都在琢磨,要是和齐家少爷在一起时该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虽然在齐家已经生活了八年,别说连齐家少爷的手都没碰过,加在一块也没说上十句话。
  让玉莲没想到的是,她日思夜想与齐家少爷成婚的日子来临之际,却得到了齐家少爷抗婚的消息。这个消息对于玉莲来说,不亚于一声青天霹雳,让她既伤心又失望。
  终于听说齐家少爷在齐家老爷和夫人的逼迫下答应了与自己完婚,高兴之余又担心齐家少爷不喜欢自己。不过,在拜天地的时候,玉莲就横下一条心,一定按照老夫人嘱咐的那样,今天夜里无论如何也要让齐家少爷上了自己的身子,因为她牢牢记着老夫人的那句话“只要男人尝到了女人的滋味,男人的心再野也能收回来。”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玉莲猜到是齐家少爷进屋了,果然是她熟悉的脚步声慢慢来到了自己的跟前。隔着红盖头,玉莲清楚地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盖头被掀掉了。待玉莲抬起羞红的脸想端详一下丈夫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的背影。.
  丈夫的冷淡让玉莲顿时感到蒙受了极大的侮辱,一向要强好胜的玉莲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呼的站了起来,只三两下就脱掉了自己的全部衣裳。然后,一把将齐鹏的身体扳了个过。待齐鹏面向玉莲一丝不挂的身体后,玉莲瞪着冒火的眼睛说:“齐家少爷,你好好看看,俺这身子哪点儿还让你不满意?”
  玉莲的举动让齐鹏大出所料,没想到平时少言寡语、低眉善目的老七叔二闺女会有如此动作。更让齐鹏震惊的是,容貌一般的玉莲会有这么好的身段,白花花细腻腻的皮肤,还有随着起伏的胸脯巍巍颤动的那两团肉肉,晃得齐鹏有些睁不开眼睛。
  就在齐鹏心跳骤然加快,感觉血直往头上涌的光景,身体健壮得有使不完力气的玉莲一下抱起瘦弱的齐鹏,只稍一用力,齐鹏就被扔到了炕上接着,玉莲如剥竹笋一样三下五除二地把齐鹏剥了个精光,再紧紧搂住齐鹏的身子躺在炕上顺势一滚,就将丈夫“请”到了自己的身上。
  本来让爹娘逼得早就有此打算的齐鹏,又怎紧得玉莲的如此折腾,裆下的物件儿当即挺了起来。无须赘言,俩人顺理成章地成就了好事。
  当已经大汗淋漓的齐鹏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的“洗礼”后,打算从已经真正成为了齐家少奶奶的身上下来时,还没有从激情中清醒过来的玉莲仍然用双手紧扣着丈夫的腰身让齐鹏动弹不得。
  两个人的喘息和身体撞击的声音,早已穿过窗帘和窗棱上糊的那层薄薄的纸,飘进了躲在窗根偷听的齐老爷和夫人的耳朵里。舒了一口长气的老夫人推了一把丈夫,怪嗔地悄声说:“知道人家小两口好了就得了呗,还听起来没个够了!”
  经夫人一提醒,回过神儿的齐老爷讪笑着同老伴儿离开了窗根,往上房返。边走边说:“这回好了,咱们一直提拎着的心该放到肚子里了。”
  雄鸡的第一声啼鸣,将齐老爷从睡梦中唤醒。尽管这几天为筹办儿子的婚事,让齐老爷感觉很是疲倦,可劳累了一生的齐老爷还是撑起困乏的身子,按照以往的习惯出现在院子里。就在他背起双手准备走向马厩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再细听,是从儿子的新房传出来的,分明是儿媳玉莲在哭。
  齐老爷正要抬脚迈向儿子的新房去看个究竟,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拉了他一把。回头看,是接替范老七为他喂马赶车的赵老六。赵老六左手端着草料筐,右手指着敞开的大门,对齐老爷说:“少爷走了!”
  “这个兔崽子果然走了?”齐老爷下意识地奔向大门。
  赵老六赶紧招呼:“老爷,甭去了!少爷已经走了两个时辰,撵不上的!”
  “为啥不告诉俺?”齐老爷将火气发向了赵老六。
  “少爷说,俺要是告诉你,他就宰了俺。”赵老六胆怯地申辩着:“俺怎敢哦!”
  齐老爷无奈地冲着院门外怒吼着:“齐家祖传的家业就要败在这个不孝的逆子身上了!”
  随着齐老爷的喊声,从西厢新房传来的哭声更大了。听着儿媳玉莲悲痛的哭声,齐老爷也止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2
  随着鼎沸的人声,齐家大院的门被擂得山响。齐老爷和夫人吓得相拥在一起,浑身如同筛糠一样地颤抖着。三岁的望望紧紧依偎在母亲玉莲的怀里,惊恐得不敢哭岀声来。赵老六急得在院子里直打转,眼看门就要被撞开了,他战战兢兢地冲正房堂屋用压低的声音喊:“老爷、夫人,门要破了呀!”
  听到赵老六的喊声,老夫人一下子跪到佛龛前,口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
  齐老爷绝望了,仰天哀叹:“看来我齐尚轩是此劫难逃了!”
  人声更加喧嚣,门已传来破裂声。
  玉莲一把推开儿子望望,冲到院子,将立在马厩旁的铡刀头抄在手中,又疾步走到院门前,伸手拉开门闩。
  门突然敞开,几个紧挨着门的人随着门的打开跌倒在地。后面的人刚要往前涌,就听到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谁敢往前迈一步,老娘就削掉他的狗头!”
  看着玉莲瞪着血红的双眼和一脸的杀气,再看那被玉莲高高扬起的在冬日的照射下闪着寒光且足有半人高的铡刀头,人们胆怯了。没有人再敢抬脚迈步,喧嚣尘上的声音也骤然消失。
  可是,双方的僵持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被随后赶到的农会主任耿三楞打破了。耿三楞拨开人群,手拎个打铁的大锤来到玉莲面前,歪着脖子对玉莲说:“他娘的!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俺这些穷棒子翻身了。你个臭地主婆子再敢撒泼打横,俺就将你斗倒斗臭再让你下大狱!”
  玉莲丝毫没有退让:“俺原本也是穷苦人,要不是齐老爷的搭救,俺也活不到今天。再说,你们哪家没得过齐家的帮扶接济?小日本打精米骂白面那年月,数不清的胡子挨户抄家那阵子,还有前年洗花江闹水灾,不都是因了齐家散发的粮食让乡亲们糊口度命,咱南门外的几百户人家才没饿死一个人。凭良心说,齐家哪点儿对不住你们?”
  玉莲的问话没有人回答,有些人开始往后移动脚步。见此情景,耿三楞急了,大声喊:“谁要是当缩头乌龟谁就是狗娘养的!”见人们又停止了后退的脚步,耿三楞接着煽动:“齐家散粮不假,可那都是他们齐家剥削咱们的血汗!他们那是假慈悲,咱千万不能受这个娘们儿的骗!
  “你说的那些都是犊子话,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家是开铁匠炉的,齐家是种田的,本来井水不犯河水,齐家啥时剥削过你?话又说回来了,因了你的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将好端端的家业破败得不成样子,你爹被你气得吐血身亡。是俺公公看在上辈人的感情,也可怜你娘和你媳妇孩子,帮你操办了丧事,又替你将抵押出去的铁匠炉赎了回来。不求你知恩图报,你倒反咬一口,你还是个人吗?”
  玉莲的数落让耿三楞恼羞成怒,发狠地说:“俺就不是人了!俺就要砸烂了你们齐家大院!”说着就要抄起手中的大铁锤。
  手疾眼快的玉莲还没等耿三楞扬起铁锤,早已将锄刀头架在了耿三楞的脖子上。随着人们的惊呼声,耿三楞吓得真魂都出了壳,一泡尿从裤腿子流了出来,顿时,地上就湿了一大片。
  这时,南郊土改工作队队长华常顺带领两个全副武装的工作队员赶来了。来到玉莲面前急急地问:“请问你就是玉莲嫂子吧?”
  玉莲看着来人懵懂地点点头。得到明确证实后,华常顺立刻两腿并拢,向玉莲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接着,从容不迫地伸手将架在耿三楞脖子上的測刀头接过来,又从耿三楞手里拿过大铁锤交给了身边的工作队员。然后,面对围拢过来的人们大声地说:“乡亲们!刚刚接到县里的通知,范玉莲同志的丈夫齐鹏是抗日英雄,齐家是革命家属,齐尚轩老先生也是位开明绅士。所以,我们不能像对待土豪劣绅那样对待齐家!”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险情顿时化解了。回过神儿的耿三楞灰溜溜地领着人群呼呼啦啦地撤走了。
  华常顺没有走,他来到正房堂屋,将瘫坐在地上的齐老爷和老夫人搀扶了起来,又向两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不起,让齐老伯一家人受惊了。”
  齐老爷如恶梦方醒,余悸未消地对华常顺说:“老朽多有得罪,请这位长官海涵海涵!”
  华常顺真诚地说:“都是我们对情况了解不够,处理不当,才发生了刚才不该发生的事情,该道歉的是我们!”接着又很郑重地说:“省委在组织整理档案时发现了一份抗联将士牺牲名单,其中有一位叫亓鹏的是咱们龙泉县的人,经过县委调查认定此人就是您老人家在四年前参加了抗联的儿子。我们为我县有您儿子这样不畏列强勇斗倭寇的抗日英雄而骄傲,同时也对您老人家在国难当头舍得儿子为国捐躯的爱国行为而敬佩!”
  华常顺的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已经哭成了泪人,玉莲搂抱着儿子望望更是哭成了一锅粥。此时,齐老爷反倒显得十分冷静,半晌才说:“人已经没了,哭有啥用?既然他死得其所,能让俺在人前抬得起头,也算没白生养他一回。俺和他娘已是行将入土之人,无所谓了。只怕要苦了孤儿寡母的玉莲娘俩了!”
  华常顺赶紧说:“请齐老伯放心,党和政府一定会照顾好您一家人的生活!”
  齐老爷颇为感动地说:“长官之言着实让老朽感动非常!俺虽然老了,可并不糊涂。俺也听说共产党正在搞土地改革,’均贫富’,’耕者有其田’,这也是古来的常理,老朽双手赞成。齐家的田产可以分给穷苦乡邻,但不能让那些好逸恶劳、吃喝嫖赌的败类占了便宜。齐家大院的老宅也可以分出一些让给无处安身的乡亲居住,但也不能让那些贼偷鼠盗、流氓暗娼迈进我齐宅半
  华常顺答:“齐老伯的开明贤达之举和爱憎分明之态令我钦佩,让我敬重!请齐老伯放心,我们一定遵照您老的意愿行事。”
  齐老爷回手将孙子望望揽到怀里,又看了一眼玉莲,长叹了一口气,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况且,乐善好施也是我齐家世代的做人准则。只是让我担心我与夫人百年之后,撇下她们孤儿寡母该如何生活!”
  华常顺答:“看您与伯母身体还很硬朗,定会健康长寿。小侄子是烈士遗孤,党和政府一定会特殊关照。我同嫂子虽然初识,其刚烈之举让我判断也是个女中豪杰。当前,我党正需要一大批女干部,我很希望嫂子参加到革命中来,为新中国的建立贡献一份力量。不知齐老伯,还有伯母、嫂子意下如何?
  齐老爷沉吟半晌后,说:“共产党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此乃人间正道。既然我齐家已贡献一人,就不在乎再有人为之前仆后继,如果玉莲愿意,老朽当然支持!”
  听了齐老爷的话后,华常顺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玉莲。还没有摆脱失夫痛苦的玉莲哪里来得及考虑什么参加革命的事情,况且,她根本不懂啥叫革命。而且,听说自家祖上传下的家业就要分给外人,她更是从心里往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对华常顺提出的问题她怎么能够应允!于是,她的头如同拨浪鼓一样摇动之后,就抱着儿子望望回西厢去了。
  望着玉莲倔强的背影,再想到玉莲刚才与耿三楞怒目对峙的凛然之举,更让华常顺坚信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中油然而生,他想也许是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刚烈的女人。
  齐老爷对儿媳在客人面前表现的不礼貌行为有些不满,认为有勃家规。又一想,刚刚听到久盼丈夫的死讯,玉莲怎能不有此举动?思前想后,他还是十分可怜玉莲的凄苦命运。再看一直眼泪不干的夫人,失子之痛又一次让齐老爷感到揪心难忍,也止不住潸然泪下。
  见此光景,华常顺感到无法再与齐老爷交谈下去。起身告辞,带领两名工作队员离异了齐家大院。
  3
  在欢快的锣鼓声中,赵老六十分兴奋地跳到齐家大院门前的台阶上,将手里拿着的用铁皮做成的喇叭对到嘴上,冲着人群高声喊道:“父老乡亲姐妹们,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这一喜是,咱们南郊农业生产合作社正式成立了!这二喜是,城南镇党委华常顺书记和咱的社主任范玉莲同志今天喜结良缘了!下面就请新郎华书记和新娘玉莲社长给咱们合作社的大牌子剪彩!”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在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热烈的掌声中,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华常顺和范玉莲手拉着手走出人群,来到挂着《龙泉县城南镇南郊农业生产合作社》牌匾的齐家大院的门垛旁,同时伸手
  将蒙在牌子上的红绸子摘了下来。接着,在人们的簇拥下,两个人走进院子,来到正房堂屋,向着正中墙上悬挂的国旗和毛主席像鞠了三个躬。随后,常顺和玉莲将桌子上事先准备的红纸包打开了。人们见是用花花绿绿彩纸包裹的喜糖,蜂拥着上前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赵老六手疾眼快,捧起一大把向空中抛去,人们又蹦着跳着去接从空中落下的喜糖。看着眼前喜庆欢快的场景,常顺和玉莲的心充满了幸福的甜蜜,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时,赵老六的老伴急急忙忙地走进齐家大院,一把将正在忙活着的赵老六拽到一旁,悄声地对着老六的耳朵说:“赶快叫上华书记一起到咱家去,有个人在咱家等着你俩呢!”
  赵老六说:“俺正忙着呢,是谁呀?让他等会儿不行吗?”
  老伴又急又气地说:“刚当上个籽麻粒儿大的副社长就把你牛逼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家里来了个做梦你都想不到的人。不跟你在这磨牙了俺得先回去招待客人了!”
  赵老六的家离齐家大院不远,房子原是齐家的房产,还是十多年前从山东老家闯关东来到南门外后,齐老爷见他一家无处落脚,就将那三间土平房连着方方正正的大院子借给了他。土改时,齐老爷的一句话,房子就彻底成为赵老六的产业了。老伴的话让赵老六不敢怠慢,老伴头脚回到家,他后脚就领着华常顺到了。
  老六见自家的大门口停着一辆在龙泉很难看到的军用吉普车,相信家里确实来了重要客人,赶紧同华常顺迈进院门。走进堂屋,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独臂军人在同老伴唠嗑,身边还站着两个战士。就在老六愣怔的当口,军人抢前几步来到老六面前,握住他的手说:“老六叔,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您老的侄儿齐鹏啊!”
  “啥!你真的是齐家少爷吗?”老六不相信地揉揉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在确信无误之后,就忍不住老泪横流起来,呜咽着说:“你一走就是八年,音信皆无!后来,听说你参加了抗联,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牺牲了。老爷和夫人硬是想你想得大病不起,在三年前先后去世了!还有你的媳妇,在你走后的第二年就为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都已经七岁了。你知道玉莲她们孤儿寡母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吗?”
  齐鹏也流下了热泪,说:“您老说的这些我都从六婶的嘴里知道了!可是,国难当头,身为热血男儿怎能袖手旁观、坐以待毙!报国尽孝我确实无法两全哪!我走后,齐家多亏了六叔的照应,六叔的恩情侄儿无以报答,就请接受侄儿一拜吧!”
  说着,齐鹏便双膝跪地,给老六叔磕了三个响头。老六急忙将齐鹏扶起,爷儿两个紧紧相抱,又好一顿痛哭。一旁的老六婶也早就哭成了泪人。
  见此光景,华常顺不好再继续沉默,就开口劝慰说:“亲人相见该是个喜事,大家还是高兴为好哇!”
  华常顺的话让赵老六想起还没有介绍华常顺同齐鹏认识,于是,止住哭泣,对齐鹏说:“这位是土改那阵子就到了咱这儿工作的工作队队长,现在是咱龙泉县城南镇的镇委书记华常顺同志。”
  齐鹏同华常顺握手,说:“听老六婶说,您对我家没少照顾,我谢谢您!”
  华常顺答:“您投笔从戎为国杀敌,齐老伯深明大义拥护土改,我们按照党的政策和上级的指示,做点工作是理所应该的。况且,我们还做得很不够,借此机会,向您做深刻检讨!”
  齐鹏闻言哈哈大笑,说:“华书记,此话从何谈起呀?”
  华常顺认真的说:“由于组织对您的情况了解掌握的失误,错把您的牺牲消息告诉了您的家人,给您的家人造成了不可弥补的痛苦,两位老人也因此过早的离去。现在看到您还健康地活着,我真为玉莲和孩子高兴,你们一家子这回可以团聚了!”
  “常顺同志,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也都是党的干部。我们党讲究的是实事求是。在革命动荡时期,难免会出现一些失误,对此,我十分理解。何况,我们县在抗日时期,确实牺牲了一个叫亓鹏的同志,他是河东亓家窝铺人,他姓两横两竖的亓,我们姓名同音不同字,所以,才出现误会。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齐鹏接着非常动情地说:“玉莲在我离家的这些年,一个人撑着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过日子,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也真难为她了!好在有您的帮衬,不仅让她挺过来了,还加入了共产党,当上了生产合作社的干部。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呀!听说,今天是你俩喜结良缘的好日子,我真心真意为你们高兴,祝福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华常顺赶紧说:“齐鹏同志,我虽然同玉莲同志刚刚举行完婚礼,可我们并没有成为真正夫妻。你今天回来了,你们分别多年的夫妻理应相逢相聚,更何况你们还有一个儿子,我怎么能够做破坏你们夫'妻团圆的事情呢?”
  齐鹏十分诚恳地说:“我与玉莲当年成婚是迫于父母之命,况且,我俩只能算是一夜夫妻半宿的缘分。你同玉莲在一起工作了四年光景,已经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而且,你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是合法的夫妻。我如今掺和进来,那才是破坏你们的夫妻关系呢!”
  华常顺还想推辞,齐鹏抬手制止,说:“我在八年前走上了投笔从戎这条路,就已经将死置之度外。抗日胜利后,就参加了解放战争,从东北一直打到了海南岛。接到抗美援朝的命令后,我们的部队经过几天几夜的急行军,才又回到了东北。趁着部队休整的机会回来看看,马上就要返回部队,明天就将入朝参战,这一去是否能活着回来就不好说了。今天回来,知道爹娘早已过世,玉莲又有了归宿,儿子也有了好父亲,我再没有了牵挂,所以,我感到无比的欣慰!”说着,他拉起华常顺的手说:“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永远不要告诉玉莲我还活着,让她被你抚平的心不要再受伤害!咱们都是男人,男人说话是算数的,你能答应我吗?”
  华常顺被齐鹏的话感动了,他更加重了握着齐鹏手的力量,说:“你的话我记住了!希望你要多多保重,在你凯旋之时再回家乡看看,家乡的父老一定为你摆酒庆功!”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在华常顺和赵老六夫妇的目送下,军用吉普车很快没了有踪影。
  4
  范玉莲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秘书推门进来,说:“范书记,南郊生产大队的赵书记和镇铁工厂的耿厂长来了。”
  玉莲放下文件,说:“让他们赶快进来!”
  秘书刚岀去,赵老六和耿三楞就进来了。没等他们坐稳,玉莲就急急地问:“都准备妥当了吗?”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还不放心,又强调说:“这可是省电台和报社的记者头一次到咱们城南公社采访,可千万不能给俺搞砸了!”
  “请书记放心,俺铁工厂保证做到万无一失!”耿三楞拍着胸脯说。
  “哼!俺真就对你不放心。”玉莲不是好眼光地瞅了一眼耿三楞说:“自打合作化时,咱镇上这几家铁匠炉合并成铁工厂后,看让你整的不死不活的样子!这回你要是不乘大跃进的东风把厂子搞出个样儿来,俺就把你给橹了!明白不?”
  “明白,明白!”耿三楞一下子站了起来,说:“这回俺要是砸了锅,你马上撤了俺的职俺也不喊一句冤!”
  玉莲又转过头温和地对赵老六说:“老六叔,咋样!不会有啥问题吧?”
  赵老六抬起头,慢吞吞地将刚吸进嘴里的烟吐岀来后,说:“按照你的吩咐,今天全队社员起个大早都弄得了,中不中俺心里不托底,就怕让人家看露馅儿了给你脸上摸黑!”
  玉莲说:“六叔办事俺一百个放心,砸锅也不会砸到你那儿!”说着,她又瞟了一眼耿三楞。见耿三楞要张口说什么,玉莲抬手看一下腕上的表说:“不要再说了,马上回去做好迎接准备,估计用不上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
  赵老六和耿三楞走后不到半小时,秘书就推开玉莲办公室的门,说:“范书记,省里的记者到了”
  玉莲走岀办公室来到门外,见省里来的六七位记者正拿麦克风,举着照相机等在院子里。听秘书介绍玉莲就是城南镇公社党委书记时,照相机的闪光灯立刻对着玉莲接连闪亮'。麦克风也凑到了玉莲的嘴边,一位打扮清靓的女记者要对她进行采访。玉莲微笑地说:“咱们还是先去现场看看吧。”
  还没来到铁工厂,老远就见搭建在工厂院子中的小高炉正冒着滚滚的浓烟。进了工厂大门,看到的是工人们汗流決背地往高炉里扔木头。高炉一旁堆着铁矿石和旧铁锅、锅铲和铁锹、铁镐;另一旁堆着炼成的产品——几大块形状各异的铁疙瘩。高炉旁的墙壁上“以钢为纲,超英赶美!”的大幅标语格外醒目。
  眼前的景象,让记者们兴奋不已,又是拍照又是采访,忙得不亦乐乎。望着正在瞪着眼珠子嘴冒白沫子,同记者讲得正欢的耿三楞,玉莲在一旁满意得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心想,这小子还真他妈地给老娘争脸。
  到了赵老六那个生产队的田里,见到的更是一派热闹景象。男女社员高唱着“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歌声,正在你追我赶地收割谷子。地头上插着足有锅盖大的十个木牌子,上面写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记者们走到还未收割的谷子旁,看到生长得密匝匝地谷子,十分惊呀,有一个记者试着爬了上去,居然被谷棵子驮住了。有一个记者也跳了上去,躺在谷穗上面接受其他记者的拍照。
  记者要采访生产队长,可是,赵老六却不见了踪影。玉莲只好代替赵老六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采访结束,送走了记者,玉莲兴冲冲地返回了公社办公室。走进院子,见院内停着一辆吉普车。秘书对她说:“地区行署陈专员来了!”
  前两天刚听说地区行署新调来一位叫陈齐的专员,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了咱城南镇,看来这位新来的陈专员对地委黄书记亲自树立的城南镇人民公社的先进典型是肯定和重视的。想到这,范玉莲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
  范玉莲走进办公室,陪同到来的吴县长为陈专员和范玉莲做了相互介绍。范玉莲赶紧伸出右手同陈专员握手,陈专员抬起左手摆了一下,说:“对不起,右手早在十多年前丢了。不必要的客气就省略了吧,咱们还是坐下来谈工作的好。”
  范玉莲这才发现陈专员右边的袖筒是空的。忙说:“对不起!”
  陈专员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范玉莲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呀!”
  范玉莲一脸茫然。陈专员收回眼光,又摆了摆左手,说:“还是书归正传,谈工作吧!”
  范玉莲摊开笔记本,按照以往接待视察工作领导的惯例,刚要开始汇报工作,又被陈专员摆动的左手制止了,他说:“刚才没经过你批准,已经转了一圈儿。铁工厂的小高炉和南郊生产队的谷子地我都看了,想跟你交换点儿意见。”
  听说陈专员要说话,范玉莲拿起笔说:“请陈专员指示。”
  “谈不上指示,只是想请教玉莲同志,木柴的发热量最高能达到多少度?铁的熔点是多少度?铁经过怎样的熔炼后才能变成钢?”陈齐等待了一会儿,见范玉莲只是脸开始发红,却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就又说:“我还想请教一下玉莲同志,现在是什么季节?谷子的彻底成熟应该在什么季节?处在半成熟期的谷子可否进行大面积移栽?后果是什么?”看到范玉莲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陈齐将刚才比较严肃的语气放缓了些,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工作热情我是十分理解的。但是,想问题办事情应该讲究实际,如果不接客观规律办事,好大喜功,一味凭热情蛮干,就会得不偿失,甚至会糟糕得不堪设想。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专员的话让范玉莲感觉就像麦芒一样无法入耳,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她凭着自己拧折不弯的軍脾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干精神,一直受到乡亲们的拥戴和上级领导的好评,无数的荣誉和挂满办公室墙上的锦旗、奖状就是最好的证明。说她“不按客观规律办事”、说她“好大喜功”、“一味蛮干”,她怎么能接受得了!天生直爽的性格让她再也无法沉默,她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说:“我们的工作都是按照上级指示办的,也得到了地、县领导的赞许,城南镇公社这杆大旗不是我范玉莲插起来的,它是地委、县委竖起来的!”
  “地委、县委也是人组成的,是人就难免不会犯错误。我认为在城南镇我们地委、县委就犯了不按客观规律办事的错误,必须及时纠正,亡羊补牢还不算晚!”陈齐讲这些话时语气一反刚才的温和,变得非常严肃。
  吴县长在一旁慌得冒汗了,他一边擦汗一边说:“请陈专员不要生气,我们的工作确实存在错误,我们一定认真检讨,坚决改正!”
  范玉莲却毫不退缩,说:“高举三面红旗是党的号召,开展大跃进是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说俺们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坚定不移走人民公社道路是错误,俺坚决不认这个帐!”
  “也许我从部队刚到地方,对地方的工作还不够熟悉不够适应。不过,我认为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以人民的利益为重,都不能违背客观规律。所以,我还是要求你们不要再搞下去了!”陈齐又将脸转向吴县长,说:“请你也向你们县委书记华常顺转达一下我的意见。当然,我回行署后也要向地委黄耀明书记提岀我的看法。”然后,他又将脸转向范玉莲,面带歉意地微笑说:“玉莲同志,从感情上讲,我十分不想伤害你。我这都是为了工作,请你能够理解!”
  陈齐的话让范玉莲既反感又气愤,她想,你陈专员才来了多大一会?地皮还没踩全,就一口否定了城南镇的所有成绩,还大谈什么“不想伤害”,简直是个伪君子,还让俺理解你个屁!
  如果不是吴县长一再使眼色制止,范玉莲真想同这个狗屁专员撕破脸皮吵上一场。从打土改参加工作以来,一贯刚强自负的范玉莲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打击。越想越来气的范玉莲,直到那个一只胳膊的陈专员在吴县长陪同下离开公社大院,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在汽车发动前气哼哼地摆了一下手就返身回到了办公室?
  5
  在龙泉县直机关干部大会上,地委书记黄耀明正在讲话:“为了总结自人民公社成立以来所取得的伟大成绩,克服三年自然灾害给我区经济带来的严重影响,省委决定对我区地、县领导班子进行调整。鉴于陈齐同志犯有比较严重的右倾保守主义错误,省委决定免去他的句署专员职务,改任龙泉县副县长。希望陈齐同志认真吸取教训,深刻反省错误,在新的岗位努力工作,将功补过。另外,考虑到龙泉县委书记华常顺同志身体健康原因,地委决定接受他的请求,由县长吴祖德同志接替华常顺同志的工作。地委认为,城南镇公社书记范玉莲同志是一位出身贫苦、爱憎分明、立场坚定的好同志,而且,从土改起到成立人民公社的各个时期,一直坚定不移地听党的话,跟党走,使城南镇成为多年来区、县农业战线的先进典型。同时还考虑到,龙泉县是我区面积最大、农业经济比重最大的农业大县,必须要有一个特别熟悉农业工作的领导干部,范玉莲同志完全符合这个条件。所以,地委决定任命范玉莲同志为龙泉县县长。”
  刚刚走马上任的县长范玉莲,以十分饱满的工作热情开始了她的工作。几天下来,终于捋出了头绪,才想起来有快一个星期的时间没去地区医院看望因病住院的丈夫了。下班后没顾得上回家吃晚饭,就让司机开车直奔地区医院。
  由于龙泉在辽金时代就已经是商贾云集的经济重镇和素有土沃地广盛产五谷的粮仓之称。所以,在张作霖称霸东北的时候,他的把兄弟贺秃子就把督军府设在了龙泉。解放后,龙泉改府设县后,地区行署也设在了龙泉。继续领导过去由贺秃子管辖的八个县的行政工作。贺秃子的督军府成了如今的地委和行署的办事机关,贺秃子的“御用”医院也改为现在的地区医院。
  到了医院病房,看到丈夫华常顺因严重的肝腹水使腹部肿胀的更加厉害,皮肤也较前几天变得更加蜡黄。见此情景,一贯刚强的玉莲落泪了。她抓住丈夫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常顺那无神的眼睛见到妻子后,立刻放射出了往日少有的光,笑容挂满了那张枯瘦的脸上,让玉莲看得更加心痛,忍不住哭出了声。常顺吃力地抬起皮包骨头的手掌一边为妻子擦泪一边嗔笑着说:“都是一县之长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也不怕人家
  玉莲抓住常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难过且内疚地说:“看你病成这样,俺又不能守候在你身边,俺真对不住呀!”
  常顺仍然微笑着说:“说啥话呢!治病有医生,打针吃药有护士,你在这里能干什么?你的岗位在龙泉县,领导全县人民渡过眼前的难关,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才是你的职责呀。你现在一定要想着怎样做才能对得起六十三万龙泉县的父老乡亲!”
  “这些你放心,俺会尽心竭力的。为了龙泉县的百姓,俺命都可以搭上!”玉莲信心十足地说。
  “光凭热情不行啊!还要讲究实际,讲究科学。”常顺语重心长地说:“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我很佩服,可是,切记不能蛮干哪!”
  玉莲有些不高兴了,说:“俺怎么蛮干了?”
  “自打成立人民公社到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能说不是蛮干吗?”常顺推心置腹地说:“什么'钢铁元帅升帐’,什么’亩产万斤粮’,这不都是脱离实际的盲目空想吗?我不否认这些目标在将来会变成现实,可那是需要科学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实现的。”
  “你可千万不能像陈齐那样犯右倾保守主义错误,怀疑和否认党所倡导的三面红旗的正确性!”玉莲不无担心地说。
  “我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听陈齐同志的话!如果三年前我要是像咱们的临县梧桐县那样及时纠正错误,解散集体食堂,拆除土高炉,踏踏实实地种田,也不至于使我们这个土质最好的全省产粮大县的粮食大幅度减产,让老百姓吃不饱肚子。要不是梧桐县及时拿出粮食支援我们,帮助我们渡过了眼前的难关,说不定就会发生饿死人的事情!”常顺痛心疾首地说。
  “可梧桐县的县委书记不是照样同陈齐一起受到了省委和地委的批评和降职处分吗?”玉莲还是不服气。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省委和地委对待陈齐和梧桐县委的处理是不公平的,是错误的。”
  “你这是在替右倾保守分子说话,这样做是很危险的!难道说你的脑子出现了问题吗?”
  “我脑子不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觉得我们这些工农出身的泥腿子干部,在过去打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时,靠人民战争,靠小米加步枪的办法是成功的。现在搞农业,搞经济建设还照过去的老办法就行不通了。”
  “那你说应该靠什么?”
  “要靠知识,靠人才,靠科学。也就是说要靠像陈齐和梧桐县委书记那样有知识讲科学,坚持实事求是和按照客观规律办事的人。”
  “俺就压根没瞧起那些心高气傲,自以为是,动不动就指手划脚教训人的那帮臭知识分子!”玉莲不由得又记起了四年前陈齐同她的那场十分不愉快的对话。那次过后,她听说要不是地委黄书记力保,城南镇公社这面农业先进大旗险些被陈齐拔掉。如果当时城南镇的经验被否定,哪里还会有坐上县长宝座的今天!一想到这些,范玉莲对陈齐没有一点好印象,甚至在心中涌动着一股不可名状的仇恨。而对地委黄书记却十分的感激。这些年来,没有黄书记的关心支持和提拔重用,自己怎么会从一个大字都不识一口袋的乡下妇女成为了一县之长!所以,在范玉莲的心中,黄书记就是党的化身,听黄书记的话就是听党的话,跟黄书记走就是跟党走。由于这种情绪的影响,对于丈夫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十多年的夫妻生活让华常顺对妻子玉莲的脾气了解得太透了,她就是认准一条到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所以,常顺不想再同玉莲理论下去,说:“我的病到了什么程度我十分清楚,肯定会不久人世了。借这次机会,我想嘱咐你几句话。
  听了丈夫的这句话,玉莲的眼圈又红了,她在见到丈夫前已经从医生那里得到了明确的答复,既丈夫的肝病已到了晚期,一旦进入昏迷状态,就无法抢救了。生离死别在即,她怎么能够割舍得这份相亲相爱的夫妻情呢!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说:“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出来,俺听着。”
  常顺叹口气说:“望望今年都十六岁了,可他还没见过他爸爸的面。”
  “你在说啥话呀!你就是他的爸爸,他就是你的亲儿子。”
  “这些年,望望确实一直以为我就是他的父亲,我也打心眼儿里疼他爱他
  “就为这,俺才让望望随了你的姓,他到啥时候都是你的儿子。”
  “可你知道吗?他的亲生父亲没有死,而且就同你在一起工作。”
  “你说啥?他还活着?”
  “对,他还活着。他就是陈齐同志。”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姓陈,俺那死鬼姓齐呀!再说,那死鬼不是早就在打日本鬼子时牺牲了吗?况且,那死鬼长得白白净净干巴拉瞎又瘦又小,说话都没个大劲儿。陈齐长得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不说,说话也高门大嗓,他俩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
  常顺笑了,说:“你怎么不想想,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才十六岁,和望望现在的年龄相同,那时还是个孩子。现在陈齐同志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况且,他那些年始终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到了地方他也没离开过农村,一直坚持和农村的父老乡亲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他能不变吗?”
  “哪他咋改了姓?回到龙泉这些年,不认我和孩子不算,连老祖宗和乡亲们都不认,他还算个人吗?”说道这儿,玉莲气得骂了起来:“六亲不认,狼心狗肺,猪狗都不如!”
  “你不要动怒,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一个外来人,能知道个啥?”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们之间还有个君子协定。
  “君子协定?”玉莲不解地问。
  “对!就在咱俩结婚的那天,他趁部队从南方返回东北即将开赴朝鲜战场之际回到了龙泉,他是为了看望爹娘和你回来的。当他在老六婶那得知爹娘早已去世和我俩刚刚举行完婚礼的消息后,就毅然绝然地返回了部队。在离开时,他同我和老六叔见了面,为了不让你为难和伤心,他同我定了个君子协议,永远不让我告诉你他还活着的消息,并且将你和孩子都托付给了我。”常顺喘了口气,继续说:“从此后,他就一直将我当成了亲兄弟,在他没转业之前,我们始终没有断了书信来往。你知道他的那只胳膊是怎样没的吗?他是在同日本鬼子的一次肉搏战中被日本战刀砍掉的,要不是一位姓陈的战友及时冲到他的前面掩护了他,他真的就牺牲了!”
  “这么说是那个姓陈的战友救了他?”
  “对,姓陈的战友当场被小鬼子的刺刀戳个透心呀!为了纪念他,齐鹏从此改名为陈齐。”
  “原来是这样!”玉莲泪眼模糊地问:“你为啥违背你们的君子协定告诉俺这些呢?”
  “我不想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而为你们和孩子造成不应有的遗憾,我是希望在我死后你们重新成为夫妻,也好让望望得到父爱!”
  “这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玉莲一下趴到常顺身上,紧紧搂住他的双肩,说:“你不会死!望望是你的儿子,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你知道吗?你要答应我好吗?”
  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常顺也忍不住流泪了。他在想,能有这样爱着自己的妻子,这辈子活得值了!
  6
  龙泉县县革委会主任范玉莲参加省革委会组织的去大寨和林县红旗渠的学习参观团刚刚回来,到办公室后屁股下的椅子还没坐热,县革委会副主任陈齐就兴冲冲地推开门,将一卷图纸和一份报告放到了范玉莲的面前。连一句寒暄的话都没说,就直奔主题。
  .“玉莲主任,你走了这半个月,咱县可摊上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陈齐边说边摊开了桌子上的那张图纸:“你知道我国发现的全国最大的油田在哪里吗?就在离咱县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国家决定要修建一条从油田通往关内的石油专用铁路。这条铁路就穿越咱们县境,而且还要在流经咱们县城东的桃花江上修建一座跨江大桥,还要在咱县西侧原有的从A省通往C省的铁路交汇处修建一座客货并用的枢纽车站。”
  陈齐兴致勃勃的话语没有引起范玉莲的丝毫兴趣,她一脸严肃地问:“俺想知道咱们县究竟摊上了什么大好事?”
  陈齐并没有察觉到范玉莲的冷漠情绪,仍然眉飞色舞地讲着:“当然摊上了大好事呀!一是我们县有了一座铁路枢纽站,客货流量肯定不会小,这样就会大大促进我们县域经济的发展。”
  ,,就是这些吗?”范玉莲问。
  “这还算小事一件,还有更大的好事!”陈齐的兴奋情绪还在继续增长:“我的老同学肖大佑教授参加了这条铁路的工程设计,而且,他就负责穿越咱们县境这段铁路的具体设计工作。他在前些天来咱县勘察时,我同他见了面。在谈到那座跨江大桥时,我的同学不无遗憾地说,你们县地处同A省、C省和你们本省三省的交汇处,大桥如果设计成为公铁两用双层高架桥,你们县可就又成了东北地区一个十分重要的公路交通枢纽了!可惜呀,目前我国经济条件不允许,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只能建一座单层的铁路桥了。我问他还能不能有建双层桥的希望。他说如果地方和油田都掏一些钱出来还是有可能的。经过商量,他答应油田那里他做工作。我想,咱们向地区和省里汇报,争取到省地的支持,咱再从县财政拿出一些。如果不够,咱还可以动员A、C两省临近咱们的区县也支援一部分。如此一来,大桥的所需资金不就解决了吗!”
  “说得容易,那可是建桥,不是吹气儿。”范玉莲不屑地说。
  “难度是有的,我们可以努力争取呀!”陈齐信心十足地说。
  “陈齐同志,你知道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是啥吗?”没等陈齐回答,范玉莲便自行回答说:“是学大寨、赶昔阳,像林县那样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尽快将龙泉县早日建成大寨县!”
  “这和学大寨并不矛盾呀!”陈齐终于发现了范玉莲的态度与自己的想法相左了,可他并不想放弃自己已经反复思考了十几天的想法。所以,他还是想说服范玉莲:“建桥不但不能影响学大寨,而且还会起到有力的促进作用。”
  “俺倒是要想知道怎么个促进法儿?”
  “学大寨没有经济和物资的保证是不行的。要想实现这两点,就要千方百计地搞活经济搞活流通。要想搞活,就必须要有通畅的渠道,这渠道就是发达的公铁交通条件。过去,我们搞了十几年,可我们龙泉县不仅面貌依旧,而且,农业经济还出现了较大的滑坡。原因就是我们的交通闭塞,流通不活。”陈鹏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这次石油铁路专用线的修建给我们带来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通过我们的努力和多方面的支持,建成公铁两用跨江大桥,打通三省多少年的交通阻隔,我们龙泉县一定会出现一二三产业相互促进、比翼发展的大好形势!”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范玉莲不无讥讽地说:“就凭龙泉县那点儿财政收入连个桥椅角都建不起来。”
  “我们可以多方争取呀!如果得到省地和临近省县还有油田的支持,何愁实现不了呢!”陈齐仍然信心十足。
  “还是实际一些,改改你那知识分子异想天开的臭毛病,把心收回来,踏踏实实地学大寨吧
  “这么说你真的不同意我的建议吗?”陈齐问。
  “这还有假吗?”范玉莲说:“俺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这可是惠及全县人民的大好事!”
  “俺看你是在变相破坏农业学大寨!”
  “你这帽子扣得是否大了点儿?”
  “俺看这顶帽子给你戴上正合适!”
  “好吧,我这些年什么’右倾保守主义’、'漏网右派'、'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走资派'的大帽子已经戴了不少,也不在乎再多一顶了。”陈齐一边从桌上拿起图纸和报告一边说:“你不同意不要紧,我直接去省地汇报。”
  范玉莲顿时火冒三丈,厉声说:“俺是县革委会主任,龙泉县的事情俺说了算,你敢超越权限,俺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陈齐满不在乎地说:“造反派和’群专’的批斗我都挺过来了,还会畏惧你的恐吓吗?”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陈齐背影,范玉莲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想,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从打认识你开始,你就和老娘对着干,你可真是俺的冤家对头哇!这次俺要是不好好整治整治你,你就不会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想到这,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地区革委会主任黄耀明的电话。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后,立刻诉苦地说:“俺说黄主任,龙泉县如果有陈齐在,俺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你要是不将他调走,俺今天就正式向你提出辞职申请!”
  “我的女县官,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呀?革命工作不是给哪个人干的,仅仅是为了一个陈齐你就要撂挑子,这可不是一个革命领导干部的风度呀!”黄主任和风细雨地话语让范玉莲心中的火气减少了一半,逐渐平静下来的她继续听着黄主任语重心长地教导:“玉莲同志,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在关注你关心你培养你重用你吗?我觉得你不仅具有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的阶级立场,而且,还有一股不怕苦不服输的斗争精神。所以,我才力排众议、克服来自个方的质疑,将你一步步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尤其是在'大联合’,'三结合'成立革委会时,是我苦口婆心说服了地区军代表,才让你提前被'解放’岀来,当上了龙泉县革委会主任。你如果随随便便就撂挑子不干,能对得起谁呢?”
  黄主任的话让范玉莲听到耳朵里热到心点她十分感动地说:“黄主任,你对俺的好俺心里明白,俺这辈子也无法报答你的恩德,俺只能加倍努力工作,用工作成绩来报答您了!”
  黄主任的开心笑声通过电话传给了范玉莲:“哈哈!你怎么能说这样话呢?难道除掉工作这条道儿就没有别的途径了吗?”
  “黄主任,如果有别的报答办法您就说出来,就是要俺的命俺都给!”范玉莲虔诚地说。
  “我怎么会要你的命?那样不是太残忍了吗!”
  “那您想要什么?”
  “我想要人,你给吗?”
  “您要我?”范玉莲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对呀,你同意吗?”
  范玉莲终于明白了黄主任的意思,她怎么也没想到黄耀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了革命工作,范玉莲在多么大的困难面前都没皱过眉,当然,就是真的处在生死关头她自信也不会后退半步。可是,要她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死也不会答应的。可是,黄耀明却再明白不过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自己该怎么答复呢?如果黄耀明没有妻儿老小,自己也是孤单一人,通过明媒正娶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可他是有家室的人哪!想到这,她说:“黄主任,您是有家室的人,俺怎么能干对不起您家嫂子的事儿呢!”
  “她那个黄脸婆敢把我俩咋样!”
  “可是这种事儿要是传出去,俺还有啥脸面见人。再说,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儿女能瞧起咱们吗?”范玉莲坦诚且坚决地说:“丢人陷眼的事儿俺坚决不干!”
  “哈哈!我只是一时高兴同你说几句心里话,多少年了一直憋在心里有些闷得慌,现在说出来了心里也就痛快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我没有说。咱们还是好同志,绝不能因此影响工
  听了黄耀明的话,范玉莲悬起来的心重新有了着落,可还是感觉不太塌实,小心地问:“那俺向您提出的关于陈齐的事儿您是咋想的?”
  “这件事你不问我也想对你讲。”黄耀明说:“中央有了新精神,要求各级地方都要尽快恢复党组织,也就是说省地县都要重新组建党委。新组建的省委根据重新主持中央工作的小平同志的要求,提出让一批过去曾担任地县工作的同志官复原职。”
  “你是说陈齐还会回到地区工作?让他重新骑在俺的脖颈上拉屎?”范玉莲有些绝望。
  “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做的。如果那样,你我的工作都不好开展,我那不是自找麻烦吗?”黄耀明继续说:“我想趁这个机会将陈齐调到农业基础最薄弱、经济最不发达的梧桐县去任县委书记。同时,我还要透露给你一个消息,准备将吴祖德'解放'出来,让他继续担任你们县的书记。”
  听了黄耀明交岀来的底后,范玉莲的心情感到格外地痛快。她想,只要让陈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滚蛋比啥都强,至于那个一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吴祖德就根本不值一提了。于是,她十分兴奋地向黄耀明一再道谢。
  挂断电话,范玉莲忽然想起半月前同儿子华望在电话里约定好的事情,就是在省城工作的儿子今天要将原本是大学同学现在已经是女朋友的女孩子带回家同自己见面的事儿。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声“该死”后,就急冲冲地离开办公室,坐车回家了。
  7
  自从到县里工作,范玉莲就将家搬进了县城。她的家就住在城东门里的县机关家属大院内。大院的房子都是由房产局统一规划建造的,共十栋砖瓦结构的平房。第八栋最里面的那个小院落就是她的家。她的家共三间,中间是厨房,东间是她的卧室兼会客室,平时吃饭也在这个屋里。西间是儿子华望的卧室。自从儿子十年前考入省城的大学后就很少回来住了,因此,西间基本处于空置状态。
  范玉莲回家后,看看表,离火车到站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加上从火车站到家的距离,她估计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儿子才能到家。她感觉时间还是挺宽绰的。她先扎上围裙,整理儿子的房间。待除掉了所有灰尘,使儿子的房间变得整洁清亮焕然一新后,她又来到厨房,开始为儿子和初登门槛的儿子女朋友准备晚饭。
  自从春节过后儿子回省城上班到现在快半年了,娘俩也没见过面。对此,范玉莲并不只是怨儿子,自己也实在是太忙了。范玉莲对儿子是满意的,因为儿子太懂事了。儿子从上小学到考大学从来都没让她操过一点儿心。儿子“文革”前一年大学毕业后,由于成绩优异被分配到省工程设计院工作。听儿子在电话里说,女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也在工程设计院工作。儿子的婚姻问题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在大学读书期间,怕儿子交女朋友影响学习,工作后希望儿子快点儿有了对象,自己也好早点儿抱上孙子。现在终于有了盼头。
  一想到这儿,范玉莲就自然而然地思念起故去的丈夫华常顺。常顺活着时,对自己是那么体贴,对儿子是那么疼爱。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工作,他坚决不同意自己再给他生一个孩子,他视儿子如同亲生的孩子。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常顺哪常顺,你要是活着该多好呀!看到儿子出息了,快要娶儿媳妇了,将来再给咱生个胖孙子,还不得把你美坏了!可惜呀,你没有这个福哇!”
  范玉莲虽然脑子想着儿子想着丈夫,手却一直没停地忙活着。玉莲干家务天生地麻利快,没多大一会儿,六菜一汤就摆在了饭桌上。
  范玉莲刚想坐下喘口气歇一会儿,围裙还没等解下来,就听见院门有了响动。隔窗向外望去,见儿子同一个姑娘走进了院子。于是,赶紧边解围裙边迎出门外。
  见到母亲,儿子望望高兴地喊了一声妈后,就将身边的女孩推到了母亲面前,说:“妈,这就是我的女朋友莹莹。”
  听到莹莹姑娘叫自己“阿姨”那甜甜地声音,再看那腼腆中透着文雅、羞怯中带着聪慧、高窕俊俏的模样,玉莲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伸手拉着莹莹姑娘往屋里让。进屋后,又是沏茶又是削苹果,忙活着的玉莲高兴得合不拢嘴。
  看到被母亲的热情弄得十分局促的女朋友,望望赶紧央求说:“妈,莹莹也不是外人,您老就别这么忙活了!”
  望望说着将母亲按坐在椅子上,抢过母亲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削完后就往母亲的嘴里塞,非逼着玉莲吃。玉莲假装生气地拍了一下儿子,说:“再怎么说,莹莹姑娘也是头一次来家,你哪能让娘慢待了莹莹姑娘呢?那样俺的心里会不安生的!”
  莹莹倒了一杯水,端到玉莲面前,诚恳地说:“阿姨,您老千万别客气,更不能将我当外人,我就是您的孩子,从今往后,我一定像望望一样孝敬您老人家!”
  莹莹短短的一句话让玉莲心里顿时感觉热乎乎的,她对眼前的女孩更加喜欢。她想,儿子真的很有眼光,选了这样一个好对象,也为自己选了个可心的好儿媳,真是老天有眼,让自己到老了的时候会有享受不尽的天伦之乐。她忽然想到桌子上的饭菜,说:“咳!光顾得高兴了,忘了让你们吃饭,快点坐过来,要不饭菜该凉了。”
  这顿饭是范玉莲有生以来吃得最痛快的一次。虽然,她忙着给儿子夹菜给莹莹姑娘夹菜,自己吃得饥不饥饱不饱的,可是吃得畅快。
  吃过饭,范玉莲想到两个孩子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肯定很疲倦,就张罗着要让他们休息。她从柜子里拿出新被褥铺在自己炕上,打算让莹莹姑娘同自己睡一个屋子,晚上还想躺到炕上同莹莹姑娘好好说说话。
  看到妈妈的举动,同莹莹一起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望望回到屋里对玉莲说:“妈,莹莹不在咱家住。”
  玉莲不明白地问:“黑灯瞎火,你让她去哪里?”
  “回她自己家呀!”
  “你说什么?”玉莲有些没明白过来。
  “妈,莹莹的家也在咱这大院,头一栋最里面的那家就是。“儿子解释说。
  “这事俺咋没听说过?”
  “她爸爸就是陈齐叔叔。”
  儿子的话如同雷击般震得玉莲呆愣成了木头人,手中饱着的被子也掉在了地上,她不相信地问:“这是真的?你没骗妈吧!”
  这时莹莹也来到屋里,拾起地上的被子,说:“阿姨,望望真的没骗您。”
  “俺怎么没听说过陈齐有女儿呢?”玉莲还是有些不相信。
  “妈,莹莹过去一直同妈妈在老家C省老虎沟乡下生活。”儿子继续对母亲解释。
  “那你爹为啥不接你们娘俩到咱这来呀?”玉莲有些纳闷地问莹莹。
  “爸爸多少次去接妈妈,可妈妈就是舍不得生她养她的老家,说什么也不同意过来同爸爸一起生活。”莹莹无奈地说。
  “你娘在乡下靠什么生活呢?”玉莲问。
  “我妈妈身体不好,从我记事儿起,就见妈妈总是病歪歪的,下田种地的活根本干不了。要不是爸爸每月按时将他的大部分工资寄给妈妈,我和妈妈早就生活不下去了,我也不可能读书上大学。” ”
  听了莹莹对爸爸由衷感激的话语,玉莲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一股失望与痛苦的感觉向她袭来,她无力地瘫坐在炕沿,冲儿子摆摆手说:“时候不早了,送莹莹姑娘回家吧!”,
  儿子望望发现了母亲情绪的变化,只将莹莹送到大门口就返身回来了。进屋后,看到母亲仍然呆坐在那儿,就小心翼翼地问:“妈,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玉莲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赌气地说:“俺是心里闷得慌!”
  望望试探地问:“是儿子让您老生气了吗?”
  “不是你是谁?”玉莲一脸怒气地说:“你为什么不早層诉我莹莹是陈齐的闺女?”
  “是不是陈叔叔的女儿重要吗?”儿子不解地问。
  “重要,十分重要!”
  “这么严重?”母亲的语气让望望没有料到。
  “对!就是严重。”玉莲扬起已经变得铁青的脸说:“这门婚事俺不同意!”
  “妈,您怎么能这样?”望望对母亲的决定十分不理解,说:“我早就知道您同陈叔叔工作中有矛盾,可您不能因此就拆散了我同莹莹的姻缘哪!”
  玉莲十分武断地说:“俺同陈齐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说清,况且,娘也不打算让你知道。啥也别说了,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同莹莹来往了!”
  “妈,这怎么可能呢!即便我们不能成为夫妻,也无法断了来往,因为我们是同事,要在一起工作的。”望望无奈地说:“我们这次回来不单单是看望您,我们是应过去在大学教过我们的老师、现在承担咱县境内这段石油铁路设计任务的肖大佑教授和陈齐叔叔的邀请,由设计院领导指派来参加跨江公铁双层桥梁设计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玉莲更是火冒三丈,忍不住对儿子喊了起来:“我坚决反对建双层公铁跨江大桥!”
  “这是有利龙泉县经济发展,惠及全县百姓的大好事,您怎么能反对呢?”
  “好个屁!你一个小小的毛头孩子懂个啥?你知道由于这条铁路的修建,将要占用多少土地吗?二十米宽,四十公里长,你算算就知道了。为了国家的利益,俺啥都不说了。可他陈齐目无我这个一把手,擅自决定加一层公路桥。有了公路桥就得修公路,修公路还得占地,咱县的农业损失就更大了。这些先不提,就说眼前的建桥资金从哪儿出?县财政有限的钱得用到学大寨这个刀刃上,他陈齐要动这笔钱那是休想!”
  “妈,您老的想法我看有些不对头,......”
  望望还没等继续说下去,就被玉莲打住了:“啥都不要讲了!你要听明白,你同莹莹的婚事不要再提,大桥的设计工作你不要参加,马上给俺滚回省城去!”
  范玉莲说罢就怒气冲冲地拿起电话,她要再次打给地区革委会主任黄耀明。
  8
  梧桐县委书记陈齐和桃东县委书记吴祖德两个人共同拿起一把板子将横跨桃花江的公路桥最后一个螺丝拧牢。然后,两个人的手在随即响起的礼炮和锣鼓声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吴祖德无比激动地说:“老陈,谢谢你!没有你的不懈努力,就不会建成这座将我们两个隔江相望的县城连在一起的大桥!”
  陈齐也无比欣慰地说:“也得感谢你呀!没有你的全力支持和配合,这桥也建不起来呀!”
  此时,在两岸参加庆典的数万人欢呼中,由两个县各自组成的车队从本县的岸边驶上大桥向对岸行进。当两县车队在桥中间汇合时,司机们全部按响了汽车喇叭,将庆典活动推向了高潮。
  在欢庆的人群中,有两个人显得更加激动,他们就是华望和陈莹。陈莹紧紧依偎在华望的胸前,望着横跨在宽阔的桃花江上那座雄伟壮观的双向六车道公路桥流泪了。华望拥抱陈莹的手臂也更加有力。他们默默地望着由他俩共同设计的大桥,就像看着他们自己孕育出的婴儿那样发自内心地喜爱。可是,两个相爱的人虽然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没有结婚,更何谈生儿育女呀!自从五年前,母亲的决定断然做岀后,一贯孝顺的华望为了不惹母亲生气,又无法割舍对恋人的痴情,便将同陈莹的恋爱关系转入了“地下”。他盼望总有一天母亲同陈叔叔的矛盾会消除,到那时侯,他和陈莹的婚姻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可是,让华望不解的是,“四人帮”已被粉碎两年,全国人民都在解放思想的今天,母亲为什么还在顽固地坚持着对陈叔叔的偏见。同时,让华望感到宽慰的是,莹莹对自己的理解。华望深知莹莹多么希望同自己快点结婚,可善解人意的莹莹从来没有因此同自己赌气发火,更没有丝毫改变对自己的爱,反而对自己更加体贴更加关照更加一心一意地陪伴着自己。为了感谢莹莹,同时,也岀于对陈叔叔的建桥之举由衷赞成,华望背着母亲,接受了陈叔叔之邀,按照设计院领导的意见,同莹莹一起完成了大桥的勘探和设计任务。
  在大桥的勘探设计工作中,华望有了同陈叔叔更多的接触机会。在同陈叔叔的相处中,让他再次品尝到了自从父亲华常顺去世后就失去了多年的父爱。在华望的眼里,陈叔叔不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也是一个慈祥善良的长辈。陈叔叔不仅无微不至地疼爱他的女儿莹莹,对自己的关心似乎比莹莹更近了一层。他曾经偷偷地问过莹莹,是不是她已将他们的恋爱关系告诉了陈叔叔。莹莹回答是否定的。在闲谈中,华望还发现,陈叔叔对母亲的情况也特别关心,不但从没在陈叔叔的嘴里听到过对母亲的非议,还时常听到陈叔叔说他对不起母亲。这种与母亲截然相反的态度,让华望对陈叔叔更加敬重,从而,为母亲对陈叔叔的态度感到愧疚和不安。
  从专业的角度,华望认为公路桥的最佳选址还是龙泉县。因为,龙泉恰好处在三省的交汇处。而梧桐县处在龙泉的下游三十公里,公路桥建在梧桐,无形中就将交通距离拉长了六十公里。如果,当初母亲采纳了陈叔叔的建议,借修建铁路桥之便,增加一层公路桥,公路桥的建设成本和工期将会至少减少和缩短一半。想起这些,华望为龙泉失去了这样好的历史机遇感到惋惜,为母亲决策失误感到痛心。由此,他更加由衷地钦佩陈叔叔放眼长远的视觉和胸怀大局的谋略。望着眼前的大桥,华望仿佛看见一个繁荣兴旺、发达昌盛的都市正在桃花江两岸崛起。
  正在华望拥抱着陈莹浮想联翩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远出呼喊他和陈莹的名字。见是梧桐县委秘书小梁正在向他们跑来。他俩赶紧迎过去。小梁告诉他们,省工程设计院打来电话,让他们立刻回省城接受新的任务。他俩来不及同陈莹的父亲告别,就坐上小梁派来的汽车驶上了公路。
  那条还是在“要准备打仗”时期,匆匆修筑的国防公路,由于施工质量差,再加上养护工作跟不上,只几年的工夫就变的凸凹不平了。经过一路的颠簸,在下班前,终于走完了那段磨练人意志的路,回到了省城。
  回到设计院,两个人直接来到了院领导办公室。院长见到他俩,简单询问了一下桃花江公路桥通车庆典的情况后,就告诉了让他们回来的目的。原来,省电力局要新建一座总装机容量60万千瓦的火力发电厂,厂址初步选定在龙泉县。省电力设计院承担了电厂的设计任务,负责领导这次设计的是现任省电力设计院总工程师,也是他俩的老师,在五年前承担过龙泉境内路段的石油铁路专用线的设计任务的肖大佑教授。是他向工程设计院提出请求,借调他俩去参与设计工作。院领导考虑到两院一直保持的良好协作关系和他俩对龙泉县地理环境比较熟悉,就答应了肖大佑要求。
  听了院长的决定后,华望和陈莹都产生了无法压抑的兴奋。他们不仅感谢老师对他们的厚爱,更为能够在家乡建成这么大的电厂而高兴。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他俩欢呼着冲向了同设计院一道之隔的一家酒店,他们决定用一醉方休的办法来庆祝这一天一个接一个的喜事。
  不胜酒力的他们在几瓶啤酒下肚后真的醉了。他们相拥着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设计院宿舍。在华望将烂醉如泥的陈莹送到她的房间欲转身离开的时候,陈莹一把拽住了华望的衣襟,用乞求的声音说:“望望,我不让你走,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被酒精烧得浑身发热的华望转过身,一下搂住摇摇欲坠的陈莹,说:“好好好,我不走了,我就留下来陪你。”
  说着两个人同时倒在了床上。陈莹将热热的嘴唇贴到华望的脸上,华望的也将嘴唇探了过,来,于是,两个人的舌头就搅在了一起。沉醉在热吻中的华望感觉到了陈莹的身体在颤抖,接着又听到了呜咽的声音。华望双手捧起陈莹已经泪水纵横的面颊,用含混不清的语音问:“莹莹,你怎么了?”
  “望望,我爱你!我离不开你!”陈莹的哭声更大了。
  华望终于明白了陈莹的意思,愧对陈莹的感觉让华望也忍不住流泪了。他一边为陈莹揩着泪水一边说:“莹莹,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做梦都在盼望我们结婚的那天早日到来!可是,我实在不想惹母亲生气。我也知道母亲固执,将对陈叔叔的偏见发泄到了我们身上。可是,做为儿子,我无法找到消除两位长辈恩怨的办法呀!”
  陈莹也反过来一边为华望擦泪一边安慰说:“望望,我知道你为难,才一直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儿。今天怨我,我不该让你难过,你原谅我好吗?
  陈莹的话更让华望感动,泪水流得更欢了,他将自己的脸更紧地贴在陈莹脸上,说:“该说请求原谅的是我,是我让你伤心了。”接着,他满怀信心地说:“这次我们回龙泉参加电厂的设计工作是个好机会,我一定借这个机会同母亲好好谈谈,让母亲消除对陈叔叔的积怨,同意我们的婚事!”
  华望的话让陈莹破涕为笑,一下搂住华望的脖子,使劲儿地亲了一口,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能说了不算数!”
  “绝不食言!”华望胸有成竹地说。
  “哪咱们拉勾!”陈莹调皮地伸出了一只手的小拇指。
  “好!我响应。”华望说着也将一只手的小拇指伸了出来。
  9
  在县大院的小会议室,以肖大佑为首的电厂工程勘察设计队的成员,正在同以范玉莲为首的龙泉县有关部门负责人商谈电厂的勘察设计问题。听完肖大佑的情况介绍后,范玉莲说:“请问肖总工程师,为什么要在我们龙泉县建电厂?为什么将厂址选在了哈勒套泡子的边上?”
  肖大佑说:“范主任可能在我刚才介绍情况时没有听清楚,我可以再重复一遍。热电厂需要大量的煤炭供应,龙泉县是距离产煤大省A省的三个较大煤矿最近的县份。龙泉县是两条重要铁路交汇的枢纽,桃花江最大的内河港口就在县城西侧,为我们通过铁路和水陆运输煤炭提供了便捷的条件。哈勒套泡子距火车站货场和港口码头都不超过一公里,而且,从泡子的蓄水能量考虑也完全达到了电厂的生产需要。综合上述条件,我们初步认为将电厂厂址确定在龙泉县哈勒套泡子东岸是比较理想的。当然,这只是初步打算,关键还是要看县里的态度,才能确定。”
  “县里的态度有那么重要吗?”范玉莲问。
  “当然,没有县里的支持我们的工作就无法顺利开展。”肖大佑答。
  “哪俺就明确地告诉你,俺不同意!”范玉莲斩钉截铁地说。
  范玉莲的态度出乎肖大佑的预料,问:“范主任,能告诉我们不同意的原因吗?”
  “好,俺可以告诉你。”范玉莲接着说:“建一个这样大的电厂,除工厂用地外,生活区也将占用土地,这两样加在一起,俺的上千亩土地可就没了。由此给龙泉县农业造成的损失谁来补?你们可能说要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可俺县因此减少的粮食产量能补回来吗?俺县计划要在两年内建成大寨县的奋斗目标必然会打了水飘。由此造成的政治损失你们能够承担得起吗?”
  范玉莲的慷慨陈词再明白不过地告诉肖大佑,在龙泉县建电厂的打算是行不通的。对于范玉莲的态度,肖大佑虽然很不高兴,但一想起五年前她对建设公铁双层跨江大桥如岀一辙的态度,心情马上变得释然了。于是,他微笑地对范玉莲说:“既然对龙泉县有这么大的影响,我也同意范主任的意见,取消在这里建立电厂的打算。”
  范玉莲的态度和肖大佑的决定,让在一旁的华望既着急又失望。着急的是,在官方场合领导对话的情况下,他无法插嘴,更谈不上能够劝说母亲改变态度。失望的是,为龙泉县再次失去这样好的经济发展机遇而惋惜。华望的不安情绪也感染了陈莹,陈莹几乎要忍不住落泪了。她在想,范阿姨为什么这样固执呢!难道说她这样做是为了阻止自己同华望的婚事吗?陈莹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她想,范阿姨绝对不能仅仅为了反对他们的婚姻而置全县的利益于不顾。
  其实,范玉莲此时此刻所关心的事情与他们的想法根本不沾边。她现在急于结束眼前的对话,是因为地位书记兼革委会主任黄耀明正在地委办公室等着她。当她听到了肖大佑的决定后,马上站了起来,对肖大佑说:“好吧,俺还有事急等着处理,咱们就谈到这里,俺已经安排秘书在宾馆为诸位客人准备了午餐。”
  ,肖大佑也站了起来,说:“谢谢,午餐就不必安排了。我们也需要马上返回省城,以便赶在下班前向省电力局领导汇报。”
  “好,恕不奉陪!”范玉莲说罢,没等肖大佑一行离开,便径自扬长而去。
  母亲的不礼貌行为,更让华望感到难堪,他不顾一切地飞步抢到母亲面前,将已经走到外面的母亲拉到一边,焦急地对母亲说:“妈,建电厂这么大的事情,您怎么就会这样轻易地一口回绝呢?”
  母亲不耐烦地说:“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啥!你知道俺的心里装着的是比这要大多少倍的事情吗?
  “可是,您也不能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样不礼貌哇!”
  “你们已经耽误了俺很多宝贵时间,俺哪有那么多工夫陪着你们闲磨?”
  “怎么您也得等送走了肖老师后,再去忙您的事情不成吗?”
  “黄嘴丫子还没蜕净就来教训你娘了?快给我滚一边去!”范玉莲生气地一把将儿子拨拉开,坐车走了。
  神情沮丧的华望无奈地进了肖老师一行开来的面包车,心情郁闷地挨着陈莹坐到最后一排座位上。陈莹无法用语言安慰华望,只能偷偷地将华望的手握到自己的手中,用温柔的眼光来缓解华望的情绪。
  包括肖大佑在内的所有车上人都不说话。他们都知道那个范主任同华望的关系,同时,也都发现了华望已经深感不安的神态。所以,他们只能以沉默的办法打发时间。
  车在凸凹不平的国防公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发现前面有一个小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肖大佑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到十二点。同时,也感到有些饿了,对司机说:“该吃午饭了,在路旁找个小饭馆吧。”
  在道旁的一个饭店停下车,由肖大佑领头走了进去。要了几个菜,每人一碗米饭,大家很快就吃完了。临上车的时候,肖大佑问饭店服务员厕所在哪里。服务员答:“俺这里没有专门的厕所。要解手,男的可以到饭店房后泡子边去,女的就得多走几步,去公路对面的树林子里了。”
  按照服务员的指点,几位男同事往饭店的房后溜达,陈莹同另外两个女同伴就奔向了饭店路对面的树林子。当肖大佑来到饭店房后抬眼望去,立刻被眼前开阔得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吸引住了,不由得惊叹:“哇,好大的湖水,多么理想的电厂用水储备库!”随即问身边的人:“你们知道这叫什么湖吗?它是属于哪个县的辖区?”
  华望这些年去省城读书和工作经常往返路过这里,所以,对这里比较熟悉。华望告诉肖大佑说:“这个湖叫蛤蟆泡,它的上游是跑马河的一个支流,下游连接不足半公里的桃花江。这个小镇叫跑马河镇,隶属于梧桐县。”
  听了华望的介绍,肖大佑立刻兴奋起来,说:“这么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陈莹爸爸担任县委书记的梧桐县了?”
  待大家都解完手后,肖大佑同大家边议论边返回饭店时,就看到陈莹等几个女同志在树林边向他们挥手招呼。肖大佑等人应声走了过去,穿过树林后,又有了一个惊喜。原来眼前是一片不亚于蛤蟆泡面积的盐碱滩。肖大佑不由得再次感叹:“天赐福址,天赐福址呀!”接着他对身边的人说:“如果在这片盐碱滩上建电厂,就可以免去了占用农田所带来的麻烦,不仅不会让地方担心失去大量耕地,我们在土地占用成本上肯定要大幅降低。再有,我估计蛤蟆泡的蓄水量很可能是哈勒套泡子的两到三倍。如果,将来电厂要扩大生产规模,蛤蟆泡完全能够满足电厂改造发展的需要。”
  看到大家的赞同眼光,肖大佑更加信心百倍,说:“陈莹的父亲是我的老同学,是一个有思想有作为的人。我们同他的合作不仅能够成功,而且会合作得非常愉快!”
  肖大佑的情绪感染了所有人,大家早已将在龙泉县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一路欢笑地将车驶向了梧桐县城。
  10
  黄耀明听完了范玉莲的讲述非常满意,高兴地说:“玉莲哪,没想到你在对待电厂这个问题上政治立场如此坚定,不为局部利益所动,坚持放眼全局,为全区的农业学大寨工作着想,为我分忧解愁,这不仅说明你越来越成熟,也更证明我对你的提拔重用是正确的。”说着,他离开了办公桌边的椅子,来到坐在沙发上的范玉莲面前,也坐到了沙发上。然后,深情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范玉莲。片刻后说:“你知道我这次找你有什么事吗?”
  见范玉莲茫然地摇头,黄耀明郑重其事且不失神秘地说:“我要告诉你三件好事。第一件,省委组织部已经批准了地委关于你兼任龙泉县委书记的决定!”
  范玉莲听到自己盼望已久的升迁愿望实现了,顿时兴奋得一把握住了黄耀明的手,迫不及待地问:“哪那两件好事是啥呀?”
  “龙泉县已经被省革委会确定为咱们全区八个县中唯一的省级大寨县建设试点县了!”
  范玉莲更加高兴,并不自觉地将身体向黄耀明挪近了一些,问:“哪第三件呢?”
  “我亲自同地区银行金行长协调后,又为你们县争取到了一千万元贷款。”
  黄耀明讲的这三件好事,都是范玉莲因求之不得而日夜焦虑的事情。在黄耀明的帮助下,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范玉莲一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住地抖动早已握着的黄耀明的手,无比激动地说:“黄主任,不!黄书记。您让我怎么感谢才好呢?”
  黄耀明抽出一只手,顺势将手臂放到范玉莲的后背,轻轻一用力,就将范玉莲揽到了怀里,柔声地说:“该怎样感谢,你心里能不清楚吗?”
  黄耀明的这句话让范玉莲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从心里说,她是不喜欢黄耀明的。她一直认为,一个有妇之夫,一个五十开外的人,况且还是上下级的同志关系,他实在不应该有这种非份的不道德的想法。可是,她又想,这些年黄耀明对自己确实不薄,没有他的提拔重用,自己一个大字不识一口袋的乡下人怎么能够成为县级领导呢!想到这儿,她实在不忍心挣脱黄耀明的搂抱。让她没料到的是,她的忍让和顺从更加激发了黄耀明的欲望。黄耀明将热辣的嘴唇凑向了她的脸颊。范玉莲如被马蜂刺痛一样猛的推开黄耀明,一下子跳了起来,涨红着脸对黄耀明说:“黄书记,你咋能这样?”
  黄耀明一脸尴尬地说:“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可是,你不会不明白,我一直喜欢你!”
  “这俺知道,可俺实在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接着,她喃喃地说:“俺啥都能答应你,只这一条俺死也不会答应的!“
  黄耀明失望地瘫坐在沙发上,半晌说:“你让我很痛苦,你为什么就那么封建那么顽固那么不开化呢!”
  范玉莲也感到对不起黄耀明,可她拒绝接受黄耀明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她十分诚恳地说:“是俺不好,俺让你伤心了,你能容俺再想想吗?
  听到范玉莲似乎松动的话语,黄耀明好像看到了希望,情绪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说:“好吧,我会耐心等待的。不过,你也应该清楚,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不要让我一直等下去好吗?”
  范玉莲想,躲过一时少两晌,先过了眼前这道关再说。于是,她应付着说:“谢谢黄书记,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行船',千万别跟俺这老娘们儿一般见识!”
  范玉莲的话让黄耀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真不知道你和我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好吧,这回就饶了你。”说着,他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咱们还是先研究一下怎么感谢金行长吧。”
  听了黄耀明的话,范玉莲答:“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按贷款额的百分之五的比例给他提成行吗?”
  黄耀明摇了摇头说:“不行!”
  “咋不行?”
  “你们龙泉县仅为了建设大寨县一项就先后贷款六千多万元,已经大大超出了允许贷款额度的规定。金行长这次是挪用了省行下拨用于其他项目的贷款,属于违规操作,是冒着很大风险的。所以我想,给他个人的提成一定要突破以往的惯例。”
  “给多少,你就拍板好了。”
  “哪就按百分之十的比例提吧。”
  “行!还是在贷款到帐后,将提出的现金交给你处理吗?”
  “这还用问,你送给金行长他敢要吗?”
  范玉莲当然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称是。
  与此同时,在梧桐县宾馆的会客室,肖大佑一行正在同县委书记陈齐等梧桐县有关部门的领导就在跑马河镇建电厂的事情进行着热烈而又融洽的讨论。当然,所有参加讨论的人中情绪最高涨的要数陈齐了,他说:“电厂能够建在梧桐县境内是梧桐县的福分,对于能为国家带来多大的利益我们说不明白,可为咱梧桐县带来的好处,我还是能够看透的。大家都知道,咱们东北这些年的电力供应一直是个老大难,咱梧桐县每年用电的缺口总是补不上,城里的民用电由于电力不足,百姓家家的灯泡还没有蜡烛亮。那几家小工厂生产还要定时躲峰。农业每到抗旱排涝用电时节电就供应不上,把人急死都没用。这回好了,电厂建在咱县,再缺电也不能缺了咱县的电了。这还不算,咱梧桐县本来就是个小县穷县,就是把江对面的桃东县加在一起,面积才刚好有龙泉县的一半大,我们县的土质贫瘠,不像人家龙泉县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土地。我们尽是些沙包地、盐碱地和低洼易涝地。风调雨顺的年景,打下的粮食将够农村人口的食用,根本拿不出一粒交公粮的粮食来。如果遇到灾年,全县农村都得靠国家的救济粮度日了。所以,我想梧桐县的经济发展不能再单靠农业这一条道,而要把出路放在重点发展二三产业上。现在,我们通过刚刚建成的桃花江大桥,打通了阻隔三省的公路交通通道,为第三产业的发展提供了便利条件。如果,电厂建成后,又为我们大力发展一二产业提供了可靠保证。你们说,这不是如虎添翼又是什么?”
  陈齐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深受鼓舞,信心倍增。可肖大佑并没有完全被陈齐的态度所左右,他仍然为在梧桐县跑马河镇和在龙泉县哈勒套泡建电厂各自存在的优劣条件进行分析,他虽然看中了跑马河镇,可还是感觉跑马河镇的交通运输条件不如哈勒套泡。当他将这个想法提出来后,陈齐马上给与了他十分满意的答复,他说:“我知道哈勒套泡地处两条铁路交叉通过的地方,而且,桃花江最大港口也在哈勒套泡子附近。乍一看,跑马河镇的地理位置不如哈勒套泡子。可是,跑马河镇也有哈勒套泡不可比的优势。这个优势就是它可以借用桃花江公路桥。你们通过地图就不难发现,跨江大桥距蛤蟆泡不足十公里,过了大桥,通往A省的三个主要煤矿的公路交通都非常便利。如果,还想利用哈勒套泡的条件也不难,跑马河镇距你们所指的那个铁路和港口都不远,距那个铁路货场仅二十公里。而且,离跑马河镇不足半公里就是桃花江,江边也有一个码头,船从这个码头出发驶到龙泉县的那个港口只需半个小时。请老同学和省里的各位专家们仔细分析一下,通过公铁水三个渠道供应电厂所需煤炭好还是两条渠道好呢?”
  陈齐的这番深入细致地分析比较让在座的人更加佩服。当然,肖大佑也不能不认为陈齐说得很有道理,笑着说:“咱们就听独臂将军的吧!”肖大佑的话引来了一片开心的笑声。
  11
  电厂的勘探设计工作已经完成,待省电力局批准后就可以进入施工建设阶段。趁这个空挡,华望向老师肖大佑请了假,告别了陈莹,开上勘察设计队的那台面包车,去了龙泉县。他这趟去龙泉县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看望母亲,又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她老人家了,挺想念的。第二,就是想再同母亲商量一下他与陈莹的婚事,希望母亲能够答应他们结婚。
  华望将车开到了县革委会大院,还没等走到母亲的办公室,就遇见了母亲的秘书小张。小张告诉华望,范书记正在胜天渠工地。华望请小张带路,将车开向了胜天渠工地。车还没到工地,就老远看见和听到了绵延几十里的工地上彩旗飘扬、锣鼓震天、人欢马叫的“战天斗地”景象。走到近处,华望终于发现母亲头带草帽,肩搭毛巾,挽着裤脚,挑着一副装满土的篮子,在吃力地向水渠坝顶上攀登着。华望急忙跑向母亲,夺过担子,心疼地对母亲说:“妈,您身体再好,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怎能经得起这样的劳累呢?”
  玉莲见是儿子,就怪嗔地说:“就你娘这副铁打的身子骨你还不放心!”玉莲边擦汗边问儿子:“不专心搞你那个电厂设计,跑这儿干啥来了?”
  华望拿过母亲手里的毛巾边为母亲擦汗边说:“儿子想您了呗。”
  玉莲高兴地说:“好儿子,没让娘白疼你,还知道惦记着来看看俺。”说着,将儿子领到了一颗大树下,顺手拿起一卷图纸摊在地上,对儿子说:“望望,你是搞勘测设计这行的,你来评价一下咱这胜天渠的设计怎么样?”
  华望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对母亲说:“妈,您为啥要兴师动众地搞这个水渠呀?”
  玉莲说:“看来你这个书呆子对农业还是个外行啊!你知道吗?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水的问题要是解决不好,就谈不上农业的大丰收。大寨人为啥三战狼窝掌,在虎头山上修建蓄水池?林县人为啥要开山放炮修建红旗渠?都是为了解决农业水利问题。”接着,玉莲手指蜿蜒在图纸上的胜天渠说:“这条渠东起桃花江,西至我县最远的东方红公社,全长三十八公里。建成后,会有十二个公社受益,可灌溉面积占全县耕地面积的一半。这条渠争取在冬季来临前竣工。来年,我还打算一鼓作气,再建一条'胜利渠’,以解决另一半耕地的灌溉问题。到那时,我们这个省级大寨县的建设目标就将全部实现了!”
  华望耐着性子听完母亲的介绍后说:“妈,现在全国都在开展'真理标准大讨论’,其讨论的核心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不否认大寨经验,更不否认红旗渠的作用,我只想对您老人家说,要因地制宜,不能照搬照抄。”
  听了儿子的话,玉莲有些不高兴了,说:“你是说俺脱离实际?”
  华望十分诚恳地对母亲说:“我认为您搞的这条胜天渠就不切合咱们龙泉县的实际。”华望也手指着那个标有全县自然地理条件的图纸说:“妈,您看,咱们龙泉县不但有桃花江,还有太平河和福临河流经咱县。此外,还有龙泉泡、太阳泡、广济泡等大小湖泊十几个,咱县是全省水利资源最丰沛的县份之一。各公社只要就地就近充分利用好各自的水利资源,就完全可以解决农业灌溉问题。”接着,华望也不管母亲高不高兴,强行将母亲拉上刚刚建成的水渠旁,顺手抄起一把铁锹,拿锨杆用力向堤坝捅去,结果,锹干一下就刺入一尺多深。华望扔掉铁锹后,对母亲说:“妈,您再看这用土堆成的水渠堤坝能同人家林县用石头和水泥建成的红旗渠比吗?您老不会忘记,十年前桃花江发洪水,将二十多米宽的堤坝冲得一塌糊涂。试想,这坝底三米、坝肩一米宽的渠道怎能经受住水的常年渗透和冲刷呢?”
  华望的话让母亲不能不往心里去,她望着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已经完成大半的工程说:“事到如今俺该咋办?”
  “为了减少更大的损失,应该马上停工。”华望斩钉截铁地对母亲说。.
  玉莲失神地望着水渠叹道:“说得容易,开弓哪有回头箭哪!”
  “为什么?”儿子问。
  “这可是地委决定下来的事情,关系到地委领导的政绩,也关系到你娘的政治前途问题呀!”说到这儿,玉莲挥了一下手,好像要忘掉眼前的事情,说:“不谈这些了,还是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
  华望笑着问母亲:“妈,您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呢?”
  玉莲说:“你的工作情况俺不想打听,你说了俺也听不懂。俺现在最关心的是你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多岁的人还打着光棍咋行呢!你就诚诚实实地告诉老娘,有没有对象?要是有了领回来让俺瞧瞧,俺相中了,就立马成家。”
  华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母亲说了实话:“妈,我不是早就有了女朋友吗?五年前就让您看过,而且,您对她非常满意呀!”
  儿子的话让玉莲愣怔了好大一会,才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回事儿。原以为儿子一定会听自己的话,早就同陈齐女儿断了那层关系。没想到儿子一直在瞒着自己,继续同那个陈莹姑娘好着。凭良心说,自己确实打心眼里喜欢那个既秀气又文静的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陈齐的女儿,她说什么也不会非得拆散他们的姻缘。她实在不忍心这样做,可不这么做成吗?想到这儿,她横了横心说:“俺猜你还是想同陈莹姑娘结婚,可这件事娘说啥也不会答应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听到母亲已经将话说绝了,华望忍不住问:“妈,难道说仅仅因为你同陈叔叔工作上的矛盾,就导致成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恩怨吗?难道说仅仅因为你们长辈的恩怨,就让你们的下一代以牺牲婚姻为代价作为报复的筹码吗?”
  华望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玉莲的心,她何曾想过用儿女的婚事去报复那个她曾经深深爱过并以为他早已死去的冤家。尽管他在新婚之夜不辞而别,一去不返;尽管他赶在自己同华常顺虽然举行了结婚仪式但还没同居之前赶了回来,而且,他已经知道有了儿子,又再次悄然离去;尽管在他从部队转业回来,以为自己因少了一条胳膊,改了姓氏,俺就不认识他了,他不但不念半点儿夫妻之情,仍然装做路人不说,还在至作上同自己多次发生矛盾。自己虽然怨他恨他,但还没有到了要用孩子的婚姻去报复他的份上。对于儿子的误解,玉莲感到非常的冤枉。可是,她又很难对儿子解释清楚。她痛苦地对儿子说:“望望,你误解了娘,娘哪能那样做呢!”
  “哪您怎么就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呢?”华望急切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咳!娘求你了,你就别逼娘了好吗?”玉莲哀求着儿子。
  “好吧,您不告诉我,我去问陈叔叔。”华望赌气地说。
  本来玉莲打算将过去的事情永远隐瞒下去。因为,她不想让儿子因此受到伤害。儿子的固执让她既气愤又失望,她忍不住对儿子喊了起来:“你真的想把俺气死!好吧,你现在就去找他去。你以为他会赞成你们的婚事吗?他不但不会答应,你和陈莹姑娘都将会受到伤害。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母亲的话让华望更加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我和陈莹怎么就不能结婚!”
  被逼无奈的玉莲感到再也隐瞒不下去了,索性对儿子说:“别说娘和陈齐不会答应你们的婚事,法律也不会允许你们成为夫妻的!”
  于是,玉莲将她一直隐瞒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讲给了儿子。
  12
  经过两年的紧张施工,电厂的第一台机组并网发电了。在祝捷大会上,陈齐和肖大佑并排坐在主席台上。趁省电力局领导讲话的空儿,陈齐悄悄地问肖大佑:“我怎么只看到陈莹来参加祝捷会没看到华望呢?”
  肖大佑答:“您不知道吗?早在一年前,华望就被抽调到省石油勘探设计院工作了。”
  陈齐有些纳闷:“我怎么没听莹莹说起过
  “她可能是忘了告诉你。”肖大佑答。
  陈齐可不这么认为,他猜在望望同莹莹之间肯定出现了什么问题。因为,自从电厂勘测设计工作结束后,他就很少看到过望望到家里来。在女儿的话语中提到望望的时候也变得越来越少。有时他故意问到望望的情况,女儿也以应付了事的态度答对他。而且,每逢提到望望时,本来很高兴的莹莹立刻变得沉默寡言、忧心重重了。陈齐禁不住在心里猜测,难道说望望已经知道了自己同他的父子关系?陈齐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采取了不相认的态度,但在感情上对儿子的关心疼爱程度一点都不比任何做父亲的差。只不过不好直接表现出来。他所能做到的只能是通过莹莹这个渠道来了解关心望望的情况。现在,这个本来十分通畅的渠道眼看着断了,他的心里能不急吗?
  心里想着儿子望望,眼睛也从没离开坐在台下不远的女儿莹莹,陈齐发现这一年来,女儿明显变得憔悴、消瘦了许多。他考虑,很可能是工作累的。从心疼女儿又联想到莹莹的妈妈。他想,从打过了春节到现在,又有六七个月没看到莹莹妈妈了。这些年莹莹妈妈一直身体不好,在乡下过春节时,发现她的身体更加病弱。反复劝她到梧桐来治疗养病,可她就是不同意。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他偏过身同肖大佑商量说:“你们这几天忙不忙?如果不忙,我想替陈莹请几天假,打算带她去老虎沟乡下看看她正在生病的妈妈。”
  肖大佑说:“别说不怎么忙,就是再忙,也得准假,看病人要紧。”
  得到了批准,陈齐在散会后找到女儿,将自己的想法和肖大佑的意见告诉了莹莹。莹莹这些天一直在惦记着病中的母亲,听父亲说要带自己去看望母亲,高兴得一下抱住父亲的脖子,撒娇地要求立刻就走。陈齐当即答应了女儿,与同来参加祝捷大会的县委办公室主任简单安排了一下工作,就驱车同女儿直奔C省老虎沟的方向驶去。
  到了老虎沟乡下莹莹母亲的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还没走近院子,他们就发现有些异常。屋子里的灯光格外的明亮,并且屋里和院中还有很多人。见此情景,陈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拉着已经有了呜咽声音的女儿莹莹急忙下车,朝院子里跑去。
  来到屋里,果然见到处于昏迷状态的莹莹母亲正在接受医生的抢救。莹莹大哭着扑到母亲身上。莹莹舅妈看到莹莹和陈齐来了立刻破涕为笑,伏在莹莹母亲耳旁说:“老姐姐,快睁开眼睛瞧瞧,你盼望的亲人回来了!”
  女儿的哭声终于将已经昏迷了一整天的母亲唤醒了,当她睁开眼睛见到了身旁的女儿和陈齐时,眼神变得出奇的明亮,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莹莹捧起母亲的脸说:“妈,您病成这样,怎么不告诉我和爸爸呢?”
  陈齐也握着莹莹母亲的手,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对你关心不够!”
  莹莹母亲用尽力气勉强地摇摇头,以十分微弱的声音对女儿说:“是俺不想让你们替俺操心!”她又将眼光投向陈齐,说:“三十多年了,俺和莹莹没少拖累你,你为了俺娘俩操尽了心,俺打心眼里感谢你!你是俺这一生遇上的心肠最好的人。”莹莹母亲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俺对不起你,没能答应嫁给你,耽误了你大半辈子。俺知道你有妻子和儿子,虽然她们早就不和你在一起过日子了,可她们毕竟还在呀!俺老是盼望你们快些团圆。再说,俺的心里也实在放不下那个死鬼,俺俩是从小的夫妻,俺这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他。这回好了,俺就要去同他团圆了!”
  莹莹母亲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儿,说:“莹莹啊,俺的好闺女,想必你也听明白了,眼前的爸爸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他比你亲生的父亲还要亲哪!没有你爸爸的关照,这些年咱娘俩吃啥穿啥?妈妈这么病弱的身体能活到现在吗?你从小到大,没有爸爸的供养,能读到大学毕业?爸爸的恩情你啥时都不能忘,一定要好好报答!”莹莹母亲再一次将眼光投向陈齐,说:“俺还是叫你老齐吧。老齐呀!莹莹就托付给你了,俺该放心地走了!”
  说完,莹莹母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料理完莹莹母亲的丧事,陈齐带着莹莹回到了梧桐县。迈进家门后,莹莹再也忍受不住失去母亲的悲痛之情和对非亲非故的陈齐爸爸三十年养育之恩的感激之心给予自己的震撼,一下跪倒到陈齐的脚下,紧紧地楼住陈齐的大腿,嚎啕大哭了起来。陈齐赶紧蹲下身扶起女儿,心疼地为莹莹揩着泪水,同时安慰着说:“我的宝贝女儿,要听爸爸的话,本来这些日子看你闷闷不乐,面容也变得有些憔悴的样子,爸爸的心里就不好受,你再哭坏了身体,爸爸会更难过的!”
  陈齐的话无意中又触到了莹莹心中的另一个痛处,她想起了已经同她断绝了快两年来往的恋人华望。于是,她痛哭的欲望更加强烈。她完全不顾父亲的劝慰,酣畅淋漓地偎依在父亲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这哭声已经不仅仅是悲痛,又掺和进去压抑了近两年的对心中恋人的思念和看到了婚姻曙光的欣慰。
  那是在两年前,华望从母亲的胜天渠工地回来后,满怀期待的陈莹看到的是华望一脸无奈和失望的表情。在陈莹的一再追问下,华望才痛苦地告诉了她,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结婚的原因。意想不到的事情如青天霹雳将陈莹彻底击晕了。面对无法抗拒的残酷现实,他们别无选择就在被失恋的痛苦和对热恋的了八年的心上人的思念折磨得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从母亲的临终遗言中得知她同华望并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由此,让陈莹在失去母亲的同时又可以得到了华望。悲喜交加的陈莹怎能不热泪滂沱。
  终于停止了哭泣的陈莹抬起仍然被泪水充盈着的眼睛,对陈齐说:“爸爸,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陈齐说:“说吧,爸爸在听。”
  “我恋爱了。”
  “是吗!”
  “已经八年了。”
  “那么长时间,怎么才对爸爸说?”
  “你想知道女儿爱的是谁吗?”
  “当然。”
  “他是华望,范玉莲阿姨的儿子。”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
  “爸爸,您同意吗?”
  “爸爸,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
  “可他是范阿姨的儿子。”
  “他也是爸爸的儿子呀!,,陈齐一脸真诚地对女儿说:“爸爸对不起你范阿姨,更对不起华望,我有愧于他们!爸爸年轻的时候,正值国难当头,爸爸选择了抗日的道路。可是,碍于父母之命,也是我一时糊涂,使你范阿姨和华望遭受到了我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伤害。在抗日的队伍里,我认识了你的亲生父亲,成为并肩战斗的战友。在一次同日本鬼子的战斗中,你父亲为了掩护我献出了他的生命。日本鬼子投降后,我又参加了解放东北的辽沈战役。有一次,部队正好路过你和你母亲居住的那个村子,我就顺便去看望了你们。我看到是瘦得皮包骨头的你和被病痛煎熬得不成样子的你母亲。面对你们这对无依无靠凄惨度日的孤儿寡母,我发誓要替你的父亲照顾你和你母亲一辈子。尤其是在我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前夕,回到家乡了解到你范阿姨和望望遇到了一位爱他们疼他们的叫华常顺的好叔叔后,我对他们的牵挂和愧疚减轻了许多,也更加坚定了我同你们娘俩成为一家人的决心。可是,你母亲一直不肯接受我的请求,直到她离开我们。现在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十分不安!我对不起你的爸爸,没能照顾好你的妈妈]我也对不起你范阿姨和望望,没能履行一点儿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更对不起你,是因为我使你失去了亲生父亲,也是因为我,让你在爱情上承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痛苦折磨!”
  陈齐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索性任凭泪水在刻满苍桑的脸上蜿蜒流淌。他捧起女儿的脸,说:“爸爸这辈子在事业和家庭的处理上,没有作到两全,留下了很多遗憾。但愿你和望望不要再走爸爸的老路。爸爸衷心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13
  华望一身疲惫地从七里星钻井工地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母亲范玉莲还没有休息。见儿子回来了很是高兴,将满腹心事先放到一旁,给儿子侍弄饭菜。待儿子洗去一脸的风尘,拿起碗筷狼吞虎咽的时候,才问起儿子:“一晃又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你的人影了,怎么这么晚想起回家来了呢?”
  “妈,想您了呗!”儿子撒娇地说。
  “小滑头,就会骗你老娘!”玉莲怪嗔地说。
  “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华望边嚼着饭边说:“我们在七里星又打出了一眼高产自喷井,现在七里星已经有了六眼自喷井。此外,我们在梧桐、桃东和瀚河三个县境内也成功的打出了十二眼井。这足以正明我们石油勘探设计队根据初步探测的地质构造情况,做出的'在龙泉县和周边县份的地下石油储量十分丰富’的判断是准确的。省里已经决定正式成立石油会战指挥部,并指定由我们勘探设计队负责指挥部的选址工作。我们勘探设计队队长石油专家杨前光认为咱们龙泉县的地下石油储量很可能是最丰富的区域,而且又处于已经发现石油的几个县份的中心。特别是,从桃花江东面我国最大的油田通往关内的石油铁路运输专用线穿越咱们县境,为石油外运提供了先决条件。综合这些情况,杨队长想将指挥部设在咱县。具体地点也有了初步考虑,就是城西那个已经废弃多年的解放前日本鬼子修建的老发电厂的位置。我这次回来,就是受杨队长的委托,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俺就估摸你是’夜猫子进宅一无事不来'。”玉莲把笑脸收了回去,说:“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算计老娘来了。”
  “我哪能胳膊肘往外拐呢?我这不是为您和全县人民着想吗!”
  “算了吧,俺正为七里星公社因你们在那里折腾,祸害的那么多地心疼呢!你们又惦心上那个老发电厂了。这个事儿你就打住吧,痛快回去告诉你们队长,俺不同意!”
  “妈,您的思想怎么这么不开化呢!”华望掏心掏肺地对母亲说:“目前,我国贫油国的帽子还没有摘下来,一些西方国家又趁机卡我们的脖子。使石油成为制约我国经济发展的瓶颈。所以,我国为了尽快扭转这个局面,正在下大决心加大寻找石油和开发石油的力度。现在,全国已经进入以经济为中心的改革开放新时期的起步阶段。面对百废待兴的紧迫形势,我们省已经确定了优先发展石油工业的战略目标。再说,将来我们龙泉县也不能单存就农业抓农业,也应该将二三产业的发展纳入全县经济发展的轨道。全县经济要好起来,必须要有雄厚的物质基础,那就是钱。钱从哪来?也就是说财政收入的渠道在哪里?我想,石油发展了,就会成为我们税收的重要来源。我们再将这笔钱投入到地方的经济发展和建设上,这不就形成了良好通畅的经济循环了吗?”
  玉莲挥手制止了正在滔滔不绝地儿子,不耐烦地说:“不用你来教训老娘,俺要是不懂发展石油重要的道理,能豁出七里星那几百亩的耕地让你们祸害吗?那可是一片高产的大寨田哪!你根本不知道建设大寨县的最关键的考核指标就是粮食产量。咱龙泉县是全省创建大寨县的典型。要当好典型,粮食产量这个指标上不去行吗?在这要章程的时候,俺用七里星那样大的一片田来支持你们打井采油也就够意思了,你们也不能得寸进尺呀!回去告诉你们杨队长,我坚决不同意将你们的什么指挥部设立在龙泉县。”
  华望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母亲:“您既然不反对打井采油,为什么就搁不了一个指挥部呢?”
  “哼,你当娘是傻子吗?指挥部仅仅是占一个老发电厂的那疙瘩地方吗?按照你讲的什么要'大发展'的道道,止不定那个指挥部要发展多么大呢!少说也得几千人。每个人还得带家属,还不得有上万人?有人就得有住的地方,有人就得有生病的,孩子们还得入托、上学。那就得盖办公室,家属房,医院,幼儿园和学校。俺估摸还不得占了半个公社的土地呀!一下子减少那么多的田,减少的粮食产量谁去给补?”范玉莲越说越来火:“还有,现在咱县城的人口才八万人,肉蛋奶等副食品和蔬菜还要凭票供应,要是一下子增加了那么多人,这些本来就难以解决的问题会更加突出。到那时候,俺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母亲的话让华望既感觉没有道理,可又一时找不岀反驳的理由,只好作罢。打算回去向队长汇报后再说。于是,对母亲说:“妈,我一时也说不服您,咱们就换个话题,唠点儿别的好吗?”
  余气未消的玉莲问:“工作的事儿还是自家的事儿?要还是工作的事儿,就叫你的领导在上班时间到俺办公室去说,你少跟着瞎掺和!”
  华望陪着笑脸说:“妈,您老别生气。这回说的绝对是咱自家的事儿。”
  “这还差不多。”玉莲终于将脸色缓和了下来,问:“啥事儿?让娘听听。”
  “儿子的婚事。”
  “你有对象了?”玉莲立刻露出了笑脸。
  华望小心翼翼地对母亲说:“说岀来您可别不高兴。”
  “只要不是那个陈莹,俺就不会不高兴。”
  “妈,我就是要同您说说莹莹的事情。”
  玉莲顿时火了:“乱了纲常的事儿,说什么俺也不会答应!”
  华望安慰母亲:“妈,你先别发火,听我解释好吗?”
  看到母亲强忍着心火,华望赶紧说:“其实我同莹莹根本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陈叔叔同莹莹的母亲也不是夫妻关系。”
  听了儿子的话,玉莲忽然想起丈夫常顺临终前告诉自己关于陈齐改姓的事,再联想到莹莹的姓,没等儿子接着往下讲,她对事情的原委已经明白了一大半。她问儿子:“莹莹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在打鬼子的战斗中为了掩护陈齐牺牲的那个人?”
  “对呀!”这回轮到华望不解了:“妈,您是怎么知道的?.”
  “啥也别问了,你同莹莹的婚事儿娘不拦了。”
  看到母亲眼里似乎有了泪花,华望不放心地问:“您老同意我和莹莹结婚了?”
  看到母亲含泪点头后,华望高兴地一下扑到母亲怀里,说:“妈,您真好,莹莹知道您同意她做您的儿媳妇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玉莲不放心地问:“他爸爸知道你和莹莹的事情吗?”
  “陈叔叔非常赞同我们的婚事。”华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妈,您不该对陈叔叔那样仇视。听莹莹说,陈叔叔一直很理解您,很关心您,他也一直因您和我而深深自责!”接着,华望将陈莹对他学说的她母亲临终前讲的话和她父亲知道她们恋爱的情况后说的那番话,又都详详细细地对母亲玉莲重复了一边。最后对母亲说:“其实,陈叔叔这大半辈子活得也很不容易。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十来年。后来,又拖着伤残的身体孤身一人地生活了十多年。就是他对您有一千个不好,看在你们过去的那段情份上,也看在儿子的情份,我替陈叔叔求您原谅他好吗?”
  对于儿子的话,玉莲既没反驳也没答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儿子哪里知道,结在母亲心中几十年的那个疙瘩怎么能够仅凭他的那几句话就能解开呢!
  第二天,华望从家里返回七里星工地后,直接来到了队长杨前光的办公室,向杨队长汇报了母亲的态度。听完华望的汇报,杨前光说:“本来我还在犹豫,现在只好下定决心了,就将指挥部的选址确定在梧桐县吧。”
  华望有些疑惑地问队长:“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了呢?”
  队长说:“你昨天前脚走,后脚电力设计院的肖大佑教授和梧桐县委书陈齐就来了。他们是听说省里决定成立油田会战指挥部的消息后来的。陈齐同志积极要求将指挥部设在他们县,并保证提供提供足够指挥部建设的用地。肖大佑教授还向我介绍了梧桐县在公路运输和电力供应方面的有利条件。他们走后,我对比龙泉县和梧桐县的条件,感到各有优势,一时下不了决心。听了你母亲的态度,我感觉地方的支持与反对的态度应该是必须考虑的先决条件。没有地方的支持,我们的工作将会遇到很多麻烦,如果地方全力支持我们,为我们的建设提供一切便利,我们的工作也一定会顺利的。”
  队长的话让华望听后感慨颇深,他既为母亲顽固不化默守陈规的态度而遗憾,又为陈叔叔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顾全大局高瞻远瞩的思想所钦佩。
  14
  黄耀明参加完省油田会战指挥部建设奠基仪式后就匆匆来到了龙泉县。见到了范玉莲后,气急败坏地问:“我听说油田指挥部原打算设在龙泉县,是你不同意才迫使他们改变了初衷?”见范玉莲点头承认,再也压不住早已在心中憋着的火气,厉声质问:“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就擅自决定?”
  范玉莲根本不在乎黄耀明的态度,无所谓地说:“你不是把龙泉县交给了俺吗?这么点儿小事还要请示你吗?”
  “这是小事儿!啥是大事?”
  “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是尽快建成大寨县。”玉莲反问:“这不是你反复强调的吗?你咋忘了!
  “建大寨县需要经济支撑,没有钱怎么建?”
  “贷款哪!你不是和地区银行金行长是铁哥们吗?有他做后盾,咱还怕啥?”
  “你可真是个不开窍的死脑瓜骨,你以为借了钱就不用还吗?”黄耀明气得拍起了桌子:“你还不知道,省报社的记者已经来龙泉县进行了暗访,他们写的关于解剖龙泉县建设大寨县情况的调查报告已经发在了供省领导看的内参上。内容对我们很不利!如果他们的观点得到省领导的认可,我们这几年不仅白忙乎了,很可能还要追究我们的领导责任。”
  “学大寨是中央的号召,建设大寨县也是上头的决定,咱们累死累活地干,没有成绩还能落下一身不是?俺不信!”范玉莲十分不理解。
  “可是,那帮记者说咱们没从根本上学,是拉花架子,是图虚名,是劳师费时,是得不偿失,是用钱来买大寨县这块金字招牌!”
  “胡说八道!俺范玉莲风里来雨里去,常年在农村一线奔波,为了建成大寨县,俺的命差点搭上了!如今反倒招来骂名,俺不服这个气!”
  “可是,人家将咱们这些年用在建设大寨县的投入同我们的农业收入情况对比,还分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和现在龙泉县的农村经济状况,结论是投入上去了产量下来了,农民累完了人也饿坏了。”
  “不对!”范玉莲也气得拍起了桌子:“产量下来是因为自然灾害,农民收入没有建国初高是暂时的。这几年的投入都是为了修建水利工程,胜天渠已经完工,胜利渠即将完工,与之配套的十个电灌站也马上建成了,单等到了这个月末各公社的分支渠道建成后,不亚于林县的水利工程就将发挥作用,粮食产量和农民收入的成果到了今天秋后就会见个高低上下。俺非让事实给那些胡说八道的记者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不可!”
  “秋后是成葫芦还是瘪葫芦不好说,眼下着急的是赶紧把从地区黄行长那里挪用的贷款给还上。.
  “这不是让姑子生孩子、逼寡妇嫁人吗?钱花了咋还哪?”
  “金行长已经找我几次了。他说,挪用的那一千万非农业贷款的事情和记者的那篇解剖龙泉县的文章一旦被省行领导知道,他肯定会遭到处分。他一再催我赶快还款。”说到这,黄耀明十分发愁:“如果金行长受到察处,我和你也不可能脱离干系。如果行贿受贿的问题一旦暴露,哪可就惨了!”
  黄耀明的话让范玉莲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也一时没了主意,对黄耀明求助地问:“哪可咋整啊?”
  “咳!本来有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可是让你给活活地失去了!”黄耀明非常惋惜地说:“如果你同意油田会战指挥部在龙泉县选址,他们占用土地面积一定会很大,我们获取的土地转让金也一定很可观。那样,何愁还不上那笔贷款呢?”
  范玉莲终于后悔了,说:“都怨我想得不周全,现在还能不能有啥补救措施呢?”
  “希望还是有的。”黄耀明说:“听说,省里为了解决石油专业人员不足和专业水平不高的问题,打算成立一座石油中等专业学校,将来还要逐步升格为石油大学。这个学校的筹建任务落实给了石油勘探设计队,具体负责人就是享誉国内外的石油专家杨前光。你的儿子华望也一定会参与这项工作。如果能通过你儿子的关系,将学校的选址确定在龙泉。用这笔土地转让金地方留用部分偿还金行长,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黄耀明的话让范玉莲看到了希望,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勘探队,请接电话的人为她找一下华望。对方回答说华望陪同队长杨前光去了梧桐县,他们是去同梧桐县委书记陈齐商谈石油学校选址问题。
  事不宜迟,黄耀明同范玉莲决定立刻火速赶往梧桐县城。趁着汽车在路上行驶的空儿,他俩商量决定,到了梧桐县城后分头行动。由黄耀明去阻止陈齐同意杨前光在梧桐县确定学校选址。同时,由范玉莲负责让儿子华望劝说杨前光到龙泉县选址。
  到了梧桐县后,汽车先开到杨前光下榻的宾馆,范玉莲下车去宾馆寻找儿子华望。黄耀明又驱车直奔县委办公室。
  范玉莲见到了儿子,不等儿子打听,就和盘托出了来意。并且要求儿子马上劝说杨前光改变在梧桐县建校的打算。儿子听了母亲的话后面露难色,说:“妈,学校选址的问题已经基本确定,给省有关部门报送的报告也已经起草完毕。而且,同梧桐县的领导磋商了几次,再变更的难度非常大。”
  范玉莲不甘心地问儿子:“你就不能想办法帮助娘办成这件事吗?”
  儿子答:“除非龙泉县以比梧桐县更优惠的条件迫使梧桐县放弃竞争或者让杨队长改变主意。”
  玉莲问:“哪得咋办?”
  儿子说:“只能面对面地谈。”
  “咋谈?”
  “杨队长马上要在宾馆会客室同陈叔叔就建校问题再次商谈。我可以将你介绍给杨队长,你就可以借此机会向杨队长提出你的想法。”
  “那陈齐能将吃到嘴里的食再吐出来吗?”玉莲心里没底。
  “是不容易,这就看你同陈叔叔的态度和你的智慧了。”儿子笑着说:“你们不早就较量过多次了吗?”
  玉莲咬着牙说:“他要是再不念一点儿旧情,俺就坚决不让莹莹嫁给你!“
  儿子急了:“妈,您再不要让你们老一辈的恩怨殃及下代好吗?”
  与此同时,黄耀明同陈齐也在谈论同一个话题。听了黄耀明的意见,陈齐沉思良久后说:“请问黄书记,让我们梧桐县放弃同意油田中专建校是您个人的意见还是地委的决议。”
  黄耀明反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齐坚决而明确地回答:“如果是党委决议我无条件执行,如果是您个人意见就另当别论T。”
  “这么说,如果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就不执行了吗?”看到陈齐点头承认,黄耀明不禁火冒三丈:“你不要忘了,我是地委书记,我有资格代表地委行使权利!”
  “如果是不正确的,我还非得听你的吗?”
  “你不执行我的决定我可以罢免你的县委书记职务!”
  “可是你也应该明白,在没有地委常委会集体表决之前,我仍然可以行使我的权利。”陈齐站起来说:“黄书记,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要做,就不奉陪了!”
  看着陈齐起身离去的背影,黄耀明气得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
  陈齐走进县宾馆会客室,发现了正在同杨前光谈话的范玉莲,这是出乎陈齐意料之外的。以他以往对范玉莲的印象,他根本不会相信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怎么会屈尊来到这里呢?不用问,陈齐马上猜到她同黄耀明是为了同一件事情来的。想到这儿,陈齐确实有些犯难。对于黄耀明,他向来瞧不起,始终认为黄耀明是一个极不称职的领导干部。可是,对于范玉莲,陈齐的看法就截然相反了。撇开个人恩怨,他也认为虽然范玉莲工作简单粗暴,保守固执,但她骨子里是善良朴实的。又因孩子的关系,使他们之间本来就纠缠不清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复杂了。
  就在陈齐片刻愣怔的时候,范玉莲一反常态地主动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向陈齐伸出了手。陈齐赶紧走上前去,用左手同范玉莲的右手很别扭地握了一下。‘范玉莲立刻发现自己的手伸错了,打着哈哈说:“对不起,俺可不是成心出独臂将军的丑。”
  陈齐也一语双关地逗趣说:“一家人,还会想那么多吗!”
  看着两位老人如此融洽的交谈,在一旁始终担心的华望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不知就里的杨前光大发感慨,说:“改革开放真的让人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两个兄弟县也成了竞争的对手。”
  陈齐故作不知地问:“范书记是来向我下战表的吗?”
  范玉莲赶紧解释:“俺可没那个意思,只是想请陈书记高抬贵手,让我们龙泉县也沾点油田开发的光。”
  “要说这件事,我还得感谢玉莲书记,如果不是您当初的拱手相让,哪能轮得上我们小小的梧桐县。”
  “听你这话好像是在损俺!”范玉莲有点儿不是心思。
  陈齐连忙解释:“您可千万别理解歪了!我确实是真诚地感谢您。”
  “此话当真!”范玉莲趁机逼问。
  “绝不掺假!”陈齐立刻回答。
  “俺如果请你牺牲点儿梧桐县的利益,帮助一下龙泉县你肯答应吗?”
  范玉莲指的是什么陈齐心里一情二楚。看来人的情感有时侯真的会动摇人的理念,此时的陈齐毫不犹豫就爽快地答应说:“相互支持,共同发展,没有问题。”
  “俺是想请杨队长将石油中专的校址改选在龙泉县。”
  “如果杨队长同意,我举双手赞成。”
  陈齐的态度实在岀乎范玉莲的意料,她一扫往昔的恩怨,激动地站了起来,主动来到陈齐面前,一把握住陈齐的手,说:“老陈,俺代表龙泉县的百姓谢谢你
  杨队长在一旁说话了:“先不要感谢他,我想还是先听听龙泉县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样的条件后,再考虑是否改变原定的选址。”
  范玉莲马上说:“梧桐提供什么条件,龙泉就提供什么条件,而且争取更加优惠!”
  杨队长说:“梧桐县决定对校址征用土地所发生的土地转让金中地方提留部分予以免除。你们龙泉县能够做到吗?”
  范玉莲不相信地问:“你是说一分不要白给?”
  “L点不假。”杨队长笑着说。
  “你会干这种傻事?”范玉莲惊讶地转问陈
  齐%
  ,“为了支持油田建设,我们愿意吃这个亏。”
  无利可图还和他们扯蛋废话有啥意思!心恢意冷的范玉莲当即决定地起身离去。走时,不但没有了同杨前光和陈齐寒暄话别的心思,连儿子她都不想理了。心里禁不住地骂道:“都是一群王八蛋!”
  15
  在离开梧桐往回返的路上,黄耀明同范玉莲交流情况。范玉莲说:“真没想到问题会岀在那个杨前光身上。”
  黄耀明不相信地问:“不可能吧?如果陈齐不从中作梗,杨前光怎么能打横反对呢?”
  “确确实实是杨前光不同意的。”范玉莲说:“俺同陈齐一张口他就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反过来,杨前光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杨前光是咋说的?”黄耀明问。
  “他问梧桐县免除土地转让金中地方留用的那部分龙泉县能不能做到。”
  “陈齐是怎么讲的?”
  “陈齐说为了支援油田建设他们愿意吃这个亏。”
  “说你是个心眼实的直肠子你还不服气!人家这不是串通好了逗你吗?”黄耀明对范玉莲分析说:“你咋不细想想,陈齐也不是个傻瓜,他怎么能够分文不取地将土地拱手送给人家?”
  “您是说他们欺骗了我?”
  “当然。”黄耀明说:“陈齐面对我这个顶头上司的压力都没有松一点儿口,怎么在你哪儿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可也是。”范玉莲认同了黄耀明的分析后,顿时在心中对陈齐激起了比往日更加憎恨的情绪,她气恼地对黄耀明说:“您咋就不把他的乌纱帽给摘了呢?”
  “我何尝没有这个念头,可是现在要想动他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了!”黄耀明叹了口气,说:“先不说他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斗中的功劳多大,就眼前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不但赢得梧桐县百姓的拥护,还深受省交通、电力、信贷、油田等很多部门的好评,因此,陈齐已经引起了省委的重视。搞不好,不但我撤不了他,反倒很有可能被他取代。”
  “不能吧!”范玉莲疑惑地说:“这些年,您始终坚定不移地响应中央的号召,坚持学大寨、赶昔阳。对此,省里曾经对咱们区的工作多次表扬。您身为地委书记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
  “可是,省领导已经多次对我讲过,如果再不及时扭转全区经济滑坡、农业减产的趋势,省里将要采取必要的措施。”黄耀明忧虑重重地说:“自从开展学大寨以来,我就将宝压在了你们龙泉县,不惜一切地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可你却让我很失望!到现在,不仅没有看到我想
  要的成果,先后投入的七千万贷款也没有了踪影。”
  “黄书记,您说这话俺可就不爱听了!”范玉莲反驳说:“俺承认您以龙泉县的名义没少贷款,可那些钱是全给了俺龙泉县吗?有些钱到了俺县的帐上还没捂热乎,您一句话就划走了。您说为了提高粮食总产量,取消五谷杂粮的种植全部改种大苞米,俺听了您的。您说苞米种子由您亲自负责调拨,俺也听您的。头一两年的种子质量还挺好,可不出三年,种子的质量越来越差,粮食咋能提高?您说要提高产量就得多施化肥,俺还是照您的意见办了。结果,多年超量使用化肥不仅将小苗烧枯萎了,还使农田越来越板结。买种子和化肥是花了不少钱,可全做的是赔本的买卖。您说这能怨俺吗?”
  黄耀明见范玉莲的火暴脾气又上来了,赶紧拦住了她的话说:“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我们是栓在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出了问题,谁也跑不了蹦不了。现在我们应该寻找出一条扭转眼前危机的办法,这才是上策。”
  “哪您说该咋办?”
  “我认为你讲的种子问题和化肥问题都不是根本问题,种子不是假种子,化肥也不是施多了,根本问题是水没有跟上去。如果水浇足了,小苗不会枯萎,地也不会板结,粮食产量一定会上去的。所以,当前最关键的解决问题的出路就在于加快农业水利工程建设的速度。如果你能够确保尽早建成并发挥出水利工程的灌溉作用,使粮食产量达到了大寨县的标准,省里满意了,黄行长也不会再那么急地催贷款.我也就放心了。”
  “您说的这个理儿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俺才在这两年全力以赴地照您的指示修建‘胜天’和‘胜利'两条水渠和相配套的工程设施。”范玉莲不无担心地说:“可俺一直在担心,咱这用土垒的水渠能否会达到人家林县那石头砌成的水渠的效果?俺儿子就曾经警告俺说咱的水渠扛不住水流的冲刷。”
  “针对你这个想法我早就对你解释多少遍了。你一定要明白’因地制宜'这个道理,林县处在山区,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连个小山包都没有,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石头?要是靠买石头修水渠,工程成本要加大多少倍不说,我们去哪里弄那么多的钱?”黄耀明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根据我们的条件,只能采取就地取材,用土垒渠的办法。我想,胜天渠已经建成一年,土也实成得差不多了。胜利渠在修建的过程中只要加大夯实力度,就不会出现你所担心的问题。”
  在回到龙泉县城后同黄耀明分手时,范玉莲别无它法地说:“就按您说的办吧!”
  半年后,随着范玉莲一声“开闸放水”的命令,十台大马力电机带动的水泵将桃花江水灌入竣工后的“胜天”和“胜利”两条水渠。水流顺着水渠的走向,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流去。
  眼望汩汩流淌的渠水,耳听喧天的锣鼓声和人们的欢呼声,范玉莲激动得有些发晕,她为四年的奋斗终于有了结果而激动,为即将实现全县水利化的目标而鼓舞,她的眼前似乎岀现了到处都是丰收在望、五谷丰登的壮丽美景。
  就在她陶醉在欢欣鼓舞情绪之中时,忽然听到接连不断地“跑水了!”、“毁堤了!”的呼喊声?闻声望去,她发现人们都在七手八脚地忙乱着挥锹背篓抢修被冲出无数道口子的渠坝。范玉莲立刻冲上前去,加入到抢险保渠的战斗行列。近处的水渠还没有保住,远处又传来了同样的呼喊声。
  见此情景,同来的县级领导请示范玉莲是否停止灌水。范于莲根本不予理睬,任凭马达继续轰鸣,渠水继续四溢。四个小时过去了,县委办公室主任向范玉莲报告,渠水还没流淌出五公里就干涸了。
  一贯倔强的范玉莲终于挥手作出了停止灌水的决定。听着陡然停止的马达声,她的心好像一下坠入了无底深渊,她感到了绝望。
  恰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车上走下了两个陌生人,陪同前来的还有地委办公室的一位同志。经地委办同志介绍,范玉莲知道了那两个人是省纪委的。省纪委的来人出示了证件后,要求她马上同他们一起去省纪委接受审查。范玉莲回头望了一眼垮塌得不成样子的水渠,长叹一声后,跟着来人上车走了。
  16
  范玉莲是被儿子搀扶着离开省医院的。她是在八年前刚刚被省纪委隔离审查时由于承受不住精神打声而突发了脑溢血的。虽经及时抢救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偏瘫的病根。经过八年的医治,病情明显好转,如今已经能够在人的搀扶下走路了。长期的病房生活让范玉莲实在忍受不了,经过她的再三要求,医生批准她出院了。
  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行程,当儿子将车开到一个她感觉十分陌生的繁华城市后,又看到儿子将车开进了一个花园一样的高层居民小区。最后,在一个楼门前将车停下了。
  儿子的车刚停稳,玉莲就看到了陈齐、莹莹和一个约有六七岁的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出了楼门,来到了车前。他们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车,又簇拥着她进了电梯间。到了二十三层后,又引导她走进了一个由多个房间组成的十分宽敞明亮,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的楼房内。
  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恍如隔世的范玉莲惊诧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她一脸疑问,欲言又止的样子,陈齐笑哈哈地对范玉莲说:“老太婆,不要惊讶了,这是咱的家呀!”接着又指着莹莹说:“这是你的儿媳妇。”
  莹莹亲切地叫了一声“妈”后,就将身边的小女孩推到玉莲面前,对小女孩说:“妮妮,快叫奶奶!”
  妮妮懂事儿地偎依到玉莲的怀里,甜甜地喊了声:“奶奶好!”
  范玉莲终于明白过来了,可她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这些都是真的?俺不是在做梦吧!”’
  儿子在一旁说话了:“妈,都是真的。
  “可以前咋牙口缝都没听你欠过呢?”玉莲还是有些不信实。
  陈齐将玉莲扶躺到松软舒适的床上,然后,紧挨着坐到了床边,对玉莲说:“不让告诉你是我的主意。原因是,医生说你的病怕激动,大喜大悲都会影响你的病情好转尸所以,我决定在你没康复岀院前,什么情况都不对你说,为的是让你安心养病。如今,你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好,到了该让你知道一切的时候了。现在我就一宗一件地对你学说。”接着,陈齐就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还是从八年前讲起吧。那年省纪委对黄耀明、地区银行金行长和你审查后,因为金行长借向龙泉县贷款之机受贿额度巨大被移送司法部门,黄耀明也因借向金行长行贿之机大肆贪污而被法办。你虽然也被牵扯进去,组织上考虑你是被动参与,而且没有谋取私利的行为,所以,对你只给与了党内警告处分。地委认为你虽然在学大寨方面犯有一些错误,在一些工作的处理上出现过失误,但你的愿望和动机是好的。所以,对你也只是做了通报批评。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免除了你的党内和行政职务。”
  讲到这儿,陈齐感慨地说:“在你的身上,充分体现出党对干部是关心爱护的。你为党的事业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年,党给予了你十分公正的评价和处理,咱应该感谢党啊!”
  听着陈齐的话,玉莲止不住热泪盈眶,说:“陈齐呀,在住院期间,俺就没有断了对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反思。俺在反思中明白了俺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干部。俺的教训千条万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没有文化知识不按科学规律力;事。党体谅俺,俺感谢党!“
  儿媳莹莹赶紧为婆婆揩去眼泪,对陈齐说:“爸,今天是个喜日子,还是说点儿让妈高兴的事儿吧!”
  “好哇!哪咱就说高兴的事儿。”陈齐对玉莲说:“七年前,咱的望望和莹莹结婚了,转年就有了咱的孙女妮妮。”
  听着陈齐的学说,抚摸着一直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孙女那可爱的小脸蛋儿,玉莲的心里涌起了无尽的幸福,嘴却故意说:“别老是,咱的,咱的’不离嘴,俺和你是啥关系呀?”
  陈齐哈哈大笑说:“这不是明摆着吗?老夫老妻的关系呗。望望和莹莹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陪着咱俩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说着还抬起手来亲切地用二拇指刮了一下玉莲的鼻子。
  当着儿子和儿媳的面,陈齐的动作让玉莲顿时羞红了脸,扬手拨开了陈齐的手,说:“老没正经的东西,俺不理你了!”
  “呵!病刚好就不想理我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老婆子。”陈齐逗趣地问:“快说实话,你能离得了我吗?”
  陈齐的问话真的捅到了玉莲的心窝子,玉莲忍不住再次感到眼眶发热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是呀!俺还能舍得离开他了吗?她给自己的答案是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了。因为,在她被隔离审查后,第一个看望和安慰她的是陈齐。在她突发脑溢血后,也是陈齐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到省医院抢救。在她住院的七八年期间,陈齐不管工作多忙多累,也挤出时间起早贪晚地赶到省城医院来看望她伺候她陪伴她。她实在过意不去,总是催他快回去。有一次催急了,陈齐含着泪对她说,你就不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将过去欠的情补回来吗?陈齐发自肺腑的话一下子将玉莲冰冻了多少年的心捂热了。从此后,玉莲再也没有对陈齐无微不至的关照说过一句感谢话,可在她的心里装的全是陈齐的好。她无数次在心里想,这就是现在年轻人总也不离口的“爱”吗?
  看到母亲眼里又出现了泪花,望望忍不住对陈齐说:“爸,您怎么又让妈难过了呢?”
  陈齐做了一个打自己嘴巴子的动作,说:“都怨我这破车嘴没个准道儿,说着说着就跑题儿了。老婆子,我还是让你欣赏一下咱住的这座城市的景观吧。”
  陈齐说着将玉莲扶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玉莲凭窗望去,满眼都是宽阔笔直的马路,鳞次栉比的商业街、绿树掩映的居民区和厂房绵延的工业园。就在玉莲被这一派现代化城市美景着实迷住的时候,陈齐在一旁说话了:“你认识眼下的这座城市吗?”
  见玉莲连连摇头,陈齐乐呵呵地说:“告诉你吧,这座城市的名字叫桃花江市,它是在原来的梧桐县和桃东县市区的基础上改造发展而成的。”
  玉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再次惊讶地问:“这是真的?”
  “老婆子,我做为桃花江的市委书记兼市长完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三年前,经过国家批准取消了原来的地管县的建制,正式成立了桃花江市。”
  “那原来由地区管理的八个县的归属问题是怎么解决的?”玉莲关切地问。
  “龙泉和翰河两个县隶属于桃花江市,其余的四个县划归了凤城市。”
  玉莲心情复杂地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过去的金辽古城名府如今甘拜在往昔无名小镇的下风!”
  “老婆子,不要想得太多,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现实是要面对,可俺也不能不检讨过去,梧桐的现在本应该属于龙泉的,都怨俺哪!对于龙泉的百姓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油然升起的忏悔之情让玉莲再次忍不住潸然泪下。
  陈齐紧忙岔开话题,说:“老婆子,咱们还是抛开烦恼,开开心心地欣赏城市风景吧。”随即抬手指向流经在城市中心的江水对玉莲说:“那就是咱的母亲河桃花江。巍巍横跨江上的桥就是桃花江大桥,它不仅将梧桐和桃东两个区连在了一起,也成为了沟通三省经济往来的重要渠道。你再往近处看,那座巨大高耸的楼叫石油大厦,是省石油管理局的办公楼。你再看旁边的那一大片楼群,那就是由当年的石油中专发展而成的石油学院。你再看江对面的那片规模很大的正在施工的工地,那是由国家投资在建的三十万吨乙烯工程,予计后年就可以建成投产了。你再往远处看,那里是由新加坡南洋集团投资建设的年产二十万吨尿素的化肥厂。”
  玉莲听着看着,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当年小小的梧桐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陈齐对玉莲说:“这只是你能够看到的一部分,还有很多需要你以后再细细了解的新鲜事。比如在咱们的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一条由我们同台商合资兴建的三十万吨玉米深加工项目已经投入生产。”
  玉莲十分服气地说:“眼前的所有变化都说明你过去坚持的是对的,梧桐能有今天,你确实功不可没!”
  “老婆子,千万不要忽悠我,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陈齐说:“要不是我们的党在粉碎’四人帮’后,及时拨乱反正,通过开展真理标准大讨论,解放了人们禁锢多年的思想,哪会有今天哪!屈指算来,到今年正好是我们党推行改革开放政策的第十个年头。我想,没有党在历史新时期正确思想的指引和宽松政策的扶持,我们仍然会一事无成。”
  “看来,好光景还在后头呢!老陈哪,甩开膀子干吧!
  “老婆子,你忘了吗?今年我整整六十周岁了。今天,我就已经正式离休了。”陈齐望着窗外,无限深情地说:“桃花江市的将来要靠年轻一代去创造了!”

知识出处

杨柳青

《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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