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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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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7531
颗粒名称: 小说园
分类号: I247
页数: 22
页码: 4-25
摘要: 本文收录了杨柳青镇地区的小说作品,其中包括了偶像黄昏、大船、儿子、月亮、小小说二题等文章。
关键词: 小说 当代 杨柳青镇

内容

偶像黄昏
  石松茂(连载)
  1
  那天是愚人节,秦娥和她的朋友在一起。他们呆在一家豪华宾馆里,里外间不同的两种布局,很有家庭气氛的那种。其中,有一道门把秦娥和娄三关隔开。他呆在卧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也许他还没醒酒,秦娥这么猜想着。因为那扇门紧关着,而且里面没有敲击电脑的键盘声。秦娥坐在宾馆外间里,那是一种乳黄色的墙壁,挺刺激人的一种颜色。房间里放着一个挺大的写字台,一张双人床,还有一个台灯,孤独地亮着。稍矮点的是一张小型的茶几儿,那上面还放着一部崭新的红色电话机。红得像火、很耀眼的那种,像天空晚霞燃烧时的情境。紧挨着茶几与写字台的是一对双人沙发,那皮质是真皮,也是一种浅显的黄颜色。
  秦娥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垂着轻纱的窗口,窗上黄色油漆闪的光晃她眼。她郁闷地坐在那张寂静的双人沙发上,眼睛盯着窗帘,这个时节,她几乎每一天都要有很长的时间保持这种情景坐在这里。这个春天的娄三关每天都要用同样的时间呆在里间敲击他的畅销书。门是关着的,能够听见里面辟哩啪啦的声响。他们是歇人不歇马。
  明天是个好日子,对于秦娥,对于全家。是的,秦娥就要出嫁了,她要结婚,作别人的新娘。尽管她想嫁给娄三关,尽管她很早以前就幻想过结婚,可是今天她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几天以前,卸去了压在心头一个长期巨大而又沉重的包袱。她兴奋过吗?是的,就在几天前,她继父和母亲被天生衬衣有限公司经理姜少文通知上班的时候,不仅是她,就连她的情人娄三关,都为她高兴的手舞足蹈。姜少文的儿子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秦娥与他散步时和盘托出自己曾经失过足的经历,一度做过准情人。她的这种谎言为了击退她不爱的人的进攻,可是年轻人也很大度,他并不在乎。和小姜接触了那么一阵子,可是现在她又多么失落,金钱是逼人的怪物。她只能嫁给姜经理的儿子了。她继父要她面对这个现实,这也是她母亲和继父迫切想得到的,不是用很多代价和吃不了多少苦换来的现实的享受。她也曾那么拼命为之奋斗过。为的是补贴家用。三年来母亲失业了,作为继父的谢家成失了业,他的言谈举止流露着一种抱怨,他养不活秦娥的。三年中多少次的规劝,多少次的阴阳脸色她得受着。并且因为这样那样种种的原因,她读完大学没找到工作,找工作的心气随着老爸的离去变得遥远了。未知的前途,像梦中被强暴的恐惧占据着她、压迫着她、消磨着她使她神志忧惚,经常失眠。在极度的不安与焦虑中度过她23周岁的生日。
  那一夜她跟娄三关在一起。秦娥说:有一张白纸你喜欢不喜欢画画?娄三关说:有,我就有情绪画。秦娥说她就是一张白纸。浴巾飘荡起来让他欣赏时,娄三关说这可不是你,我当初雇用你只是打字,合同上没有要求你提供这项服务的内容。不过你的身材还是挺性感的。
  那时,她也时常像这样盯着窗外的天空,知道门外是一个永远充满诱惑的世界。的确,她安静不下来,她母亲背叛生父后把一个梦想打碎了,把家庭原有的那些乐趣挥手之间赶尽杀绝了。母亲刚过中年风韵犹存地向着谢家成飞了过去。她被动地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弟弟。是的,弟弟还在上学,你们只能留下一个跟学校打交道。秦娥知道必须牺牲的是她。她的目光正与母亲的目光相遇时她轻易地点了头。但她坚持学完了大学。人憔悴了一圈儿。你发什么呆呀?嫁与不嫁可不是你自己的事了,条件摆着呢你看着办吧。母亲说完后,突然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仿佛不骂她几句无以提醒她似的。秦娥经母亲这几句呛人的话,心里立刻空落起来,她的心里装着许多事。她要亲自见上娄三关一面,秦娥的出嫁无论如何也是件大事,而且挺重要的,只是她不愿嫁也得嫁了,嫁谁不是嫁呢?早晚也得嫁。嫁个好男人改变一下命运,有什么不好。你自己有能力去接触大款?她可不愿乱嫁,也不愿思考母亲的话的意思。
  那样固执下去会妨碍母亲与谢家的关系。出嫁是痛苦的,是令人不安的。但是,现在连个救手也没有,她也不愿有人突然袭击击碎她的梦。其实她很专注地在想着一件事,在想一个人,这个人和她要走的路有关。相关的一切生活,比如现在与未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人与她即将营造起来的稳定的现实生活有着密切关系,不会与她当初的梦想背道而驰。她想,也必须要有过人的勇气,现实生活就是这样不允许人有太多的浪漫。当然也就不会有这种交换生活的实惠。与母亲发生磨擦。怎样为了获得期幻的结果?必须艰难的付出全部过程有着幻想的成分才有了自己。因此,她不愿意回忆,不愿意考虑现实。人就这么回事,同龄的妙龄女做了应召女郎一样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所以母亲提醒她要去做的话你就做。这话让她惊愣——她怀疑母亲。
  门铃的突然响起,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身冷汗也滑了出来,无可奈何的用五根手指插入长发,抓着头皮,然后恐惧似的抱紧双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因为彻底被外部世界搅扰了,搅扰了她内心的平静。于是,她放弃了刚才那一直困扰着她、纠缠着她撕扯着她的幻想,只能暂时十分痛楚地隐忍下来。她走过去按那个按钮,极不情愿地用一个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门开了,娄三关走了进来,他睁大了从来都是睡眼朦胧的眼睛,惊叹着说:秦娥,是你——
  秦娥心里一热,原本想哭的,脸上却是宏亮的笑声。可以想象,这是需要一种变型的抑制自己,冲上去扎入男人的怀抱靠一靠,幸福倒没感觉,却安全的让人心醉。
  秦娥的目光是说,你回来啦。你怎么出去了我不知道,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秦娥勾着娄三关的脖子挂在他的胸前,然后娄三关把她扔到了床上。娄三关让她看新买来的手提电脑。
  娄三关像个疯狂的“病人”,那乌黑的头发很有亮光,眼角的皱纹被她按摩的平展,可是她练熟的手指仿佛为他专用似的。娄三关构思完一部长篇,秦娥的配合要一个礼拜天,娄三关口述她敲键盘,很同步。他俩的精神犹如一条绳子串联起来的集中。她连接着他波涛般的思维。秦娥想起俄国作家妥思陀耶夫斯基与安娜的一段爱情,很相似的。安娜是速记员,不同的是秦娥为娄三关操作电脑。
  她是那样一个优雅的美人胎,高贵而又朴素的坐在电脑屏幕前也一样的忘情。耳闻目睹的日子,相濡以沫般的她只是一个想法,何不利用他构思的间隔自己创造一下,没想到创作了一篇小说引起了他的狂喜与兴奋。他足足瞅了她三分钟。从他的目光里,秦娥读到了他的赞美。
  尤其在他身边,在他家里那种兴奋那种感觉显得多么的异常呵。
  你呀,不写小说是中国文坛的遣憾。她觉得他的赞美不是别有用心吧?晚上他让她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来。她可不把写小说当回事儿,睡到九点多娄三关见了她就有点急,从他房间里走进她床头,当着面指责着她。用他那向来粗暴的手掀起了被子,底气十足的声音和强烈的语气手舞足蹈。
  秦娥不理他,依旧躺着,闭着眼幻想着。
  该去吃饭了,我都饿了。
  走吧一起去吃饭,哎,走呀?他有点儿不耐烦的语气,她依然保持着内在的兴奋表面化的冷。他对一切事情的乐观与顽强,他的才智与忘我的创造精神叫她彻夜难眠。
  她没有回答他,那兴奋的声音维持着她的平静与在他面前的尊严。她对生活最初的那些热情,是在娄三关身上体验到的呼唤。幽静的屋子里回荡着她的寂寞,显得空前的清冷,似乎还有些荒诞般的意梦悠悠。
  然而,终于沉默十分钟后,秦娥说:娄三关先生,我不舒服,不想到外面去吃饭,你自己去吧。他说为了她才说吃饭的,他不到外面吃不是不卫生而是怕浪费时间。那天的饭是中午一起吃的。又是康师傅方便面、又是四川辣肠、又是两听罐装啤酒。
  小姨来了,小姨给秦娥介绍的娄三关作家打工。小姨见到娄三关作家就燃起一股当作家的梦火。她进来惊讶地哎呀一声请我们去吃烤鸭子,全聚德怎么样?我想去吃的。小姨仍然在用另一种渴望说着话。只有我跟她说话,娄三关并不答话,小姨已经掩饰不住她那孩子般的天真情绪。
  秦娥,你们去吧。娄三关平淡地说。秦娥也真的不想去,她说小姨,你还是自己去吧。秦娥用平淡的语气对小姨说。
  小姨说:不去拉倒。她沉了脸不再说话。她转到了里间的电脑旁,坐在床上,点上了一支烟,然后躺在床上。秦娥的耳朵在听里边的声音,娄三关起身看了一下就安静下来,用眼睛对话就显得静得出奇,秦娥也侧过身子瞅。小姨手上点燃的那根烟燃着丝丝缕缕的迷雾般迷漫她的脸,吸一口时烟灰烧了脸,小姨猫闹春似的又跳又叫,小姨的脸上滚着两行泪水。在秦娥眼里,小姨像应召女吸烟的姿势那样纯熟。娄三关的清高与傲慢总是暂时忽视了小姨的存在,小姨又重新回到外间,她欣赏了一下娄三关后,怪秦娥不该忘恩负义。
  时针走到了下午4点,沉闷的空气淹没了一切。小姨又转到了里间,小姨仍在两房门之间靠着门框往外飞眼神。抽她的烟。
  秦娥又重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小姨喷出的烟,屋子里聚成了一层厚厚的烟云。娄三关起身打开了排气扇。这也许就是娄三关嫌弃小姨抽烟的原因口巴。她想。
  电话响起,电话响的很突然,非常的急促、响亮,刹那间,六只眼睛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同一部红色电话上。
  秦娥的心随着那铃声急速的节奏跳了起来,那节奏的速度令她心脏所不能承受的,她立刻用手捂住。真他妈的烦人。娄三关听到她的咒骂才猛地抓起话筒,犹豫了片刻,便将那话筒放在耳边,然后调整一下自己,喘了一口大气说:你好。说吧:你说什么?我勾引你的老婆,你放屁连味儿都没有。这电话的声音并不足以让他那么恐慌,只有小姨飞出来抢过电话说,八和你找死呀?
  秦娥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八和是小姨的男人。卖小鱼的,挺有钱但好吃醋。小姨与另一个男人在床上游戏,气的他一直在楼下打转悠。小姨父的妈说:你是我儿你就用刀捅了他们,你别给我丢人。小姨的男人说我不能让他快乐她是自己找乐呢!
  多么宽厚的男人啊。早在几个小时以前,秦娥就接到过小姨的电话,她的目的是瞧瞧姓娄的是否男人气的厉害。她无望的答应了小姨,好赖姓娄的没有向他发脾气。总之只是不能平复那令人焦灼的梦,长久的等待,长久的煎熬,谁也有受不了的时候,秦娥同情小姨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心也是颤抖的。尤其想到了男人——
  秦娥吗?那一端,传来了秦娥不想听的声音,那声音在她听来是多么的窝囊,又是多么柔和、无奈的声音立刻成为一阵强烈的刺激。她为小姨父全身痉挛起来,而这痉挛又让她多么心痛,有一种飞翔的感觉。为了让他放心。秦娥赶走了小姨。小姨是做过舞女的。也许那时候娄三关认识的小姨。当然,小姨父还在其后。
  这个娄三关啊。跟你一样忘恩负义。这话并不让秦娥感到惊讶,惊讶的是自己这样的语气仿佛认了错人似的惊惶失措。的确她不知道他们好过。秦娥巧妙地骗了小姨一把,因为娄三关事先有交待不随便什么人都介绍我。在过度期望忽然得不到满足时,于是产生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因为那期望为着不落空而来的,在心的深处埋下了一种失望:几乎连自己也寻不着了,却一时之间怨声载道起来。这个死丫头白遛了我一趟。小姨愤愤地说。其实小姨是骂娄三关。悻悻地离去。
  娄三关觉得秦娥做事的谨慎,自然有了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他想说什么因为不礼貌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娄三关抄起电话说是我呀。你有什么事啊?他的口气原本是充满感激的,而那种感激原本是他惯用的,只是对于出版商而言,那是极宝贵的,那是他全然不可以忘怀的深埋在心灵历史中由来已久的感恩。今天却被秦娥替代了。
  他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从云南飞回来的?娄三关因为激动使他几乎失去站立的姿态。我飞回来,难道你不高兴?那是一般常人所不能办到的事。娄三关的创作速度令秦娥心血总在燃烧。啊,小鱼儿——
  那天,秦娥陪同娄三关请了出版商,娄三关只请一类人,回来的路上娄三关说我是不是世俗了?不说笔杆贩子,却陷入铜臭味儿的——书,销售量突破20万。
  秦娥说她没嗅出来,可以请我喝清咖啡了吧?很快又要完成《拯救中性人》了。那也是部纪实长篇,你什么时候请客?秦娥望着娄三关。娄三关不是很有钱,但他生活很朴素,对于秦娥却不吝啬,周薪一千元。为了秦的家庭,开始是一种善良,后来是一种利用,最后简直是榨取了。
  娄三关说:买了楼以后,建个新家,我得娶个老婆了。这话让秦娥兴奋了一礼拜。
  秦娥说:那天没喝成咖啡,路上被不明真相的一伙人蒙头盖脸打了一顿,主要是娄三关抱着脑袋任人打。秦娥倒没挨打,事后娄三关觉得与谢家成有关,他受命于秦的母亲棒打鸳鸯吧。可我们还不是鸳鸯呀。真是让娄三关枉担了堕落。
  那么,你想不想顺风扬帆,顺水漂游?秦娥十分坚决的语气甩给娄三关。娄三关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喝咖啡去。到哪儿你说?女士优先。
  娄三关的语气透着生活雄厚的男人所特有的成熟,语调里隐含着某种意味,这意味悠长流过秦娥的心湖。使她感受到和风细雨的沐浴,那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声声入耳,那声波针扎一般冲击着她的中枢神经。他也许在引诱秦娥吧。秦娥却不觉得是引诱。
  秦娥欣赏着品味着那声音,那声音包裹着秦娥,忘情似的要投入他的胸怀,秦娥立住了,她不能让自己失态,面目冰冷。因为他的心和手总是不和谐。不肯伸出来,提防也不是假文明更不像。噢,娄三关说过他三次离婚的一点原因。我的事业与性生活走向了两极。一个低谷,一个辉煌。我没病没情绪。可我有的是欲望。秦娥懂得写作人的疯狂。
  秦娥看了看窗外的天,迟疑片刻,赶紧挽起娄三关的右手,急切地说:我妈又说了,我们可来不及了,我得嫁给别入了,这次绝不能再迟延了。娄三关说:你没发烧了吧?两条腿支着一个肚子,肚皮包着心,脑袋长在你的肩上,你是秦娥,你是神击手,你——娄三关拔高了声调。娄三关的意思让秦娥自己大胆地说,秦娥一直没准备好。不过两个人的默契却是顶尖高手。你不要顾虑你的小姨,我从来就没爱过她。她把你介绍给我是为了她自己。但是,我真的不想结婚。
  (未完待续)
  大船
  (连载)白青
  第五章、平生与翠鸾
  平生的眼前总有自己在南运河岸边拉纤踩过的石子路。自己淌血的脚趾踩上去钻心的疼,鲜血滴滴点点洒在小石子上,渐渐淌下去,由深变淡把每颗白石子染成淡红淡粉的颜色像美丽的雨花石。每迈一步身子一歪,他的手紧紧的抓着纤绳吃力的拉呀拽呀。他顾不上回视老父亲饱经沧桑的面庞。可心想自己每使一分劲就给他老人家减轻一分负担。因此他咬紧牙关,强忍巨痛艰难地迈出每一步。他的头因失血开始晕眩,仿佛越来越沉重。
  “平生、平生”他年轻美貌的妻子翠鸾熬好汤药,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慢慢醒来,终于离开了那走不完的石子路。嘴里还念念叨叨地打着号子“嗨吆嗨,嗨吆嗨”。他的腿已经肿得抬不起来,每一动转都费好大劲。翠鸾看着他痛楚的样子,不禁伤心地流下眼泪,又急
  忙扭转头不让平生看见。平生抚摩着爱妻的手,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事,擦破点皮,我肉皮子好,养养就会好的。”翠鸾感到平生在发烧,急忙用脸贴紧他的额头:烫得很。连忙操持他喝了汤药又安排他躺好。她不相信砸伤脚丫会出什么大事,可看着丈夫痛苦的表情,她心里实在没底。她深深知道象平生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不是硬抗不过,是不会发出呻吟的。她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正值青春年少,能说什么又会说什么呢。每日里小心翼翼地给丈夫洗化了浓的伤脚,恨不得以自身去替代平生。她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儿伤心,所以千万条眼泪往心里流淌,好似万箭穿心一般疼痛。
  她珍惜地拿出自己给平生做的一双新鞋让他看。这是双密纳的厚底鞋,针脚很精细。每一针每一线都很磁实。她清楚地记得在他们新婚不久的一天晚上,她枕在平生的臂弯上,俩人透过纸窗,注视着冉冉升起在碧波上的偌大的月亮,静静地听平生给她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那一年船在天津倒短,有一次过桥,水流湍急,船速较快,船体有些偏,眼看艨头要刮上桥桩了,船毁桥损的惨祸就要发生。父亲赶紧摆舵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只有凭头工相机处置了。平生见状抢前一步,连麻包也没用,硬是用肩膀靠住桥桩,使出全身的力量,提一口丹田气,只听脚底下“吃”的一声,右脚将鞋帮蹬开了绽,脚从鞋帮子下露出来。他一股劲将船靠离了桥桩,船这才平平安安过了桥,赢得了阖船水手的一致赞扬,平时威严的父亲刀刻似的脸上的皱纹也荡起了柔软的曲线。自打那以后,翠鸾每每给平生做鞋就想起这档子事。留意将鞋帮加厚,绱鞋的针脚特别密实。其实她不知道,人在情急之中的爆发力是足抵千钧的。《史记》中记述飞将军李广,暮色里将巨石疑为猛虎,箭镞射入巨石之中,天明之后再难为之就是这个道理。她只是凭着想向默默尽着自己的努力。
  “假使这次穿上双新鞋,躲闪得利索点,就不致于砸了脚。”翠鸾试探着轻声说出自己的分析,隐约中尚有一二分自责。
  平生把鞋拿在手上,爱惜地抚摩着,他说:“不是鞋的事,你做的鞋是最好的,脚上的鞋也不旧。是该着有这一难,该着的天灾病业谁能躲得过呢。我每次看到你新做的鞋就想着你在灯下纳鞋底的样子。你的头发帘儿在额前随着身子拂动着,整个人的动作既有韵律又有节奏,那份真挚那份投入是一种忘却尘世的感觉,仿佛霞霓之中织锦的天仙美极了。”说着他把手伸过去抚摩翠鸾的腰肢,翠鸾就轻轻依在平生的手上,她觉得他的手也在发烫,她有一种让她颤栗的担忧掠过心头。看病的大夫请了,开的药也吃了不少,还有大包小包的洗药。可平生的伤口一直不愈合还出现了烂疮。甚至还伴有短时间的昏厥,这让她六神无主,她忙告诉了婆婆和大嫂。荷花觉得事关重大,急忙让婆婆请公公和叔公拿主意。金良兄弟一商量决定带平生去天津大地方诊治,据说还有外国人开的洋医院也治好了一些人。
  听说带平生去天津大医院看病,翠鸾转忧为喜,忙给丈夫收拾换洗的衣服,精心把那双新鞋装在小包袱里,她祈祷天地,满怀希望丈夫能穿着这双鞋走回家。她挽着小包袱跟在背着平生上船的瑞生身后,把平生在船舱里安顿好,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船。她的心都碎了,她多想跟船一起到天津给平生看病呀,可是长辈人不说话,自己怎么好说出口呢。此时大家谁也没意会到,他们夫妻这一分手竟成永诀,留下了不可弥补的遗憾。她强忍着满把的泪水走下跳板,一踏上岸,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象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她双手捂住脸,呜咽着跑回屋去。
  船拉起蓬帆渐渐消逝在水天相接的蔚蓝云蔼里。翠鸾仍然倚着门翘着脚潸然淌着泪水望着船的影子,实在看不见了,还木然倚门张望,泪流不止。她眼前总恍惚有平生肩扛纤板,光着受伤的脚一步一拐的身影,她的心在淌血。哭着哭着她清楚看到平生回来了,看到那肿胀的右脚平复了,穿上了她精心做的那双新鞋,会心地向她微笑。她猛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忙把恍惚之中的情景说给荷花听。荷花听了心里也觉蹊跷,只是口里一个劲地劝慰翠鸾,说是她心焦力瘁牵挂所致,二叔到天津就医很快会好的。还安排她的女儿阿秀在翠鸾屋里作伴,使她不致孤单。
  去天津的船在半截路上,平生因发烧昏厥了几次。到了天津下了码头抬进日本人开的一家医院急诊。一位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外科大夫,看了平生的腿,询问了致伤的情况。叽哩呱啦地跟别的大夫会诊了一下即决定要给平生高位截肢。他说,病人病情已十分严重,腿已坏死不可药救。因耽延日久引起并发症,手术中或手术后都保不准会有生命危险。大家一听吃了一惊,好端端的一条腿长在身上,怎么非要截下去还要累及生命,别是吓唬人吧。可看到平生的症状也不无道理,于是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将那日本人的意思如实告诉了平生,平生一听嗫嚅道:“截了肢不就成了废入了吗,我们指受大累养家的人干不了活儿,还不如死了呢。”他说什么也不同意截肢,死了也要落个囫囵尸首。日本大夫出于职业责任非要给他截肢保命。父亲金良不忍违了儿子的意愿,又不大相信外科手术,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勿容毁伤的传统观念作祟,只好任由平生将他从医院里抬出来又抬回船上,继续请乡间郎中医治。没等请来郎中平生就再一次昏迷了。稍微清醒一点就说胡话,有节奏地哼唱拉纤的号歌:“嗨吆嗨,嗨吆嗨,使劲拉呀,使劲拽啊,上来啦,啦上来啦——”
  当晚发了次昏,清醒以后他突然象变了一个人,说话非常清楚,他要人打开翠鸾给带来的小包袱。拿出翠鸾给他新做的那双鞋深情地抚摸着,他专注的眼神从每一针线上逐行看起,脸颊上漾出欣慰的微笑,似乎没有了任何痛苦。大家感到很惊奇,忙去告诉在覆上劳作的金良。听说平生见好,金良赶忙下舱来看望。平生见了老父亲忙扒拉开床铺一角让他坐下,忽然他象好人一样从被窝里站起来,那条伤腿也颤微微直立着。“咕咚”一声,他双膝重重地跪在床上,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父亲颤抖的老手说:“爸爸,不孝儿子不能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了,下世再报二位老人家养育之恩吧。”说罢,他:“咕咚”、“咕咚”连磕三个响头。惊得在场的人手足无措,涕泪滂流。赶忙扶他躺下,劝慰他好好将养。平生微合双目,喘息了一会儿,他示意三弟、四弟到跟前。他撩撩沉重的眼皮,打量着祥生、智生惋惜地说:“我再也看不见小弟琴生了。”
  大家忙劝慰说,不要说这样的短见话,来日方长。缓了一会儿,只见平生又慢慢睁开眼睛,他喘息着嗫嚅道:“生死由命,父兄不要伤悲。只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托付父兄。翠鸾没有跟咱家享过福,身边又无一男半女,才二十出头,别让她守着,让她娘家领回去找个好人家——好人家——”说着气息渐慢,嘴角嚅动了两下,人们忙俯身到他嘴边去听,听到的却是拉纤的号子声:“哎吆咳,嗨吆嗨——拉呀——拽啊——”突然他握着父兄的手松开了,纤歌也在嘴边停止了,头歪向了一边,悄然停止了呼吸,可至死没掉一滴眼泪。大家忙着穿装裹,发现他枕头下还枕着翠鸾给他新做的那双鞋。大家不禁悲痛失声,号淘不已。
  当船载着平生的棺木回到村上,全家人哭了个死去活来。尤其说起他千活一心蹋实,勤劳本份,临死还念念不忘受大累养家糊口拒不截肢更是感伤不已。当翠鸾得知平生弥留之际还拿着她做的鞋子,她伤心的昏死过去。之后她得了一场大病,恨不得跟了平生去才是心愿。她象丢了魂似的,总是坐在门前的一棵大柳树下,顺着大河向远处眺望。手里用芦苇叶子编织出一只只各式各样的玲珑剃透的小船,放漂在淙淙流淌的河水里。尤其在繁星点点的晚上,她将每只苇叶船上点燃起一根小蜡烛。苇叶船载着莹莹烛光飘行在廖廓的河面,愈加显得悲凉。就这样她静静地坐在河岸边,一直看着小船在朦胧的夜色里消逝,或者幻化成满天的繁星。她腮边的泪珠也干涸了。眼前不禁浮现平生的面容,自己默默地在星光下与他悄悄絮语。
  “你不是说结结实实地回来见我吗?你怎么一去就不回来了呢?你不是还要穿一穿这双新鞋吗?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天津看看------”
  每当这个时候,荷花母女俩就紧紧跟随在翠鸾身边,一同陪着她悲伤垂泪。小阿秀依偎在翠鸾的怀抱里,一声声呼唤着翠鸾:“二婶,别哭了,咱们回家吧!”于是她们母女又抱作一团,哭作一团。
  后来,瑞生把平生的遗愿告诉了荷花,荷花也揣摩是应该考虑翠鸾的归宿了。同时还要把她从高度伤情中呼唤到现实生活中来。于是荷花接来小莲小藕还找来一些同村的姐妹跟翠鸾一起干活,热热闹闹,使她淡逝难以忘怀的悲伤。还慢慢体摸婆婆对翠鸾后事的打算,有意向婆婆讲述拘泥礼教造成悲剧的事实。开始婆婆还只是伤心流泪,舍不得翠鸾离去,后来逐渐有了松快话儿。翠鸾的父兄也是古板的庄稼人,自打平生故去,殓葬完,很少跟朱家走动。也不接闺女住娘家,免生嫌疑。还是荷花几次请来走动,才热火起来。有助于慰籍翠鸢心中的寂寥和感伤。
  两年以后婆婆染病在床,婆婆在病榻上对前来探望的翠鸾娘说:“亲家走动少了,你们的心我知道。咱穷人什么礼数也没有,你们尽管放心。一说朱家受过皇封,修过庙,打架动铡刀名声在外。其实人就是活个精神劲儿,穷日子挤兑的,咱从来没有欺负过谁,都是为了大家好。翠鸾身边没有一男半女,要说过继一个也当得,可一层肚皮万重山。我死以后也不放心,不能让孩子受那份罪。亲家,你放心,翠鸾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一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也了了平生的心愿。”不久,婆婆阖然长逝,一大家子的事撂给了荷花。荷花大哭一场,面对守寡的弟媳和年幼的小叔她能说什么。只有守在婆母的灵枢前黯然神伤。
  一年以后,经朋友打听,保定府有一位经营干果店的年轻人,前妻亡故,留有一子,有续弦之意。瑞生就亲自到保定府了解,其人老实笃诚,通情达理,回来以后与荷花商议。荷花说:“倒是个好人家,可是翠鸾心很定,得慢慢洇,莽撞了倒不好。”
  在一个明月当空繁星烁烁的初秋之夜,荷花与翠鸾在村边的大柳树下织席。每人身后一片白莲花似的席子,须臾增长着。此时秋蛩低鸣,水声淙淙,晚掉初归,和风习习。面对星空朗月,妯娌俩似有所感,荷花试探着跟翠鸾说:“她二婶儿,今夜的月亮真清亮,真是日月穿梭,平生已去了三年了。前几天你大哥从保定府回来,跟我提了个人家,我听了还中意。咱妈的话你也听到了,为了了却她老人家和平生的心愿,也为你一辈子着想,你要有意咱要老人们出头,着实考察考察这家人:别看走了眼——”说着说着她滴下了眼泪,此时翠鸾早已泣不成声了。
  “打你进了门子,咱姐妹俩没好够,未曾想平地出孤丁,黄泉路上没老少,都是咱这苦日子逼的,不然平生这样三杠子打不倒的汉子,怎么会梦断青峰。你们小夫妻没好够,可是硬生生没有一辈子夫妻的缘分。就是因为好,平生在弥留之际,还嘱咐爹为你安排后路。你听了他的话,他的在天之灵才安生啊。虽然你我都是弱女子,争强赌气地过好日子是本份。以后有了余力别忘了帮助朱家门的人,就是你有心了。”荷花悄声细语地说着,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无声息地流淌,翠鸾已哭成了泪人。
  当晚妯娌俩悲戚着撬上两片席,收了刀尺,再没说什么。荷花见翠鸾不象以前,一提再嫁就翻脸。她耐心地听了荷花的讲解,都不是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二鞍,从一而终等等那套老理儿。沉迷的心扉吹进一缕清风,扬起她重新生活下去的风帆。于是荷花就告诉瑞生有门儿了。他们夫妻由衷为把翠鸾从殉节的悲剧边缘拉回来感到欣慰。
  后来金良、玉良老哥俩儿将翠鸾的爹娘请来,商定此事。又到保定府相看了人家。翌年,朱家以聘闺女之礼置办装奁,送翠鸾再婚。翠鸾到保定府后,每当朱家的船到了保定码头都热情接待,象女儿见了爹娘一样。她跟荷花走动得象亲姐妹。后来朱家的运粮船险些折戟保定府,多亏翠鸾施巧计搭救才得以保全。此为后话。
  (未完待续)
  儿子
  刘向阳
  娘听刚从省城打工回来的儿子叔叔说,儿子大学毕业了,儿子的毕业证他都看见了,是红丝绒的皮,上面的字儿金灿灿的直晃眼睛!儿子叔叔还说,儿子找了个对象,他是离老远瞧见的,姑娘大高个,眉眼儿长得可清秀了!儿子叔叔还说,听儿子说对象比儿子还强,念研究生的,家就在省城住,爸妈都是大干部,姑娘的爸妈特喜欢儿子,已经把儿子按排到省机关上班,还要给儿子买楼呢!
  儿子叔叔对娘说时,娘是流着泪听的。娘能不流泪吗?你知道娘为了儿子能有今天都付出了啥?仅仅是血和汗吗?娘想,不管自己付出了啥都值,儿子没有辜负了娘的这片苦心,真的出息了,比啥都强啊!
  如今,儿子长大成入了,娘也老了。娘对着镜子看见自己脸上的沟沟壑壑更深了,几乎全白的头发也更加稀疏了。人一老就爱回忆,于是,娘又想起了自己苦巴苦业地供儿子上学的历历往事。
  那年儿子刚满七周岁,在附近一家小煤窑上工的丈夫就在一次矿难中离开了她们母子。亲戚朋友都劝娘改嫁,可娘没走这一步,她怕儿子受后爹的气。
  那年远在五里外的村小学来屯里招新生。也是屯子小,才二十几户人家,再就是家家都穷,供不起。所以,只有儿子一人报名。这个主是娘做的,别看她比屯里的其他人家更穷,也咬着牙为儿子报了名,原因是,她想让儿子成为屯里最有出息的人。
  别看离学校只有五里路,可是要翻过一座山,还要趟过一条河。对于只身一人的七岁娃娃该是很难的。娘哪能放心让儿子一个人走昵!况且,还有人在路上看见过狼。所以,每天都是娘送儿子上学,放学也是娘将儿子接回家。儿子一天走两趟,娘就得走四趟。
  一天,娘接儿子放学回家。天阴得很沉,还不断有雷声在耳边轰鸣,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娘陪着儿子急冲冲地朝着家的方向在山道上走着。忽然,在对面的山梁上发现了一个影子。狼!母子俩不禁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口。娘一把将儿子揽到身后,同时,将手里握着的镰刀举了起来,准备迎接狼的袭击。与此同时,狼也发现了她们母子。这是一条饿狼,要不它怎么一发现目标,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就在狼扑向母子俩的同时,娘已将高高举起的镰刀向狼狠很地劈去。随着“咔嚓”的一声响,一个树叉子将娘手里的镰刀磕飞了。略一愣怔的狼发现了娘已经变得赤手空拳,更加肆无忌惮地向母子两扑来。娘没有躲闪,而是迎着狼扑了上去。在狼将两只前爪子搭在娘的两个肩膀的同时,娘也将两只手死死地掐住了狼的喉咙。无论狼怎样拼命挣扎,娘就是没有再撒开手。经过娘一再声嘶力竭的提示,被吓呆了的儿子才缓过神来,拣起飞到远处的镰刀,狠命地朝狼的身上砍着,一刀两刀,直到狼最后倒了下去。狼死了,可是掐在狼脖子上娘的手却怎么也放不开了。
  事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懂事的儿子紧紧搂着娘的脖子,深情地对娘说,娘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娘的恩情,孝敬娘!娘听了儿子的话,感到无限的宽慰,有这样孝心的儿子就是娘的福份,将来自己老了,啥也不愁啥也不怕!
  六年后,儿子要到离家十里地的镇上读初中了。儿子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而且,儿子是住校读书,每到周六才回家,周一早上再回到学校。所以,再也不用娘陪着上学了。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儿子的学杂费、书本费、还有名目繁多的复习资料费,再加上食宿费,每年都要交成百上千元钱。仅靠种那几亩承包田的收入已经远远不够了。开学时,娘求亲靠友,东挪西借,总算凑够了头一个学期需要交给学校的钱。可是,送走了儿子,娘就犯愁了。债欠下了,早晚是要还的,搁啥还呢?第一个学期这样过去了,可还有两年半,剩下的五个学期的钱上那里去掏弄呢?
  娘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她翻出了丈夫用过的矿灯和镐头,去了丈夫生前干过的煤窑。煤窑的老板听说娘要下煤窑就乐了,说,从古至今还没听说女人下井的!娘说,没听说的事多着呢!你要的是煤,我挣的是钱,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老板仔细看了看娘,发现娘的容貌很诱人。老板的眼力确实不错,娘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尽管整天日晒雨淋地干着和男人一样的农活,可是,娘的天生丽质比起刚结婚时却没有多大改变,脸蛋儿还是那样白里透红,五官还是那样端庄俊秀。特别是那凸凹有致的身段,苗条中隐藏着成熟,更使娘的美丽有着别样的风韵。
  被娘的美丽所强烈吸引的老板打起了歪主意,对娘说,你孤儿寡母生活得确实不容易!听说你的心气挺高,想让儿子当个有文化有出息的人。我佩服你,很想帮你,不知道你愿意不?娘问,咋个帮法?老板答,只要你能跟了我,你儿子上学的全部费用我包了!
  娘没有答应,老板也没有帮娘,娘还是下并了。娘在井下的巷道里遇见了丈夫生前的朋友,丈夫的朋友以前和丈夫一起挖煤,现在又和娘一起挖煤。丈夫的朋友劝娘还是不要干这挖煤的活,苦累不说,危险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咋办?娘知道丈夫的朋友说得有道理,可是,不挖煤欠下的债搁啥还?儿子还能继续念下去吗?丈夫的朋友就对娘说,你要是信着我,我帮你!娘问,你咋帮?丈夫的朋友答,债我还,孩子的书我供!娘问,哪我咋报答你呢?丈夫的朋友说,冲我和你丈夫的情份,我还要你报答吗?娘感动了,眼里有了泪花。可是,娘还是坚持每天下井挖煤。
  娘去煤窑干活,娘没告诉儿子,所以,娘在井下吃的苦儿子不知道。直到一年后的一个周末,因煤窑塌方将娘困在了井下,儿子回家没见到娘,才知道娘去挖煤了。娘终于死里逃生。守侯在井口三天三夜的儿子一把抱住身体极度虚弱的娘放声大哭,说,娘你如果再下井挖煤,我死也不读书了!娘笑了,说,我的好儿子,娘答应你不挖煤了!可你也要答应娘继续好好读书,娘还盼着你将来出息了,娘跟着你享福呢!儿子也破涕为笑,对娘说,儿子真要是有了那一天,绝对不会忘记娘的恩情!娘依偎在儿子的怀里感到说不出来的幸福,她为自己养了这样一位孝顺的儿子而骄傲。
  儿子不愿意娘去挖煤,娘自己也真的不想再去干这充满危险的活了,她不愿意自己像丈夫那样将可怜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她这样想,并不是怕自己死,只要儿子幸福娘是不怕搭上这条命的。
  煤可以不挖,儿子的书不能不读。要读书,钱哪来?正在娘走投无路的时候,丈夫的朋友来了。他把一叠钱放到了娘的手上,转过身就要走。娘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从后身紧紧地将他搂住了。娘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又慢慢地闭上双眼,体会着那如山脊梁的坚实,依靠在上面,娘感觉心里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儿子不仅圆满地完成了初中学业,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儿子将人学通知书交给娘的同时,还递给娘一个人学收费的单子,含着泪对娘说,高中我不上了!为啥?娘不解地问。到学校报道就得交四五千元钱,以后说不上还得要多少钱,所以,我不想念这个书了!
  一听儿子不想念书了,娘可急坏了,她知道儿子不是不想念,是怕娘为难。娘想,儿子真的懂事了,知道为娘分优解愁了。娘拉过儿子,无限爱怜地对儿子说,我的好儿子,千万不要说傻话!你只管好好读书,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娘会有法子的!娘沉思了一会儿,对儿子说,我这就去你爹的朋友那里借,如果不够,我直接去县城你大姨家去凑。道远,今晚娘住你大姨家,明天我就回来,你好好在家等着娘吧!
  娘临走前,十分认真地对自己进行了梳洗打扮,不仅涂了口红,还描了眉。又翻出了当年和丈夫结婚时穿过的以后就再也没舍得穿的衣服,仔细熨妥帖后穿在了身上。出门后,娘没去丈夫的朋友那儿,她知道,他只是个挖煤工,拼了命才挣了那么点儿钱,要养活一家老小,好不容易积攒点儿钱,这二年都用来帮了她们娘俩,现在哪还有余头呢?所以,她想,难为人的事咱不做。娘也没去县城,因为自家穷,县城那个远房姐姐早就和自己断绝了来往,如今去了,人家也不会帮一分钱的。所以,她想,讨人烦的事咱不干。娘去了煤窑老板那儿。结果,娘如愿已尝地借到了钱。娘是在第二天早晨离开煤窑老板哪儿的。临走时,老板亲自将娘送出了门外,还要亲自开车送娘回家,并且一再表示,娘啥时用钱就过来拿,打个招呼送去也行。娘都一口回绝了,还告诉煤窑老板,今天这钱是借的,将来一定还他。
  儿子头脚到县城去上高中,娘后脚也去了县城。娘是去打工的。她见本屯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纷纷进城打工,而且,都挣了大钱。究竟挣了多少不知道,可单从她们回来时的穿戴打扮看,娘就估计她们确实发了,要不怎么一个个都侍弄得那么光鲜呢!所以,娘也决定进城打工,用打工挣到的钱还从煤窑老板那借的钱,继续供儿子读书。
  到了县城,娘才知道打工的活不好找。不少城里下岗的工人还找不到工作在家闲呆着呢,咱一个乡下女人要找份活干哪那么容易呀!有的工作倒是好找,可娘是不会干的。就是去歌舞厅和洗浴中心当小姐。尽管同屯的那些姐妹一再劝她说,别看她三十大多了,好好打扮一下,二十多岁的姑娘也没有她漂亮。她也坚决不动这个心思。
  最后,娘终于在县医院找了个陪护的活。娘是给一个肾病晚期的患者作陪护。患者是一个孤寡老头,由于没儿没女,老伴又死得早,如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娘看他可怜,就尽心尽力地伺候他。给他喂水喂饭,接屎接尿,换洗衣被,还给他按摩捶背。二十四小时不离他的左右。感动得老人家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娘的手说,你比亲闺女还亲哪!
  残忍的病魔对孤寡老头并不怜悯,对娘对老人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照也并不感动,还是夺去了他的生命。老人家的丧事由娘一手料理,直到尸体的火化和骨灰的埋葬。医院管后勤的负责人见娘的心肠好又勤快,就有意将娘留下来,对娘说现在缺一个太平间管理员,问娘愿不愿意干?娘正愁没活干,就一口答应了。接过这个活,娘才知道这是个跟死人打交道的差使。人死了,娘要从病房将死人送到太平间的停尸床存放。为防止尸体腐败、丢失,或者出现其它意外,娘要对其昼夜看护管理。死人拉去火葬场火化前,还要为其进行整容处理。
  娘一个刚近中年的女人,整天和死人在一起,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量啊!娘不但干了,而且还干得很开心。因为,这个活收入高哇!不仅医院给开一份工资,还有补贴,另外,差不多每一家办丧事的人都要给她或多或少的小费。她私下合计,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儿子的上学费用,还能很快将欠下的煤窑老板的债还清。
  娘在县城打工,儿子知道,但不知道娘在那里打工,干的是啥活。是娘没有告诉儿子。一晃三年了,儿子高中就要毕业了,正在起早贪黑地为参加高考而紧张地做着复习准备。一天,儿子的同学告诉儿子,他为爷爷送葬时在县医院太平间看到了他娘。儿子没等下晚自习,就去了县医院。当他跨进娘干活的地方,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再抬眼望去,儿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看见娘的周围摆满了用白布单盖着的死人!儿子充满恐惧的叫声惊动了正在为一具尸体做防腐处理的娘,娘抬起头见是儿子,就急忙走到了儿子面前,一把将儿子拽到屋外,又是抚摸儿子的头,又是拍儿子的胸,生怕吓着了儿子。
  半天缓过神来的儿子腿一软就跪到了娘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娘,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儿子将来可怎么报答娘啊?!儿子求你了,千万不要再在这儿干了好吗?
  娘也流泪了,娘是为儿子心疼娘流沮的。娘高兴啊,儿子越来越懂事了。为了这样懂事的儿子吃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也值得!
  娘答应了儿子,因为娘已经攒了一笔钱,她估摸,这笔钱去掉儿子上大学交入学费后,还有不少余头。她打算用余下的钱,买二十只羊,回家放羊去。用养羊挣来的钱继续供儿子读大学。
  儿子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考上了省城的国家名牌大学。娘也回到屯子,成了养羊专业户。离屯子不远有一条河,河的两岸是一望无际的草甸子。每天娘早早地把羊赶到草甸子,让羊吃顶着露水的鲜嫩的青草,喝着从上游流下来的最清澈的河水。到了冬季,娘将自家的三间住房改成了养圈,她就守着羊一块吃一块睡。到了春节,正赶上是产羔的季节。娘就没黑天没白天地为产羔的母羊接生。听着屋外传来的阵阵鞭炮声,看着刚刚降生的像小棉花团的只只羊羔,娘的眼前好像堆起了一叠叠钞票,娘的心别提多痛快了。她在想,儿子读大学的费用没问题了!
  儿子在省城读了四年大学,娘在乡下放了四年羊。儿子学业有成了,娘也老了病了。成年累月的劳累,让娘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疾病。不仅平时行走困难,如果遇上阴雨天,就疼得她下不了炕了。到了冬天,娘就更不好过了,岂止是腿疼,全身的骨头都酸疼得要命。可娘为了不扰乱儿子学习上进的心,一直没有把自己得病的事对儿子提过一句。
  如今好了,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娘想,将已经发展成有上百只的羊群卖了,能换回来一万多元钱。她要拿着这些钱去省城和儿子一块过日子。再在省城的大医院将自己的病治好。趁着还不到五十岁的年龄,再好好帮儿子一把,自己要把家务活全部承担过来,让儿子一心一意干好工作。儿子和儿媳结婚后,有了孙子,照看孙子的活也全担下来,绝不让儿媳操心费力。如果那样,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该有多么好哇!难怪屯里的乡亲都说,我到老了会有享不尽的福!
  儿子叔叔是后晌对娘学说儿子的事情的。娘听后,一直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和对现今的幸福之中。娘从太阳落山思想到月亮东生,从三星西斜思想到东方泛白。鸡叫了头遍,娘就起来了,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就柱个用铁锹把做的拐杖出了家门。她要到离屯五里地的村上去,村书记有一个不带线的电话,她要借村书记的电话,跟儿子通个话。她要告诉儿子,过几天,把那群羊处理给几次央求她要买羊群的赵二迷糊后,就去省城和儿子归伙。
  在去村里的山路上,娘边走边想,儿子知道我就要和他见面,说不上会多高兴呢!儿子太懂事了,对娘太孝敬了!娘又禁不住回忆起儿子无数次对自己发誓要报答娘的话。娘想,娘疼儿是应该的,压根就没想到要儿子报答自己!
  到了村书记的家,拿起了村书记那不带线的电话,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号,立刻传来了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当娘听到了儿子叫一声娘后,娘的泪就下来了。于是,娘就十分兴奋地把自己想了一个晚上的话都一股脑地对儿子说了。儿子听完娘的话,半天没有言语。娘在这边急了,说,儿呀,你咋不说话呀?儿子吱晤了好大一阵子后才慢吞吞地说,娘,你为了我吃苦受累儿子都记在了心里,儿子会报答娘的!现在你的身子骨还挺硬实,先在乡下过吧,等你过了七十岁以后,我再去接你好吗?
  听了儿子的话,娘没有再说一个字,默默地将那个不带线的电话还给了村书记,神情恍惚地回到了家,躺到了炕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月亮
  翁芳芳
  初夏第一个满月的夜晚,挂在静静夜空的月亮好象比元宵节和中秋节的月亮都大都圆都亮!这是躺在学子湖边草坪上的晓朋的感觉。
  学子湖是整个校园最幽静的地方。从宿舍楼出来,路过教学楼和图书馆后,还要再步行十多分钟,穿过一片法国梧桐树林,才能来到湖边。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大学生活了。此时的晓朋完全不象他的同学们那样,各个犹如没头苍蝇一样为寻找工作到处奔波着,而是以及其悠闲自得的心情躲在寝室里,用夏菁送给他的笔记本电脑在网上随心所欲地冲浪聊天,或者在校园中悠哉游哉地边漫步边欣赏着MP3播放的当红歌星演唱的最流行歌曲。
  晓朋所以如此悠闲,是因为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他绝不会象他的同学们那样完全接受别人的选择,而要由自己选择别人。晓朋产生这种心态,当然事出有因。
  晓朋自信,就凭自己酷似某位影视明星的容貌,还有刚刚卸任的校学生会主席的头衔,以及市大学生时装模特大赛金奖桂冠,还用得着为未来发愁吗?
  今天,晓朋就是为选择别人才来到湖边的。他经过反复的思考比较后,决定推掉了原定与夏菁的约会,而于下午主动拨通了韩欣的手机,重新开启中断了半个月的热线,约她来此会面。
  晓朋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那轮清亮而又有些朦胧的月亮,他禁不住回忆起和韩欣初次相识时,那让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的情景。
  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也是在学子湖畔。当时,晓朋正在为备战英语六级考试而躲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苦苦地啃着那本让人头痛的《大学英语》,忽然传来了“救命”的喊声。他立刻起身寻声望去,发现湖里有人在拼命地挣扎着。
  他看了一下四周,寂静的湖畔除掉自己和湖里溺水的人外,再没有一个人影。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跳进湖里。
  从没游过泳,根本不识水性的晓朋,还没等救别人,自己先喝了几口水。被水呛晕了的他,只知道手脚并用地在水里胡乱扑腾,那还顾得上去救别人。就在他自感生命难保,已吓得魂飞魄散之际,一双手把他拖上了岸。
  随着一阵呕吐,苦涩的湖水和胃里的津液一起倒在了草地上。瘫软成一滩泥的晓朋勉强抬起头想看看是谁救了他。不想·映入眼睑的竟是一位容貌靓丽,身材高佻,皮肤白皙,只穿着一套比基尼泳装的女生。
  女生见他看自己,就绽开了一脸的灿烂高声大笑了起来,后来发展到前仰后合,手舞足蹈的程度。使得那十分丰满的胸部也跟着不停地跳动了起来。
  从来没在女生面前丢过面子的晓朋顿感无地自容。特别看到自己象个落汤鸡似的滩在那里,更加尴尬得手足无措,抬不起头来。
  晓朋的神态叫女生感到自己有些过分。于是,她强迫自己止住了笑声,说:“本来想让你救我,不想还得我救你!”
  这下晓朋明白了,原来那个在湖里喊救命,险些让他搭上性命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搞恶作剧的女生。惊魂未定的晓朋不由得产生了被人戏弄的感觉,他很生气地质问女生:“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开这样过分的玩笑?”
  见晓朋真的不高兴了,女生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又十分委屈地说:“我这样做是想引起你对我的注意,谁知道你这个大男生原来是个旱鸭子!”
  经女生的自我介绍,晓朋知道了她叫韩欣,是韩校长的女儿,刚上大一。
  韩欣十分大方地告诉晓朋,自己早就喜欢上了他,就是没有机会与他结识。有几次,好容易有了走近他的机遇,可是,无论她怎样表现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于是,她就选择了今天的机会和他开了刚才这个玩笑。韩欣最后十分诚恳地请晓朋原谅她的莽撞。
  无论韩欣的天生丽质还是她的良苦用心,都不能不深深地打动晓朋的心,他不仅原谅了韩欣,而且也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开朗,且有些野性的校长女儿。
  晓朋喜欢韩欣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想通过这个渠道实现毕业留校任教的目的。为此,他开始逐渐淡化往日与之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夏菁的关系。也早就忘记了家乡那痴痴地爱着他的柳眉。
  为了博取韩欣的欢心,晓朋尽力迎合着她的兴趣,不断地出入大酒店、歌舞厅、音乐会和游乐场,而且还硬撑着承担一切消费款项。为此,他只好变着法地向父母要钱。尽管如此,在富裕家庭娇生惯养大的校长千斤,仍然不满意地时不时发着脾气。半个月前,就因晓朋没有买到一位香港歌星演唱会门票而赌气和他中断了来往。
  不过,晓朋坚信韩欣是爱他的,否则,她当初就不会那样千方百计地追他了。再说,她如果不再爱他,她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在电话里听到自己约她来湖边见面,就二话没说地答应了。
  晓朋今晚约韩欣来,主要是想和韩欣谈他留校的事。他想,这件事只要自己一提出来,韩欣马上就会答应,而对于韩欣的爸爸来说,将自己留校只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大学教师,不久还将成为大学校长的乘龙快婿,心里不禁美得有些发颤。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要不晓朋怎么就觉得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圆格外的亮呢!
  感觉着耳畔传来的脚步声,晓朋断定是韩欣来了,因为他对韩欣脚步的声音特点早已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他像每次一样闭上眼睛,等待着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热吻的到来。
  脚步在他的身边停下了,但他所期待的热吻却没有发生。晓朋睁开眼睛,见到的是韩欣冷冷的表情和冰冰的眼神。
  不祥的预感立刻袭上晓朋的心头,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对韩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不到,立即遭到了韩欣劈头盖脸的打击。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想到让我父亲为你服务!你爱我?我又何时说过爱你呢?我说过喜欢你,只是想和你交个一般朋友。你一个山沟沟里的土包子,也敢想吃天鹅肉!我也索性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些天我一直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他就是刚从美国回来,马上到我们学校任教的哈佛大学博士生。你行吗?快死了这条心吧!拜拜吧您哪!”说完就如旋风一样地飘走了。
  晓朋一下子被韩欣的话击倒到草坪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清冷惨淡且遥不可及的月亮。忽然明白了古人为什么称月亮为“冰轮”了。
  无比沮丧的晓朋勉强撑起被韩欣打击得没有一点儿力气的身体坐了起来,当眼睛无意间扫向蛙声和蝉鸣此起彼伏的柳林和塘荷时,发现平如镜子的湖面印着一轮晶莹如玉、清辉习习的月亮!
  见此情景,晓朋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如此美丽夺目的月亮近在咫尺,我怎么才发现呢?欣赏和享受水中的玉盘不是远比去极目仰望那无法企及的天上的冰轮要容易和实在得多吗?
  感慨之余,晓朋忽然想起了夏菁。有感而发,他把韩欣比做天上的月亮,自然把夏菁当成了水中的月亮。于是,他开始讨厌那天上月亮,转而钟情水中月亮。他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为了讨好那如高不可攀的天上月亮韩欣,而冷落疏远了如垂手可得的水中月亮夏菁。此时此刻,晓朋满脑子想起的全是夏菁的好处。
  他想起了。在他第一次迈进大学校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头上扎着两个小刷子的圆圆脸蛋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夏菁。当她知道了晓朋和自己一样是个新生,而且还是同班同学时,高兴得忘记了自己身上背着的沉重包裹,来抢着帮助自己提旅行兜而累得趔趔跄跄的样子。
  他想起了,有一次自己作为系里的中锋主力参加同兄弟系篮球比赛时,因不慎扭伤了腰而疼得倒在地上。身为啦啦队员的夏菁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场地,不由分说,背起自己就往校医务室跑。结果,还没等跑出几米,她也把腰扭了。
  他想起了,那次考高等数学,夏菁发现自己因为被一道试题难住而急得直淌汗时,竟然冒着违纪风险给自己扔纸条。当监考老师发现后,她居然说是自己的感冒药掉地下了,并且十分坦然地拣起来放进嘴里,又嚼了几下咽到肚里。
  他还想起了,夏菁无数次把自己带到她父亲开的大酒店为他改善伙食,补充营养的事。每次当夏菁看着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像,都会无比开心地说:“等你将来接了我爸爸的班,成了酒店的老板后,就不会再有这副谗样了!”
  想到这儿,他才真正体会到,热情、善良、温柔、真诚的夏菁不知要比高傲、任性、轻浮、无情的韩欣好上多少倍。
  突然萌发的无限爱意让晓朋一刻也无法忍受对夏菁思念,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夏菁的电话。可是,晓朋听到的是夏菁长时间沉默后的令他再次失去希望的回答。
  “你和韩欣今天晚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韩欣告诉我的。虽然我对韩欣的作为很讨厌,但我对你也不会给予丝毫的同情,你这样随意游戏别人感情的人也应该遭到别人的游戏。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来往,更不会再爱你了。因为把我的一生和我爸爸的产业托付给你这样朝秦暮楚、薄情寡意的人,我不放心!一百个不放心!”
  夏菁的话音虽然很轻,但却如迎面吹来的凉风一样,让他感觉到了从头到脚的彻骨寒冷。无助的他再一次向湖中望去,被风吹皱的湖水早已把那轮美丽的月亮搅得支离破碎。他十分清楚,月亮的破碎是因为风的无意,而夏菁的心碎却是因为自己的无情。
  无尽的懊悔使他无法原谅自己,他决心狠狠地惩罚自己。接连的惨痛打击使得心理变得十分脆弱的晓朋想到了死。
  晓朋茫然地向湖边走去。慢慢地,湖水开始浸湿了他的鞋子,浸湿了他的裤子,就在湖水没到他的胸部时,他突然想起了寝室床上的那个邮包。那是柳眉从家乡给他寄来的。为了赴韩欣的约会,他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邮包后就随手扔到了床上,匆匆地向学子湖畔奔来。
  他想起了中学时代就开始相恋,现仍在家乡苦苦盼望他早日回去的柳眉。想到这儿,他好象突然清醒了许多。他不想马上死了,他要看看柳眉寄给他的邮包里装的是什么。于是,他反身走出了快要吞噬了他的湖水。
  回到寝室后,晓朋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个人,那个邮包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他走过去,把邮包打开,见里面装的是一支杯子和一封信。
  晓朋拿起那支细釉的白瓷杯子,发现上面还印着一对相依相偎的戏水鸳鸯。他不由得心里一热,迅速拆开了信封,那既十分熟悉又有些生疏的娟秀字体立刻展现在他的眼前。
  亲爱的朋:
  我好想你呀!你知道我为什么寄给你这个杯子吗?告诉你吧!“杯子”是“辈子”的谐音,希望我俩就象那对鸳鸯一样相亲相爱一辈子。知道你快毕业了,多么盼望你早日回来与我团聚呀'
  这几年我办的服装厂挣了不少钱,我打算在咱镇上建个中学,一是解决咱这儿没中学,孩子们上学难的问题:二也是为了圆你的梦,你的愿望不是想当一个教育家吗?
  我的想法得到了县和镇领导的支持,现在学校已经破土动工,年底就能建成了。
  快回来吧!家乡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想你的眉
  一滴泪打到了信纸上,慢慢地散开。接着,一滴又一滴,不断地倾泻下来。最后,整个信纸全部被淹没在泪的海洋。
  心情逐渐平静的晓朋感到有些口渴。他拿起柳眉送给他的杯子,来到窗前,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暖瓶,倒满了水。
  晓朋忽然看见杯中荡漾着一枚光闪闪、水灵灵的月亮!
  小小说二题
  龚欣兰
  于奶扔再婚
  于奶奶明天要结婚啦!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像一声惊雷在小区内炸开了,人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只半天的功夫,凡是认识于奶奶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人们议论纷纷,都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有的说,要是换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于奶奶不能!有的说,打死我也不相信,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管人们相信与否,事实就是事实,于奶奶昨天已经领取了结婚证,明天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于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公认的漂亮姑娘,不仅长的白皮嫩肉,眉清目秀,而且身材高佻,亭亭玉立,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当年追求她的人很多,可是,身为中学教师的她却出人意料地嫁给了一名工人。
  结婚后,她的家庭生活虽不富裕,也算过得去。儿子、女儿先后出生后,给家里增添了不少乐趣。可是,好景不长,丈夫在一次车祸中离开了入世。从此,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很不容易。
  看到日渐憔悴的她过着这么艰难的日子,亲戚朋友中的一些热心人都来劝她,趁着还年轻,再找个男人吧!于奶奶拒绝了,孩子还小,不能让他们受委屈,等孩子长大了再说吧!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都有了工作。于奶奶也进入了中年。这时,又有许多热心肠的人来找于奶奶,孩子们都能自食其力了,你也该考虑自己的问题了!于奶奶还是果断地回绝了,孩子们还没结婚,我怎么能考虑自己的事儿呢?等孩子们都成了家再说吧!
  再后来,儿子娶了媳妇,女儿也有了婆家。多年一直压在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于奶奶的头发也开始花白了。热心人又找上了门来,这回该考虑自己的问题了吧?于奶奶莞尔一笑,儿媳和女儿都要生孩子了,我能不帮她们拉扯一把吗?
  终于把孙子和外孙子都带大了,从幼儿园上了小学。这回于奶奶真的没事儿了。看着于奶奶寂寞的像没了魂儿似的,好心人又采开导她了,人这一生不容易,而且越到老了越不容易,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哪能行呢?还是找个伴儿吧!于奶奶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有啥事能难倒我呢?再说,一个人过惯了,也是扔了六十奔七十的入了,还能活几年?就一个人过吧!
  儿子和女儿对于奶奶十分孝敬,见母亲孤单寂寞,就为老人家在市里的一个老年大学书画班报了名。于奶奶拗不过孩子,只好去了。让于奶奶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几十年也没有在心中抹去的哪个人!当她踏进教室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虽然已经分别了快五十年,可那无时无刻都没有离开过脑海的音容笑貌怎能不让于奶奶一下子就认出来那就是她的初恋情人!
  与此同时,对面的那个人也站了起来,相互的对视让他们的眼睛模糊了,继而如决堤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们不顾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也忘记了是在课堂里,两个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
  当得知他们这对五十年前的恋人被那场“反右斗争”棒打鸳鸯;当他们得知男人为了恋人的幸福而毅然选择了离开,为了守护着心中的那份爱而至今未婚;当他们得知女人也为了无法丢掉心中的恋人而寡居数十载后,都无不为他们至诚至真的爱所感动,都无不为他们的重逢而欣慰。
  于是,在老年大学全体师生的祝福中,两位老人终眷属。
  误会
  阿花要搬家了。阿花的丈夫嘱咐阿花千万不要把搬家的事情说出去,他对阿花讲,“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壮就要挨宰,人要是被人注意上一准遭人算计。他还举了前年正月半夜家里被小偷洗劫的实例对阿花进行警惕性教育。阿花答应了丈夫的要求,将搬家的事一直压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
  阿花的丈夫之所以让阿花保密,是因为不想露富。这几年他自己成立个外贸公司,挣了几百万。有了钱就想享受享受,所以,就买了一幢别墅。经过两口子两个多月的忙活,别墅装修完了,一应的家具和电器也都备齐了,只等选个良辰吉日就搬家了。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搬家的事还是被小区的邻居们打听到了。于是乎,这两天阿花家的门坎快被邻居的鞋给踏破了。对此,阿花的丈夫不但不感动,还对阿花好顿埋怨。无论阿花怎么解释,丈夫就是认为是阿花说出去的。阿花越是不认帐,邻居们还越是给阿花的心添堵。
  一天晚上,前栋楼的六十多岁的赵大爷在小区里碰见了阿花两口子,就离远叫阿花过去。阿花过去了,赵大爷见阿花丈夫还在远处等着,就一把将阿花拽到了阿花丈夫看不见的地方,呆了半天,阿花满脸通红地出来了。丈夫问她干嘛去了。阿花说什么也不告诉丈夫。弄得丈夫心里犯了嘀咕。
  还没等阿花丈夫的心情平静下采,后楼的七十来岁的钱大爷又来敲阿花家的门,阿花丈夫请钱大爷进屋坐,钱大爷说什么也不进去,非要阿花出去单独和他谈点儿事。阿花丈夫在家里等了半天,也不见阿花回来。阿花丈夫心里有些火了!他想,难道说我常年在外面跑,她却在家里不守了妇道?
  就在阿花丈夫胡乱猜疑的时候,阿花又满脸通红地回来了。丈夫想打听钱大爷找她嘛事?可是,不管丈夫怎样追问,阿花就是只字不答。丈夫忍无可忍,把心里猜的向阿花抖楼了出来。阿花一听气得跳了起来,对丈夫吼道,我才刚刚四十出头,能跟六七十岁的人胡搞?亏你想得出来!
  阿花的话音没落,东楼的四十多岁的孙大哥推门进来了。他也是任凭阿花丈夫怎么请也不进屋,非要阿花出去听他有话说。又过了很长时间,阿花才脸红脖子粗地回来了。丈夫再问,阿花还是不告诉丈夫其中的原因。丈夫这回可逮着理了,对阿花说,这个孙大哥可是和你的年龄相当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阿花确实没话说了。就在阿花丈夫十分痛苦地开始考虑为了不再继续“戴绿帽子”而向阿花提出离婚时,赵大爷扶着老伴,钱大爷推着老伴,孙大哥背着老伴来了。一进屋,三位女人就流下了眼泪,对阿花的丈夫说,听说你们要搬家了,我们真舍不得你们呀!你们两口子都是大好人哪!尤其是您,听说我们老姐三个被车撞了,知道我们各家的日子紧巴,就打发阿花给我们送来了看病的钱,使我们死里逃生!如今那个黑心的司机被公安机关抓到了,公安派人把看病的钱送来了。我们一合计,就打发老头子把钱给阿花送过来。我们都怕你不收,就想还给阿花,哪想到,阿花说你不让她接这钱:老头子们和阿花推让了老半天,还是没给成。听阿花说,你在外面工作很辛苦,挣点钱也不容易,我们哪能这么白要你的钱呢?所以,我们一起把钱送来了,这回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阿花丈夫听完了这样一席话,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说出话来。再看了看阿花,想对妻子笑一笑,可是怎么努力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一热,眼睛就潮了。

知识出处

杨柳青

《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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