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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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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7472
颗粒名称:
小说园
分类号:
I247
页数:
29
页码:
3-31
摘要:
本文记述了杨柳青镇小说作品。其中包括大船(连载)、萋萋芽(连载)、大漠情缘(连载)、最不浪漫的故事、爱,不在乎一时一事、小说三题、世上只有老婆好等。
关键词:
杨柳青镇
作品
小说
内容
大船
白青
第一章 抗洪保提
西太后回銮那一年北方大旱,江西沥涝。中日黄海大战后的这一年七月,中国华北海河水系上游暴雨成灾,五条大河同时泛滥。洪水张开巨口,吞噬着大片的村庄、房屋、树木、田园。一时间大雨滂沱,波浪滔天,泡沫飞扬。大清河上,浪头接着云脚,天地混沌一色。洪水似脱缰野马奔腾咆哮从上游狂泻下来,茫茫白洋淀已成一片泽国。洪水裹挟着柴禾、庄稼、门窗户页、箱柜桌椅、牲畜还有活人一股脑儿冲向下游。海河经不住几条河同时泄洪,河水汇流撞击出连续不断的旋涡,形成巨大的压力向两岸挤轧。水位持续上涨。
白洋淀西堤上测量水位的绿营汛兵高挽着裤腿,趟在浑水里,高声报告水位:“超过警戒线四尺二,一个钟头涨了一尺半。”声音透着颤栗和惊慌。
“继续严密监测。”安州知县严九章面沉似水,边饬令汛兵,边紧张地注视着在风雨中岌岌可危的长堤。堤外波涛拍岸,浪齿咬着堤岸上刚刚筑起的子埝新土,象咬着他紧缩的心。帐篷内在他身后站着衙署的官吏和协办水利的师爷,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此时,严县令虽被簇拥,却无暖意,浑身觉得冷飕飕的。他的官衣上泥一道水一道,下摆已湿了半截。
“禀县尊,河台与知府大人明谕,保全西堤,拱卫京畿。”汛营把总拱手,一字一顿地复述着上司命令,向这位父母官请示临机处置的措施。
“知道了。”严九章话音未落,忽然从南到北猛地响起铜锣急促的“咣咣”声。围在严县令身边的一群人闻听不由打了个激灵,一阵恐惧攫住每个人紧张的神经。严九章知道这是报警的锣声,他机械的举起令牌,向汛兵发出严饬:“民夫悉数上堤,堵住漫水,严防管涌,后退者立惩不贷。”狂风卷着暴雨一个劲儿地肆虐着,风雨中他的声音细如游丝,透着由衷的惊慌和无奈。
“遵命!”汛兵们拱手离开帐篷,呼喊声淹没在风雨里。站在县太爷身后的人,有的负土上堤,有的东张西望观察动静,有的借机寻觅生路。只见一位老教谕,用长衣大襟包起一块湿土,一步一滑地走上大堤。堤外迎面的风吹散他的辫发,长发乱蓬蓬地飞扬在他头顶上,象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他执拗地朝堤上蹬去。
此时西堤河防工地上,一群群身着褴褛衣裳的人们,缩聚在工棚里。有的戴着顶破斗笠,有的披着块油布,大多数袒露着胸背,身子冷得瑟瑟发抖。有些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一丝不挂,一个个象惊恐的小土猴,抱着双肩泥塑般蹲在角落里,只有两只眼球在呆滞地转动。上河工以来,开始还可保一日三餐,随着一连几天大雨,县库所存粮食无多,筹粮跟不上趟,民夫只能吃一餐干粮两餐稀汤。大家腹内无食,身上无衣,在凄风苦雨中如何背得动百十斤重的泥伐子。即便凭着血气干一通,饭食接济不上,虚汗直冒,须臾间便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直喘。徒然瞪着失望无助的眼睛面对大浪滔滔。
“上、上、上!”“啪、啪、啪!”一队汛兵腰挎大刀,手握皮鞭挥舞着驱赶堤坡上的民夫。民夫们上去一队再下来便两眼冒金星,心慌腿软,再也不能背起泥伐子,只扎在一堆喘大气。“啪、啪、啪!”一堆民夫头上皮鞭清脆地响着,鞭啸如同霹雳闪电嘶鸣着,皮鞭沾着雨水重重地抽在民夫们的身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鞭子带着血光上下起伏着,人群翕动着慌乱地奔逃。有的负不动土空着手在堤上空跑。汛兵继续挥舞着大刀、皮鞭,喊叫、怒骂、穷追猛打。风雨中的西堤在电闪雷鸣中传来比决了口子还厉害的恐慌之声。
严九章见此情景,犹如热锅里的活鱼,光跳高没招数。他暗忖:此时节恐禹王复生亦无计可施了。他无力地挥着令牌,声息渐弱地喊着“上、上、上!”他的头脑里充满了滔天白浪,已顾不得身家老小,他身为一方父母官,没光彩地达成王命,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他心力交瘁,觉得自己被肢解了,胳膊呀、腿呀乃至身体各个部位都零碎地在无边的波浪中漂呀漂。这回算解脱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溃堤之责也找不着我了……
“县尊”,突然一个喑哑的声音从风雨中传来,严知县从梦魇中回过神来。只见那位负土而上的老教谕浑身是泥,打着趔趄跌跌撞撞地到了眼前。他上牙磕着下牙,嘴唇青紫着回禀:“有参加县试的士子、白洋淀大淀头村名唤朱玉良的要面见县尊,有紧急汛情禀告。”
严九章恍若从梦中苏醒,瞪大眼睛定神看着老教谕,猛然高伸一手喊道:“叫!快叫!”话音一落,老教谕身后应声闪出一人。此人布衣长袍,圆帽盔,黑面膛,大眼睛,仪态伟岸,廓落大方。湿地里见了严九章便大礼参拜,老教谕忙伸手扶起。那人一长揖道:“白洋淀大淀头村朱玉良参见太爷。”
严九章突觉一道闪电在眼前一亮,他感到了来人浑身热气的炙烤,忙伸手示意免礼,问道:“不知生员有何见教?”
朱玉良闻听县太爷称自己为生员,暗有愧色,心想自己在安州县三试不过,还没去过保定府应试。只有经过府试才得有此称谓,可见县尊大人目中有人,抬举了自己。心中暗忖着答道:“学生不敢,只见眼下堤防吃紧,汛情危急,大人且蹈波踏浪不避风险,斯民敢有偷闲之理?只是刚才报警锣起,汛兵鞭笞民夫,民夫四散奔逃,如此措置如同饮鸠止渴,岂旦不能固防,尚有溃堤之虞。故此冒死进言,万望恕罪。”
“生员乃水上人家,定知水情。当此波涛汹涌之际,可有良策?”
“太爷,吾祖山西洪洞,世居白洋淀历十数代,操水上运输,略知水情。现在西堤上老子埝已平,涨水已有丈余,堤防堪堪不保,人心惶惶。学生之见,虽雨大风狂难以察看,可方才洪水慢了下来,势成强弩之末。漫堤之水乃触岸之波,水位尚低于新子埝,万万不可慌了手脚,还有喘息机会。但您号令一出,汛兵逼迫民夫,蜂拥上堤,堤岸被浸泡良久,软了筋骨。蝼蚁之穴可溃千里之堤,望太爷三思。”
“愿闻其详。”
“其一,海河五大水系同时涨落,水位嘎然平缓,说明另外几条河上流头压力已经减退,眼见得水面上强劲大旋涡变慢变小;其二,雨势虽猛,但天上乌云被风吹成碎片,雨幕渐稀,潮头略见白色,此谓歇雨之兆;其三,昨日月望,一个潮汐周期内高潮时已过,海水一落,潮潮差大,泄洪顺畅,我料不肖三个时辰情势必将好转。”
严九章听了朱玉良言语,如雷贯耳。心想,此乃有根基的经验之谈。忙探伸半个身子问道:“若此,如之奈何?”
“太爷”,朱玉良扬了扬面额,黑面膛平静舒朗但语气沉重地答道:“恕学生冒犯,您可知民夫近日景况如何?”
“知之不详。”
“我在安州城已住月余,堤防民夫供粮不足,自汛急日起每天只吃一顿干粮,两顿稀粥。如此重体力劳作,腹中无食,身上无衣,凄风苦雨,力从何来?太爷一闻锣声,即令汛兵驱民夫上堤,他们身冒虚汗,两腿发软,有何能为?为避鞭挞四散奔逃,倘踩塌子埝,祸患大矣。”
严九章闻言如五雷轰顶,不禁失口“啊”了一声,忙问:“依先生之计?”他不觉把生员改称为“先生”。
“不敢。依学生之见,速饬汛兵,止笞民夫,改‘上、上、上!’为‘下、下、下!’,静观待变。民夫先撤下来,汛兵都是饱肚子汉,先顶上去巡察,改大呼拉蜂拥上堤为重点堵漏抢险。从民夫中挑选余勇可鼓者组成抢险队,大营民夫为预备队做好准备。同时,马上从大户人家借粮,埋锅造饭,民夫饱餐战饭,才可保堤防安全。现新子埝尚有尺余,有时间回旋,若一味以疲劳之众抵挡无情之水,兵民对峙,必酿大乱。若退后一步,引而不发,兵民同心筑成钢堤铁坝何惧大浪滔天,风狂雨暴。”
严九章听着频频颔首,他微捻胡须字斟句酌地发问:“先生可保一方无虞?”
“以我身家性命担保。”
严九章回顾身后的把总,征询他的意见。那把总腰刀在握,不错眼珠地注视着眼前这位黑脸大汉。危堤撤夫,事关重大,他实不敢妄议,便声色俱厉地呵问朱玉良:“军无戏言!”
“军爷,想我朱家乃本县属民。面对水患,太爷、军爷甘冒风险,决堤之日,人为鱼鳌,性命不保,何官何民。我一介草民敢不尽匹夫之责。如有不测,以我全族性命担保。”
严九章听罢不期而同地与把总四目相对。他们已风闻民夫吃不上饭的传言。然而,汛粮是河台的人把持,岂敢过问。他们感到朱玉良的话一言九鼎,切中时弊,如不从借粮入手,必酿大乱。时不我待。严九章当机立断,朗声对朱玉良道:“先生可执令牌,监察堤防,襄理调度。我从速安排借粮。”说着将令牌抽出。朱玉良不由愣住了。踌躇间老教谕抬起他的手说:“朱先生只能为普救苍生临危受命了。”
“我为先生牵马缒蹬。”把总不愧行武之人,唯县命是遵。
“先生要为安州几万子民着想,万望担当重任。”严九章双手托着令牌,言词恳切地说道。
又一阵风狂雨猛,堤尽头锣声又起,箭在弦上,不容犹豫。朱玉良拔牌而出。对把总道:“军爷速调汛兵分队抢险,我带民夫抢险队后援。太爷借粮点火,让民夫填饱肚子。”
“喳!”把总地道地应命,挥手带起一队汛兵,朱玉良随后朝声起处奔去。
严九章忙找防水的师爷,四下寻摸,不知此公潜踪遁形于何处。只有老教谕瑟缩着身子在后跟随,忙对他说:“借重先生持令牌到大户家借粮,申明大义使其慷慨解囊。”老教谕二话没说,接过令牌在两位汛兵扶持下趟着泥水飞速赶回县城。严九章回头让工棚里的民夫筹集干柴,生起炊火,准备做饭……
当几处工棚在蒙蒙雨雾中冒出蓝嘘嘘的炊烟,民夫们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一个方向。有的干瘪的脸上无声地淌下了干涩的泪水。
当民夫们刚刚填饱了肚子,忽然巡察的汛兵筛起锣来。玉良估摸最后的洪峰到了。他站在高埠之上,对满堤岸热气腾腾的民夫喊道:“乡亲们,弟兄们,玉良代县尊行令,马上搭筑人堤,保护子埝,顶过这道坎,洪水就不了蹶子了。”说罢他甩掉长衫纵身扑向波涛。忽然他觉得有人抱住了他的后腰,只见把总对他喊道:“先生襄助县尊统筹大局要紧,这事儿交给我吧。”说着他向后面的汛兵一挥手:“跟我跳!”汛兵和民夫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手臂挽着手臂搭起人墙,抵挡洪峰的冲击。玉良身后,严九章嘶扯着嗓子高呼:“护堤保家,拱卫京畿。”
洪峰过去了,西堤巍然不动地横卧在潮头上。水位又悄然涨了半尺,又有几处锣声响起。朱玉良身后的汛兵换了三拨,只有那个虎背熊腰声如洪钟的把总爷还铁塔般地跟在他身后。
“朱二爷!”这时在堤下民夫队里传来一个响亮的招呼。玉良一看是大淀头村的民夫、老渔头李德水。他们这一棚民夫刚刚吃饱了饭,老渔头正舔着嘴上的饽饽渣子咀嚼。
“李叔,上来了。”
“上来啦,二爷。”老渔头吃得肚大腰圆,挺足了胸膛。
玉良见了乡邻,不由一股热流涌上眼眶,脸颊上热辣辣地流下来的不知是泪还是雨。难流英雄泪呀。他顾不上与老渔头絮叨,忙向他交待:“你带领民夫每人背上一块伐子,从坡下走到出险堤段,逐段加宽弱段子埝,不得有误!”
“得令!”老渔头象戏台上了的大将军响亮地接了令牌拽起半大褂子,一边传达着指令一边带着那棚民夫蚁附着爬上堤埝。一会儿锣声减弱,长堤恢复了平静。
民夫和汛兵把热菜汤和窝头捧到玉良与把总跟前:“先生,军爷,请用饭。”他俩一见热气腾腾的窝头,嗓子眼都伸了小手。真饿了,两三口塞下一个大窝头,每人手上还掐着三四个,看样子十个八个垫不住底。平时不怒而威的把总爷乃皇家的正七品官,与文诌诌的书生与扒拉土坷垃的民夫在人同自然生死较量的关键时刻,和谐得不能再和谐。消失了等级,消失了差别,一如生命本体最初赋予的一切,是那样平等。只有当他们的心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叱诧鹰扬,排山倒海。
玉良啃着窝头,看洪水犹如被锁的蛟龙,困顿了,疲乏了,只无力地卷起白花花浪爪,竭力想爬上岸可又寂寞而回,太息着现出一脸的无奈。被波浪冲刷的堤埝露出一节节胳膊似的芦根,象人们挽起的手臂紧紧抓住粘土和草根,执拗得不能再执拗。他手搭凉棚眺望上流头水势,刚收回视线,偶见岸边已有攀附在柴草上的蚂蚁挣扎上岸。时间已过了两个多时辰了,突然听到扛着标尺的汛兵报来退水的消息。一时间由远及近,欢呼落水的声音响彻堤岸。
此时风停雨住,玉良爬在堤埝上,望着平了槽的泱泱大水漂浮的世界,是那样静谧,西天边好象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霞光。这久违的霞光啊,他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听不见了此起彼伏的锣响和怒涛拍岸的喧嚣了,他全然失去了知觉。
“先生,先生!二爷,二爷!”当汛兵和老渔头把淌着泥水的累得昏死过去的朱玉良抬下大堤,民夫们围拢过来急切的呼唤着。玉良慢慢苏醒过来,他环视众人,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轻轻地对大家说:“谢谢乡亲们,大堤保住了。”严九章与把总深为震撼,不由叹道:“义勇之士,乡民楷模。”
汛期未尽过。一日,西堤岸上马蹄得得,旗幡招展之下,一些身着黄衣的亲兵簇拥着一顶大轿,在新札的芦席牌坊下下马。只见河道大员衣冠楚楚,手捧圣旨立于高埠之上,安州大小官员,营兵百姓摆设香案,跪听宣读。其中关于朱玉良一节诏曰:大淀头村民朱玉良以布衣之身,临危献策,襄理调度,巩固堤防,保一方无虞……不受赏赐,特奖叙从七品顶戴,缨帽暖帽各一顶,宫制铜胎掐丝珐琅帽架一尊。以彰显忠义,表率乡里。
朱玉良望旨谢恩,接过红顶子,他的泪水夺眶而出。连称皇恩浩荡,磕头如捣蒜一般。
翌日,当朱玉良与严九章、把总、老教谕巡视在绿柳披拂的堤岸时,回想风雨历程,他暗自捏着一把汗。他说:“这大概是我们弄船人家的秉性吧。见不得危难,紧急当口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严县令深情地延请朱玉良入幕,并以左宗棠左大帅以秀才入幕致仕已煊赫至极为典相劝。玉良道:“左帅自号今亮,功满天下,千古一人,岂能高比。学生此次侥幸成功,托庇皇上福荫,太爷垂训,情急之下逞一时血气,并非本人学力所致。学生屡经县试不过,怎能日后在官场转圜。”
严九章见玉良去意已决,命属下捧出养廉银馈赠。玉良道:“防汛保家责无旁贷,此次大汛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请太爷将此项银两用以赈济灾民,安抚乡里,仰望之至。”
严九章闻言执起玉良双手激动地说:“大清朝有如此子民,定当皇基永固,国运昌隆,”他们在十里长亭送玉良归乡。行不数里,远远见北淀边上一座古碑亭,此乃古秋风台。相传是战国末年燕太子丹送荆轲西行刺秦之处。“风萧萧兮易水寒……”悲歌在耳,为他们的分别平添了几分悲壮。
(未完待续)
萋萋芽
王统连
(连载)
(接上期)
五
“好狠心的娟子。”
福林绝望之中,生出屡屡恨意。多日寻找,娟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这个世界上,活生生消逝。这对将要成为新郎的福林,无疑是照心窝里捅了一刀,更何况,是不明原因的一刀啊!
福林仰卧在河堤上,和煦的阳光照得他暖洋洋的,身旁的小草碧绿滴翠。野花含着苞儿,尽情摇摆。萋萋芽一丛一丛,叶片厚实,四周的刺儿匀称尖利,像无数小锯齿儿,在福林心里推去拉来,他感到心在滴血,在撕裂。
福林摘一片萋萋芽叶,漫不经心在手臂上推来推去,手臂立即麻酥酥的微痒。他每次和娟子在这里相会,都要用萋萋芽叶撩拨娟子的手臂和脸蛋,并心疼地问她疼不疼,痒不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娟子会伏上身,用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拿着萋萋芽叶儿,在他脸上轻轻划着,随后将滚烫的唇贴上去。然后俩从滚在一起,向坡下滑去。
在这里,福林也有过一时不快。那是一个月明之夜,满河浓深的月色,满河袅袅的雾气,满河喜悦的蛙鸣,满坡啾叽的虫吟。天地间无处不飘着情,揉着意。福林和娟子并排顺势躺在河坡上,仰望着月亮,窥视月中的桂花树,谈论树下的嫦娥和吴刚。福林说,神仙也有爱和情。娟子说,处处都有爱和情。福林说,天规太严,冷宫太多。娟子说,地上的规矩还少吗?有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福林说,是的,邪恶无处不在,不少人是有缘无分。娟子深情地握住福林的手,福林哥,我永远不离开你。福林紧紧地将娟子拥在怀中。
月亮躲进淡淡的云层,河床笼罩一片神秘的色彩。福林的唇紧紧贴着娟子柔软而光洁的唇,舌尖轻灵地伸入她的口中,不安分地搅动着。他觉得全身都在膨涨,躁动,两腿根间燥热难耐。他的手在娟子胸脯间滑动。由乳谷爬上乳峰,在点击峰巅之后,又滑下谷底,滑下腰间,轻轻解开娟子的带扣,顺着小腹,伸向娟子神秘而神圣的禁区。
娟子浑身一颤,由一只温顺的羔羊突然变成雄狮,她猛地坐起,双按住福林的手,一脸怒容地说,福林,不许这样。福林的手抽出来,一脸窘迫。他像一只发情的公牛,呼哧呼哧喘粗气,浑身的灼热的像要爆炸。他在坡上来回兜了几个圈子,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娟子的心也跟着跳时河里。她知道福林会水,生命无忧。她担心会被激出病来。她心里开始问自己,这样做对吗?娟子想起娘。娘一生视贞节为生命。娘活着时,就常对她说,女人最不值钱,从来都生活在最底层;女人又最值钱,因为她是女人。女人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就分文不值。娘的话,娟子当时似懂非懂。如今大了,想想有道理。不结婚是闺女,结婚后是媳妇。闺女和媳妇的区别,就在和男人睡过觉没有。如今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自重何等重要!新婚之夜,男人拿着开启的钥匙,驾驶崭新的处女车,是何等的光彩和自豪。
福林,快上来!快!娟子在河边随着在水中的沉浮的福林呼喊着。
福林带着一身水爬上岸,娟子立即紧紧地抱住他,用她宽阔温暖地胸膛温暖着他,关切的目光泻在福林脸上,深情地问,没事吧,福林。然后,娟子附在福林耳边悄悄说,福林,别猴急,新婚之夜,给你个原汁原味的娟子,让你吃个够,吃疯,吃醉。
娟子一脸坦荡、真诚令福林感动。他知道,她是传统的那种女人,不是随风飘飞的杨花,而是真真实实的一颗萋萋芽——不张扬,不夸张,不做作,而且长满着小刺的萋萋芽。他双手抚摸着娟子的面颊,突然感到自己刚才的行动太冲动,太鲁莽,太轻率,险些强行糟蹋了守身如玉的娟子。
天空飘过一片乌云,一道阴影笼罩福林。他从又酸又甜的回忆中醒来。河水隐去往日的喧闹,四周空荡荡的静寂无声,这里没有冉冉升起的的雾气,没有虫呤蛙鸣,没有娟子的身影。一切都深埋在虚幻的阴影中。大有人去楼空、鸡飞蛋打的空虚。
福林生出一丝悔意,他后悔当时没能冲破娟子的防线。他相信,只要坚持,他能顺利冲破防线。他又生出丁点儿疑问,难道娟子是有别的意思?不会的,娟子为啥出走,天大的事情也要说个明白!
太阳躲进云层,天阴下来。福林似乎闻到了雨星儿。
六
在这座南方的都市里,“梦之乡”夜总会很有名气。一流的设施,一流的服务,像一个名花繁多、香气四溢的大花园,引来群群狂蜂浪蝶。一时间,成了游客休闲娱乐的佳境。特别是那个叫梦儿的小姐,像花中之魁,使这座花园蕴藏着无穷的高贵、鲜活和引力。
这天早晨六点,梦儿下班回到住处。她坐在梳妆台前,久久凝望着。镜中的梦儿淡妆素抹,一种天生的丽质。唯有那双眼睛,被经久的夜色染得红丝如网,人显得疲惫而憔悴,露出难以掩饰的凄楚和忧伤。
梦儿经过痛苦地蜕变,她像埋在地下多年的蝉蛹,在黄昏之后来到这个世界,趁着夜色,艰难地蜕下全身的皮,她爬上树木,站在高枝,迎风吟唱。以愉悦的心情,度过短暂的生命。
梦儿就是娟子。
当南下的列车停在这座城市时,娟子忧心忡忡地走出站口。闯入眼帘的一切,都十分现代而文明,新鲜而陌生。到处高楼耸立,车如流水,人流如潮,显得生机勃勃。唯有天空低沉,混混的,没有家乡的天高天蓝。城市如同硕大无比的笼子,令人生出压抑、困扰的情绪。
娟子漫无目的地走进这座城市。她将在这里寻觅栖身之处,慢慢疗治她身心的创伤,默默慰藉她伤痛的心灵。半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找到称心的地方。所有称心的工作与她无缘。囊中日渐羞涩,她心里空空的,乱乱的。后来,她绝望地流落街头。
流浪和饥饿像两把万能的雕刻刀,千刀剐过之后,剐去娟子固有的原始野性,剐去内心深入的自信和尊严,使她由传统变得现实,由呆板变得轻灵。她竟然悟出一个神圣的道理,善于发挥长处的人,才是成功者。
娟子是在报摊前看到招聘广告的。她简单整理下容妆,就跑到“梦之乡”。老板自信的目光只扫了娟子两眼,就决定收留她。
当晚,娟子就住进“梦之乡”。她和同来的几个小姐妹躺在地毯上,有一种归家的感觉。这里毕竟好过破桥洞,好过街头屋檐下。一天紧张繁琐训练的疲倦,将小姐妹们早早送入梦乡。娟子却久久不能入睡。她正趁着夜色,同娘说话呢。娘说,进了这种地方要小心自己。她说,不碍事,小姐们多着呢。娘问,你还念着福林吗?她说,我好想好想他,我对不起他,有机会我会报答他的。娟子泪流满面。娘说,你恨旺财吗?她说,恨之入骨。娘说,娟子,你我毁在他爷俩手里,这是命里注定。认命吧。她说,看他的造化吧!娘闪身走了,屋内一片空寂。莫名的恐惧袭上娟子的心头。
娟子开始上中班的时候,只做送水、水果、点心、小吃等事。虽然工钱不多,倒觉得很惬意。尽管顾客常常趁着摆放小吃时扭上一把屁股,摸一把大腿,她也能装作不觉,尽快寻个理由脱身。包间里男男女女的风情事,她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渐渐地她熟悉了这里的灯红酒绿、霓光流彩、打情骂俏、狂拥揽抱,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那一晚,她发烧没上班,独自睡在地毯上。独在异乡的高烧特别猛,烧得她口干舌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她看老板进了房间,脱去衣裤,向她扑来。她本能地双臂掩胸膛,蜷曲在屋角。嘴里说:老板,你想干什么,你出去!
老板根本不理这一套,他扑了过来,紧紧压住娟子,口里喷出苦辣酒气.我的小乖乖,到了这里,还装什么假正经?
娟于想反抗,但浑身无力;想呼喊,嘴被舌尖堵住。她无助地任其撞击,无奈地承受着深切的苦痛。
当丑剧落下帷幕时,老板翻转娟子的身子,目光由惊奇变得鄙夷.他冷笑着说,我只当是个“红花妹”,享受下“开苞”的味道,不想是个破货,还他妈的假正经。
老板的目光和话语,像沾水的鞭子,抽在娟子没合的伤口上,那里火辣辣地痛,钻心地疼,疼得她两眼冒火。
老板说,放明白点,只要听话,钱有得挣;否则,这里就是你的死地。
死地?娟子当时想到死。是她娘把她推回来。娘不让她走娘的老路。娘说,只有现在活下去,将来才能死得瞑目。
娟子的自尊崩溃了,现实将她抛向远离福林的彼岸。她曾经深深内疚,后悔不该喝旺财的水,一朵残花如何送给福林,后悔不该进“梦之乡”,一枝败柳怎能走进福林爱的心里。这一切,都为时晚矣。
娟子最后悔的还不是这些。她恨自己不该对福林守身如玉,使他终身食不得禁果。当初就应该敞开心扉,让他在那片原始的土地上尽情耕作,圆满收获。
渐渐地,娟子习惯了这里的男欢女爱,卿卿我我。她发现,钱来得容易。那些虚情假意的男人,从她身上爬起后,掏出的钱是真的。当她将钞票装进腰包时,她感到自然,满足。她的客人越来越多,档次越来越高,有政客,有大款,有黑道,有白道。她能眉目传情、舌尖生义,让客人心满意足地躺在她的石榴裙下,喊着“心肝宝贝”往外掏钱。她懂得在客人中找靠山,懂得哄骗大头,懂得在这座花园里,如何成为至尊的花魁。
太阳升起来了,娟子仍没有睡意。她没有卸妆,梳妆镜里仍是梦儿,是“梦之乡”的花魁梦儿,是一个风情万种、任人蹂躏的烟花女子。
娟子望着镜中的梦儿,笑得很开心。她开始卸妆,慢慢恢复本来的模样。然后,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块石碑型的小木牌位,恭恭敬敬地放好,燃着三支香,退后三步,跪倒便拜。
牌位是她娘的,她默默地跟娘说话。自从租了房间后,每逢节日或心里有话时,她总是这样做。她说,娘,我已是个坏女人。你知道,我心里不坏,我原来不坏,我将来还不坏。我分得清好和坏。娘说,娘明白,眼下的日子由不得你,知道良心是自己的就行了。她说,我心里装着呢。
香烟枭枭,娟子似乎看见娘慢慢升上天空,微笑着向她招手。
娟子躺在床上,仍没睡意。她拿出枕下的影集,首先闯入眼帘的是她和福林的结婚照。这张已褪色的照片,和娘的牌位一样,是牢记在心的两样东西。看着相片,娟子心里的苦水涌上来,溢出眼眶,流向耳边。泪眼模糊中,又看到旺财的阴影。一种强烈的愤恨升腾起来,是他,使我走到这步田地;是他,使我当不了人做不了鬼。娟子感到肺鼓肚涨,压抑难忍,大有不吐不快之势。她突然萌发回乡之意,越想这种情绪越明确,坚定。她决定今天就去银行取出存款,明天回乡。
七
天蒙蒙亮,福林就来到娟子家门口。
昨天听说娟子回来的消息后,福林一夜没合眼。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上下翻滚,折腾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十分清楚,娟子是爱他的,他至今还等着娟子,就连当年准备结婚送给娟子的手饰、衣服,至今还保存完好,床铺上的被褥也没动一下。他相信娟子会回来,至少会来个信。三个春秋的节假日,他都有事没事的到县城车站去上两趟,巴望着突然看到久别的娟子。农忙时,他搁下自家的活计,先帮娟子的爹收拾庄稼。在他的心目中,娟子的爹就是他的岳父。有时他也恨娟子,逃婚所给他带来的物质上的损失和社会上的压力,他都能忍受,唯有一点不能忍受的,就是她不知原因,不辞而别。为此,他的确恨过娟子一段时间,时日久了,渐渐淡了。总的讲,他是原谅和思念娟子的。
福林昨晚就想找娟子,但他没去。他怕娟子累,怕影响娟子父女团聚。还有一点怕,怕娟子真的不理他。到了东方发白的时候,福林苦苦熬了一夜,再也无法等待。他匆匆跑到小河坡,采了束滚动露珠的萎萋芽花,准备送给久别的娟子。他知道娟子是喜欢萋萋芽花的,他们是伴着萋萋芽花长大、相爱的。萋萋芽花给他们太多太多的情爱,也留下太多太多的记忆,更寄托着深深的思念。
福林抬手拍门。门轻轻开了。原来,门没栓死。院里的大黄狗汪汪几声迎上来,福林只得停住脚步。
“谁呀?”堂屋里传出几声干咳。
“我,福林。”
“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
福林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三年来,每逢节日和农忙时节,他总会听到这声音。无论来得早晚,大门都是伴着这个声音敞开的。今天,为何门没栓?福林心生疑惑。
大黄狗似乎明白主人的问话,摇摇尾巴卧到墙边。福林这才看到,堂屋的门敞开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呛得福林直咳嗽。
娟子爹坐在床沿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玉质烟嘴边,挂着几点口水。老汉一脸木讷,不动声色,眉宇间生出层层忧愁。地上一层烟灰和屋内浓重的烟雾,表示他已经坐在这里很久很久了。这间屋子没有丝毫女儿归家的喜悦气氛,相反充满孤独、悲怆的情绪。他眼皮没翻,只用烟袋指指旁边的凳,算是打了招呼。
“大伯,听说娟子回来了?”福林边坐边问。
“嗯。”娟子爹没点头也没摇头。
“娟子,娟子!”福林对着隔间喊。他心想娟子旅途疲劳,如今定在睡觉。
娟子爹一挥烟袋,“别喊了,就当她死了!”他怨气未消,“我等她一夜了。”
“等一夜?”福林一惊。
“昨晚就找旺财去了。”娟子爹头也没抬,一脸内疚。
福林脑“翁”地一声,一股火气从心窝顶上来,手中的花束啪地砸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那里。妈的,她心真的被白眼狼叼走了。他转身跑了出去。
八
娟子是昨天早上进家的,一直睡到太阳平西。起床后,梳洗打扮一番,就直奔服装厂。爹问她,她说去找旺财。
五月的风挺爽,麦子抖着穗儿欢笑。浓浓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娟子伸开双臂,深吸一口久别的新鲜空气,弯腰摘下一朵粉红色的萋萋芽花,熟练地插在金黄的披肩发上。顿时,一只蝴蝶飞来,紧紧围绕花儿飞舞。
娟子眼睛湿润了。这条熟悉的乡间小路,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和福林不知走过多少回,享受过多少次。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头上都被他插满萋萋芽花。她常对福林说,萋萋芽是穷人的花,饿了能充饥,高兴了能欣赏。谁随意采摘它,它还能用满身的刺伤人。她清楚的记得,小路曾载着她一腔悲情伸向南方,将她彻底抛离这片故土,落入异乡风尘。她就像小小的萋萋芽,年年死年年生,如今又飘了回来,而且,身上长满了硬刺。
娟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旺财的办公室。她的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剜她,有无数张嘴咬她。看看,来了个狐狸精,坑了福林,还不知道又缠谁。看那样,准在外面当裱子。娟子不理睬。她要用她浑身的刺,还击所有她要还击的人。
旺财楞了。他看着旋风似进来的娟子,一时语塞:“啊……娟子……”
“怎么,不认识了?”娟子原地转了一圈,一身香气吹醒旺财。
旺财的心提上来,他不会忘掉三年前的事。娟子出走,他如释负重,平平安安过了几年。如今,衣锦还乡的娟子想干什么呢?他惊恐不已,不敢冒然说话。
“旺财,算来你也只是四十多的人,怎么忘性这么大?三年前的事,你不该忘吧?”娟子倒了一杯矿泉水,大大方方坐到沙发椅上。“没,没忘!”旺财毕竟老于世故,他简单地回答,等待文来武对。他心想,时过境迁,已无对证,又能如何?
没想到娟子说出的话,令旺财大吃一惊。
娟子说:“旺财,我曾经是喜欢你的,我之所以当时不告你,是因为不忍心让福林砸你的锅。我选择走,走得远远的。一女不从二夫,再嫁福林是不可能,我想嫁给你。”
“我?”旺财被弄的头大目混,一时不知娟子说的是真是假。仔细瞧瞧娟子,眼睛里闪着泪光。他就顺坡下来,动情地说:“娟子,那事是我的错。其实,我很爱你,不爱也就不做那事。你说的事我求之不得呀!”娟子满脸笑意,甜甜的,酸酸的,还带点冷。她知道旺财轻易不会相信她,就说:“旺财哥,实话说,当时我恨你,恨得入骨。是你破坏了我的一切,使我经受了脱胎换骨的蜕变。后来,我想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一定很爱我。我要是驴子马什么的,你保证不理我。爱,能使人发痴、发狂、发疯。你当时所为我理解,我想通了。再者说,这几年出门在外,也见了一点世面,眼界开阔多了。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图个吃喝玩乐吗。福林和你比,他有啥?连工资都没有。跟着你,那才叫幸福呢!”
娟子嗲声嗲气的动情话儿,慢慢钻进旺财的心里。旺财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娟子。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娟子,较三年前相比,质朴之中添了华贵,美丽之中含有娇艳,实属山村出的洋鸟。相比其他几位相好的女人和自己的黄脸婆娘,是凤凰和鸡的区别。
旺财刚想说什么,没想到,娟子像小鸟一样飞到他怀里,眼波滚动,柔情如蜜地说:“你先占有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旺财本是好色之徒,如今美人坐杯,那有不动心之理?他色迷心乱,那管得了许多,就紧紧地拥着娟子,发疯似地吻着、摸着、搓着。
这一夜,娟子没让旺财消停。
黎明时分,旺财睡着了。娟子安静地躺着,脸上泻满笑,眼里却流着屈辱的泪水。
九
福林出了娟子家,一溜小跑赶往服装厂。娟子一夜未归,令他十分焦急和不安,他实在想不出娟子急着到服装厂的理由,更没料到夜不归家。他隐隐觉得,娟子一定和旺财有点说不清的瓜葛。他猛然想起,那年娟子走后,他找到厂里,找到旺财。旺财那张脸,阴一阵阳一阵,一会露出同情,一会儿又很得意。旺财说:“昨天下班前确实来请过假,以后就不得而知了。”他劝福林多保重,别着急。还说,娟子可能不喜欢你,既然逃婚,不要她就是了。福林当时呸”的一声离开旺财,心想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他平时就讨厌有几个臭钱的旺财,。难道真像旺财说的,娟子真的不爱我了。否则,她为什么不去找我,而首先到服装厂,且在那里过夜。
在厂办公室门口,福林迎面碰上刚从屋里出来的娟子。初升的太阳把娟了镀上一层金红,米色毛料套裙,上衣敞开着,低胸紧身粉红色内衣,裹着丰满的胸脯,流金似的黄发披在肩上,衬托出那张俊俏的脸蛋。那灰暗的眼圈和网满红丝的眼睛,写满楚楚动人的忧伤。
“娟子,”福林抓住娟子的双手,“你可回来了。”
“嗯。”娟子应了声,她不冷不热,闪身往前走去。 福林这才看到,门里边,站着旺财。神气十足,满脸轻蔑笑意的旺财。福林像久阴天空突见日头,满头雾水顿时豁然明朗。三年多的一个谜终于有了谜底。原来,娟子真的被旺财这只白眼狼叼走了。
福林终于明白,是这只白眼狼害得他苦等娟子三年,害得他人财两空,害得他人前人后不好做人,害得他绿帽子戴在头上而浑然不知。福林满腹苦水,屈辱、恼怒,像山洪暴发,“哗”地涌上脑门,他眼冒红光,拳头握得咯咯响,大步流星地抢到旺财面前,大骂一声:“旺财,我日你祖宗八代!”随着劈面挥出拳头,打得旺财措手不及,狼嚎一声倒在地下。他又向前一步,用膝盖抵住旺财,雨点般的拳头砸下去,发出呼呼震耳的响声。旺财挣扎着,嘴里直喊,不怨我,是她找我的。福林更为恼火,大吼一声:“妈的,今儿我废了你。”
这会儿,福林想起娟子。他发疯似地跑出门去,直到那条来厂的小路上,才看到娟子。
娟子悠闲地迈着脚步,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来到身后,才转身停步。见福林像头疯牛,烧红的眼睛,呼哧哧喘着粗气。她刚要说什么,福林就像老鹰抓小鸡般的抓住娟子双臂大声骂道:“你这个破货,狐狸精,没良心的东西!”他扬起巴掌,对准娟子的脸颊狠狠挥下去,娟子动也不动,闭目等待,眼角滚动晶莹的泪珠。不知什么原因,福林的手掌离脸颊一寸时突然停住了。他扬着巴掌,红眼睛死死盯住娟子的脸,如突然定格武打镜头,稍倾,福林才回过神来,用手指着娟子:“你呀你!”他长叹一声,一把推倒娟子,自己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瞎眼,我有眼无珠……”福林边哭边吼,边哭边跺脚,边哭边锤打胸脯,像一个醉汉,蹒跚着渐渐消逝在曲曲弯弯的小路上。
娟子没有哭。福林的在她的目光中消逝后,她坦然地从地上爬起,掸干净身上的泥土,仿佛了却一件大心事一样,悠闲地走在小路上。
老天反常,高悬的太阳火辣辣的,无情地灼烤大地。娟子深情地看着路旁丛丛萋萋芽,真想采下一朵插在发间,可是,她真切发现,毒毒的日头下,萋萋芽低头耷脑,全都蔫巴巴的。
十
娟子又走了。
有人说。她走之前,在娘的坟前哭了半夜。她为娘烧纸时,燃着干枯的荒草和丛丛飞缨似的萋萋芽,通红通红烧了半宿,把土坟烧得光秃秃的,只落下一层薄薄的灰烬。那夜,村里静得出奇,鸡狗都没叫一声,只有一个女人哭嚎的声音,悠悠传遍村间,带着沉沉哀怨和悲伤
福林是第一个到娟子家去的。夜半哭声搅得他心神不宁。哭声似诉说着一个女人的悲惨遭遇,一个正直女人被邪恶的蹂躏,一个善良女人被人误解,一个柔弱女子反抗的呼唤。黑暗中,他反复审视自己的巴掌,回忆着娟子当年为何出走,今天为何回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把娟子推倒在地。自责在黑暗中吞噬着福林的心,阵阵心痛之中,他向悠悠的哭声寻去。
村鸡报晓,东方发白。晨星冷稀,田原空旷。福林踏着晨露,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当他赶到娟子娘坟前时,那里已是一片空寂,只有点点火星痛苦地眨着眼睛,只有刚刚烧过的纸灰,随着阴风翻飞旋转,发出低沉的呜咽。
“晚了。”福林自知已错过与娟子再见一面的机缘。他立即赶去娟子家。
娟子爹依然坐在床沿吸烟,一见福林,就将身边的小提包扔了过来,气哼哼地说:
“娟子留给你的。”
小包是粉红的,红如萋萋芽,款式新颖,做工精致。福林十分熟悉这只包。这是他和娟子到县城照结婚照时买的。其后的日子,小包不离娟子,娟子不离小包,福林每次见到娟子,都会看到小包悬在娟子后腰,拍打着她丰满的屁股蛋。
福林哆嗦着手,打开小包。他首先看到一封信。
信是娟子亲笔写的。
福林: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彻底忘掉我吧!包里的钱,一部分请你为我老爹养老送终,一部分为你娶妻之用。福林,我永远爱你,让我最后喊你一声,福林。
福林心里的积蓄的五味洪水,顿时冲破堤岸,带着屈辱,挟着愤怒,怀着同情,负着内疚,藏着深情,滚滚奔驰而下。他的眼泪像豆大的雨点,迅疾打湿了信纸,打湿了小包,打湿了娟子的小院。他在泪雨中奔跑,边跑边用力敲打自己的脑门,“我是猪,是只大蠢猪!”
十一
其后的日子里,村里新闻不断,可信可不信。
旺财得了性病,他的服装厂日渐衰败。后来,不知何故,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服装厂大火冲天,烧得一干二净。
福林出外寻找娟子,大有寻不着誓不回头之势。
娟子呢?有人说在城里开了家美容店,生意红火着哩。也有人说,她做了老板的二奶。还有的人说,又到南方干起老本行。
田野里的萋萋芽从那年起,日见减少,濒临绝迹。
(全文完)
大漠情缘(连载)
陈浚
坐在麦盖堤郊外的屋顶上,从沙漠里吹来的风带着烤羊肉的膻味,熏着人的肌肤。风中的沙粒敲打着我和安卡拉老人的脸。他的花白的胡子像烤焦了一样,卷曲起来。
“这儿的风可不是很好。”我说。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老天就是这样子的,连真主也没有办法。谁能斗得过天呢?”老人说。
我很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不紧不慢,逻辑性很强,不时发出一两句感叹。
“杨柳青可不吹这样的风,”我说,“即使偶尔刮一下沙尘暴,也不会让人感到这么不舒服。”
“那是杨柳青。”老人有些不满地说,“可这儿是麦盖堤,是塔克拉码干,是沙漠呢!要知道,这是死亡之海,跟魔鬼一样的。”
“你生气了,是吗?我这样问他道。
“我讨厌别人说这里不好,要嫌不好就别上这儿来。”
“对不起!安卡拉老人。”
“别叫我老人!”他说,“我还不老,一顿能吃下一只烤全羊吗呢!”
“是!安卡拉大叔。不过你吹牛了吧,真能吃下一只烤全羊吗?”
“不是吹牛,是还要加两碗马奶子酒,如果再有两只烤野鸽,那就更好了。”他兴奋地说,表情就像已经看到烤熟的全羊了。
“我们杨柳青人,就是三十岁的壮年,一顿也吃不下一只烤全羊的。”我真佩服老人的胃口。
“这是因为你们是小白脸,而我们才是汉子的缘故。”他显得很自豪。
快别这么说,安卡拉大叔。你的身体里不也流着杨柳青人的血吗?”
他听了这话,用手捋着自己的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我又说:“安卡拉大叔,你父亲从杨柳青步行到这里来,上万里路,还要穿越戈壁滩,可真不容易,了不起!”
老人收敛起笑容,凝重里带自自豪。他说:“是,是不容易。可男人就得这样:男人生下来就应该这样,像鹰一样去飞翔,不能像母鸡一样在窝里孵蛋。孵蛋的事是女人们干的。男人千万不能和女人一样,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不敢远行。”
我虽然不能赞成他的观点,但为了让他说下去,就假装赞成道:“说得对,是应该这样。”他见我赞同他说的话,越发显得高兴起来。但我却把话锋一转,说道:
话虽这么说,可毕竟这么遥远的路,要是在路上病了或者死了该怎么办呢?”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在哪儿都是要死的。人从生下来就意味着死,死也意味着生。你懂吗?这叫什么学呢?”
他一时想不起来,又习惯地用手去捋自己的胡子。
“哲学。”我说。
“对,是哲学。你也懂哲学?”他问。
“懂一点。”我回答说。
“懂一点就行,只要懂,就比不懂强。我也只是懂一点。”
“是的,我只懂一点。可我不能赞成你的观点,安卡拉大叔。人要是在家里死了会有亲人安葬,可要在旅途中死了,谁管呢?没人管,弄不好就暴尸荒野了。”
“那又怎么样?”老人不服气地说。“人只要死了,葬不葬都是一样的,就算是被野狼吃了,也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剩几根骨头,其它的,什么了也不会留下。再说,人只是死了,怎么样处置,自己都是不会知道的。”他用手指着沙漠里连绵起伏的沙丘说:“你看那些沙丘,像不像坟墓?
“像。”我说。
“可那不是墓冢,是沙丘。”他说,“但我敢肯定,那里面也有人的骨头,你相不相信?”
“相信。”我回答。
“这就对了。那些白骨留在沙丘里的人,和葬在灵殿里的那些皇帝们,感受其实是一样的。”
我突然对他刮目相看了,因为眼前的这个老人,总有一大堆能说服人的理由。
“虽然葬在哪里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但如果有个坟墓,总可以让后辈人记住,有一个悼念的地方,不致于被子孙后辈们忘了。”我争辩说。
“活着时给这个社会留下财富的人,是不期望死后留下什么东西的。只有活着时什么也没有留下的人,才希望死后能留下自己的坟墓。可是,那些留下财富才死去的人,虽然死后没有墓冢,但后人依然记得他们。比如诸葛孔明,比如屈原。而那些成片的坟墓里的人,永远都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天啊,我在想,他简直就是位哲学家了,他说话真的很有道理,很令人信服。我也很爱听。可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他父亲的故事。
“安卡拉大叔,请你宽恕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您的父亲当年是从这沙漠里走过来的吗?说真的,我是很想知道你父亲的故事,比如,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儿?怎么来的?怎么留在这儿的?我都想知道。我太好奇了,是不是?安卡拉大叔。”
“这没什么奇怪的,年青人。好奇心每一个人都有,我也有,现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我父亲的事情呢?你那么远地从杨柳青来,就是为了听我讲我父亲的事情吗?要真是如此,你就是个奇怪的人。我父亲可是死了很多年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掉了,没有人记得他了。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记得他呢?连我的孙子都不晓得他祖爷爷的事。你却大老远跑来,要听我讲一个死去了多年的人的事,我真的猜不到你是为了什么。”
“是这样,安卡拉大叔。在杨柳青,可没人忘记你父亲,大家都记得他呢!经常谈论起他,至少在我们那个圈子里是这样的。大家都说他是杨柳青的骄傲呢!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杨柳青的汉子。噢,对了安卡拉大叔,你现在还回杨柳青吗?”
“前年回去过。那儿还有堂兄妹,已经死了一个堂兄和两个堂妹,还有三个堂兄和一个堂妹活着。不过,都老了,身体都大不如从前了。倒是杨柳青那地方,越来越年青,越来越漂亮了。”
“是!一年比一年漂亮。如果你现在回去,就更加漂亮了。真的,简直就是一个崭新的城市了。”
“我相信。不过,还是说你吧,你为什么要打听我父亲的事情呢?”
“我吗,是这样,安卡拉大叔。我是个史学爱好者,就是喜欢打听过去的人和事,喜欢到处去走走看看。像你说的一样,走累了就躺下来死掉。就是这样的一种人。”
“我知道了,年青人,你其实就是个历史学家,对不对?我知道这档子事。你是专门研究过去的事情的。”
“不完全对,安卡拉大叔,我只是个史学爱好者,称不上家。能称得上家的都是有相当研究成果的人了。我呢,就只是个爱好者,仅此而已,谈不上研究,更没有什么成果了。”
“不管怎么样,反正是一个意思。”安卡拉老人说。
“那么,您愿意给我讲你父亲的故事吗?安卡拉大叔。”
“好。只要你愿意听,我就讲。但是,等我讲完了,你要请我吃烤全羊,喝马奶子酒。”
“外加两只烤野鸽和三个哈密瓜。”我说。
“你这个小滑头。去年的哈密瓜才三十元一亩地,好多瓜烂地地里都没人收。你用一元钱可以买三个瓜,却要我领你的情,真是精明的小滑头。”
“那好,就不买瓜,买酒,把您醉倒在房顶上。”
“那我就在屋顶上好好睡上一觉。可真舒服啊!想想就已经醉了。”
安卡拉大叔从屋顶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样子真像是刚睡了一大觉似的。
时近黄昏,斗大的红红的夕阳落在西边的沙海里。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离太阳这么近过,近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我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感觉很舒服。夕阳一钻进沙堆里,天马上就黑了下来,而且真的黑得可以,什么都看不见,一点灯光都没有。我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已经是二十三点多钟了,这在内地已经是半夜,可在麦盖堤,天刚刚黑。
“天黑了,该回家了。”安卡拉老人说,“明天下午,还在这个地方,我就给你讲我父亲的事。”
“好吧,就明天下午。”我说,“现在,让我送你回家吧。”
“我又不是姑娘,干啥要你送?”
“我是怕…”
“怕什么?怕我老!我眼不花,耳也不聋,又不是找不到自己的家。”
我和老人就此道别,他回家,我回旅馆。回到旅馆里,我干吃了一袋方便面,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上床睡觉。可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风中的沙粒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沙沙作响。我把电视打开,电视里播放着维吾尔语的节目。我拿起遥控器,胡乱地换了几个频道都没有我特别喜欢看的节目,之后,停留在一个体育频道上,画面里在踢足球。当时是哪两支球队在比赛,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球踢得很不精彩,无法吸引我这个不是很专业球迷的眼球。可内地的频道都已过了黄金时段,维语的节目我听不懂,便躺在床上,一只手托住脑袋,似看非看盯着画面。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买了两只烤羊腿,两只烤野鸽,两壶马奶子酒,两把刀子,并带了块铺垫的布,早早地来到昨天与安卡拉老人约好的地方,等待老人的到来。这处荒凉的建筑在麦盖堤的郊外,只有坐在这座建筑的屋顶上,才能看到更远的沙漠海洋。至于这座建筑物的建筑时间和它曾经的用途,我却从没有考证过。这里很少有其他人来,也听不到人类带给这个世界的噪音,只有安卡拉大叔喜欢坐在这处屋顶上,看看沙漠,看着太阳落在沙漠的中心。
安卡拉叔来了,他说:“嗯,我闻到了烤羊肉和酒的味道。”
“你搞错了,安卡拉大叔,那是沙漠的风的味道。昨天我就闻着这味道了。”
“别骗我,杨柳青的小伙子,我的鼻子比猎犬的鼻子还要好使。等一下,”他把一根手指放在鼻子上,真的像猎犬一样耸了耸鼻子。“喔,我还闻到了烤野鸽的味道。”他乐呵呵地说。
“一点不错,”我说,“我要让亲爱的安卡拉大叔醉倒在这屋顶上。”
“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吧。”他说着,把东西一分为二:一人一只羊腿,一只烤野鸽、一瓶马奶子酒。
“这可全是你的,安卡拉大叔,全都是你的。”
“不好!应该一人一半。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呀?”
“那好!我陪你吃,但不能陪你喝。我是不会喝酒的,安卡拉大叔,请您原谅。”
“张开嘴,倒进去,然后咽到肚子里去,就这么简单,跟喝水一样。”他把酒瓶的盖子拧开,放到我的面前说。我拗不过他,就拿起酒瓶。抑头喝了一小口,酒蹿进了肚子里热辣辣地,像是点着了一把火。
“好了,这就像个男人了。我要开始讲你想知道的事情了。告诉你,年轻人,我讲的时候不要打断我,要不我全忘了,就不会讲了。”
“我记住了,安卡拉大叔。”
他清了清嗓子,眼睛望着远方,开始讲述起来。
“我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有五岁吧?大概只有五岁。我知道,他是个汉子,真正的汉子,真正的杨柳青来的有血肉、有情有爱的汉子,是个有种的男人。他让我母亲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我母亲。
他是随着左宗棠的大军来新疆的。你晓得吗?就是那个湖南佬,他统领着浩浩荡荡的湘军和楚军。平定了新疆的叛乱。我父亲就是跟着他来的。
那个湖南佬,是个有种的龟儿子:他的湘军和楚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对百姓秋毫无犯,所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兵精粮足,要人有人,要物有物。我父亲就是专门卖东西给他的军队的。你知道,在内地,人们管我父亲这些人叫大营客。龟儿子左宗棠的军队里有了我父亲这些大营客,就真的什么都不缺了。可那些士兵还是缺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就是女人。他们什么都不缺,就缺女。可是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女人。要是男人没了女人,就会没名其妙地发脾气,或者无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来,像得了重病一样。他们真的会得病,得些怪病,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他们要是突然见着了女人,尽管是又丑又老的女人,他们也会像婴儿见着母亲一样兴奋起来,对她充满了依恋。可是那些兵士,整天地行军打仗,怎么会有女人呢?他们只能说些黄色的笑话得到满足,或者就干脆自慰。我父亲跟那些兵士混得很熟,一些军官也跟他关系不错。我父亲不是军人,我说过,他只是大营客,他不受军队的管束,只是卖东西给他们,赚他们的钱而已。那些兵士,发的军响无处可花,所以就买我父亲的东西,比如水烟、袜子什么的。他们需要我父亲的东西,而我父亲需要赚他们的钱,就是这样: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乐得其所。
他们跟我父亲混熟了,就什么都说。晚上宿营的时候,他们跟我父亲说:‘喂,安老表,听说你们杨柳青的姑娘尽是美女,是不是真的啊?’我父亲就说:‘是啊,我们那儿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可真是没得挑嘞;就是做了妈妈的女人,也都跟花一样鲜亮。而她们的德行,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不用挑了。’于是就有兵士说,‘等打完了仗,你帮我介绍一个,收我做你们那儿的女婿吧!’我父亲说,‘做梦吧!我们那儿的姑娘,才看不上你们呢。回你们湖南去吧,洞庭湖里的美人鱼在等着你们呢。’
“有一个军士,是个大个子。在一个晚上,他悄悄地对我父亲说:‘老表,你在外边熟,而且没人管,你去帮我找个女人来,我就把我全部的银元,一半归你,一半归那个女人。’我父亲说,‘在这荒漠之地,连个鬼都没有,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女人?’那兵士说,‘可我忍不住了呀,我父亲安慰他说,‘用手吧,兄弟,只有自己解决自己了。’
“那时候军队正行进在西征的路途上,大概是已经过了兰州,人烟越来越稀少,有时候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个村子。如果是偶尔路过一村庄,见着了女人,那些兵士就会央求说,‘跟我好一次吧,就一次,我的银元就全归你了。’他们会掏出他们全部的银元,对女人说‘瞧,全在这儿了,有这么多呢!打了三年的仗,就挣这么些饷钱,现在全归你了,只要你跟我好一次。这不过分吧?只好一次就行。’可多数的时候,他们还是会被骂,好你妈!老娘又不是妓女。’要是碰着害羞的姑娘,就不会骂他们当然也不会跟他们好,只是红着脸跑开了。只有很少的兵士,能碰到好运气,让他门尽情地享受一回,然后他们的钱,就全没有了。要想有钱,只能等到下次发军响了。如果这期间需要买东西,就到我父亲那儿去赊账。那个大个子兵士,就赊了我父亲不少东西,在武威的时候,和一个女人跑掉了,当了逃兵。
我父亲,自然也需要女人,只是他要方便得多;因为他总要到城里去进货,而城里又有很多女人,温存一夜,给几个铜子,第二天起床,穿上衣服,挑上新进的货,继续跟着军队赶路。当然,在城里找的女人,都是烟花柳巷的妓女,她们和我父亲的交易是各自需要的东西,双方都达到自己的目的,然后各走各的路。
在张掖时,我父亲碰到了一个寡妇。那寡妇有三十岁左右年纪,带着一个小女孩。张掖人烟稀少,我父亲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他门两个碰到一起,就像干柴遇到了烈火,不分青红皂白地燃烧起来了。那一晚上他们都没有停止过,进行了五六次,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动弹不了了才罢休。天亮时,我父亲要走了,寡妇依旧恋恋不舍,她抱住我父亲说:‘我身体好,长得也不差,家境也还好,有十亩地,十五头牛、二百多只羊,还有两匹马。你留下来,别走了,跟我过日子,这些就都归你了,连我也都是你的了,你可以当丫环一样使唤我,我也一定会好好地服侍你。’我父亲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对吧?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留下。你不该这么问一个女人!真的,一个女人叫一个和她睡过觉的男人留下来能为什么呢?不就是不想让他走吗,或者就是喜欢上他了。我当然是喜欢上你了,才不让你走的。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我守寡七年了,想和我睡觉的男人多得像牛身上的虱子,数都数不清,可全被我撵走了,他们连一点腥味都没有闻着。而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我死去了的丈夫。我喜欢你,而且一个女人总要有一个男人的。我可不想一个‘人守着这院子一辈子,天天都睡冰冷的炕,没个男人往自己身上爬。’说完,女人就独自哭泣起来了。我父亲安慰她说:‘你是个好女人值得男人留下。可我是个大营客,没有这个福份,我始终是要跟军队走的。好女人,不怕你伤心,我也没能让自己爱上你。不错,我是跟你睡觉来着,可男人跟女人,睡觉是一码事,而相爱却是另一码、事。睡觉是生理的需要,只是一时的欢娱,不能长相厮守;而两个人相爱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两个人心心相印,以身相许,永远不愿意分开的意思,是两颗不愿分开的心灵撞击出的生命的火花。我跟你睡觉,是会付钱给你的。’寡妇哭着说,‘该死的,谁要你的钱来着!你不愿意留下,就走吧!我并不想留你,相反,我会记住你的。’我父亲给了寡妇两枚银币,追赶军队去了。寡妇光着身子出来为我父亲送行。
左宗棠的军队,一路赶杀,从甘肃进入新疆,走哈密、善鄯、吐鲁番,追击叛匪到迪化。在迪化,湘军死了很多人。攻下迪化后,左宗棠就命令部队在当地修了一个湖南陵园,把死亡的湘军全葬在湖南陵园里了。现今的湖南陵园依旧保存完好,只是迪化早已改名叫乌鲁木齐了。那里现在是个大都市,是我们自治区的首府,又干净又漂亮。当年战火留下的痕迹,已无处可寻,只有湖南陵园里,还静静地躺着湘军士兵的尸骨。
湘军在迪化休整了一阵,就分成两路:一路往北,去克拉玛依,另一路往南,往喀什噶尔道进发。这时候,很多大营客都留在了迪化,不愿意再随军队过又苦又累的日子。我父亲,他是条汉子,不是个过温饱日子的人,也不是只赚军士饷钱的小商贩,他要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往喀什噶尔道的这一路大军,路途远,还要穿越沙漠,征途一定是艰险和多难的。在库车,我父亲突然生起病来了。不过这次病得并不严重,不久就好了。可是到了阿克苏,我父亲又第二次病倒了:发烧、流鼻血、浑身无力,走不动路。那时,很多士兵也得了种病,随队的医生,找不出病因,说是怪病。一些兵士就在路边死掉了。他们劝我父亲,不要再随军队走了,在当地找个地方住下吧,等病养好了再走,再去追赶军队。我父亲不同意。他虽然不是兵士,但他却把自己当成一个军入,不愿意掉队,硬撑着和军队一起往前走。到了巴楚,我父亲就已经不行了,几乎不能走了。他扔掉了装货的担子,徒步跟着军队走。这么着他又坚持了一天,到了麦盖堤,他终于倒下了。他躺倒在一个沙丘边上,睁不开眼睛,感觉天地全是黑暗的。一个兵士问他:‘你怎么样?他说:‘我的路走到头了,该停止了。’兵士说:‘我该怎么帮你呢?’我父亲说:‘你走吧,不要停下来,和大军一起赶路。我还行,不需要帮助,沙漠的流沙会把我埋葬的。’接着,他听到了那个兵士哭泣的声音,可他看不见他,就用手去摸,摸到了兵士的脸和脸上的泪水。我父亲对他说:‘你是兵士,是男人,是不能哭的!我不是很好吗?干吗要为我哭泣呢?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见了那么多的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只有一点点小遗憾,善良的兵士,就是没有爱上一个女人。本来,我常常想,如果有一个女人,让我爱上她了,我就不走,留下来,和他结婚,生几个孩子。然后守着他们,直到死。可是,老爷不给我这个缘分,让我就这样死了。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有爱上一个女人,是个多么可悲的事阿!可是完了,全结束了。湖南老表,你快走吧,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些话!你会交好运的。’那兵士将我父亲扶到沙丘的平坦处,然后就走了。我父亲听到了他远去的脚步声。‘这是我听到的人类的最后的声音。’他心里想。他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他相信他的灵魂就要到天国里去报到了。
(未完待续)
最不浪漫的故事
刘向阳
一
睡在最炕稍的丈夫卫东悄悄地抬起头,屏住气息,观察睡在炕头的父亲和挨着父亲睡的母亲的动静。凭着多年与父母同睡一炕的经验,卫东判断两位老人已经进入梦乡。再看才一岁的儿子革革也睡得很安稳。于是,卫东轻轻掀起妻子继红的被子,将身子钻了进去,再用脚趾慢慢地往下勾继红的裤衩。
卫东遭到了继红的默默抵抗。卫东发现继红用手狠命地抓着已被自己脱到臀下的裤衩。并且,无论自己怎样扳她的肩,继红就是坚持着继续保持背向自己的睡姿不变。被欲望燃烧的卫东不顾继红的反抗,果断采取后背进攻的办法发泄欲火。
尽管卫东将动作的幅度降到小得不能再小的程度,在如洗的月光下,继红被子起伏波动得还是十分扎眼。
无奈的继红只好一边严密监视着炕头方面的动静,一边承受着卫东的强行进攻,急切地希望快点结束这让人提心吊胆的煎熬。
公公如雷的鼾声忽然中断了,继红又看到公公翻了一下身。被吓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的继红狠命地掐了一下仍然自我陶醉的卫东。
突然的疼痛让卫东忍不住叫出了声音。一贯觉轻的母亲被惊醒了,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孙子,又伸手拍了两下,见孙子没哭也没闹,就放心地将身子转到炕头的方向继续睡觉了。
这一吓,让卫东从陶醉中彻底清醒过来,欲火顷刻熄灭,欲望也早就跑到爪洼国。于是,没等继红下驱逐令,卫东就主动撤离,回到自己的被窝睡去了。
早晨,卫东急急忙忙将早饭填进肚子,推上自行车就往外跑。还没走多远,就听见继红的喊声。卫东只好放慢车速,等继红追上来后再一起赶路上班。
赶上来的继红冲着卫东劈头盖脸地嚷上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疯了?气死我了!
卫东嘿嘿地傻笑。
你怎么随便违反早就商定的行动准则呢?叫你吓得我一点心情都没有!继红十分生气地继续数落着卫东。
人家实在忍不住了嘛!卫东可怜兮兮地辩解着。
忍不住也得看看咱家是啥环境!老少三辈一铺炕,这种日子我早就受够了!继红仍然气哼哼地说。
那有啥法子?别看我们这是三间房子四家住,还有多少人家没房子呢!知足吧,老婆!卫东说到这儿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咳!也真是。继红不得不认同卫东的说法。任命吧,我的同学爱英嫁给了区长的儿子,不也是住在转不开身的小阁楼里吗?继红感慨着。
就是嘛!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现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卫东反过来教训起继红来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以后要保证在天晴月明的晚上不许动我!继红要卫东的口供。
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卫东哄着继红。
那你说说我们的行动准则是什么?继红问。
卫东立即回答,狂风暴雨月黑头。
这还差不多!继红忍不住笑了。
一张布幔将南北两铺炕隔开了,卫东和继红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独立空间。在搬完家的那天晚上,天刚擦黑,卫东就忍不住张罗着让全家人快点儿睡觉。
搬家是个累活,全家齐上阵,忙活了一天。吃完晚饭,卫东上了年纪的父亲和母亲确实感到十分疲倦,见儿子又一再催促,就带着已经两岁的孙子,在南炕睡下了。
继红本想收拾一下灶台,将锅碗瓢盆洗刷干净后再上炕休息。可是,抵不住卫东的一再催促,只好解下围裙,撩开早已由卫东挂好的幔帐,爬上北炕。
等在炕上的卫东一下抱过继红,狠命地在继红的脸上亲吻起来。接着,不顾继红的一再推搡,三下五除二,就把继红的衣服扒光了。还没等继红躺稳,卫东就猴一样地窜到了继红的身上。
幔子隔开了身影,但挡不住声音。不管不顾的卫东将动静弄得越来越大。气得继红咬牙切齿地直朝卫东瞪眼睛。可是,正在兴头上的卫东根本不理睬继红的一再警告,仍然一意孤行。
突然,儿子革革说话了,爷爷,我怕!
怕什么?爷爷问。
爸爸妈妈的炕上来了妖怪!
谁说的?
你听有声音在响,挂着的布在动!
那是风刮的。爷爷哄着孙子。
你骗人!窗子关着,风不会刮进来的!
好!好!好!爷爷说错了。好孩子,睡觉吧!
不!我要爷爷去把妖怪打跑了!
快睡觉!奶奶呵斥孙子。
我不!随着革革的反抗,奶奶的手“啪!”地拍在孙子的屁股上。顿时,响起了革革的哭声。
来自南炕的情况让卫东的兴致顿时索然。继红感到在公公婆婆哪里又丢了面子,也懊恼的不行。于是,两个人悄悄的分开后,各自躺在一边想心事。
卫东想,本以为这回有了三间房子两家住的条件,长期压抑的夫妻生活会得到改善,现在看来仍然是痴心妄想。
继红想,这个该死的卫东只图自己快活,就不知道替别人想想,让人在公公婆婆面前抬不起头来。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再给他重新定个行动准则。否则,他还会旧病复发,让自己丢面子。
三
卫东做梦也没想到,如今居然住上了足有六十平米的三间房。虽然,破旧了些,毕竟是独门独户,而且,去掉父母带儿子革革住的东屋和作为厨房的腰屋,西屋就是自己和继红的独立王国了。
住进去的那天晚上,兴奋得卫东在西屋炕上先做了十个俯卧撑,又做了三个前滚翻。
这天晚上,卫东和继红两人相拥相抱,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也没有半点倦意。
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两年,年老多病的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了。才五岁的儿子革革根本不能单独住一间房。于是,卫东和继红就和儿子睡到了一铺炕上。由于从两岁起,革革一直睡在爷爷奶奶的中间。所以,按照沿袭下来的习惯,不管卫东采取引诱、哄骗,还是威逼、恐吓等手段,革革就是坚持睡在中间的原则不动摇。
万般无奈,卫东只好等儿子睡熟后,才能悄悄地越过儿子这个人为障碍,与继红亲热一番之后,再回到自己的被窝睡觉。
一次,卫东和继红由于过于投入,忘了时刻注意儿子动静,终于让儿子撞个正着。
看到爸爸正在和妈妈打架,而且妈妈明显处于劣势。愤怒的革革随手抓起枕头,向仍在拼命欺负妈妈的爸爸的后背砸去。同时高喊,不许你欺负妈妈!
突然遭到攻击的卫东一个激灵,从继红身上跳下来。回头一看,见儿子革革正怒目圆睁地冲着自己发威。于是,赶紧一边向儿子陪着笑脸解释没有欺负妈妈!一边抓起裤衩往自己的身上套。可是,越着急越穿不上。再仔细一看,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继红的裤衩。继红也赶紧拉过被子盖上自己赤裸的身子后,再抱过儿子边亲吻着边告诉他,爸爸没有欺负妈妈。
明明看见爸爸起劲欺负妈妈的革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卫东和继红的解释。
没办法,卫东和继红只好绞尽脑汁,向儿子编起瞎话。
卫东说,爸爸是在给妈妈按摩,因为妈妈白天的工作很辛苦,所以,妈妈感觉腰酸腿疼,爸爸采用按摩的方法来缓解妈妈的痛苦。
继红说,爸爸按摩的技术可好了,通过爸爸的按摩,妈妈的腰腿就不痛了,妈妈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妈妈明天就能高高兴兴地上班,挣好多好多的钱,再给革革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好穿的,还要给革革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革革终于露出了笑脸,在继红的怀中睡了。
可是,卫东和继红却没有了一点困意,但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致。
四
自从发现爸爸妈妈经常半夜“打架”的情况后,革革就再也不相信卫东和继红的任何解释的理由和编造的故事了,为了保护妈妈不再遭受爸爸的欺负,革革决定自己和妈妈继续睡在东屋,而将爸爸驱逐到西屋,并且一再警告卫东晚上睡觉时不许再踏进东屋一步。
这下可苦了卫东和继红,没想到儿子比王母娘娘还厉害,让爸爸妈妈过上了牛郎织女的日子。
时光荏苒,儿子革革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而且,也已经读高一了。这期间,卫东一家家庭的居住条件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住上了两室一厅的楼房。
居住条件改善了,睡觉格局却没有丝毫打破。仍然是母子同室,卫东单挑。没办法,卫东只好把和继红团聚的期限放在革革上学时了。每逢卫东为此想不开而长吁短叹之际,继红就会拿那句话开导他:再坚持三年就出头了,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了,儿子考上了大学,去省城读书了。
送走了儿子,还没等继红脸上的泪干,卫东就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被子抱到继红的床上,和妻子的被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晚上,卫东和继红如久别重逢一样,早早洗漱完毕,很快就陶醉于夫妻间的快感之中了。
久旱逢甘露的愉悦之后,该睡觉了。两个人想像从前那样依偎而卧。可是,各自都发现已经很不适应了。卫东觉得继红老爱翻身影响自己入睡,继红感到卫东喘气太重弄得自己难眠。结果,两个人折腾到半夜也睡不着。第二天,两个人全都晕头耷脑地强挺着去上班。
到了晚上,卫东和继红由于舍不得对方,又睡在了一个床上。困了一天,卫东很快就睡着了。就在继红也迷迷糊糊地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卫东的鼾声响起来了,而且分贝值越来越高,最后如雷贯耳,震得继红睡意全无。
继红无奈地捱着,严重的失眠让她头痛欲裂。忍无可忍的继红伸手推了卫东几下。还好,卫东的鼾声停止了。可是,还没等继红睡着,卫东的鼾声又由小变大地打上了,后来又雷一样地震得继红的耳鼓发痛。
再推,再停。不推,又响。如此反复,气得继红不断加重了力量,后来变成了拳打脚踢。
睡得正香的卫东生生地让继红弄醒了,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冲继红喊了起来,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
是你不让我睡觉!继红委屈的说。
我没招你没惹你,咋不让你睡了?
你的鼾声像打雷,震得人家睡不着!继红分辩着。
哼!你就是烦我,不愿意我和一起睡。
你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
你说我烦你就烦你,你滚!你滚!
那好!我滚,再也别想让我碰你!卫东边说边抱起自己的被子下床走了。德行!谁稀罕你?继红也随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五
从此,分屋而眠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儿子大学毕业。
倒不是两个人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卫东和继红都觉得这样睡安稳,谁也不干扰谁,舒服。偶而,谁想谁了,就到一起亲热一会儿,完事就撤,回到自己的屋,仍然各睡个的。
儿子大学毕业回到本市的一个区机关上班后,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家里,卫东和继红也就得理所当然地为儿子革革腾出一间卧室,重新睡到一个屋子的一张床上。
早已习惯了各睡个的,突然改变了,卫东和继红一时难以适应,足足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找到了两个人都能接受的睡觉方式。
到了晚上,继红先睡,等继红睡着了,卫东再躺下。这样,卫东的鼾声继红就听不到了。继红躺下时,就预先将床的三分之二空间都留给了卫东。这样,继红无论怎样翻身,也对卫东影响不大了。如此,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不到两年,又出现了新情况。
先是,儿子结婚了。接着,又有了小孙女。孙女出生六个月后,儿媳休完产假上班了。因为家离单位太远,又经常加班,起早贪黑顾不过来,就把孙女的小床放到了爷爷奶奶的屋里。从此,卫东和继红承担起了晚上照顾孙女的任务。
忙活点儿倒没啥,因为,卫东和继红都打心眼儿里爱孙女,怎么累也不觉得累,而且,还高兴着呢!可是,等到孙女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会说话了。卫东和继红的心事也就有了。
那是周日的早晨,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早饭。忽然,孙女冲着革革两口子说,爸爸妈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革革就问女儿,什么秘密呀?
爷爷奶奶昨天晚上亲嘴了!
胡说!革革赶紧制止女儿。
真的,我没说谎,爷爷还摸奶奶的胸脯了!
呀!这孩子!继红顿时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
卫东尴尬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幸亏儿媳妇及时将一片香肠塞到孙女的嘴里,才结束了让每个人都感到不自在的局面。
事儿是过去了。可是,堵在卫东和继红心中的疙瘩却怎么也解不开。卫东私下同继红合计,孙女一天天长大了,继续在一个屋住也越来越不方便了,还是换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吧!
我何尝不想能住上宽敞点儿的房,可钱哪来呀!继红一脸愁云地说。
咱俩下岗时厂里不是给了几万元吗?卫东问。
儿子结婚,孙子出世,钱少花了?继红说。
都花没了?
剩下哪点儿钱都不够买个房犄角的!
我们以前买房难是难,可也没让你愁成这样。
现在能和以前比吗?我们和别人家伙住房时,那是住的公产房,一个月租金才一两元。后来,咱家买三间平房时,才花几千元。再后来,买咱现在这个楼时,一平方米也才几百元。可现在,上市郊买最便宜的楼,一平方米也得四五千元。就是砸锅卖铁,咱也买不起呀!
听老伴儿这么一说,卫东把头低下了,又长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这么将就着住吧!
爱不在乎一时一事
徐文路
终于盼来了好消息,事儿成功了!豹哥倍儿高兴,像评审总工程师这样的高级职称自己没花一分钱就下来了,真是天大的喜讯。全家聚在一起为此开了一个庆祝会。
“这是豹哥自己这些年努力工作的结果,排个儿也该轮上啦。”华子首先举杯高兴地说。
“嘛,要不是我找这儿找那儿,我们豹哥能有今天?瞧他那个熊样儿。人家都说他搞了我算是有福了。”梅子斜眼瞧着自己的丈夫大大咧咧地说。
“又是你!这里有你的嘛事,要不是豹哥找上口儿,能批下来吗?你真会吹牛,想当初……”大姐枝子急赤白脸地抢白她,接着还想往直说,被华子打断了。
“你们姐俩到一块就抬,还有嘛意思。豹哥就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得来的,并不是谁恩赐的,没有梅子的一点功劳,更没你枝子的一点嘛儿。”梅子虽然在她们姨姐妹中间年龄最小,但说话还挺当事儿。
“我说的是豹哥级别怎么长,工资也不如我们虎哥发的钱多。”枝子成心气梅子说。
“行啦,你的虎哥在机关工作当然发的多,我们龙哥在外企也不比你差。”华子对姐姐不满地说,她心想你真是哪把壶不开你偏提哪把。
一提到钱,梅子气哼哼地说:“还说呢,我们家的豹哥职称高有吗用,发钱不多。可你们知道吗,他的稿费却不少,但是我一分没看见,都给他妈妈那个老不死的了。”
你看看、你看看,一说就跑到人家那里去了,人家他妈妈又招你惹了你啦,别一说话你又是那一篇儿。“华子赶紧阻止说。
是呀,提起“钱”梅子和豹哥心里都不痛快,他们就因为钱小打、大打也有十几年啦。豹哥的父母是纯农民,按照大队(现在叫村委会)的规定,社员(现在叫村民)年龄到了60岁就可以拿到队上发给的20元退休费,老公母俩加一块儿一个月生活费只有40元,在这样艰苦的生活中供豹哥把大学念完,并有了正式工作,一个月可以拿到工资二千余元。
梅子的父母也是纯农民,也没有生活费,弟弟们平日里很少给钱,父母有个天灾病业的,哪才是“希特勒画地图——全是他的”。豹哥张罗着拿钱住院、看病,梅子并不满足豹哥给的那点儿钱,背地里再给父母。
“结婚十几年、你给你爸妈的钱,我没干涉过,可对我父母你为什么连针鼻儿大的眼儿都透不过去。”豹哥终于憋不住了站起来质问梅子。
“我说豹哥啊,你是爷们还是娘们,怎么像孩子一样玩开了揭根子。你们俩口子还让我们喝酒吗?”华子不满意地冲豹哥大声喊起来,然后又冲他挤挤眼接着说:“二姐,我不是向着豹哥说,他对你父母就够好的,冲着他的面儿你应该对他父母好点。”
“我是想对他父母好点,可是,他妈妈对我孩子怎么样?这事你们知道,我生孩子时她不但一天也没有伺候过,就连一块借子也没有给孩子准备,她是不懂吗?这个例儿她都不给图。”
梅子说着,突然看到华子的脸色变得铁青,忙改了口,“这些咱都不提了,过去就过去。前几天我孩子看他妈妈,见桌上放着香蕉,孩子想吃一个她立刻从孩子手上抢过去。孩子回来说,气得我想马上找她去,可又一想不能再给豹哥添气了。你们大伙想想,我的孩子不是别人,是她孙女,不是我偷汉子生的。”
得,惹上了。华子赶紧给自己丈夫虎哥使眼色,虎哥立刻明白,他端起酒杯说:
“今天是豹哥大喜的日子,咱都别提不高兴的事儿。来,喝酒,我先敬豹哥一杯。”说着他先干了,豹哥刚要张嘴,就见虎哥眨眨眼,用手抹嘴边的酒,说:”谁家没有烦事呀,只是不提罢了。我妈妈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他才说半句,就被华子打断了,“快别提你妈妈啦,婚后我怀着大肚子伺候你妈妈,她还不满意,硬说我不待见她,哭着闹着要改嫁。我跪下央求她,别再让你的儿子闺女抬起头来。你妈妈怎么样?”华子挺着胸把头一甩“她当时就是这样走啦。你说你为了家庭和睦签下了放弃家产继承权,那可是五大间大瓦房啊、我说嘛啦?啊?我害怕你两边受烧,安慰你说,咱不指别人,自己挣来的才理直气壮。你们听听,现在老婆婆又回来,你跟你妹妹都同意让她去养老院,可你妹妹始终不提拿钱的事儿,最后让我们先交半年,下半年她再交3600元。我同意,别让你在中间受夹板儿气。后来,就听你妹妹跟别人说,她一分钱也不交,说虎哥工作是顶替爸爸来的,他就得养活老婆儿。她爱说吗嘛说去吧,咱不搭理她,就在我们住的老房拆迁时晚偷着给你妈妈存了3000元钱,预备有个天灾病业的。你们猜猜,虎哥怎么做的?他马上把这事告诉了他妹妹。他妹妹立逼着找我要。你们说我倒霉不倒霉。”
“你活该,这间老房没她点嘛,你又给她妈妈存钱,你这不是找不要脸吗?”梅子气哼哼地说。
怎么男人一方总能让女人揪住辩子。被数落的像落汤鸡的虎哥耷拉着脑袋想着心事。“唉,我要是一揭她的伤疤,他们会说小气,像个娘们儿。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梅子把裤腿卷了起来,蹲在沙发上用眼剜了豹哥一眼,手指他接着说“你们不知道吧,我现在为嘛跟他像仇敌似的,都是他把我当大白菜往里垫。他平时写的稿费,全都偷着给他妈妈了。”
豹哥一听,立刻火攻脑门子,狠狠地对梅子说,“我告诉你,你天天给你妈花钱,反来污陷我,遇上你这样的娘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华子在一旁立刻用脚踢了他一下,豹哥闭口不语了。他心里明白,要是再说话,恐怕华子会揭他的老底儿。豹哥的工资全部交给梅子,连额外奖金也叫梅子扫听清楚了,他没有别的添补父母那只有40元的生活费。幸好他的文墨还过得去,经常给报上写一些小说、新闻之类的东西、赚取三十、四十的稿费,偷偷给母亲或接续不断地买点治心血管的成药。有一次被华子看见了,豹哥求她千万别告诉梅子。
“梅子你就不如我,”枝子在一旁半天没说话,觉得很没味儿,又想气气梅子,:“我对我们龙哥的妈妈绝对孝敬,对他们家的兄弟姐妹百分之百。他家是山沟的,老母亲来一趟不容易,每次来了我都好吃好喝好待承,临走我还让她带上吃的穿的。有一次,龙哥的大哥来了,跟我念叨说今年没有买种子的钱,我立刻给他1000块。后来听我们大姑说,他弟弟把那1000元钱输了个精光。龙哥却说他坐火车回家被人偷了。”
“男人都是这样。说到他们家的事,铁护着啦。”梅子愤愤不平地说。
“你是说他们”,龙哥指着耷拉脑袋坐在一旁的豹哥、虎哥,又做着鬼脸指着自己,“可不包括我呀!”
“去、去!准的裤裆破了,把你露出来了。你以为你是个好东西,你们全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说着梅子想起一件令她非常生气的事,咬着后槽牙说。
那是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豹哥临上班之前对还没有起床的梅子说:“梅子,今天是八月十五,这样,你买点肉,再买些韭菜,带着孩子到奶奶家吃去,我下了班也往那儿。”听见梅子“哼”了一声,他骑车走了。
中午,豹哥回到他妈家。他妈见到他就嚎啕大哭,数落梅子怎么不说理、像个泼妇一样,又把前些日来豹哥家住时,赶上她病,叫梅子弄她看看病她不但不去、还狠摔门。“你媳妇儿多狠呐。”
“妈,她就是那种倒霉的脾气,你老别和她上赁。妈,要不她买东西了嘛?她一早起来念叨今天和您老吃顿饺子,平常哪有空儿。”
“来啦,饺子包了一半就翻赤啦。你看看把饺子撒了一地。”母亲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豹哥这才注意地上,他一看两眼冒火,扭头就往家赶,推门就喊:“梅子,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问问你妈妈那个老不死的”
“我告诉你,嘴里放干净点!”豹哥眼里冒着火,心里压着气,低声喝道:“我是在问你。”
梅子一看豹哥从来没这样过,脸涨得通红,眼里充满血丝,她害怕了,掩面哭泣说:“我们正包着饺子,她大姑去了,去了不就一块吃嘛。你妈妈马上对我说,你们俩不和,别在这儿打起来。让我带孩子回家,我一气就把桌子掀翻了。”说完,她从手指缝里偷着看豹哥的反应。
“她大姑来,你没说别的吗?豹哥稍缓一下口气说。
“天打五雷轰,我要说一句瞎话。”
豹哥脑子急速旋转着,察看她,他母亲和爱人谁的话更真实。
“妹子,我的龙哥和豹哥、虎哥可不一样,暗地瞎鼓捣儿。上次他妈来,我不知道她爱吃锅挑儿的面条,结果就用凉水罩了罩,他妈回来就跟龙哥说,我给吃糟面条。龙哥给他妈撞了一顿,他妈妈说嘛也不在我这呆了。”她咯咯地笑着冲梅子挤眉弄眼儿。
“我的豹哥是个混蛋,我就用混蛋的法制他。上次他替他妈妈辩护,我没搭理他,等他洗澡时,我把他的衣裤全提到卧室,把门反锁上,教他光着在厅里睡了一夜,我看他下回还为他妈妈辩护不。”梅子也大笑起来,但那笑声分明是装起来的假笑。
“妹子,你那是哭啊,还是乐啊?”看着梅子装笑的样子枝子损她着说,“你就是烙饼不翻个儿,你妈妈骂豹哥时,你跟人家说,算了,她老糊涂了,要是倒退两年她也不这样儿。你怎么对你妈妈看得开?对他妈妈就针尖眼儿。”枝子揭短似的一通乱轰。
气得梅了立刻从沙发站起来,挥着拳头喊着:“好啊,大姐你胳膊往外扭,看我怎么制你。”说探身就抓,正好打在旁边的豹哥的肩上。豹哥疼得直咧嘴,刚要发作,华子用手揪住他的衣角温怒的命令道:“坐下。”豹哥只好瞪了梅子一眼,说:“哪里有点女人样儿。”
“我不是女人你早干嘛去啦。”梅子嘴上说,心里却后悔。她出手太重,打疼了他。要放着平时,豹哥说这样的话,梅子还有个饶?
“行啦,我们今天是为豹哥庆祝的,不是开批斗会的。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们姐妹的私下的话,大伙儿千万别传出去。我还是那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事都看得透喽,老人还能跟我们多长日子?别老计较一时一事,更不能把一时一事积攒起来,然后记他们一辈子。那样活着我们累不累?”华子说着把杯中的杯举起来:“我们大伙儿一块儿干。”
“你别喝,我替你喝。你的胃病还没好。”虎哥心疼上去想夺华子的酒杯。
“去,你别管!现在装好人,平时多想着点。”华子不满地推开他的说。
龙哥趁人不注意把枝子的酒倒到自己杯中,“我们喝啦。”说着一仰脖干了。枝子高兴地直拍手。
华子把酒杯挨在嘴边偷眼看着虎哥,只见虎哥也把酒倒进嘴里。此时,她多么希望虎哥在来夺自己的酒杯呀。她心里会把所有的怨气一笔勾销。然而,虎哥没动地方,他含泪一饮而尽。
豹哥伸手把梅子的酒杯拿过去,梅子狠劲儿把他的手甩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滚你妈的蛋去吧!你想讨好我,告诉你,永远也不会跟你妈妈讲和的。来,姐姐,妹妹,我陪你们干了。”他说着,把酒倒进嘴里。
“唉,满嘴喷炉灰渣子,你要是把骂街改了……”华子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改不了,赵老二扛房檩——顶这儿啦。”梅子说着却不好意思地由蹲在沙发上改为坐在沙发上,弄下卷上的裤腿,穿上袜子,然后又正正规规地穿上鞋。大家注视着她这些动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豹哥笑得满眼噙着泪水,看着梅子:“唉……”长叹一声。
小説三题
黄胜林
爱心汇款单
把衣服塞进洗衣机之前,都要把所有衣裤的口袋摸一遍,这已经成了她洗衣时一道不变的工序。
一天,她照例摸口袋。突然,她从丈夫的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打开一看,是一张尚未寄出的汇款单,汇款金额是贰佰元整,收款人是井岗山的马艳萍,汇款人则是丈夫本人李西亚。
看着那张汇款单,她揣摸着丈夫到底是给谁汇款;也许是给穷亲戚的一点援助。但据她所知,丈夫在井岗山似乎没有什么亲戚;也许是给结对子扶贫对象的资助款,但从来未听丈夫说过什么扶贫对象;也许是还别人的借款,但是区区200元钱,用得着借吗;也许是汇给灾区人民的爱心款,但不曾听说井岗山有什么灾情;也许就是汇给“老情”,甚至是私生子的生活费,因为丈夫以前曾被派往井岗山从事为期三年的扶贫工作,社会上传说丈夫在井岗山曾有一段风流韵事。她几乎敢肯定是汇给“那位”的,要不丈夫为什么每年都要去井岗山几次,前段时间还有一位井岗山来的青年女子带着一个孩子找丈夫呢!不是他的“那位”还有谁?
她决定到邮局查一查,丈夫到底给那个人女人汇过多少钱。
她从邮局打听到,丈夫每月15日必准时给那个叫马艳萍的人汇去200块钱,而且已经坚持了三年时间。这一结果使她感到极度的气愤,她想不到这几年丈夫所作的一切自己竟被蒙在鼓里,认为这样发展下去,那个女人迟早要来夺自己的位置。
等到丈夫下班回家,她便大发雷霆,要丈夫老实交待问题,否则与他没完。
丈夫说是受朋友之托,代他给年迈的母亲汇去的生活费。
可是她如何肯信?反而越闹越凶,越说越激动。
丈夫几次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但都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打断了。他索性沉默不语了。
这一沉默,更加使她往坏处想,更加使她肯定自己的猜测的正确性。她决定亲自去井岗山找那个女人,她要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容貌,能如此吸引丈夫。
第二天,她真的出发了。她按汇款单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叫马艳萍的女人,但是马艳萍根本不是什么貌美的青年女子,而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感到失望,以为自己找错了人,但经一再证实,那老太太确实是马艳萍。
她问老太太:“您和李西亚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长期给您寄生活费呢?”
老太太告诉她说:“我有个儿子和西亚同一个单位工作,又是好朋友。三年前,西亚告诉我,我儿子要出国学习几年时间,今后我的生活费便由他每月代寄了。西亚每年还要来我这儿几次呢,真是个好人啊!”
“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黄子强。”
黄子强!她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不就是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勇斗歹徒、光荣牺牲、被市里树为学习榜样的黄子强吗?难道他临终前对丈夫有什么托付?
她的心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以致后来老太太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温柔的一刀
直到那女子手中的盒子再次碰到别人身上而摔在地上时,我才明白她是干什么的。
那天,我到市里办事,在客运站候车返回时,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但又无从记起的女子。她手中拿着一个纸盒子,站在候车室门口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很快她瞄上了一个手提皮箱匆匆走来的中年旅客,便快步迎上去,就在两个人相会时,女子手中的盒子触在中年旅客的手臂上,随即掉在地上。女子立即捡起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针剂大多数破碎了……目睹这一幕,使我想起了那个女子。
那是数个月前的一天,我同样是到市里办事,其间利用点时间到一家商场购物。就在我不停地扭头浏览琳琅满目的商品时,我和一个年轻女子撞在一起,她手中一盒东西也被撞掉出老远,她连忙过去捡了起来,并打开盒子,我看见是一支支的针剂,但已破碎了,流出暗红色的液体。
这一下使我紧张起来,因为这种情况我听说过,也看到过,是一种敲诈勒索行为,其主要做法是让一个人拿着易碎物品(如瓶装液体、玻璃制品等),专往那些精神不太集中的走路人身上碰,让易碎物品摔碎在地上,然后说是你碰掉的,并向你索取赔偿。如果你不赔,他们的同伙便以旁人的身份站出来作证,强迫你赔钱。否则,不让你脱身。如此,有些人虽然明知被敲诈,但人单势薄,无可奈何,只好破财消灾了事。
正当我准备着如何应付时,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那女子并没有提出赔偿,只是蹲在地上低声抽泣,说这些针剂是花三百多元钱买回去给母亲救命用的,现在针剂没了,自己又无钱再买,叫她如何是好。
再看她身边围观的人,也不象她的同伙人,使我开始相信真的是自己不小心碰掉人家的东西了。我深感内疚,心想这女子的母亲还等着针剂回去救命,也够可怜的。于是,我提出赔偿女子的部分损失,并征求她的意见,她点头同意。
我便掏出两百元钱塞给了她。
说实在话,当时我也弄不清楚是谁碰的谁,如果当时她主动要求我赔偿的话,我会认为是她有意碰我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钱的。而令我上当的恰恰是她没有主动提出,使我相信是自己碰掉她的东西,我被她温柔地宰了一刀。
新生
他又一次成功地把一位急急赶路的女士的提包抢到手,几个转弯,便把所有追赶的人甩掉。
来到寂静处,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提包,发现里面有一大沓钱。他禁不住一阵狂喜,心想,这回发了一把。把钱装进口袋后,他又往包底摸,摸出了一扎单据和照片。他以为里面夹有存析或储蓄卡,便一张一张地翻开观看。他看见前面的是十几张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单、借款单据、贷款单据、抵押证明等。接着是一张模约10岁左右活泼可爱的小男孩的照片,最后是一份检查报告单,上面写着几行医生的意见:小孩病情非常严重,双腿部分骨组织已经坏死,如不及时住院治疗,极有可能要截肢才能保住生命。原来,那位女士并非有钱人,那些钱是她通过卖血、借款、贷款来为孩子治病用的。看着这张报告单,他原来欣喜的神经僵住了,像被急速冷冻了似的。他又一次详视着照片上那小男孩,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模糊了,飘忽中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也曾有个幸福的家,有深爱着自己的父母。但是一场场接踵而至的灾难,打碎了他家平静的生活。他10岁那年,左眼球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病,由于治疗不及时而面临着失明的危险。为了挽救他的眼睛,父母卖掉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并到处借款,还去卖血,筹集资金给他治病。就在他的眼病有了转机时,他的父母双双食物中毒而亡,父母是为节约粮食而采食野生菌中毒的。他也因此成了“独眼龙”。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了流浪、乞讨的生活。终于有一天饿昏了头时,他翻墙进入了人家的院子……
回忆中,他的两行热泪淌过腮边,滴在小男孩的相片上。他想,要是当年父母不中毒而亡,要是父母有很多的钱,自己也许不会变成“独眼龙”,更不会流浪、乞讨。同样,没有这笔钱,小男孩的父母怎么办?小男孩是否会因此失去双腿。想着想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啕声大哭起来,哭得多么伤心!哭得多么遗憾!哭得多么后悔!大哭过后,他擦干眼泪向街的尽头走去,他知道街的尽头是派出所。
世上只有老婆好
龚欣兰
张老板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昏迷三天了,一直守候在重危病房门外面的张老板的儿子、弟弟,还有他的女秘书焦急万分。正在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的时候,随着重危病房门的再一次开启,负责抢救张老板的医生和护士出来了。
张老板的儿子、弟弟和女秘书一涌而上,顾不上说出半个字的感谢话,只是急急地打听张老板病情怎么样了。当听到医生说病人已经苏醒了,三个人都长出了一口在心中憋闷了三天的气。又听医生说病人还没有摆脱生命危险后,他们刚要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纷纷恳求医生让他们和病人见一面。医生说,为了保持病房的安静,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三个人都想第一个进去。一时争执不下。医生只好让护士去征求病人的意见。
护士进去后,出来问谁是病人的儿子?儿子一听万分高兴,心想还是父子亲哪!于是,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张老板的床前。
张老板看见儿子后,张了张还无法发音的嘴,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部,眼里透出了希望的光。
儿子见此光景,立刻喜出望外地伏下身对张老板说:“爸爸,您是不是想到您要不久于人世,对儿子有什么交代呀?”
只见张老板的眼光暗淡了,手也不再动了。见此情景,儿子急了,拉起张老板的手说:“爸爸,您可就我这一个儿子,您的财产可不能给了别人哪!”
张老板把眼睛闭上了,又抽回了手,再也不理儿子了。
儿子见状,气得骂了一声“老不死的!”就转身气哼哼地扬长而去了。
护士又出来问谁是病人的弟弟?张老板的弟弟一听万分高兴,心想还是兄弟亲哪!于是,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张老板的床前。
张老板看见弟弟后,张了张还无法发音的嘴,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部,眼里透出了希望的光。
弟弟见此光景,立刻喜出望外地伏下身对张老板说:“哥哥,您是不是想到您要不久人世,对弟弟有什么交代呀?”
只见张老板的眼光暗淡了,手也不再动了。见此情景,弟弟急了,拉起张老板的手说:“哥哥,您可就我这一个弟弟,您的财产可不能都给了别人哪!”
张老板把眼睛闭上了,又抽回了手,再也不理弟弟了。
弟弟见状,气得骂了声“死了得了!”就转身气哼哼地扬长而去了。
护士又出来问谁是病人的秘书?女秘书一听高兴万分,心想还是情人亲哪!于是,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张老板的床前。
张老板看见女秘书后,张了张还无法发音的嘴,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部,眼里透出了希望的光。
女秘书见此光景,立刻喜出望外地伏下身对张老板说:“亲爱的,您是不是想到您要不久于人世,对心上人有什么交代呀?”
只见张老板的眼光暗淡了,手也不再动了。见此情景,女秘书急了,拉起张老板的手说:“亲爱的,您可就我这一个心上人,您的财产可不能都给了别人哪!”
张老板把眼睛闭上了,又抽回了手,再也不理女秘书了。
女秘书见状,气得骂了声“咋不快点死!”就转身气哼哼地扬长而去了。
听到门响,张老板无力地睁开了眼情,看到老婆急急地来到自己的床前。于是,眼睛里又透出希望的光,他刚要抬起手指自己的胸部,老婆说话了:“别比划了,我早知道你饿了。昨天半夜,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今天会醒过来,一大早我就赶回家给你熬粥。”
张老板的老婆边说边打开盛着热乎乎米粥的保温罐,一边用汤匙将粥往张老板嘴里喂一边絮叨着:“你尝尝,这粥多香!这可是我文火慢慢煲的,里面有大米、小米和绿豆,还放了肉末和蛋花。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你三天都没吃没喝了。”
张老板的老婆还没完没了的絮叨着:“我寻思着,你这回生病就是拼命挣钱累的。等病好了,咱就不干了。你说钱挣多少是多呢?要我说,够吃够穿就行了。攒啥不如攒个好身体,只要乐乐呵呵地多活几年比啥都强。医学专家不是说了吗?人的正常寿命是一百二十岁,我倒没有太大奢望,咱俩要是能够一起活到七八十岁,我就知足了!”
张老板听着听着,眼里盈满了泪水,接着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
知识出处
《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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