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清末光绪二十六年春（1900），杨柳青后大道的姚家店里，来了一位旅客，这人名叫张九如，是天津城外侯家后九顺班妓院的窑主。他到这儿来的目的，是看到这个地方，近年来水旱不定，连年歉收，穷苦人家，难于求生，想廉价买几个女孩去发缺德财。他通过一个叫李大脚的媒婆，相中了两个女孩子，大的叫胖老姑，十八岁；小的叫小翠十六岁。两个孩子，都住在姚家店南边的一条胡同里，胖老姑因为执意不从，没有讲成。小翠迫于父亲哥哥患有矽肺病，面目浮肿，经常吐血，母亲下肢瘫痪，长期卧床，小弟弟年幼身弱，尚难自立的困境，为了全家活命，只得答应自卖自身。最后经过要价还价，以龙洋二百二十元成交，并在姚家店内，写了卖身文契。字据的大意是：“小翠自愿给杨益明做养女，由杨益明付给其父母扶养费龙洋二百二十元，此后即为杨姓家人，将来生活婚嫁等事，都由杨益明作主....”。中证人是张九如、刘李氏（即李大脚）。为什么文契上写杨益明呢？
  原来是在一年前，有一位北京宗人府的黄带子，（满洲皇族职官）到天津总督衙门办事。偶尔来到侯家后的九顺班消遣。班子里的夥友黄三，用不开的水，给他沏了一壶茶。这黄带子一尝水不烫，再揭开壶盖，看茶叶全飘浮着，就骂了起来。等黄三进来，黄带子连碗带水向黄三泼去。黄三见他是一个人，又文绉绉的，就把他揪过来，拳打脚踢了一頓，黄带子出来，本想去总督衙门叫人来找场，可又觉得有失体统。于是就雇了辆乍子，赶回北京了。到京后亲自给天津县衙门写了一份文书，大意是说：“前派本府某人去天津总督衙门差干，因不识路，误入侯家后地方，在九顺班门口，被该院龟奴黄三强行拉入茶叙，因不允，致被打伤，要求对黄严加惩处等等。而后即刻带了四名戈什哈（旗藉差官）骑马返回天津。到津后，吩咐四名差官，先去九顺班砸窑子，逮窑主。自己则直往县衙行文交涉。这四名戈什哈，各骑一匹枣红马，跨着腰刀，衣帽鲜明，很神气的进入了侯家后大街，逢人打听九顺班的地址。正巧有个小商贩，常卖些商品给九顺班，也知道前天黄带子被打的事，想这回来者不善，就谎指向西前面路口北拐第二门就是。他把四人支过去，赶快跑到九顺班报信，张九如连东西也没顾得收拾，就带着妓女、夥友，到邻院内藏起来啦。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聋老头，守在那里。这四名戈什哈走到路口，见北面是河边。一打听才知上了当。就又返回九顺班门口，下马进门，拔出腰刀，乱砸一气，把门窗家俱，全都砸烂，衣服床帐，撕的撕，扯的扯，又把聋老头也打了一顿，捆绑起来，押着进城，往县衙而来。
  且说这黄带子早已来到县里，县知事阮国祯见了，赶忙接待，并叫三班衙役到侯家后去接应。衙役刚出门口，四名戈什哈已到眼前，后面还拴着一个聋老头。阮国祯上堂问了一遍，这聋老头糊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就叫衙役持签拘传张九如和黄三到案。张九如有一个干爹，叫陈豁子，在天仙茶园有一份股，自己也在家办了一个河北梆子小戏班，常和地方官府下层头目人等，结交来往，很月有一些势力。经过他出面，上下打点，到处说情，阮知县叫张九如取保回去，把黄三判处枷号示众一月，就结了案。
  九顺班经过修理，添置家俱衣被床帐等物，约两个月，才勉强开张。他这个班子共有六名妓女，其中只老八老九是张九如自己的养女。其它四名是在院搭住的，全各有养主。经过这一折腾，四名妓女都换了地方，只剩下老八老九两个，如何能于的起来。他决定找城里白家胡同放高利贷的杨三把商量，借几百块钱，再买两个孩子，来支撑门面。这杨三把本叫杨益明，因为他在西头大、小夥巷一带回民区放印子钱的，有三把关。第一关借主必须有妻儿老小，光棍又不借；第二关必须是长期住户，新迁户不借；第三关是没有人保铺保或抵押品不谐，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杨三把。这年正是义合拳运动前夕，天津的有钱人家，大多把金银埋藏起来，或转移外地，市场上流通的很少。全城里外有钱庄三～四百家，差不多全都开银票和钱帖（等于钞票）在市面流通行使。因为银票和钱帖，只凭一枚字号图章，容易奸人做假。也有的钱庄资金少，开出银票钱帖，超过储备金额，市场相当紊乱。杨益明生怕地方战乱起来，自己在钱色上吃亏。今张九如来找他说借钱，并且数字较大，他踌躇了半晌，就说：“我也打算把钱买些实物占上，这么办吧，你去买两个孩子、算我的放在你那里搭住，咱们按规定赚钱分成，你也不用花大利息钱月月维难，岂不很好”。张九如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来到了杨柳青。替他买好了这个小翠，带到白家胡同杨三把家，连卖身文契和钱，都交割清楚，就回去了。没过几天，大批义合拳开进天津，在各处扎营设防，拿奸细，查二毛子，地面常常戒严，妓院也无法经营。小翠住在杨三把家，白吃饭不能去到外边赚钱，经常受到凌辱虐待，因一点小事，常常一顿毒打。大约一年多，辛丑条约签订后，才把小翠送到九顺班当妓女。但是地方大乱之后，天津池面又闹银荒，各家银帖，换取现银，只能做六七折兑换，大批钱庄亏累倒闭，市面萧条，妓院生意当然也不会好。杨三把和张九如因钱上常闹别扭，杨三把也常常拿小翠出气，打的遍体鳞伤，不能接客。有一天杨三把与张九如闹僵了，杨三把非要把小翠接走去变卖。张九如只好去找他干爹陈豁子求援。陈豁子来到九顺班，出面调停。见小翠现学会一口天津话，语言甜润清脆，身段苗条，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认为是一个唱戏的好苗子。就花了四百元钱，从杨三把手里赎买出来，带到了自己的梆子剧团学戏，更名杨翠喜。她学戏的天份很好，嗓音圆润，肯于模仿学习，任何高难动作，也不惜下工夫。陈豁子也对她很喜爱，家中杂务活，一点也不叫她干，使她专心致志的在戏上下功夫。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学会了很多出戏，并首次在侯家后的一个小戏院（协盛园）内演出。居然一炮打响，渐渐的红了起来。以后又经社会名流，盐商富贾，政界要人捧场，更有的不惜巨金，置赠道具行头，邀演堂会。津市闻人李叔同（后出家为弘一法师）也对她技艺，多所指点。后在津各大戏院，如下天仙。会芳园等处演出，场场暴满，座无空席，每月总收入，恒在千元以上。
  地方官僚迷之最盛的，为天津巡警道段芝贵，时常借家中喜寿或以请同僚联络感情为名，召入公馆演戏几折以助雅兴。光绪三十二年，（1906）清政府派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贝子衔载振，往奉天吉林等地按事，路过天津。直隶总督袁世凯，命令段芝贵负责按排公馆，陪伴招待。段芝贵在总理衙门，为载振接风洗尘，特请聚庆成饭庄名厨整治酒席，大摆筵宴。段深知载振之父，庆亲王奕劻，是慈禧皇太后面前的红人，载振是个酒色之徒，就召来杨翠喜堂会演出。段芝贵私嘱杨翠喜，要好好演戏伺候，以博得贝子爷欢喜。假如你能得到赏识，日后贝子爷得袭王位，你就是“侧福晋”（即次妃）了，杨翠喜点头答应。席间段芝贵叩礼，请载振点戏，载振点了“大登殿”与“藏舟”两折。等“大登殿”唱完，段芝贵说：“不需卸装，与贝子爷敬酒，”载振果然大为所惑。等到第二折“藏舟”唱演完毕，载振乘着酒兴，向段芝贵说了两句古诗：“若以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大概是说“大登殿”的艳丽恣态与“藏舟”素服索抹的意思。段芝贵暗喜自己估计不错，就把杨翠喜留下服待伺候。第二天段芝贵派人把陈豁子找来，说明贝子爷已经留下杨翠喜，特赏你六千银子。陈豁子当然不敢抗命，忍痛谢赏回去了。段芝贵又差人到北门里金店，花了五千银元，购置了珠翠头面，赶制了儿套衣服，不久携带出关。临行前载振告诉段芝贵，满洲乃祖宗发祥之地，各处向由将军驻守，文风不盛。大清建国二百六十年以来，状元共有一百一十多名，而满洲却只占两个。我此次去奉天吉林，就是监办学政，明年要把将军署一律裁撤，更换巡抚。段芝贵认为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就拿出十万元，找到与英商汇丰银行有来往的绅商，换了一张支票，托载振呈献给他父亲，谋一巡抚，载振答应了。光绪三十三年（1907）农历三月初八日上谕裁去黑龙江将军署，撤消程德全将军职务，擢升段芝贵布政使，署理黑龙江省巡抚。
  且说杨翠喜在下天仙戏院突然回戏停演，戏院老板找陈豁子算清包银，这消息在天津一经传开。另一个盐商又透露了段芝贵，拿出十万元换取外国支票的事，素来清政府的、大小官场，争权夺势，互相倾轧，已成风气，就有与段芝贵意见不合的人，搜集情况并写给了北京御史台（监察机构）。同时名画家张城（江苏武进人），画了一幅对世事讽刺的中堂画，在文美斋南纸局张挂。画面上一贵族妇女端坐椅上，一官员手捧红顶花翎，跪倒在石榴裙下，款识上写“升官图”。杨柳青爱竹斋年画店，也出版了一种用对开纸印制的横幅年画，名为“贵妃娘娘新醉酒”。上画一官署大堂，在公案上放有黄裤印匣，笔架，签筒，案后罩着大红布圈椅，背面一个大屏风上画水墨云龙图（表示黑龙江）。左有一凤冠霞披宫妆贵妃，倚扶在公案一角；右面地上跪着一位纱帽红袍的官员，做狗爬式，一手托刻有卍字不到头的大木盘，上面放着十锭大元宝。
  北京御史赵启霖，就在发表段芝贵为黑龙江巡抚的同时，写了一个奏章说：“段芝贵善于迎合，上年贝子载振往东三省，道经天津，芝贵以万二千金，鬻歌妓以献，又以十万金为奕劻寿，夤缘得官”。慈禧见了奏章，大为震怒，立刻召见醇亲王载沣（光绪弟）说“载振这孩子太胡闹了，奕劻也教子无方，前几年张元奇就劾他招妓侑酒，我因他是奕劻长子，事情又不算大，未便加罪，只在上面批了：“宜深加警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看现在赵启霖又舌噪了，如果事实俱在，必须交给宗人府，好好的管管他。段芝贵是一个天津候补道，有何业绩，提升巡抚？不如先免了吧！你再找一个可靠帮你查一查，看看段芝贵是怎么回事，载振是否又犯了老毛病，务必把事情办妥，，。于是载沣就推荐了大学士孙家鼐，慈禧点了点头，载沣诚惶诚恐的跪了安，退出来，先到军机处，传达皇太后懿旨，免了段芝贵的巡抚。而后回到府中，召孙家鼐商量，通过研究，由孙家鼐上天津跑一趟，先听听总督袁世凯的意见，再定章程，无论如何，既要把事办的妥当，又不要招皇太后怪罪才好。孙家鼐到了天津总督衙门，对袁世凯说明来意，袁世凯立刻把也的表弟张振芳找来，叫他对这事设法弥缝。
  且说罢免段芝贵的旨意，到了东三省，载振也接到了家信，载振看了很害怕，就把杨翠喜偷偷的送回了天津。可怜段芝贵苦心经营，拿千方百计刮来的民脂民膏十几万两白银，只买做了十八天黑龙江巡抚，就回家抱娃娃了。而杨翠喜呢？她一到天津，即由张振芳收藏起来，并经孙家鼐谋划，找到大盐商益德王家的王奎章。当年杨翠喜在梨园界唱红之时，王奎章曾狂热地捧过她，现在听说张振芳打算把杨翠喜送他作妾，自然是乐意不得，但有约法三章（1）先立一置杨翠喜为妾的文契，日期要写光绪三十一年六月，也就是载振离京之前；（2）杨翠喜进王家后即不许再出大门一步，以免被人看见，招惹事非；（3）对有关杨翠喜之事，务须绝对保密，不准透露一点几风声。王奎章一一答应了。张振芳又找来当时天津钱业董事会，令其调查有无一次提款十万元的事项，及提款人姓名、商号等。因为段芝贵的十万元，是从盐纲款挪借后，换的汇丰支票，根本与天津钱庄无关，自然查不出来。这样就由钱业董事会具结完事。孙家鼐手执王奎章置妾的假文契，和钱业董事会具结的笺纸，匆匆返回北京，向载沣报告。载振也以这两具证件，暗托人向慈禧近臣及总管太监李莲英等处，多方运动。终于在农历四月初五上谕赵启霖参奏不实，污蔑亲贵撤职。可是这些亲贵，又深知御史赵启霖手里，也有确凿的证据，不然他岂敢去捋虎须，自寻烦恼？载沣考虑到这一点，加之彼时上海、香港等地，革命党人正在积极宣传，清廷如何腐败，怕万一将此事，败露出去，弄的国内外，舆论哗然。就在两月后的六月初七日，又为赵启霖官复原职了，这样虽然暂时压住了口舌。可是载振因心中有鬼，仍不敢回京。遂托故辞去了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之职，避居天津了。三十四年（1908）光绪帝病死，奕劻因跪请慈禧使溥仪兼祧光绪有功，在慈禧死后，光绪的老婆隆裕，得尊为皇太后。
  载振幸乘父荫，被加恩为庆亲王世袭，一跃又成了权贵显赫的人上人，而那个饱尝辛酸，倍受欺凌的弱女子杨翠喜呢？在被封建的旧社会吞吃了她的自由、贞操、青春和艺术才华之后，只落的一个笼中金丝雀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