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舶修造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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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我们的塘沽新港》 图书
唯一号: 020020020230026515
颗粒名称: 在船舶修造廠
分类号: I267.4;U659.2
页数: 22
页码: 45-66
摘要: 本文记述了塘沽新港船舶修造厂利用“技工快速训练法”训练出大量技术工人,为该地区的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
关键词: 天津市 塘沽新港 船舶修造厂

内容

塘沽新港有一個船舶修造廠。
  在建設塘沽新港的過程中,船舶修造廠修復了各種船隻二百七十三艘次,又製造了自動抛石船。它保證了建港當中的船隻需要,對塘沽新港的貢獻是大的。
  廠長辦公室的祕書林祥久,陪我参觀了船塢和各個車間。就廠子本身來看,修船廠只不過多一些鉚工和電焊工,它跟一般機器製造廠很少不同。
  在修船廠的幾個車間,不少機器旁邊站着年靑的海軍戰士。他們操作着機器,像是在勞動,又像在學習。跟這些戰士一塊工作的,有很少幾個中年人,靑年人佔絕大多數,其中尤以女工爲多。特別是在輸機場,女孩子竟佔壓倒的優勢。看來,她們和他們的動作都還不夠熟練。可以斷定這是一些新來的徒弟。然而爲什麼有海軍戰士?爲什麼有這麼多靑年?
  「海軍戰士是駐防在某處的人民海軍部隊送來的,是在我們這裹學習的。」林祥久祕書主動地回答着我的疑問。他說:「那些靑年男工和女工,是塘沽區人民政府勞動科要我們代爲訓練的。」這些回答,使我摸不着頭腦,我不能不請林祥久繼續說下去:「海軍部隊需要有他自己的修船人員,他們要當地修船廠代爲訓練,但那裏還是按照以前的老規矩、舊辦法,三年學滿。因此訓練得很慢。以後海軍部隊聽說我們廠子裏創造了『技工快速訓練法』,能在半年內叫沒有技術的人學會技術,他們就一批又一批地往我們廠裏送開了。去年送來了第一批,現在你看見的是第二批。」林祥久停了一下,接着說:「替區政府訓練的那些人,都是本地職工家屬和軍工烈屬的子女,他(她)們原來沒有職業,要求政府給他們想辦法。區政府知道我們這裏有『技工快速訓練法』,就要我們代爲訓練。區政府的人還說:『替我們訓練吧!訓練期間的費用由我們負担。訓練成功以後,先儘你們挑用,你們用不了的再往其他工廠介紹。重要的是叫他們學會技術。』就這樣,區政府一下送來了一百零三個人,其中女的就佔五十三人。」
  林祥久是個精明能幹的小伙子,看來不過二十歲,但他知道的事情很多。說起什麼來都頭頭是道。船廠的一切,好像就在他的手心裏。他對於「技工快速訓練法」,有着特別濃厚的情感和興趣。他説這個方法,能在半年內走完以往三年才能走完的學徒路程,這還只是對一般人說的,像人民海軍部隊來的那些同志——文化水平高,階級覺悟程度高,他們還用不了半年,只要四個月就差不多了。
  「技工快速訓練法究竟包括哪些內容?它是怎樣產生和發展起來的?」我請林祥久進一步說明。但他十分客氣地說:「我知道的很皮毛,說不好。待一會,我領你去找馬廠長,這個辦法就是他弄出來的。」我們一起到了廠長辦公室。
  廠長辦公室裏坐着兩個人。一個是這個廠子的廠長馬金城,另一個是靑島修船廠的副廠長于涌。他們也在談論「技工快速訓練法」的問題。于涌吿我說,他是最近轉業到工廠的。他和他廠的八位職工,是到塘沽新港修船廠來學習企業管理和其他方面的領導經驗的。
  「我硏究了你們這裏的工人級差。」于副廠長轉向馬金城說:「你們這裏只有一個八級工,七級工、六級工和五級工都不多,佔數量最大的是三級工。這個情況,恰恰跟我們那裏相反。這就是說:我們那裏的技術條件並不壊。可是,我們沒有你們的工作效率高,也沒有你們的產品質量好。尤其値得注意的是:你們的三級工,僅只經過了六個月的學徒時間。而我們那裏,解放初期招收的學徒,到現在學了整整四年,至今還是個學徒,問題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對於這些問題,馬金城廠長沒有正面回答。但他講了他們廠子的工人,不久前去湖南省支援一項工程的情形。
  「今年春天,」馬廠長意味深長、又頗費思索地說看:「我們廠子的電焊工人去湖南支援一項工程。去的人,就是你們所看見的三級工,而且又多是些年靑的女娃娃。同我們一起到達湖南的,還有其他地區的電焊工。湖南同志原希望我們去六級工和七級工。因此我們一到,湖南同志就提出問題說:『你們能工作嗎?』我們當然相信自己能工作。但在大批有經驗的工人面前,我們哪裏敢說大話?當時只說:『試試看吧!』在試驗當中,湖南同志說我們的三級工不比別人工作得壞,也不比別人工作得少。還說我們的年靑人好領導。工程結束以後,湖南同志還非把我們的女電焊工留下不行……。在工作中,我們還遇到這樣一件事:一個東北地區的電焊工,看來像個六級工,有一天他捉住我們一位女工的肩膀,問道:『小鬼,你當了幾年電焊工啦?』我們的『小鬼』一楞:『才半年呵!』
  「『半年!』那個工人驚異了。他瞪着眼睛追問:『半年你能學會電焊?你是用什麼新辦法學的呀?』其實,我們哪裏有什麼新辦法,說來還不是平常。」
  我仔細揣摸馬金城廠長的談話,越想越覺得這件「平常」事並不平常。——我們的國家,已進入五年經濟建設計劃的第一年,相應地培養建設人才,又是貫穿五年計劃的內容之一。這就是說技術工人嚴重不足的情況並沒有完全改變,大批靑年迫切要求學習技術的慾望,也沒有得到充分地滿足,如果能把半年內走完以往三年才能走完的學徒路程——技工快速訓練法運用到全國各地的企業部門,那我們缺乏技術工人的情況就會很快改變,廣大靑年要求學習技術的心情也可得到部分地滿足。因爲這個緣故,我又三番五次地訪問了修船廠,並跟修船廠的黨、政、工、團各個有關方面的領導幹部和職工談了話。
  原來,「技工快速訓練法」產生在大建港的初期。那是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剛剛發佈重建塘沽新港決定的時候,新港工程局召開了施工會議。大家找尋工程中的關鍵問題。那時,人們誰都知道:重建塘沽新港的中心關鍵是挖泥。因爲只有從那一片淺灘的淤泥裏,挖出一條長達十五公里,深達零下六點五公尺,底寬六十公尺的主航道,萬噸輪船才能夠乗潮進港,也才能談到其他方面的建設工程。要挖通這樣一條主航道,就需要大批挖泥船。這些挖泥船,又必須在大動工以前的半年內,卽一九五一年十月到一九五二年三月的開春以前準備就緖。否則,就不可能在政務院所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建港任務。
  那時,塘沽新港所有的挖泥船,有的破破爛爛,有的還要到海裏去打撈。這樣,修船就成了當時關鍵中的關鍵。而修船廠的修船能力又十分單薄,全廠只有四、五百名職工,一次只能修理一條船。他們把當時急需修理的船隻做了一番統計,僅「大沽一號」一條船的電焊工程,就需要八百個工,而那時全廠統共才有七名電焊工。——按照這個數字推算,三個月也做不完那條船上的電焊工程。技術工人不足,成了當時最大的困難。
  爲了解決技術工人不足的難題,修船廠曾向當時的「救濟失業委員會」提出要求。結果費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只找來了一個技術並不熟練的工人。以後,他們派人到天津等地去找技術工人。但走到哪裏都碰見說:「我們還想到你們那裏去找技術工人哩!你們大建港,我們就不建設嗎?」他們找人碰了釘子,同時發現大批靑年在尋找職業。馬金城廠長回憶當時的情形說:「我們所需要的是技術工人,找不到;找我們來的人很多,沒技術。我們就處在這樣一個苦境裏。」
  「怎麼辦呢?」馬金城找到工會主席高玉寶。高玉寶找到靑年團書記陳德賢。他們三個人雖然都是工人出身,可是,他們只能愁眉苦臉地相互詢問着?誰也解決不了沒有技術工人的嚴重困難。
  「看來,」高玉寶分析着到外面找工人的情形說:「依靠到外面找技術工人的希望是不大了。」
  「的確希望不大了。」陳德賢無可奈何地重複着。但他加上了一個問題:「我們能不能想個最快的方法,在最短的時間以內,自己訓練一批技術工人呢?」
  「那就只好去問工人了。」馬金城毫無把握地同意了。他們決定分頭去找老工人,看看有沒有那種「最快的」訓練技術工人的方法。他們下到車間,看見到處都在醞釀着技術工人不足的問題。每一個人都爲這件事苦惱着。然而一談到自己訓練技術工人,人們就連連搖着頭說:「馬廠長,你也是工人出身呀?難道還不懂得培養一個技術工人要三、四年的工夫嗎?」
  馬金城聽了一想:「我就沒有學夠三年呵!」——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暗自回答着。這次談話,他雖然沒有直接得到什麼,可也確乎打開了他的思路。
  「什麼叫技術工人呢?」馬金城自問着。他從十四歲就開始了學徒生涯,可是他並不知道技術工人的定義。過去也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然而現在,當修船任務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不得不從頭想起。他自問自答着:「技術工人?無非是有一定熟練的基本動作,再加上一定的技術常識吧!如果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學習,或者說,像我們在抗旧戰爭中領導農民打仗那樣的——一面工作,一面學習,不也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他想着,想起一連串的問題。「我十四歲在紡織廠當學徒。那時因爲資本家的需要,當我學了剛滿半年的時候,他們就把我當成一個熟練工人做工了。以後,學開汽車,參加革命……。我雖然沒有學過汽車修理,可是在延安那樣艱難困苦的條件下,也修理好過汽車。如果說紡織屬於輕工業,技術好學習,那麼修理汽車就不那樣容易了!」他回憶着這些,對於三、四年才能培養一個技術工人的傳統習俗開始懷疑。這時,他特別記起在冀中解放區工作時的往事。那時,他所在的部隊,繳獲了敵人的大批汽車,要他負責領導汽車隊的敎育工作。當他發現駕駛人員並不全會修理汽車的時候,他把七輛大卡車拆開,讓人們學習。可就在這一天,敵人向冀中解放區進攻了。上級找他要汽車,他却把汽車拆了個亂七八糟。首長們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嚇駡着:
  「誰叫你拆開的?誰叫你拆開的?誰叫……?眞是胡鬧。正當需要交通工具的時候,你却把交通工具破壞了。我限你三天裝起。要是到時交不出汽車,我就砍你的腦壳。」
  首長說罷就氣虎虎地走了。馬金城滿頭冒着冷汗。「也是啊!正當需要交通工具的時候,自己誰也沒請示,就把汽車拆開了。砍腦壳事小,要是誤了軍運可怎麼辦哩?!」馬金城急了,他白天不敢休息,夜晚不敢睡覺,到第三天,他和那些並不懂汽車修理的人,把七輛大卡車全部裝好了。「那時候,沒有一個熟練工人,我自己也是頭一次系統地拆裝汽車,大家是在摸索中完成任務的。那時候能在工作中學習,現在爲什麼不能?」他更回憶起在人民大學學習的情形。他學了八個月企業管理。等於讀完了好幾門大學課程。「企業管理那麼複雜的功課,在蘇聯先進經驗指導下,能在八個月學完,爲什麼一個技術工人就非得三、四年的學習?……」從這一連串的回憶裏,他找到了答案:「三年學滿,鬼話,完全是騙人的鬼話。」他把他的想法吿訴了高玉寶和陳德賢。高玉寶說他也沒有學夠三年就「出師」了。陳德賢幾乎沒有經過正式的學徒生活,就當了一個汽車司機。他們斷定在學習的道路上,存在着那種「最快的方法」,而且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成。
  「不管怎麼說,」馬金城斬釘截鐵地說着:「技術工人不夠的困難,反正要我們自己想法解決。我們絕不能設想等國家把人才送到我們手裏以後再修船。黨和國家派我們來,是要我們工作,而不是要我們睡覺的。」高玉寶和陳德賢同意馬金城的決心,他們決定招收徒工,開辦訓練班,用一面工作,一面學習的方法,在半年內把沒有技術的人訓練成三級工匠。於是他們分頭徵求職工的意見,向人們解說解決技術工人不夠的辦法。當初,職工人員都欣喜地期待着領導人員的「辦法」,緊張而又輕鬆地聽着他們的解說。可是,當他們聽說要在半年內,訓練出一批三級工匠時,就都吵嚷起來。有的說:「這可不是叫你們訓練打燒餅、炸油條的大師傅呀!」有的說:「要是吹糖人的話,別說半年,就是半分鐘也用不了!」還有的說:「冰凍三尺,決非一日之寒,培養人才也非一日之功呵!」
  馬金城他們碰了釘子。他們相互檢討着:「究竟是這個辦法根本不行?還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他們各自敍述了各自的看法。從這次徵求意見當中,他們也越發認識了這件事非跟工人商量好不行。因爲將來的訓練班,是要依靠這些人當敎員的呵!他們分析硏究,發現有人强烈反對,也有人不聲不響,還有人主張「試一試」。特別記起了那個瞪着大眼睛,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淸。那個人,是電焊匠,不到三十歲,在老師傅中最年輕,技術也相當好……。
  他們決定跟工人們個別談話。馬金城先到電焊車間去找李淸。
  李淸一手拿着電焊器,一手按撫着要焊的東西,看來正在工作,可是實際上,他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自從解放以來,這裏創造新紀錄,那裏在爲國家立功,只是他們修船廠,因爲一時沒有任務,成天「閑得慌」。其實,修船廠的職工,哪一個人不天天尋思着爲國家立功的門路?好容易有了這麼個機會,誰肯輕輕放過呢?李淸打算「響應馬廠長號召」,帶頭敎徒弟。但他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半年究竟敎好敎不好,而且害怕半年敎不好丟臉。他一抬頭,把那頂「護面具」往頭頂上一推,馬廠長正好站在他面前。
  「李淸,」馬廠長和顏悅色地叫看他的名字,問道:「當初你當了幾年學徒?」
  「三年!」李淸毫不遲疑地回答着。
  「三年。」馬金城慢悠悠地重複着:「那麼第一年你學的什麼哩?」
  「……」這一問,可把李淸弄胡塗了,他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尋思了好半天,才說:「給老師傅們掂水,提夜壺,伺候師媽,抱孩子……」
  「那麼第二年哩?」馬金城十分同情地追問着
  「第二年?」李淸又尋思了好一會,說:「拉拉電綫,遞遞電焊條。」
  「你再說第三年?」馬金城催促着。
  「第三年的頭半年,人家還不正經敎。咱剛說摸摸電焊器,師傅就說:『去!掂壺水去!』把咱支使開了!」李淸說着,他那對大眼睛忽然亮了,他把手裏的傢伙往地下一扔,唿一下站起來說「那會啊!三年裏頭連半年正經學手藝的時候也沒有哩!」
  「這就對了。」馬金城興奮起來,他握住李淸的手說:「現在不用說沒有那些提夜壺,抱孩子的瑣事,就連拉電綫,遞電條的工作,也放在工作當中去學習,徒弟一進來就學,我們老師傅就敎,你說半年行不行?」
  「要這麼說,」李淸還在思考着:「就沒有個不行。」
  李淸和馬金城商量着,準備就用這個細算賬的方法,分頭說服那些想不通的老師傅。李淸還向馬廠長保證說:「如果開大會的話,我帶頭,打頭砲。」馬金城一想起頭幾天的輿論,就說:「可不要那麼冒失,要看看羣衆情緖再說。」
  過了幾天,馬金城他們召開了老師傅座談會。向人們敍述半年訓練出三級工匠的根據。他說這並不是憑空想出來,而是在過去的現實生活中就存在着。馬金城問大家有什麼意見。當時,有人說同意,有人說還得考慮考慮。就在這時,人羣裏忽然站起一個人:
  「半年,學是能學成。不過,我這個部門不行。我們是機器呀!弄不好就咬你個手指頭。」馬金城抬頭一看,說話的人是輪機場的老師傅。
  「半年?」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氣虎虎地站起來了。他叫劉恩元,是模型場的老師傅。這人向來不在大庭廣衆之間說話。因此,他的發言特別引人注意。「別的車間也許能行,我這個部門反正不行。我們是做模型呵!這種活,旣要懂得翻砂的道理,又要懂得機器的構造;旣要會看圖樣,又要會使用傢伙。製造模型,眞是要文有文才,要武有武術的人才能行哩!」劉老師傅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下去:「工廠裏學徒,從來都是其他工種學三年,模型工匠學四年。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這個部少了四年不行。」他又停下來,像是故意吸引別入的注意:「要是我們這個部門訓練不成呀!那就等於全廠不行。你們想想看吧!模型製不出來,翻砂的不能翻砂,車工們不能車圓,飽工們沒有活幹……,修船,修個屁去吧!」
  劉恩元的話,使座談會的空氣緊張起來。人們都在强調着自己那個部門的特殊困難。把這些特殊困難綜合在一起,恰好說明;要想依靠自己訓練技工,解決困難,是根本不可能的。
  「機工不簡單,」這是李淸說話了。「模型工也不簡單,我這電焊工呢?——當然也不簡單。不說大夥也會明白吧!電焊——這是非常細緻的工作,焊工們要善於根據鋼的直徑選擇電極,要懂得怎樣調整電壓,要有許多其他方面的工作常識,還要有……。可是,咱們想想看,咱們的手藝是怎樣學來的?明裏,大家都說學了三年徒,實際上,三年裏頭你學過幾天呢?如果咱們不保守,學徒一進來就誠心誠意地敎,我看半年絕對能夠訓練成功的。」李淸的話引起一片爭吵。有人叫着李淸的名字:「李淸,叫你這樣說,我們都是頑固、落後的保守主義分子啦?」有人乾脆說:「你行,你就敎吧!反正我不行。」事前李淸本來很有把握,這時他也不免慌張起來。但是他說:
  「別忙!咱們慢慢算算看。」他把馬廠長問過他的話,一句不漏地問着那些反對他的老師傅。當他問到「第三年」的時候,一個個啞口無言,目瞪口呆,誰也不說話了。過了好長時間,人們才喊喊喳喳低語着:「要這麼說就能行。」然而大多數人抱着「考慮考慮」,或者「再想想看」的消極態度。只有那個模型場的劉恩元,固執地搖着腦袋說:「誰行我這個部門也不行。」馬金城他們一看,反對的和贊成的都是少數,採取觀望態度的人佔絕大多數,就說:「會議就開到這裏,各位老師傅回去再醞釀醞釀,看看到底行不行。」修船廠沸騰了。到處都在嚷嚷,到處都在爭論。每一個人都在回憶着過去的學徒生活,每一個人都從不同的角度考慮着訓練徒工的問題。那時,馬金城廠長兼任着黨的支部書記。他和工會主席、靑年團書記一起,硏究了這幾次輿論動員的情況。他們認爲過去的動員起了一定作用,幾個領導人也從思想上堅定了自己訓練技工的認識。然而他們總覺得還不對勁。好像有個什麼東西擋着前進的道路。幾個人硏究來、硏究去,始終也說不出這個障礙是什麼東西。他們決定召開黨員積極分子會議,聽聽來自下層的輿論,看看究竟關鍵在哪裏。
  黨員們說,經過上面的幾次動員,「三年學滿」的理論已經站不住脚了,細算賬的方法,已經戳破了學徒的祕密,大家已經看得明明白白了。現在的癥結不是半年行不行,問題是有些人看不見前途,他們怕還像舊社會那樣的「徒弟大了吃師傅」。醞釀訓練技工問題時,就有人說:「我們學徒時挨打挨駡,受的窩囊氣不在舊社會的兒媳婦以下,好容易才偸來了這麼點手藝,一下子都賣出去,將來憑什麼吃飯哩?!……」
  「對,對,對!」馬金城像是得到了什麼啓發,他打斷人們的話,說:「我們眞是太性急了。工人的反映,說明兩個問題:一是我們沒有進行前途敎育,二是還沒有打破傳統性的保守主義。過去這一個時期,僅是就問題解決問題,沒有從根本上摧毀保守主義的思想陣地。比方說,過去的塘沽新港,只能停靠三千噸級的船隻,修船廠只有四、五百職工;我們這次重建塘沽新港,要擴大到能夠同時停泊數艘一萬噸級的輸船。修船廠要擴充多麼大,現在還無法估計。不管怎麼樣,將來的塘沽新港,是我國人民多年以來所夢想的『北方大港』,我們的修船廠,也要擴大成北方最大的修船廠。我們的職工只能越來越不夠用,決不會再有閑着沒活幹的現象。」馬金城停了一下,把話題轉到動員工作上:「這些活生生的事實,我們都沒來得及講。只是動員呀動員,就忘了把最重要的事情吿訴工人。如果把新港的前途講給他們聽,我想他們就自然而然的不再耽心徒弟大了吃師傅了……」
  「工人怕失業,」馬金城的話一停,工會主席高玉寶就搶着說:「這只是問題的一面。另外,我們還必須認識,這是一件艱巨的工作。過去,老師傅們過着比當媳婦還難受的生活。現在,你一下叫他們把技術拿出來,當然不是容易的事。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我從十幾歲上就當學徒。上工以前,要磕頭拜師。第一次見師傅的面,就請一桌菜。然後,找下保人,立上字據,白紙上寫着「師傅打死不管償命,投河跳井與掌櫃無關」的黑字。學徒,那就等於把身子實給人家了。我的二弟,學徒期間被打斷了腿,爬回家來不幾天就死了。我自己遭到的毒打,更是不計其數。我沒有學夠三年就偸跑了……」高玉寶的回憶,給人們帶來極大的悲痛。也使人更淸楚地懂得了:要叫老師傅們把技術拿出來,的確不容易。高玉寶接着說:「在舊社會裏,徒弟和師傅的關係,眞如同婆婆跟兒媳婦的關係:學徒期間,挨打挨駡;當了師傅,又殘酷的壓迫學徒。現在我們要叫老師傅們把技術拿出來,應該說是一件十分艱巨的工作。誰要看輕了這一點,誰就一定要碰壁。但是,這絕不是說不能做到的。以我來看,我們放開胆子,讓老師傅都來敍述敍述他們當徒弟時的苦處,當他們敍述完了以後,我們再反過來問他:『從前你過着當媳婦的生活,現在是不是還想當婆婆呀?毛主席說我們工人階級要解放全人類,我國的媳婦們都解放了,你這老工人,爲什麼還想當婆婆,壓迫自己的徒弟?』這樣一說,我看問題就不大了。我們也應該認識:工人是最容易接受新鮮事物的。」
  黨員會上決定展開政治宣傳,號召老師博把技術貢獻給祖國。提倡誰敎的徒弟多誰光榮,誰敎的徒弟快誰光榮。還決定由高玉寶做廣播講演,從敍述他的學徒生活,來啓發工人們的階級自覺……。
  講解、講解……,動員、動員……。
  幾天過後,他們又召開了黨員積極分子會議。他一個一個的問着黨員們:「你想通了沒有?要叫你敎徒弟的話,你採取什麼態度?……」黨員們各自回答了的問題,大家都說願意帶頭敎徒弟,願意把技術貢獻給黨。黨員們又跟馬金城一起,把非黨的老師傅們一個一個數了一遍。算來算去,只有固執地不肯敎徒弟。馬金城說:「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不敎,我們就跳過他這一關,問問模型場的其他老師傅,誰敎我們就歡迎誰。」
  他們決定把動員工作更深入一步,抛開劉恩元。黨員們說現在大體成功了,可以準備招收學徒,佈置開學了。爲了照顧老師傅們的自尊心,把訓練學徒的工作做好,黨員們建議在開訓的那一天,由廠方出面,請請老師傅們的客;同時製訂敎員聘請書,在宴會上發給大家。使人不但感到光榮,而且感到莊嚴隆重,以便從思想上重視起這個工作。
  馬金城接受了黨員的提議,一個樸素的酒宴開始了。在確定客人名單的時候,人們問馬廠長:
  「請劉老師傅不請?」儘管劉老師傅思想不通,但他在廠子的工齡最長,年紀最大,技術又好,職工都尊敬他。因此馬廠長考慮了片刻,就說:「當然還是請上他好。」
  被請的客人們,抱看各種不同的心情赴宴了。李淸因爲在動員會上起過「帶頭作用」,他滿臉笑容,跟人們歡暢地交談着。劉恩元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裏,他不說話,也不給人打招呼,兩手不斷地摸着下巴上的鬍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這時,馬金城忽然想起一件事,但他記不淸是在人民大學學習時,還是在聽哪一個首長的報吿中,人們講到解放初期發動老工人的問題,他也記不淸是在一個什麼運動中,有一個老工人成了前進的阻力。人們左說右勸,老人固執地說不行。後來,軍代表親自出馬,把老工人請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那位老人往沙發上一坐,滿眼的熱涙就連珠似的流下來了:
  「軍代表,」老人異常激動地站起來說:「我做了半輩子工,親眼看着這些建築物從平地
  上長大起來,可是我從來也沒有到過這個辦公室呀!也從來沒有往這玩藝兒身上坐過呀!」老人指指房間,又指指沙發,他的話聲又顫抖,又沙啞,你很難說他是在哭,還是在笑。「打從共產黨一來,人們都說我們工人階級解放了,提高了,可是我這老腦筋總轉不過彎來,總覺得解放不解放一個樣,反正咱是靠手藝吃飯。因此,總不能跟你們一心一意。現在我可明白了,軍代表,你說吧,以後有什麼事我都打頭陣……。」
  馬金城想到這裏,就本能地舉起酒杯。他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走到劉恩元面前:
  「圍老師傅,來,咱們乾一杯!」
  劉老師傅一直在瞇糊着眼睛,人們不知道他是在生氣,還是在想什麼問題。馬廠長的突然到來,使他措手不及,他急急忙忙地站起來:
  「乾杯!」他一口氣喝完,用手擦一下溼了的嘴巴。他把酒杯一放,舉起胳膊,伸出一隻因爲長年勞動顯得特別粗大的手,他顯得分外激動,高聲說着:「馬廠長,別的老師傅能在半年內敎好徒弟,我也保證六個月內給你把徒弟敎成!」
  「祝劉老師傅成功!」坐在旁邊的人,聽到劉老師傅的話,就一起湊過來祝賀。他們鼓掌,他們給劉老師傅敬酒。他們說:「爲劉老師傅成功,再乾一杯!」
  「劉老師傅能在半年內敎好模型工,我就在四個月內把電焊工訓練成功!」又是李淸端着酒杯來了……。
  宴會變成了敎徒弟的競賽會。各位老師傅都很自然的提出了自己的保證。
  訓練藝徒的工作開始了。
  修船廠成立了技工訓練委員會,製訂了師徒合同獎勵辦法,敎員上課補貼方法,以及敎學方式,招生辦法等。
  訓練工作是從三方面開始的。一方面是實際操作,每一個老師傅帶領一個或幾個徒弟;另方面是理論知識的訓練,由工程師、技術員上課講授;第三方面是基本動作的敎練,就像新戰士剛入伍時,學習立正、稍息那樣的。比方說,學鉗工的跟學鉗工的站在一起,每人拿一塊鐵、一個手錘,由鉗工技術最好的老師傅張鴻奎帶領,在他統一的號令下揄手錘。這中間,包括腿怎樣站立,手怎樣拿工具,身子怎麼擺動等。這種基本動作的訓練很重要,對於一個技術工人的成長有着決定意義。
  經過了以上三方面的訓練,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徒弟們就學會了使用工具,能做一些簡單活計了。其中有一部分人甚至直接参加了修船工作。像電焊學徒王寶東,在學習的頭兩個月,就焊接了「吸揚式」挖泥船上的排泥管子一萬多尺。模型工是最難學的,但在兩個月中,徒工王萬明就能繪製草圖了。到了第四個月,一般都能半獨立地工作了。像電焊工,就學會了平焊、立焊、仰焊、豎焊等全部電焊手藝。這時,人們再也不懷疑六個月能不能訓練成功了。老師傅們得到了訓練徒工的獎勵,徒弟全都投入了建港工作,給工作增添了主力,所有要在開港前修妥的船隻,也都準時地修好了。因此人們一致興奮地說:祁建華創造了速成識字法,蘇聯老大哥給我們帶來了高速切削法,我們六個月能讓沒有技術的人學會技術,就叫個「技工快速訓練法」吧!
  「技工快速訓練法」就這樣產生了。它給國家培養了人才,滿足了建港當中對於工具船的需要。到現在,技工快速訓練班已經舉辦了六期,訓練了四百零一個徒弟。第一、二兩期學徒,現在都成了師傅。第一期畢業的女電焊工趙明媚,給天津大學到這裏實習的學生當了實際操作的敎員。女銑床工呂學貞,成了五、六期學徒的技術理論敎員。電焊學徒王寶東,去年調廣州工作,他在那裏也開辦了八十多個工人的「技工快速訓練班」,給廣州的築港工程解決了沒有技術工人的困難。「技工快速訓練」以前的老工人,現在幾乎全都成了領班、工長、車間主任,或者工廠行政的管理人員。這些老工人現在說:「要是沒有技工快速訓練注這玩藝呀,我們都還在那裏撅着屁股幹活哩!修船任務也許拖到現在還完成不了呢。」
  在這期間,「技工快速訓練法」本身也得到了充實和發展。第一期他們只招收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男女靑年,並且是男的多,女的少。到第六期,他們認爲叫初中學生來當學徒是一種浪費,、事實證明,只要有一般小學程度就行了。女靑年同樣可以在六個月內學成。開始他們雖說「男女兼收」,但事實上不願多收女工,以後的幾期中,他們大胆的吸收女工,並使女工比例超過了男工。第一期的前半期,因爲任務需要,對徒工的訓練只做了技術提高,沒有政治課。中途發現徒弟們帶來不少農民意識和小知識分子的悪習,甚至於看不起工人階級。這才在以後的幾期中,增加了政治課的內容,使徒工們的成長就更全面了一些。在技工訓練的初期,爲了造成敎徒弟的光榮氣氛,强調反對了老師傅們的保守思想,大力提倡對徒弟的高度關懐。但以後發現徒弟們高傲自大,他們看不起老師傅,說老師傅只有實際,沒有理論,甚而給老師傅們出難題。他們也看不起工程技術人員,說技術人員光會說不會幹。似乎世界上只有他們是旣能說又會幹,旣有理論知識,又有實際經驗的全才。針對這一情況,在後幾期的訓練中,跟强調愛護學徒的同時,在徒工中强調尊敬老師傅,這才補充了過去的不足。
  在建設塘沽新港的初期,其他部門缺乏技術工人的情況也很嚴重。他們把修船廠的「技工快速訓練法」擴展到了其他部門。比如當時缺少描圖員,他們就成立訓練描圖員的快速訓練班;缺乏會計員,就成立會計人員快速訓練班;缺乏統計員,就成立統計人員快速訓練班……。這些快速訓練班,同技工快速訓練法一樣,都獲得了相應的成績。在船舶修造廠,「技工快速訓練法」更成了領導幹部完成各項任務的重要方法。在完成修理挖泥船的任務以後,上級交下另一個任務,時間很緊,必須大力突擊才能完成。那個任務需要大批掄大錘的工人,因爲一時沒有那麼多揄大錘的,廠子的領導人就找到那個输大錘最好的孫德勝,說:「孫師傅,現在咱們需要揄大錘的工人,你能不能在半月內給訓練一批?要是半月內訓好了,獎你三十萬元。」孫德勝有了「技工快速訓練法」的經驗,他愉快地接受了任務,並準時地把徒工訓練成功了。現在,修船廠正用「技工快速訓練法」的精神,做着「快速修船法」的動員和試驗。廠裏的領導人說:「有了以往快速訓練徒工的經驗,快速修船一定會成功的!」

知识出处

我们的塘沽新港

《我们的塘沽新港》

出版者:中国青年出版社

本书係作者访问塘沽新港二个半月之后所写的游记.其中各章都独立成篇,有的曾在‘人民日报’上刊载过,但全书仍能体现出我们的祖国第一个新建的海港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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