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走哪一条路
  兩年前，十九岁的罗金毅高中畢业了。
  靑年人想的是錦続的前程，罗金毅也不例外，他报考了北京鋼鉄学院、航空学院、大連海运学院、哈尔濱工业大学……。他向往着几年以后做一个有学問的靑年工程师。但是，几个大学的录取榜上，却都沒有出現他的名字。
  接連好几个夜晚，他都睡不好覚。一閉上眼，就仿佛看到旧日的同学佩着长方形的校徽，挾着一大叠講义,兴冲冲地跨进大学的課堂。他們都是幸运儿，都是未来的学者、专家和工程师，而自己的前途在哪儿呢？想着想着，心头就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初夏，正是洪水汛期。这一天罗金毅从报紙上看到一段解放軍舍身和洪水搏斗的消息，使他联想起在校时政治敎員蔣立吾老师講过的一个故事：
  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我們的軍艦受了重創。全艦只剩下一个指揮員和一个士兵。这时船身已快沉入海底，唯一可以使他們活命的东西就是一只木箱了。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士兵把木箱推給自己的首长，指揮員却又推給士兵，高度的阶級友爱使他們完全忘掉了自己，而只关心着战友。最后指揮員命令士兵抱箱泅水，士兵实在沒有办法了,就焦急地反駁說：“我是一个普通的战士，国家培养我只需要四五年，而您昵？一个身經百战的指揮員，国家培养起来却不知要花多少年。为了祖国人民的利益，首长！抱箱泅水的不应該是我，而应該是您！……”說完，把木箱推給指揮員，自己就縱身躍入海水中去了。
  罗金毅回想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他激动地想着：人生最宝貴的莫过于生命，可是为了祖国的利益，一个年輕的战士竟这样坚决地丢开可以活命的木箱，情願牺牲；而自己呢，成天占据着整个心灵的却是个人主义的肮脏东西。应該丢开它，坚决丢开它！这天晚上，他在日記本上激动地写下了“服从組織分配，做祖国和人民所需要的一顆小螺絲釘，把自己全付力量貢献給社会主义”的誓言。
  一个疑間
  7月，罗金毅服从組織分配，来到天津鋼厂二分厂，在技术組里作練習生。
  領导上分配他搞电鍍鋅专业（用电在鋼絲上鍍一層鋅，以防腐蝕）。他很高兴，也很發愁，因为自己在这方面的基本理論和操作技术簡直一窍不通。
  不久，領导上派他和三个工人去上海学習。他深深体会到党对靑年的关怀，在南下的列車上，他下定决心努力学好，爭取在三个月中掌握有关的理論知識和独立操作技术，不辜負党的培养，不浪費祖国的資財。
  在上海学習的日子里，罗金毅不断地刻苦学習，白天除了吃飯的时間，他总是在厂房里練習操作，或請敎老师傅們一些問題。晚上，就讀技术理論書、总結当天的学習收获、检查缺点、訂出第二天的学習計划……。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更丰富的課堂，那就是新华書店。他总是在書店里，送走一个个的星期天，在那儿貪婪地吸取着电鍍方面的各种知識。但尽管如此，罗金毅在学習上总是感到不滿足：書店里所有的电鍍書籍，全都是翻譯本；內容方面也是槪述多，具体經驗少，不太解决实际問題。这种現象使罗金毅产生了疑問：“中国的工厂那么多，經驗那么丰富，为什么就沒有整理岀一本电鍍鋅工艺的理論書来，供給人們参考和学習呢？为什么长期以来就甘于依靠外国那么一些星星点点的东西?”于是，在他的头腦中，突然閃过这么一个念头：“誰来整理？难道我不能做嗎？”但很快地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不，不行！写書是寺家、工程师、留学生所作的事情，自己是个剛进厂的小小練習生，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就这样，他把思想中剛冒出来的火花，又压了下去。
  不是写書……
  1957年12月，罗金毅下放到电鍍車間当工人；和他同时下放的干部很多。車間的操作技术比較复杂，而技术熟練的老师傅又很少，大量的生产任务就摆在这些生手面前，需要他們来完成。人們都希望自己能快点掌握技术，罗金毅比別人更着急，他想：如果現在有一本旣有系統理論又有丰富經驗的电鍍書籍，那对訓練徒工的帮助該有多大！不管結果怎么样，我一定要整理一下資料，就是自己写不成書，供給別人作为写書的資料，也是値得的。
  晚上，工会办公室里閙嚷嚷的，下了班的工人，有的在写大字报，有的在打扑克牌,罗金毅只好躱在一边看报。等到人們写完了，玩够了，办公室只剩下他自己的时候，他这才悄悄地从背包里拿出紙和笔来，开始写作。
  这天，罗金毅正写得起劲，猛抬头忽然發現身边站着一个人，他頓时惊住了。
  “这么晩了，你还不去睡覚，干什么呢?”这是一个工人，他关切地問着。
  罗金毅在喉嚨里嗯唉了兩声，連自己也不知說的什么。
  “是写書嗎？”工人进一步問他。
  “不是写書，是整理材料，你可別乱嚷嚷出去。”罗金毅慌了，赶忙向他进行解釋。
  那个工人走了以后，他的心还跳动了很久，深怕別人知道这件事，会譏笑他太不量力。
  在这些日子里，为了証实書上的公式和論据是否正确，罗金毅曾經多次地覌察过老师傅們的操作，这样使他肯定了許多东西，也推翻了許多东西。書上說控制电鍍时的温度，只有攝氏30°——35°最适宜，但是厂里的老师傅在攝氏40°温度里鍍出的鋼絲，質量最好。他在自己的稿紙上，大胆地作了改正。
  要解决許多实际問題，还必須会做各种化学試驗，罗金毅不会，就跑到化驗室去，請化驗員张耀汉敎他。
  罗金毅就这样处处作着有心人，甚至某些書上的一个有用的公式，一个新的原理，或是老工人在閑談場合随便講出的一句有精辟見解的話，他也从不放过，完全收藏在他的本子里。辛勤的劳动使他获得了初步成果：在四个月的业余时間中，他写出二万多字的底稿。
  全力支持你
  春花如錦的4月，全国沸騰着社会主义大躍进的高潮，技术革命的号角越来越响亮了。报紙上“土专家”們的創造、發明，接連不断,宛如盛开的百花，一朵跟着一朵爭芳斗艳。
  鋼厂团委又向全体团員提出了評比条件，号召团員在工作、生产、思想各方面躍进再躍进。
  罗金毅被党、团的号召鼓舞起来。他想：报紙上所登載的發明家，技术革新家，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工人和农民。自己也是一个工人，但自己的水平幷不算太低，条件也不算太差，可是自己对国家作出了什么貢献呢？他又想：我整理資料又不是为个人出名，主要是对厂里有利，我应該大胆地提出来。在一次車間会議上，他終于說出自己整理有关电鍍技术理論的事来，幷且保証在“七一”前再写出六万字，爭取基本定稿。
  几天以后，罗金毅在食堂遇見了党总支書記孙紹智和团总支書記湯文川,他們一齐問着罗金毅：“听說你写書了？”罗金毅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怯生生地答道：“沒写書，是給厂里整理資料！”
  “年輕小伙子应該敢想敢干，不要小看自己，有多大困难也要写下去，党、团組織全力支持你！”党总支書記亲切地望着罗金毅，声音里充滿了鼓励。
  在回車間的路上，罗金毅步履十分輕快，他覚得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动他，鞭策他，使他更不敢有一絲懈怠、一点疏忽。他准备爭取更早地实現自己的諾言：用已經写成的書向党的生日献礼！
  力爭上游
  淅淅瀝瀝的夜雨輕輕地敲打着窗戶，淸冷的空气使罗金毅打了一个寒噤，手表上的指針已指到兩点鐘，他站起来抓了抓头，又焦燥地坐下去。
  “硫酸鋅滴定問題中硫酸的含量究竟是多少？”他望着面前的稿紙自言自語地說。就是这个問題，整整懲了他一个晚上。
  “我的水平本来就不高么，放弃它算了！”他对自己說；但是馬上又这样想：“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必須尽全力弄淸楚它。办法是：到書店去請敎書本，或到机关去請敎专家。无論如何，这个問題一定得赶快解决！”
  这个初次游进知識海洋中的小伙子，已經不甘願屈居在小小的河流里了，已經不甘屈居于下游了，进取心要求他学習和懂得更多的东西；要求他对国家、对党作出更多的貢献；他决定在明天的公休日里，到書店去。
  第二天，罗金毅跨上了电車。他默默地坐在車厢的一角，低着头，皺着眉，仍在想着硫酸的含暈間題。过了一会，他忽然滿面笑容，自言自語地說道：“哦，原来是这样！”問題已經解决了，他不必再去書店了。电車剛剛进站，他头一个跳下車来，回头就往回家的路上跑去。
  “应該馬上写下来！問題就是这样！"他走进家門口时，对自己又这样說了一遍。
  母亲看到多日沒見的儿子，欢喜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可是罗金毅呢，叫了声媽媽，就一头鑽到他住的小屋中去了。他坐下来立刻攤开本子就写起来。
  母亲进来一边給他倒茶,一边嘟囔着：“好容易歇一天班，也該回来跟媽媽說說話，又趴在桌上写什么呢？”
  罗金毅沒把实話吿訴媽媽，他只說是整理学習笔記，很快就把母亲打發走了。
  問題搞通以后，繼續写下去就比較順利了。这一天，他覚得自己的思路好像山澗里的泉水，淸新而又流暢。晩上，母亲把飯端到他的桌上，对他說：“一天沒出屋了，看你能写到几时？”
  十点鐘了，母亲来看他，幷叮嘱着：“早些睡吧！”十二点时，母亲又来敲門：“快半宵了，該休息了!”三点鐘，罗金毅又听到門外母亲惱怒的声音：“你打算干什么呢？这样熬夜，身体能吃得住？”
  連續工作了二十个鐘头，罗金毅是相当疲倦了，他的头在嗡嗡作响，眼皮也开始涩起来。这时候他多么需要躺到床上去，即使稍稍打一个盹也是好的。可是当他望望牆上的日历，再看看手边的稿紙，他立刻感到未完成的任务还很艰巨。他想到在重病中坚持修鉄路的保尔，就在心內輕輕地說：“要像保尔一样地刻苦和坚毅！”他用湿毛巾擦一把臉,馬上又拿起了笔。
  天剛蒙蒙亮，母亲輕手輕脚地推开房門，深怕惊醒酣睡中的儿子。她向床上望去，被子叠得好好的，人到哪儿去了呢？
  在門后的小桌边，母亲發現了儿子还在埋着头奋笔疾書。母亲又生气又疼爱地数落起来：“工作应該好好干，可是不能拼命呵！昨夜你一点覚沒睡，这怎么能成呢！”
  “怎么不成？我不是坚持下来了嗎？”罗金毅指着一叠写滿了字的稿紙对母亲說：“媽媽，您看，这一夜我的收获眞是不少呵！”
  这是第一本
  党提出的“鼓足干劲、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会主义”的总路綫，带动起全中国千千万万的人民，也带动起正在写書的罗金毅。形势發展得这样快，各方面日新月异的变化又是这样多,罗金毅覚得不能再繼續保持原有的写書速度，而需要大大地加快一步，如果不上夜班，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写作到三点鐘左右。
  6月17日下午，他終于写出了一本长达十万字以“电鍍鋅工艺”为題的电鍍技术理論書。他的書被送到了天津大学电工化学系潘正濤敎授家里。当潘正濤敎授看完这本書以后，带着贊嘆的口吻說：“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輕人能写出这样的东西，眞是不簡单。現在中国还沒有系統介紹电鍍鋼絲的技术理論書，这一本‘电鍍鋅工艺'恐怕就是第一本了。”
  写完这本書，罗金毅想到了很多問題。但只有一点使他体会得最深刻：“工作做好做坏，对国家貢献大小，不一定取决于学問的高低，而是取决于有沒有明确的奋斗目标。一个人如果不懂得为社会主义服务，方向不对头，思想不解放，学問再高也不行啊！”
  （195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