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我11岁在慈善小学上学时，有位70多岁的楊老师，写得好，画得也好，总是有很多人求他写字画画。那时我很喜爱画画，总想跟他学本領，可总不敢說。后来他叫我每天下学后到他的休息室写一张毛笔仿。有了这样的学習机会，我很高兴。在他屋里見到墙上挂着一帽挑山，画的是一个老头牽着驢，題的对联是:“人間多是画，写画在人間”这几个字我認得出，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楊老师画工笔也画大写意，我写完仿就看他画，站得老远的，生怕他不滿意。他对我說：“先在家練習，过几年再敎你。”我回家看見鄰居誰家茶碗茶壶上的画好,就借来临画。
  到了13岁，因家穷得再也上不起学，就去做工了，所以始終也沒正式跟楊老师学过画。白天上工，下工回家自己就画兩张練習，虽然每天干活12小时,也总沒忘了画。有一次中午吃飯时在街上看見有一处画象的，越看越高兴，就每天都边吃边在外面隔窗看一会，直看了一个多月，到开支时买点紙笔也学着画起来。虽然人象画得幷不象，鄰居亲友們还是称贊我几句，这也就增加了兴趣。到日本鬼子侵占了天津，全家处于少吃沒穿、更累更苦的境况，过了兩三年又被日伪招“华工”送到东北，就一直沒画了。
  天津解放后，厂里組織美术組，我参加了学習。开始时只願画，不願把画貼出去，总覚得自己沒学問，东西摆不出去。經过下厂来的画家田零、孙桂桐等同志多次解釋动員，才貼到墙报上。那时画的人，不是身子大了就是买大了，手也总是画不好。虽然这样，工友們也爱看，在实际中也鼓舞了同志們的生产情緖。从此，我不仅画画兴趣更高了,还加上了政治責任心，每天下了班都画到晚九点一或十点。那时画家們住在厂里？敎我們画画怎样配合生产和政治运动，怎样掌握表揚批評，也講怎样画人物动作和構圖，給我們启發帮助很大。他們住了一个月就走了，眞是舍不得讓他們走,我們跟厂里要求兩三次,才答应以后还回来。后来馬达、力田等許多同志也到厂里来过，敎我們画連环画，开始常常抓不住典型事迹的要点，經画家們帮助修改，才画出来，貼在厂里，很受工友們欢迎。象11幅的連环画“新的劳动态度”，还在天津白报和工人日报發表了，我見了报，到晚上12点也不困，見到工友們就說:党和国家这样重視我們、培养我們，这是过去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这次我厂党委会組織了工人創作組，大家分工共同写厂史、画厂史。这个任务很重，要求也比較高，必須眞实生动，能画的人終究还是很少，每个人都必須尽到最大的力量。
  分工給我画的有發生在日本統治时期的一件事。先由党委宣傳部王子經同志給我介紹了梁俊峰老师付的手被电鋸切断的經过，下班后我找到梁师付，他介紹了当时的情形。那时日本人在厂里橫行霸道，看誰不順眼，上来就打就踢的事，我也碰的很多，所以他一提，也引得我心里一炸一炸的难过。那时日本监工一进車間，人們心里就打鼓,有天,梁俊峰正干活，日本监工来了，看見他就瞪起眼要动脚踢，他心里一慌，讓电鋸把四个手指头切掉大半截，痛得他抱着手跳，日本鬼子还一个劲地駡。他痛得昏倒在地上，工友們大着胆子来救护他，送他进厂內医院，大家向天夫說了些好話，才給他上了点藥，轉送到东亞医院。医院也是折磨人的地方，在院子里排队，排到七十多名，梁师付連冻带餓手又疼，暈过去三次。幸亏有陪他的工友和排队的人們照顧，才沒出意外。好容易挨到了,厂里日本人又跟大夫說干脆把手鋸掉，梁师付一听就哭了，想起一家九口靠这手吃飯，沒看手，一家就不能活了。急得沒了法，求了半天情，大夫才答应不鋸，兩个穿白衣服的人将梁师付按住，連麻藥都不給上,就把伤了的每个手指又剪去一塊，上点藥，就讓回家了。他疼得身上冒大汗直哆嗦。伤痛，过一天象过一个月一样，可是沒几天，厂里就讓上班去，不去就要开除。剩下一只手干活，木工作不了，也要扫地打水。
  对于这件典型事例，我主要是想表現出旧社会工人过着的飢寒交迫的日子，敌人拿我們当牛馬，机器吃我們的肉，生命都沒有保障。全篇以表現过去工人的痛苦、敌人的殘暴为重点。画的时候我也想起我从13岁到解放时25年中所受的那些苦,我現在兩腿也有病，就是在东北做苦工时作下的；还有一回日本鬼子挨个問我們：“‘露西亞'的明白不？”我說“不明白”，他一把揪住我的头髮，連皮带血拉下来三四縷，把我打蒙了。現在才想明白，那时大槪正是苏联出兵打日本时，敌人慌了临死还踢騰。想起这些，我对敌人更加憤恨，在这套連环画的前面,我画了一张“报头”，把整个故事內容包含在里面：在电鋸土面日本鬼子向一个工人發橫，电鋸上沾染了工人的鮮血，电鋸前面是被切断指头的一只大手。同志們認为这样表現很眞实；还特意給今天的梁师付照了張照片貼在“报头”的左上角。这几张連环画，是我們集体对帝国主义和資本主义制度的揭露和控訴。
  “二五大罢工”是我們厂的光荣。1925年时我还小，在高林洋行当徒工洗羊毛,还沒到这个厂里来。我进这个厂以后就常听工友們講这次罢工，每提起来都是越說越有劲。日本占天津以后，大伙更沒心思干活，怠工时把車一关,老工人就滔滔不絕地講起来，給我印象極深。党委讓我画这一段，我又找了当时参加这次罢工的老同志李德富、何春堂等，他們詳細談了当时用什么砸机器、打仗拿什么家伙、兄弟厂来支援时推倒的那面墙是啥样……弄淸了，就把前后过程分成十八个小节，找出重点确定画十幅，然后起草。在这十幅画里,主要表現工人們被資产阶級和他們的走狗們逼得忍无可忍，在党的領导下怎样挺胸直出，从水深火热中爭取解放的情形。在斗爭中工人第一次表現出是眞正的英雄豪杰,重点要画出那种不顧一切向資产阶級拚个你死我活的革命气槪。从前跟馬达、田零学画时，他們一再吿訴我,場面确定后，应着重画出人物表情动作,令人一眼便認出正面的人啥样，反面的人又是啥样。画的时候，我便特別注意画出工人們在激烈斗爭中的英雄豪杰的气度。其中有一幅北洋、裕元的工人乘摆渡、鳧水强渡海河支援我厂的画面，我画成草稿后，一起画画的一位靑年同志給塗顏色、勾綫,画出来失掉了去同敌人拚死活的气氛，我只好又重新另画。画画嘛，必須先領会内容，思想、情緖必須都卷进画里面，不能用划船玩去的心情画罢工斗爭。
  我也想把罢工斗爭場面画得又生动又激烈，把斗爭事例多画几幅,因为不熟練，时間也紧，画得离完全滿意还差很远。展覽会在同志們中間起了很大作用，那主要还是全厂工人在几十年中所走过的道路和光荣的斗爭的本身敎育了大家。为了更好地用画来宣傳工人阶級的高貴品質，宣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想，我們工人美术队伍还必須不断努力，更加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