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赵起山进这个厂子做工已經二十一年了。为了学技术，在旧社会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过多少打駡。他想学，可是沒人敎給他，他的一身本事能耐全是偸来的，自己守着机器琢磨出来的。
  解放后，党重視了他，培养了他,才使他的技术得到很大的發展。經过自己苦心鑽硏不断努力才成为受人尊重，群众热爱的赵师付。一九五八年还被評为天津市先进生产者，荣获了第一个五年計划技术革新成就国家二等奖。
  几年来，他在技术上的成就和創举是非常突出的，也是惊人的,光合理化建議就提了一百多件。較大的創造發明也都是超世界水平的。最成功的兩項是：“浆紗伸长指示器”和“穿扣自动掏綫机”。为了硏究这兩个东西他不知牺牲了多少睡眠；也不知有多少頓飯忘了吃。他對創造發明也就是他的腦汁和心血的結晶。
  穿扣工序直到現在仍然还是半自动化的手工操作。女工們为了多陶兩寸活，她們上班早来下班晚走，甚至把手指头都磨破流出血。怎样才能减輕工人的体力劳动，迅速提高生产效率呢？这是赵起山早在一九五二年就开始动腦筋的一个課題。从那时起他好象跟穿扣机結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又象是个看相的先生整天給穿扣机相面。他上班来看，吃过飯看，下了班还看，一天到晩围着它轉。工人們不知赵师付近来得了什么病，都以为他有点魔症。可誰又能了解他的心事呢？
  一个月后定了腹稿。根据他所計划好的一套，用草板紙做成了个模型。模型做得以后，他才把自己的心事向領导上吐露。領导上很重視也很支持他。于是，眞的掏綫机就开始制做了。
  模型好做，要做眞的困难就来了。首先自己不会画圖。要叫机械部加工另件。用嘴說人家听不懂，讓人家看模型，紙的模型跟眞的机器出入又很大。这怎么办呢？还好，这一关很快就闖过去了。
  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有个宋秀淸。此人会画漫画又熟悉穿扣机，很能理解他的心气和意圖。老赵吿訴他这个机件是什么样子，多大尺寸；那个机件多大尺寸又是什么形状。宋秀淸都很快地按照他的意思画成了立体圖形。
  因为宋秀淸也很喜欢鑽研技术，又挺願意帮他的忙，就做了他的助手。从此赵起山就不再是单干戶了。
  掏綫机做成了，安裝試驗吧。这一天負責人都来了，有技术員，有科长，一向支持他的党支部書記李长荣同志也在場。
  这时老赵心里很紧张。他想：要是我自己在这裝还沒什么，大家都在这看着，倘若不成有多不好哇！
  心里越是想，手头就越發慌。好象今天工具都不听使喚。虽然心里不稳当，机器总算安裝好了。接着赵起山一拉小閘把，掏綫机就轉起来了，一切运轉都很正常。他的心情就比剛才平靜多了。望了望后边的人，站在后边的人們也都微笑的瞅着他。好象对他說：沉住气，准能成功。
  机器轉动了，接着就掏綫，这一掏綫不要紧，登时赵起山的額角上就渗出了汙水，接着一顆顆汗珠出現在他头上，这时他心里不仅發慌而且也懊丧起来。暗暗怨道：机器呀机器，怎么这样不作臉，你就眞的当众出丑了……
  赵起山着急也不能怨他，本来計划掏綫是兩根兩根的掏，可是現在却一縷一縷的掏，有时候鈎刀空轉还掏不上綫。你說怎能不敎老赵出汗呢？他覚得自己很窘,好象做錯了什么事一样难过。甚至他天眞地想到：大伙一定要責备自己，那就任他們說好了。
  可是沒人責备他，第一次試驗不成功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李长荣同志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說:“怎么，不高兴了嗎?我看很好。世上沒有硏究一件东西一次就能成功的。何况你这个小家伙第一次出世就会掏綫，这还簡单嗎？我想再試几次准能行。这次試驗我就給你評八十分。”書記說話总是好詼諧的。逗得大家笑了一陣之后，接着說：“苏联有脚踏穿扣机，靑島也制成脚踏穿扣机，可是这个自动掏綫机还是举世无双的哩！你一定要再努力。需要什么吿訴我，保証及时供应。怎么样，我做您們的供給处长有意見嗎？啊？哈……”說着他自己也笑起来。
  支部書記的話給了老赵很大鼓舞，暗自下了决心：怕什么？有党支持一定能成功。繼續干，別泄气!
  老赵又繼續动腦筋了。毛病在哪呢？他仔細端詳着他的小机器，用手撥弄着轉盤鉤刀。一天，兩天……时間过得眞快。一晃一个礼拜过去了。在这一个礼拜中，老赵的眼睛熬紅了,嘴唇上起了泡。腦子沒有白費的，他总算找出門道来了。他断定毛病准在轉盤鈎刀上，就朝它下手！
  星期天老赵照旧把紙模型摆在桌子反复琢磨着。飯熟了，老婆喊他来吃飯。他說：“沉一会，你們先吃吧。”老婆已听慣了这句話，望着他半疼半怨的說:“总是不忙，沉一会。沒見过你这样的人，沒午沒晌的一坐就是一天。吃頓飯象三請諸葛那样难。”
  天已正午了，太阳当头直射大地。老赵在屋里悶得滿头大汗。他也有点不耐煩了，打盆凉水擦擦臉才显着凉快些。心想，总在屋里死憋也不是事，出去散散步，煥散煥散腦子,順便到文化宮圖書館借本紡織学来看看。
  天气干热。一縷風絲都沒有，走在太阳地里晒得人肉皮疼。老赵走在路旁树蔭凉里。虽然人在路上，可是他的心还沒离开那桌上的模型。一边走着一边琢磨。树梢上知了不停的叫声又攪乱了他的思路。
  他眞煩死了。一不小心膀子撞在树干上。一栽歪险些跌倒。
  好，撞得好。这一撞把老赵的腦袋撞开了窍。当他身子一栽歪失去奉衡的时候,他發現他的胳膊搖摆起来。等站稳了又使劲摆了几下。不由暗喜。行，这个原理可以利用到我那个轉盤鈎刀上去。轉整圈木是掏綫多嗎？我讓他来回摆动轉半圈不就行了嗎。
  于是文化宮也沒去，跟着就返回来了。
  为了愼重起見，他决定再去和老父亲商量一下。他的父亲赵仕，在紗厂干了四十多年，頗有經驗，也有办法。过去在一些合理化建議上曾給了他不少帮助。
  赵仕正趴在桌上用圓規和木尺划着、量着。赵起山一进屋就把自己的意思吿訴了老父亲。老赵仕听了以后，摘下花鏡想了一陣說：“行，这个办法行。我們車間粗紗机上不就有了摆动拉杆嗎？”說着就拿起笔来画了个样还怕赵起山看不懂，就这样、那样，連說带比的講了半天。
  这下赵起山心里可有底了，他乐得象个孩子。馬上找宋秀淸来画好圖交給領导上了。
  几天以后，新的、搖摆式的轉盤鈎刀制成了。再試試看吧。这次試驗效果很好，算是基本成功了。老赵高兴，宋秀淸也高兴，党支部書記更高兴。高兴的是我們有了新工具，不仅减少了体力劳动，解除了工人磨破手指的痛苦；也提高了生产效率。
  領导上指派专人做生产試驗。事后老赵又針对生产过程中所發現的毛病,进行了几处小的修改，这一創造就完全成功了，而且推广到了全車間。
  繼自动穿扣掏綫机之后，赵起山又創造了浆紗伸长指示器。
  一九五八年，技术革新运动象海潮一样澎湃全国，也涌到老赵心里，在他身上激起了巨浪。巨浪象一株高大的植物，迎着东風开放了翡翠和水晶的花朵。
  浆紗工人們曾为紗綫的伸长不均勻而苦惱不知有多少年了。为了解除工人的苦惱，赵起山就又开始第二个大課題的硏究了。
  伸长不均勻是怎么回事呢？沒进过紡織厂的人是不懂的，也許我說了以后你会更胡塗。无論如何是要交待一下的，尽我的能力来解釋吧。
  一个浆紗工人看一台浆紗机，他要随时掌握上浆大小，含水多少，也要調整伸长是否均勻。每匹布所用的綫是有定长的，如果伸长小了綫就不够用的；可是也不能大，假如大了，把綫伸的过长了或是細了，織出布来就不結实。所以浆紗工人要掌握伸长很不容易。除非是把整軸綫都浆完才能核算出是大是小。至于怎样才能事先就估計好呢?这就是赵起山的事了。
  老赵还是按着他的老办法办事。給机器相面、苦思、制模型、找宋秀淸画圖。伸长指示器和自动掏綫机情况可不同，这是个仪表，它不能直接生产，它的任务是及时吿訴当車工人伸长标准是否正常，是否合适。
  老赵考虑的結果是根据浆紗机轉动的速度，在它上面按个仪表，看那表上的指針就可断定綫的伸长情况。可是做仪表得精通电气知識呀！老赵哪会这个？沒关系，找师付。老赵就找来了电气車間的同志一起硏究。
  想呀想做呀做的仪表制成了；但是試驗几次都失敗了。
  这时有些落后工人就紛紛議論起来：
  “这不是瞎閙嗎？我干了这么多年也沒見过浆紗机上安电表。我看这是大姑娘坐月子——費劲不討好！”
  “我看也是。这么多年都沒有人能解决伸长不均勻的問題，你赵起山就行？嘿嘿，这个表摆在哪儿也是聋子耳朵——佩搭！”
  “赵师付研究的这玩艺儿还不錯哩，沒事轉轉可以給我們开心解悶呢！”
  老赵沒把这些話放在心里。你說你的我干我的。可是心里也很着急。試驗了这么多次都不行，怎么能不着急呢！
  是个月黑天，一点月光也沒有。秋風陣障吹着，黃叶随風飄落，晃晃悠悠落在树下、墙角。有几片也輕輕扫过老赵家的玻璃窗。
  这时老赵正在灯下深思。錐子、剪子、刀子、鎯头摆满了一桌。近来老赵好象是瘦了，气色也显得那么难看，眼睛里充满了血絲。
  現在他最伤腦筋的就是齿輪不准。如果牙輪轉一下撥一个齿，那指針就会准确；可是現在就是对它沒办法呀！他痛苦的想着，默默的想着。
  他的孩子今天突然發高燒，燒得还很厉害。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床上不住的嘟嚷着：“我看你多咎算个完。每天弄到深夜，孩子燒得这样，你还象是沒事人。飯菜已經热过三回了，你也不吃，我看你能憋飽了不？”
  他望着窗，托着腮，想呀想的也不知想了多久。迷迷糊糊打起盹来。屋里很靜，只有墙上的挂鐘嗒嗒嗒的响着。不时孩子也哭兩声，那是發高燒的緣故吧。
  当、当、当，挂鐘敲了三下。老赵蒙蒙矓矓睜开眼，一看三点了。老婆又催他快睡。他似答非答的說了声：“知道啦。”
  老婆睡着了，可是老赵还是坐在那儿。这回，沒有望着窗外，却死盯盯地看着那挂鐘出神。不知怎么，現在他对那挂鐘又發生了兴趣。
  他一边望着一边想：我那个牙輪要是象鐘表一样，一齿一輪地走得那么准就好了。对呀，我何不摘下来看看呢？他这样想着就忽地一下站起来直奔挂鍾而去。
  老赵拆开了挂鐘，注意地研究了起来，里面大輪套小輪，小輪咬大輪；这么轉又那么轉。嘔，对！老赵越看越有，門，越看越高兴。心里頓然豁亮了。精神也来了，剛才的困意已丟了个一干二净。
  等他把鐘重新裝好以后，外边天已蒙蒙亮了。
  这一夜他連枕头也沒沾。好歹洗了洗臉。瞅瞅孩子又嘱咐了女人几句，便跨上自行車朝厂子奔去。
  太阳已从东方探出了头。一抹朝霞映在老赵身上。老赵今天騎車显得特別有劲。脚下越蹬越快。
  “成功了！成功了！”
  人們狂欢的笑着跳着。靑年徒工們甚至把老赵抬起来。老赵呢？自然更高兴了。老赵高兴的是：自己又为党做了一件事。有了伸长指示器，工人們可以順利的进行生产，紗綫可以保持标准的长度，織出布来会更結实，人們穿着会更滿意。他給人民做了这样一件事怎能不乐呢？乐吧！痛痛快快地乐吧！
  喜訊象长了翅膀，飞出車間，飞遍全厂。随之而来的是賀喜的鼓乐和人群。厂党委也給他送来了賀喜报。
  赵起山連續創造兩項超世界水平的技术改进，一下子引来了許多客人。連日来，有不少兄弟厂的代表前来参覌訪問。人們看了以后眞是夸不住口，贊不絕声。
  为了展示工人的智慧和为量，市里举办了一个“天津市工业技术革新展覽会”。老赵的兩項也被列入其內。幷聘他做了講解員。在展覽館里老赵热情地接待着一队又一队的覌众；也滿面春風的送走所有参湿的人。每当講完一次之后他总說上这么一句：“請您留下宝貴的意見！”
  有这么一天，一个消息，一个不平凡的消息激蕩着老赵的心。上午有一些外宾参覌了之后。負責人宣布：“今天不再接待任何参覌的人，下午有政府音长来。”
  誰呢?講解員們你問我，我問你，誰也猜不出是哪位首长来。
  午飯后，負責人召集全体講解員开了个紧急会議。他說:“同志們，报吿你們一个好消息!”說这句話的时候显得特別激动，兴奋的臉上泛着紅潤。
  “快說吧,从上午你就悶着我們,都快急死啦！”人們催促着。
  “毛主席来天津視察，你們知道不？”
  “啊！？毛主席！”人們几乎喊起来。
  这振奋人心的消息象一股电流，立刻傳遍了每个人的心臟、血管和周身。
  “同志們別乱哪，听我往下說。”等人們平靜下来之后，那負責人又接着說，“正是因为今天毛主席来，我們才开这个紧急会布置布置。第一，毛主席来了大家不許乱，走动。各人坚守崗位听从指揮。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就是这个吧，要知道，毛主席是最不喜欢不守紀律的人呀！”
  人們各自回到自己所負責講解的地方。等呀等的，等着那幸福的时刻。这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是那么不平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赵的心里更象长了小手，这小手用力搖撼着他的心臟。心哪！越跳劲越大，甚至自己都能听到那咚咚的声音。
  人們等啊，盼啊！可是毛主席还不来。有个頑皮的小鬼耐不住性了，溜到門前偸偸向外张望。他的这个违犯紀律的行动馬上就傳染給所有的人，大伙身不由己的都凑到門前去。外边有什么呢？除了茂密的树木和鮮艳的花草外什么都沒有。毛主席呀，連个影也沒有哇!尽管是这样，人們还都爭着向外望。如果不是負責人發現了喚他們进来，他們还不动弹呢！
  又是等呀等的，也不知等了多久，当他們有些急了的时候，忽然門外一声笛鳴，毛主席到了……
  慈祥的老人順序物仔細的看着所有的展品，幷不住的，問这問那，有时还微笑的点点头。工夫不大就来到赵起山跟前。这时他忘記了自己是講解員，本应淸淸楚楚地把他的創造講給老人听；可是，他一句也說不出来。站在那儿活像个木头人。起初还能看淸毛主席那健壮的身体和慈祥的臉龐。可是眼睛越来越模糊。他不知毛主席在他面前站了多久，也不知是誰替他做的講解，等毛主席走过去才發現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泪水。
  喜訊竟傅得这么快，老赵剛回到厂里，人們就都围过来，簡直把他围了个風雨不透。人們的問話使他一时回答不淸。“毛主席身体結实嗎？”“毛主席和你說什么啦?”
  “毛主席嘱咐我們些什么呀？”“你和毛主席握手了嗎？”……
  哎呀，这些問話也正是老赵后悔不及的事！所有这些他事先都有准备；可是——可是当时……現在叫他怎么回答大家呢？直到現在他的心还沒平靜下来。
  自見到毛主席以后，老赵身上的劲就更足了。这个劲可以拔山也可以塡海。
  为了不辜負党的培养和毛主席的关怀，老赵决心再做出惊人的成績。
  現在，他又开始了一項新的技术硏究——穿扣自动接头机。他决心在一九五八年年底完成。这个改进要是成功以后，穿扣車間就完全自动化了，徹底改变了人工操作的状态。女工們可以不再担心手指冒血了。
  和他在一起工作的人，有时半开玩笑的和他說：“老赵哇,快些研究吧！成功以后就可以坐上火車嗚嗚嗚地上北京，在怀仁堂里去見毛主席了！”
  老赵微笑地回答：“嗐，別逗了！我这点小成績怎么能上北京去見毛主席呢!”
  虽然他嘴里这么說，心里可是甜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