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五月十日，全國先進生產者代表会議閉幕后，岳景泰帶着一顆兴奋的心，从北京回來。
  他在潮水一样的人群里走着，恨不得一下穿到前面。走出車站，五月的晴空，万里無云，他仿佛感到自己在精神上突然長高了一段。通身的骨節里好像生長着無窮的力气，他的心已經飛到國营天津第二棉紡織厂漿紗車間里了，正在把全身的力气使出來。
  可是，当他眞的走進漿紗車間的吋候，他仿彿感到：自己一下子矮了一段。他的身量的确不高，但是壯壯实实。他感到的是走出車站时精神上長高的那一段立刻挫下去了。
  岳景泰在北京开会的时候和各方面的先進生產者交換了許多經驗，他自己也在会議期間把改進压漿滾的經驗向全國兄弟厂的先進工作者介紹了。他的这个技術改進，苏联專家丘巴洛娃也認为有很大的优越性，要把这个經驗介紹到苏联去。
  原來，在这以前，全世界所有的紡織厂都用的是一种老式的压漿滾。那是一个翻砂澆制的鉄滾，上面卷着兩張毛布，毛布外再裹一層毛巾被。用这种压漿滾上漿，开始使用的时候，有的地方吸漿多，有的地方吸漿少，漿出來的紗，濃度不勻；造成断头多。干不了多少活，又得換上新的毛布和毛巾被，因为它們一压硬，就失去了吸漿力，上漿就上不好了。岳景泰的技術改進，就是用橡膠代替了毛布和毛巾被。一台漿紗机一年就可以給國家節約一千九百多元。更重要的是：减少了开头和末后上漿不勻的毛病，大大喊少了次布。也减少了三天兩头更換，毛布和毛巾所需用的大量人工。
  可是，現在呢，他眼前的兩架漿紗机上又都使用上老式的压漿滾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心里感到十分沉重。他是由于这一个技術改進而被选为代表去出席全國先進生產者会議的，可是开完了会，回到厂里，他的技術改進却被抬下了漿紗机！
  当車工帶着一点抱歉的表情吿訴岳景泰：二厂的那一批布要运銷到資本主义國家去，它們喜欢上过重漿的布匹。大家担心橡膠压漿滾上重漿不保險，所以又使用上了老式的压漿滾。
  “老布厂都用上了老滾啦，咱們只好……”当車工最后說出不得已的心情，仿佛請他原諒似的。
  岳景泰当时沒有吭声。可是心里反复着一句話：“習慣呀，習慣往往是保守思想的老窩。一定耍搗毁它!”
  又一次經过試驗，証明用橡膠压漿滾上重漿比老式滾好得多哩。于是，复活了四五天的老式压漿滾又被抬下去了。大槪，不久很可能在全國范圍内把它們送進紡織業技術發展的歷史博物館去了。
  人們在选擇应走的道路的时候，往往不是看得很淸楚的。岳景泰就是这样开始了他的人生的旅程的。
  他考進河北工学院紡織系，僅僅是因为他的爱人是紡織工人，他想：兩个人在一起工作該多好啊。在学校里也只是抱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讀死書。沒有畢業，天津就解放了。國家的总任务是發展重工業，他又盲目地認为学紡織沒有“出息”，重工業“吃香”，輕工業不“吃香”，这是和他“光耀門楣”的思想分不开的。
  一九五二年十月，天津大学把他分配到二厂实習。
  那一年，進厂以前，在学校里，他参加了“三反五反”运动。
  这个运动的大浪潮把他家庭給他留下的資産階級思想冲毁了。到了工厂，他眞是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都感到“今是而昨非”。他过去一个很短的时期，他还盲目地認为学紡織業沒有出息，可是現在瞧吧!紡織机械方面有許多問題都不能解决啊。他有点懊惱，懊惱在学校里沒有重視学習，現在要使用了，才感到本領学得太少了。
  更使他对自己惱火的是：“为什么我自己的思想那么不开展呢？为什么自己那么沒有办事能力呢？为什么不能和工人們像兄弟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呢？”
  一九五三年十月，实習期滿，正式分配他到一布場当技術員。岳景泰感到先前学的一点技術更不够用了，自己也更比不上别人了。他看到郝素貞，文化比他低，但是办事能力比他高，有了什么問題，她总能和大家一起來解决，而且，往往解决得好很。他也願意接近顧宏林，可是等他仔細一留意，差不多沒有一个人不和顧宏林親近的。顧宏林也是新調到一布場去的，比岳景泰才早來了兩个月。但是一布場的產品，質和量都很快提高了。日子長了，他才知道郝素貞是党員，顧宏林是一布場的党支部書記。他想：莫怪他們身上仿佛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力量似的。他回憶着他們平日待人接物的态度，从他們的行为里，他好像摸到了共産主义的精神。他很感动，沒有多少考慮就提出了入党的耍求。直到現在，他一想到这件事，耳边就响着顧宏林当时的親切的声音：“要求入党，这是思想進步的証明。但是还需要依靠群众，从实际工作中來鍛煉自己，爭取具备入党的条件。”
  像有些憑了一时的冲动，一时的激情，就申講入党的知讖分子一样，岳景泰慢慢看出在前進的道路上，自己还缺少一点什么。特别是处处还不能忘掉自己的利害，他想首先把学校里学來的一点知識用到生產上，为祖國社会主义建設献出自己的力量吧。
  一九五四年二月，漿紗車間找到了出次布的根源。經綫的紗漿得不够勻淨。漿得不好，断头率就高，出的次布也多。那时的漿紗車間主任寧培鑫对他說：
  “老岳，我們兩人搞吧，一定要把这个問題解决!这是消滅次布的关鍵!”
  岳景泰对漿紗机上的压漿滾，早已感到有問題。他每次看到当車工換毛布和毛巾被的时候，总感到耗費工人的劳动，还費时間，費工料，也不容易使它的軟硬度經常合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技術員，对这一个工序一定要進行技術改革。但是，这个問題老在腦子里轉，就是不知道怎样改革才好。
  他翻了許多技術科学的書籍，一时也找不到好办法。
  有一天，他看到一本制造橡膠的書，他看到人造橡膠是在攝氏一百三十度到一百四十度的高温下制造的，像閃电一样，他的腦子里忽然一閃：“把压漿滾的毛布改用橡膠吧!”他馬上就去找寧培鑫。寧培鑫一听，想了一想說：“行!”于是他們又去找顧宏林，他們仔細一硏究，顧宏林也極力支持他們。
  可是在車間会議上，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当时一布場的主任說：
  “这是外國也沒有的!哪一个國家也都是用的这个工具！”
  他是一个日本留学生。的确，在那时，世界上还沒有一个工厂采用橡膠压漿滾。但是，当时顧宏林說：
  “我們过去沒有的东西还多哩，現在有些东西，外國沒有的，我們也有了。只要我們下功夫鑽硏，为什么非要先扛一个外國沒有的我們就不能有呢？”
  爭論的結果，思想認識上沒有得到一致。
  岳景泰他們就向厂級領導上提出合理化建議。
  厂級領導馬上支持了他們的建議。在提出建議以前，岳景泰早已到一些橡膠厂去打听过：橡膠能不能在一百度以上的高温里使用？橡膠厂方面都沒有給他肯定的回答。
  岳景泰的想法却是可以的：因为漿紗鍋的温度最高不过在攝氏一百度。他得到了党的支持，得到了大家的鼓励，这个信心更加强烈了。他跑到富德橡膠厂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和他們一談。他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行，可是他們很願意支持这个試驗，就給岳景泰做了兩塊同样性能的橡膠，讓他試一下。岳景泰把一塊橡膠放在漿鍋里試驗，經过相当長的时間再把它拿出來，和那塊沒有試驗的橡膠一比，沒有多大差别。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它証明了橡膠是經得起一百度高温的。厂級領導决定做一个試驗。
  可是沒有多余的鉄滾；如果做一个新的，时間也來不及了。岳景泰就想到了廢料堆。居然，他找到了一个廢鉄滾。問題就这样解决了。
  一九五四年七月，第一个用橡膠來代替毛布和毛巾被的压漿滾做成了。当然，做成第一个橡膠压漿滾的过程決不会这样簡單，大家可以想像党和群众是怎样支持着岳景泰完成了这一个工作的。所以第一次試驗的时候，不但党、工会和行政的領導人都來了，車間里的許多工人也都來了。他們不是來看看热閹，他們是帶着期待成功的心情來的。然而，那次試驗失敗了。橡膠的彈性太大，硬度不够，整个兒过漿，把經綫弄得一塌糊塗。有些人就說开了閑話，連一布場的党支部書記顧宏林也受到了指摘。有人在背后指着他說：“你支持也是白支持!”
  試驗一个接着一个失敗了。第三次試驗失敗的时候，岳景泰心里好像压着一塊石头。虽然他的臉本來就是紅里帶黒的，也許别人不会看出來他的臉正在發燒。可是他感到腦袋重得很，只是抬不起來。
  “第三次失敗了，再來第四次！”他心里想：“可是，党还支持我嗎？工人們还帮助我嗎？”
  顧宏林和工人們抬鉄滾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驚醒了。他抬头一瞧：顧宏林正和工人們一起把鉄滾从漿紗机上抬下來。他們的行动坚决地回答了他心里的疑問。他們的行动变成了他自己的行动。他日日夜夜往富德橡膠厂跑。
  九月里做了第四次試驗。
  这一次成功了。上的漿水从头到底都是勻淨的。同时大大臧輕了工人的劳动，提高了机器的效率。过去，每班換一次毛布要停車十五分鐘；現在不但不需要那么勤換白布，而在換白布的时候只要停車五分鐘就够了。当車工李双才九月份上半月的定額差了一百多匹，換上橡膠滾以后，在下半月里，不但补上了一百多匹差額，还超額完成了九月侨的生産計划。光是國棉二厂十二台漿紗机節省的毛布和毛巾被，每年就節約了兩万元以上。
  一九五四年，他被評为先進生產者。一九五五年他被評为市級劳动模範。
  党的关怀，人民的信任，宛如陽光，空气和水，使岳景泰的創造性劳动开了花。緊接着他又發現了下一个工序上的問題：把木梭子改造成繊維膠的。这是消滅次布的又一个重大的技術改進。現在这种繊維膠的梭子已經在二厂織布車間試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