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六月里的一个早晨，我按照約定的时間去訪問刘玉珍。这天恰巧是國营棉紡六厂的休息日子，刘玉珍和她爱人沈希英都歇班在家。
  屋子拾掇得十分干淨，陽光从一排敞开的坡璃窗投進來，照得白粉牆上挂的四面鑲照片的鏡框，还有一面獎狀鏡框，都亮晶晶的。中間有一幅是刘玉珍同許多先進生産者，跟毛主席的合影，迎着陽光，特别引人。
  刘玉珍在靠窗子的縫紐机上，随便地縫着褲子。她爱人沈希英在一旁，燙着一件白襯衣。
  这个年輕、壯实，待人热情的女工，直說自己給國家貢献太少了，沒有什么好說的。
  屋子一时靜得很。她爱人扭头瞅瞅她，帶笑說：“依我看呀，就从你过三年來，怎样全面地完成國家計划談起不很好嗎？”
  刘玉珍点点头，似乎在思索着。
  談起三年前，刘玉珍还是个普通工人，但她日夜盼望做个先進工人。这意願，像一把火，又像一顆閃亮的星星，三年來一直引着她前進。
  “怎样才能做个先進工人？”刘玉珍反复这样問过自己，但那时候，她回答不好这个問題。她不明白先進工人究竟要怎样要求自己，怎样对待自己的工作。她直腸子脾气，工作順風的时候，就有說有笑的，遇到生活不好做了，累了，什么事不順心了，就爱叨叨。一九五二年，她从看六百三十个錠子，增加到八百四十个錠子。擴台那天，她一看，錠子一大溜，就嚷嚷看不了，不高兴。家來也直嚷嚷，她爱人知道她有多大的潜力，便說：“有困难，慢慢克服吧，光嚷嚷有嘛用？”玉珍听他的話說的入理，也沒有說别的，洗洗臉就睡了。第二天，車間管理員見了她。过來，笑笑說：“玉珍，多看些錠子怕什么，領導上相信侬看得过來。”
  玉珍知道大家在鼓励自己上進，她想想自己昨天的表現，太沒出息了，她三把兩把換上工作服，一个箭步走進車間。那隆隆的机器声，对面說着話都听不淸，但不管怎样，她听起來，仍是那么親切。
  从此，她上進了，哪怕人家有一星半点的長处，她瞅空就学。孙淑诊和刘桂云接头快，每当她倆接头的时候，她站在一旁，認眞看着，回到自己車子跟前，順手就学着接。
  玉珍心灵手快，日子不長，她就摸准了机器的“脾气”，什么样的活兒錠子爱出毛病，什么样的紗爱断头，什么天气断头多，她像媽媽熟悉自己的孩子一样，熟悉机器；幷且热爱机器了。
  轉年，厂里开展競賽。
  一天，細紗車間的党支書召集党团員开会，号召党团員要带头制訂先進計划，少出皮輥花，給國家創造財富。
  开完会，刘玉珍随着大伙兒走出來，在車头上站了一会兒，耳朵里还响着支書的有力、响亮的話音。她想了想，自己是靑年团員，可是平常对皮輥花出多出少，很少去注意它，每天完成計划怎么样，自己心里也沒有底，过怎么能帶动大伙兒制訂先進生產計划呢。
  下班了，刘玉珍家來，吃过飯，等婆婆把孩子領出去玩了，她便安安靜靜地坐下來，捻开台灯，拿了支鉛筆，在一張紙上算了算，要是每天少出一兩皮輾花，一年就可以給國家節約三百元。她很兴奋,在桌前，她鋪开一張四四方方的白紙，她要画一張表格,天天記上出皮輥花的数字，好看看自己的計划完成得怎么样。
  她画着，老画不好，天气也热、臉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淌。
  她爱人回來了，站在她身后,見她在紙上橫竪画了好几个格子，撂着筆，想着什么。他有些納悶，便問：
  “你画什么啦？”
  玉珍擦擦額前的汗水，就把原委吿訴了爱人。
  “好呀，过很可以帮助你樹立計划猊念。來，讓我來試試看。”沈希英拿起筆來，画了。
  生產表格画好了，刘玉珍从抽屜里,拿出四个圖釘，把它貼到床头的白粉牆上；从此，她每天下班家來，头一件事是趴到床头上，一筆一划地把当天出的皮輥花，斤兩不差地塡上去。
  表格上的数字一直監督着刘玉珍的生產計划。这时候，行政上訂的皮輥花的計划指标是二斤二兩，刘玉珍个人的計划是一斤八兩。可是表格上的数字呢？有时比个人計划高一些，有时低一些。
  一天，刘玉珍塡表的时候，發現皮輥花比前天多出了二兩，她怔了下，問自己：“这是为嘛呢？”她坐下來，習慣地在这解不开扣的節骨眼上,点燃了一支烟，長長地吸了一口，細細想了想这天的操作过程。
  她爱人放下了手里的小說，半眞半假地問：“想想吧,是不是工作松勁了？”
  这一問，便玉珍想起有人背地里說过她——活好做的时候就松勁的話來。她便沒好气地說：“我还恨不得多長兩只手呢。看你說話多主覌。”
  她这一認眞，倒引得她爱人笑了。
  原來毛病是出在沒有徹底执行郝建秀工作法，巡迴慢、漏头多断头的时間長。
  “要学，要鑽進去学，要使皮輥花出得少又少才行。”刘玉珍把半截烟头扔進痰盂里，拍拍腦門，像是对她自己說，又像是对她爱人說。
  車間里，刘桂云接头接得好，孙淑珍不接空头，張桂英拈卡子干淨，她都不言不語地学。她不像有些人喷嚷着学習人家，鬧半天，什么也沒有学到。玉珍学習心特別專，她常說：“鉄杵都能磨成針，哪有学不会的。”她学習了張桂英拈卡子干淨的优点，又补充了自己拈卡子快的动作，接起头來又快又利落。
  这一天，她在做淸潔的时候，也照往常一样，一根挨一根地櫓着毛棍上的飛花。迈一步撸一个，迈一步擼一个，机器“隆隆”地轉动着。她一眼看見車子那边，有一个断头，她放下毛棍，想跑过去把断头接上，“不行，这样做是要違反操作法的。”她自言自語地制止了自己，馬上把脚步收回來，沉了沉，腦子里霍地想开了：“巡迴慢、漏头多断头的时間長，問題不就出在这兒嗎？要是迈大了步子，隔一根擼一根，擼到車子尽头，回头又隔一根擼一根地撸回來，巡迴不就快了嗎？車子那边的断头，不是很快就可以接上了嗎？”她想着，心急，就試着迈开大步，隔一根擼一根擼下去，她發現这样做，很快就可以照顧到全車。她高兴，她为自己在劳动上的新發現，高兴得心里“砰砰”地跳了。
  这样做，每小时可以巡迴二十一圈，比計划多走了五圈，皮輥花經常保持在一斤六兩以下。
  玉珍在生產上，哪怕有一星半点的進展，党組織和团組織都很注意，并且常常吿訴她要巩固自己的成績，要把先進技術敎給大伙兒，跟大伙兒一起前進。
  这些話是那么平常，但一句句都是恳切的，飽含着無限的希望的，玉珍听來，像在思想上敞开了一面明亮的窗子，她开朗了。
  她不再像过去一样，光学習别人的長处。在工会組織的几次表演会上，她都表演了。有人說：“玉珍表演的眞够細。”有人說：“玉珍表演的特别好学。”常常表演完了的时候，好些人都拥着她走出來。
  誰不会，玉珍就用下班的时間敎給誰。
  这年，玉珍成了先進生產者。她的名字在大字报上出現了，大家羡慕她。
  前年夏天，她又从看八百四十个錠子，增加到看九百二十八个。擴台那天，团支書說：“要拿出先進生產者的好样來，給孩子媽媽做榜样。”
  她像一匹脫缰的跑在平原上的馬，她有旺盛的精力。生活难做的时候，别人每小时平均有十几个漏头，她只兩三个漏头还嫌多。
  前年夏天，天气出奇的热，車間里通風設备沒有弄好，好些人都嚷嚷热，嚷嚷生活难做，完不成計划。玉珍不，你瞧她看車的时候，头上身上的汗水，也像雨淋的一样，光想喝水，但她照样完成計划。有人問她是不是有嘛好經驗，她說：“那工夫淨想黃繼光用身体堵机槍口的事，人家为了抗美援朝，生命都不要。想想人家，天气多热，也不覚得热了。”
  在困难的时候，想想英雄人物的事迹，她就有了無止境的力量，像無止境的泉水，永远向前流去。
  一年三百六十日，玉珍三年如一日地全面完成國家計划。去年，她是全厂細紗車間，產量最高、皮輥花最低的一个。玉珍值得尊敬，人人都向她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