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子庆元里有一間坐北朝南的紅色大房子,中間是四扇合叶門,一边一个大窗户。起先盖的是說书場,从一九二四年九月李培良到这以后,就成了工人斗爭的指揮部。
李培良是个細高个,留分头,戴眼鏡兒,經常穿着一件蓝布长衫。待人特別热情、和气,无論誰和他見一次面就象多年的老朋友不願离开。他到郑庄子后,就在书場办了一个平民学校,白天教穷人家的子弟,晚上教工人,都不要学費。
郑庄子当时有两个工厂。一个是資本家刘仲荣开的宝成,一个是汉奸王克敏倒卖到日本手里的裕大。这两个工厂就是現在的棉紡三厂。那时候工人們在厂里,累个七死八活,拚命的干还整天吃不飽,誰家的孩子也上不起学。自从成立了平民学校以后,人們就一个传俩,俩传仨的传开了,两天传遍了郑庄子。很多工人把自己的子弟送到这来念书。工人們虽說都願意识几个字,由于工作劳累,生活困难,也沒有心思学习去。李培良为了帮助工人們学文化,每天一早一晚在工人上下班的时候站到厂門口,見了工人們就打招呼,說:“下班啦,有空到我那学习,识几个字多好哇!要不人家少給你算了錢你也不知道。”工人們一边答应,一边說:“李先生是眞好哇!”
宝成工人董兆文念过两年私塾,识几个字,很快就跟李先生熟悉了。他到車間以后,逢人就說:“今天下班跟我到李先生那去吧,他一方面教咱识字,还經常說笑話。”就这样今天来俩,明天来后,很快,屋子里就着不下了。
李先生和工人們在一起就跟亲兄弟一样,給大伙倒茶,跟大伙一块下棋,一块拉唱,就是在上課的时候也是随随便便。有用,他問大夥:“今天有挨打挨罰的嗎?”
“天天有。”工人們吿訴他,
他长出了一口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工”字,說:“咱們工人就是苦哇!你們看,这字上边是块石头,下边是一块磚,把工人挤在当中,受多大罪呀!”
“这有什么办法呢?”
“有办法。”李先生說:“口自們不叫他打。”
“誰敢呀,这样还不知道啥时候給开除了呢。”
“一个不敢,人多了就不怕。”李先生又給打了一个比方:
“一根筷子,一折就断;一把筷子,再折也不断了。一根秫,一折也断;一捆秫稭,鉄錘也砸不断。根据这个道理,我們工人就必須組織工会,有了工会,工人就有了爹娘。他們打一个人,全不干;他們开除一个,全都关車。这么一来,工人就有了力量,工会就可以直接和資本家讲理……”工人們越听越对,越听越入神。下課以后也不走,还請李先生接着讲。李培良也越讲越带劲,还讲了帝俄时代工人們的苦难生活,更多的讲了十月革命的故事和推翻了沙皇以后工人們当家做主的幸福生活。同时結合着中国的情况讲了很多打倒資本家和帝国主义的道理。工人們有时听到深夜还不肯离开,甚至有时听一夜第二天还去上班。工人們听了这些故事以后,知道了自己受苦的原因,也懂得了必須組織起来的道理。回到車間以后,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到轉年二月宝成的工会就組織起来,全厂都加入了工会。十二个人一小組,一个車間一个支部。
在組織工会的过程中,董兆文、姬兆生等人最积极、最热心,被选为工会代表。以后李培良同志又給他們讲了共产党的性质和共产党的綱領。他們逐漸的对党有了认识,在李培良同志的教育下,他們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四月,各車間就有党員了。
在宝成組織工会的同时,北洋、裕元、裕大、华新等厂的工会也組織起来,最后又在李培良同志的帮助下,把这几个紗場的代表組成了联合会。从此各厂的工人就亲如兄弟,紧密的团結在党和工会的周围,在党的領导下向資本家和帝国主义展开了一系列的斗爭。
在一九二五年五一劳动节和七一的早晨,全市的工人、学生、商人集合在南开操場上,一人一根棍子,一人一个小旗,有多少人呢?数不淸,反正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在整理队伍的时候,八个人一行。游行的时候工人在前边,高举着革命的紅旗,迈着鋼劲的脚步,沿着南馬路前进。一路上喊着响亮的口号。“打倒帝国主义!”
“收回鉄路矿山!”
“取消二十一条!”
“打倒資本家,不买日本貨!”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当游行的队伍走到东南角(当时日租界的边上)时,紅旗越举越高,口号越喊越响亮。日本鬼子乓虽然拿着明晃晃的刺刀,可也沒敢吭声。經过这两次游行,显示了工人阶級的伟大力量,进一步加强了工人的团結和斗爭意志。
当时的資本家幷不把工人看在眼里,他們依仗着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依旧橫行霸道,欺压工人。
宝成的資本家,在七月十几号,无理的开除了一个女工。当她找到工会的时候,工会一方面給她錢吃飯,一方面就研究怎样和資本家交涉,让她恢复工作。这事經过党里硏究以后,工会就确定了姬兆生等三个代表去与厂方談判。
晚上八点鐘,太阳剛落山。三个代表从車間出来,到西边厂长办公楼。进了厂长室一看,厂长和四个稽查正坐着說笑呢。看見他們进来,厂长立刻变了臉色,立眉橫眼的問:“干什么的?”姬兆生往前走了两步說:“我們是工人,有点事商量一下。”
“什么事?”厂长往椅子上一仰,带答不理的說。
“我們想註那个被开除的女工上班,因为她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沒法吃飯了。求你行好,給些方便。”姬兆生很有礼貌地說,
“是誰叫你們来的?你們是不是工会?你們罢工吧!”这肥賊似的家伙吼叫起来,
姬兆生还是很和气的說:“我們是工会。不是要罢工,只是請求让那个女工上班。”
厂长得寸进尺,“叭”的一声,把桌子拍的山响然后指着姬兆生說:“不提工会还則罢了,一提工会,能让她上班也不叫上。”他的話还沒有落音,总管奸笑着說:“你們罢工吧,你們不罢,我們还想停两个月呢,全把你們餓死!”姬兆生使劲压着心头的怒火,还是請求說:“我們还不想罢工……”他的話还沒有說完,厂长就跳起来大駡:“王八旦,給我滾出去,你們不罢工我也停工。”姬兆生这时改变了态度,指着那一群肥猪說:“你們是想註我們罢工?那好吧!”說着,就走出来。
姬兆生回到車間以后,馬上召集各工会支部的代表开会,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大伙一听就火了,有人紧握了拳头說:“咱們馬上罢工!”
“就这么办。”大伙都贊成。
在会上硏究了罢工計划以后,各支部代表回去立刻組織工人組察队,幷且挨个吿訴工人們准备罢工。一夜的工夫全准备好了。到下班的时候,一人一个竹节鉄条,一队往南,一队往北,卡住了路口。当上班工人来了的时候,他們就說:“今天别去啦,咱們罢工了,要听工会的。”
“为什么罢工呢?”有人問。
队員把昨天晚上的事一說,人們就打住了,回过头去也給別人解釋。一个小时,下班的全出来了,上工的一个也沒有进去。厂門口前边堆的人山人海。工会和李培良同志硏究了罢工条件以后,又拿来大旗喊了一声:“工友們,咱到盐坨地去开会。”这时工人們就象一股巨流,涌上盐坨地。到盐坨地后,姬兆生站到高桌上說:“兄弟姐妹們,今天我們要罢工、要和資本家斗爭,我們怕死不怕?”
“不怕!”千百个声音凝在一起。“对!”姬兆生継續說:“为了显示我們工会的力量,我們一定要斗爭到底!”他的話刚落音,人群里就有人喊:“代表,咱們找資本家去吧!”說着,人們就开始走动。老姬拉开了嗓子喊:“兄弟們,先別动。咱們还得要条件呢,除去要求那个女工上班以外,我們还要求:一、把落下去的工資再漲上来,二、要吃飯的时間,三、厂方不准随便打駡工人或开除工人。这些条件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人們齐声回答。
老姬拿了大旗說:“走吧!”
罢工的队伍在大旗下面,高声唱着雄壯的歌曲,包围了厂房。当时的职員全吓尿褲啦,警察刚要說話,只听哐的一下,嘩啦一声,一个石头子把办公楼上的玻璃打碎了。紧接着呼啦一下,人們冲进了办公楼。这时候只听見劈哧喀嚓,桌子翻了个腿朝上,鐘表咂的扁塌塌,洋錢票子撕成了碎紙末,全楼的玻璃嘩啦啦。砸完大楼以后,工会代表說:“兄弟姐妹們,咱們不爱財,一点东西也不拿。現在咱們就还到盐坨地开会去”大夥說了一声:“走!”这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就离开了工厂。
工人們一連三天沒有上班,厂里派人来和工人們讲和,都被工人們赶跑了。等到第三天晚上八点来鐘,由上边来了一輛东汽車,里边是学生代表。他們除去鼓励了工人的斗爭以外,还問淸了工人要求的条件,然后派了一个人进厂調和。到晚上十一点,学生代表从厂里出来,又在盐坨地开会。那个学生代表說,“厂方除去答应工友們提出的全部要求外,又补充了一条:在罢工期間工資照发,他們也答应了。”这时,会場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人們在“共产党万岁”声中离开了会場。
裕大紗場的工会在日本帝国主义的統治和汉奸走狗的破坏下,力量比較薄弱。但是在宝成胜利的鼓舞下,他們也坚強的組織起来了,推选項瑞芝等为代表。在李培良的帮肋和領导下,他們从七月二十日(旧历)中午就向厂方日本人提出了四个条件:
一、要求給工会办公的房子。二、要求給工人增加工資。三、要求实行八小时的工作制度,幷且給吃飯的时間。四、要日本人签字,公开支援广州、上海日英紗厂工人罢工的斗爭。
这些合理的要求都被拒絕了。为爭取斗爭的胜利,工会也組織了工人罢工。六点鐘下班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工人赶到盐坨地开会,准备罢工。
可是日本人早买通了軍閥李景林。他派来了五十个保安队和六十个手枪队来鎭压工人,保护日本人。工人們还沒有集合好,他們就把工人队伍包围了。同时李景林的侄子李树鳳,也騎着大馬,耀武揚威的赶来鎭压工人。当他往前一走,一个小孩挡住了前进的道路,他掏出手枪来指着这个小孩駡;“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怕死啦!”他喷牙裂咀,眼珠子瞪的有牛子兒大,想一下子把小孩吓跑,他沒想到这个小家伙挺直了腰板,瞪着圓圓的小眼,一只手拍打着胸脯說:我不怕死!”他这一嗓子吓了这位大官一跳。为了施展他的威风就要向着这位普通的童工开枪。他还沒有来得及摟机,就被工人們一火鈎子打下馬来。这时反动軍队兽性大发,开枪打死了工人王鶴鳴,还打伤了两个。工人們一看就急眼啦,工人代表項瑞芝一摆手,工人們就象爆发的山洪包围了厂房。为了防止更大的牺牲,一个工人在枪林彈雨中爬上了电綫桿子,卡断了电話綫,使裕大絞厂和市內断絕了联系。
反动軍队看事不好,紧紧的关閉了鉄門,妄想把工人关在門外。可是他們沒想到罢工的队伍象沙漠里的一場风暴,把大墙推倒了五处,冲进了厂房。党組織当时充分的估計到,这場斗爭要取得胜利必須进行全面的斗爭,所以早就把裕大罢工的消息通知了各厂。当人們听見枪响以后,宝成的工人立刻赶到支援。他們从东面宝成新工房那兒推倒了大墙,冲进裕大工厂。北洋、裕元的工人听到枪声以后,連飯也沒吃,就拿着鉄錘赶来相助。当时楊庄子摆渡口堆的人山人海,把所有的船都动員来摆人。就是这样,那些年靑力壯的小伙子也等不得,噗通噗通的跳下水去。虽然一只手拿着鉄錘,可比小鴨儿鳧的还輕快、还灵敏。
工人的队伍冲进工厂以后,人們的喊杀声和叮哐叮哐咂机器的声音攪成一片。厂房的玻璃象下雹子一样晞哩嘩啦的掉下来,鋼絲的針布被鉄錘咂的一个坑接着一个坑,整个搖紗車从楼上的窗户里扔到厂外,发电机也給咂了个粉碎,不到两小时把机器全部咂毀,厂里厂外成了一堆破窑,到处是机器零件。
工人們咂着最不解气的是那个保險柜。它簡直是个鉄疙瘩,工人們一鉄錘接着一鉄錘,很多人累的冒大汗,就是咂不开。后来实在沒办法了,大伙一使劲抬起来,把这个鉄怪物噗通一声扔到海河里。
工人們冲进工厂以后,李景恩派来的保安队和手枪队一看来势不好,就繳枪求饒,工人們把大枪一捆一捆的收起来。工厂的日本人为了活命,就着天黑的节骨眼,換上了工人衣服带上了工人帽子溜跑了。只有一个日本大夫被捆起来,被銼刀开了花,鮮血流了滿地。土城的张官不知道自己吃儿碗干飯也来送死,工人們把他捆起来要投到河里。跟他一块来的毛署員吓的面如土色,給工人們跪着讲情,說了三車好話,工人們才放了他。
天越来越黑,人們越砸越带劲,一直咂到深夜,工人們才离开工厂。当时虽然把工厂給砸个粉碎,但是幷沒有一个人拿厂里的东西,最后工人还派了自己的糾察队看守厂房。
工厂里一夜也沒有断人,第二天天剛麻麻亮,盐坨地就聚了一千多人。他們正在那交談咂厂的有趣故事,嘎嘰嘎嘰乐的山响。就在这时候,北洋的工人們也罢工了,他們在楊庄子过河来保卫裕大罢工的胜利。裕元也停工了,成千上万的工人拿着黑紅棍,从刘庄过河也来保卫裕大的胜利。当时河里所有的船都被請求作摆渡,一会的工夫把工人都摆过来了。那些人呀,挤滿了大直沽的街角子。工人們打着大旗,排着队,迈着鋼劲的脚步向前走。
反动軍閥李景林被工人們狠狠地給来了个耳瓜子,他便脑羞成怒,一夜也沒有睡好覚。第二天一早,就調集一个团的兵力,架着机枪,扛着大炮,用了一个半圓形的陣势,把工人包围起来。
裕元的工人队伍走着走着,看見反动軍队上着明閃閃的刺刀冲来。工人代表就高声問:“工友們,怕死不怕!”
“不怕!”千万个声音汇成一个巨雷,震的反动軍队直打顫顫。工人的队伍越走越近,反动軍队吓坏了,赶紧停下来对工人們开枪。大枪、手枪、机关枪的声音混在一起,噠噠噠……象放鞭一样。
工人們勇往直前,工人代表在前面搖晃着大旗,再一次問:“工友們,怕死不怕?”“不怕!”“好!”工人代表把大旗往高处一举,說:“我們要加速前进!”这时工人队伍冲到反动軍队面前,幷沒有停止脚步,継續前进。可是反动軍队的刺刀已經刺向了工人代表。工人代表揄起了自己的靑紅棒一連打坏了五根大枪,最后受伤了。工人的棍棒和反动軍队的刺刀厮茶在一起。最后,工人手无寸鉄,被反动軍队冲散了,接着,挨家搜査,到处抓人,只要見了穿小衣裳的就逮走。就連两个背着皮包撒錢的学生也被抓去。当天逮了四五百个人。李景林恨透了这些人,依着他是用机槍点名,全都打死。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天津的学生就一列車一列車的往北京开,把北京的城墙都包围起来向当时的段执政請願。李景林迫不得已,押了一个多星期,才把那些人放出来。
裕大紗厂被砸坏了,一直停工三个多月,才把机器安裝好。再开工的时候,日本人为了进一步的鎭压工人,利用了叛变的工賊,把过去鬧过工会的人全开除了,彻底的破坏了工会組織,妄想便工人們老老实实的受他們剝削。
他們的算盘完全打錯了。当时虽然沒有了工会,但党并沒有放棄对工人运动的領导,受过党的教育和在斗爭中鍛煉出来的工人群众,永远跟共产党一条心,只过了一年,工会就又組織起来,継績領导着工人向帝国主义和資本家进行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