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那年冬天特別冷,把地都冻拔了裂,一道一道的縫子跟小孩子咀一样。那时候,工人一天吃两頓烂土豆,干12个鈡点的活,連餓带累,把人折磨的个个都是面黃肌瘦,成了皮包着骨头的人灯。
这年2月2日,下午六点鈡,天津裕大紗厂“津字班”的織布工人們东倒西歪的进厂接班了。工人們走到車間,让〓〓吼叫的机器声音一震,渾身就出起虛汗来,眼前发黑,天旋地轉。当时,有个保全工人,叫侯光华,他曾經受过党的教育,参加过1925年7月裕大紗厂的大罢工。那时候,党派来姓安的和姓黃的两位同志,在郑庄子庆元里举办了一所工人业校,每天教給工人认字,学注音字母。这两位同志每天除了教工人学习文化以外,还給工人們讲解放的道路,讲中国工人受压迫的原因。有一次,那位黃同志对大夥說:“苏联現在把帝国主义赶跑了,把本国的地主、資本家也打倒了,工厂里工人当家作主,乡村里农民均分了土地,人家可好啦,咱們中国非得走这条道穷人才能翻身,咱們工人只要抱住团体,嘛也不怕,找資本家要嘛,就得給嘛。”侯光华当时听的都直了眼,越听越入耳,越听越对心思,他句句都記在心里。那工夫工人們和这两位“先生”都分不开了。一有空工人們就提着茶壶找他俩去聊天。有一次,侯光华拿着张传单在車間里看,被工头邵阿有看見了,上去把传单夺过去,大声的喊:“你还要腦瓜子不要?这是共产党撒的呀,再看就弄走你!”尽管这样,誰也沒挡住侯光华参加在党領导下的二五年裕大紗厂大罢工……
在这一天,侯光华看到工人們这种情形,难过的直跺脚,再也干不下活去了,他把工具袋往后一背,跟另外几个人凑在一堆,商量了一下,就挨着小組传起来了。碰上人他就問:
“怎么样,还干得了嗎?咱罢工吧!”“对,吃不住劲兒啦,罢!”每个人都这样回答,他从这天晚上八点鈡就开始传,到十点挨个都通知好了。然后,他站在車間正中央,往四周一看,全車間工人的眼珠子都冲着他瞪圓了。这时候,他鼓足了劲把两手一揚,嘩啦一声,七百多台布机立刻停住了。“罢工,不干啦!”“三百多个工人一行喊着,一行随手抄起鉄条、打梭棍、梭子……一齐往車間門口拥来。这时候,侯光华站在人群里喊:“大家抱住团体呀,誰开車也不行!”
这工夫,几个把头耀武揚威地卡着腰迎上来,指手划脚地喊:“开車!开車!”“誰喊开車呀,把他的狗腿敲断!”大伙这一嗓子,把几个把头匠的打开了哆嗦,两手一搭拉,歪了歪脑袋,往后退了老远。把头們一看使硬的不行,就又变了花招,其中有个叫刘宝禎的把头带着苦笑臉,往前迈了一步,一伸脖子冲着人群說:“差不离算了吧,鬧不出手去,鳮子碰的过硫軸嗎?”“給他开了,①給他开了!开!”大伙举起手里的武器喊。几个把头一看势头不对,撒腿就跑到“仕上科”②去了,他們把工人罢工的消息汇报給日本,沒过三分鈡,保护日寇的伪警官汗奸王国祥手提着褲腰带,領着十几个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的伪警察来了。这些家伙刚往車間一探头,工人們就大声喊:“打××的!”喊声还沒有落地,伪警察們撥头就窜回去了,一連气冲了三次,都被工人們打退了。这时候,王国祥急的跟热鍋上的螞蚁一样,害怕跟他的主子交待不了,于是,就用电話通知給日本兵营。一会,二、三十个鬼子端着明晃晃的枪刺子,带着二十多个伪警察,終于把工人队伍冲散了。王国祥一进来,就把站在工人队伍前面的侯光华拉到“仕上科”去了,跟着又逮了华玉泉、李桂珍、杜玉珍等几个工人。
那时候,在織布工人的咀上挂着这样几句順口溜:“一进仕上科,不挨揍、就开除,不受罰、就挨罗③”,仕上科,就是当时設在織布車間的衙門。侯光华被拥进仕上科,还沒站稳,王国祥上去就是一陣嘴巴子,几下就把侯光华打暈了。这时候,日本鬼子抬起大皮靴子照着他的头上噼哧啪嚓的踢起来了。一刹,他的脑袋上就肿起来十四个核桃大的疙瘩,伪副官王国祥这时两手一卡腰,就象只瘋狗似的冲着侯光华喊:
“快給我說,你們为什么罢工?”
“为棒子面!”侯光华說。
“好啊,你好大的胆子啊,皇軍正在馬上,实行五次強化治安,你敢領头鬧罢工?快說,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胆子大不大的,中国人就这么老实啊,沒別人出主意,就是我!”侯光华說。
“你好硬的咀啊,来,給我打”这时候,侯光华身上只覚着发烧,感覚不出疼来。正打着,王国祥用脚一踢他的脑袋問,“誰,快說”
“沒別人,就是我姓侯的!”侯光华臉朝地說。
“到底你为什么領头罢工?”王国祥問。
“吃几个烂土豆,黑夜織12个鈡头的布,白天还得去推軲辘馬、抬煤,你睜开眼看看,工人臉上还有血色嗎?个对个的全成了鬼啦。餓的直不起腰来,眼前冒金花,我們沒力气干啦!”侯光华說。
王国祥問了个六够,什么也沒問出来,再这样延續下去,生怕他的主子不饒他,于是咬着牙,瞪着侯光华,狠狠地說:
“你他媽的活不了啦,来!”他冲着伪警察們喊“把他架到前边去!”④
这时候,工人队伍虽然散开了,但仍然坚持不开車,日本鬼子和伪警察們来到車間里,催着工人:“快开車,快开車!”
“我們餓着肚腸子疼啊,一劲儿拉肚子,沒法开車!”工人李汝琴等人說。
“巴嘎!”日本鬼子端着刺刀,象野兽一样叫喚:“不开車的,死了死了的有!”
这工夫有的工人捧着烂土豆、豆餅、黃面⑤走到这些家伙的跟前說,
“你們睜开眼看看,拿鼻子聞聞,吃这玩艺能干活嗎?”
“你們想吃什么?”有个日本人問。
“我們吃面!”工人們說。“面?漿紗都不够,你們还想吃?”
“沒面就不开車!”大伙齐声說!。
王国祥一看,工人再不开車,上司該說自己是废物了,于是裝腔作势的說;“你們先开車吧,粮食問題,我們回去硏究硏究去。”工人們还是不开,这时候把天刘宝禎就自己把車开开了。
正月里,天正冷,侯光华穿着一身破单褲单褂,被关在又湿又冷的小黑屋里,連口水也摸不着喝。敌人想把他活活的冻死、餓死。那想到三百多个工人一刻也沒忘他。第二天早晨也不知道誰,隔着門給他扔进来两个大白面饅头,一个带枣的,一个带糖的,一会,又扔进来拿手絹包着,热騰騰刚出鍋的几个大土豆,咬一口直燙咀。还有一次,有个姓王的同事提溜着一大蒲包子棒子面窝窝头,隔着門縫递进来,随后說:“老侯吃,死了也得吃頓飽飯!”在这个节骨眼上,侯光华虽然渾身成了烂年糕,疼得像刀子剜一样,可是他心里覚着格外痛快,他暗暗念叨:“穷哥們眞有个热乎劲啊,莫怪18年前,安先生說过天下工人是一家啦,他們忘不了我。”他的斗爭意志更坚強了。
在监獄里,他躺了3天,身上的伤疤刚有点好轉,日本主任小伊藤就把他提到刑房里过堂,两个伪警察把他从监獄里抬进刑房来,一看,皮鞭子、压杠、凉水全摆好了。他一进門,小伊藤站起来“叭!”一拍桌子說:
“侯,你为什么罢工的干活?”
“为吃棒子面!”侯光华說。
“不,你是共产党,八路軍的干活!”小伊藤又問。
侯光华一想,当年参加砸裕大的时候,“灰老鼠”⑥手枪队都打过,何在乎这些杠子、凉水呢。再說,跟这些小子們費吐法也沒嘛用,頂头也不过是把我这一百多斤交給他們算啦。那一年格大罢工,被手枪队打死的,掉在河里淹死的不多了嘛,人家也不是为的是叫工人吃頓痛快飯嗎?想到这里,他使了使劲,抬起头来冲着小伊藤說:
“你說我是共产党,我就是共产党,你說我是八路軍,我就是八路軍!”
“噢!”小伊藤得意洋洋的理了理胡子又問:
“你們的組織在那里,有多少人?”
“我不明白嘛叫組織,就是我一个人!”侯光华把牙一咬說。
“胡說!打!”跟着又是一頓“鍋貼”。等侯光华醒过来,只見小伊藤一只脚踩着椅子,大声的喊:
“快快地說,誰叫你干的?”
“再問也沒別人!”侯光华說。
“快說吧,再不老实說,你的命就沒啦!”王国祥在一旁帮腔說,
“我活不活沒关系,随你們的便吧!”侯光华說。
这些家伙們审了整整的一个下午,也沒有撈着嘛,就退堂了。
侯光华被押到2月5日这天晚上七点鈡,日本和汉奸們沒有办法,只好給他来了个开除充公,从獄里釋放出来了。
侯光华被釋放的消息一传出来,工人們到他家来看望慰問的天天不断,大伙为了使自己的同事、兄弟不致于餓死,都勒着褲腰带,給他湊了80块錢,妥善的安置好他的生活。虽然侯光华等人被开除充公了,可是經过这場斗爭,也把日本帝国主义者和汉奸們吓酥了骨头,日本厂长左藤把他的部下“津字班”的日本管理員倉元痛打一頓咀巴,倉元連吓带痛,不几天就死掉了。同时,他們不得不每月給每个工人增加了二十四斤棒子面,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工人。直到現在一提起这場斗爭的經过时,目前还在棉紡五厂工作的侯光华同志就說:“这不是在当年参加裕大紗厂大罢工的时候受到党的教育,要了命我也不敢弄这一手呵!”
(轉戴“新港”7月号“天津国营棉紡三厂工厂史”专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