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一九四八年秋季，中国人民解放战争进入了战略决战时期。在党中央、毛主席的全国整个战略部署下，我东北野战军于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二日至十一月二日期间，胜利地进行了震动中外的辽沈战役，解放了东北全境，战线移向华北。为防止华北五十余万之敌南逃西窜，或从海上溜走，党中央、毛主席英明果断地决定正在进行战役休整的东北解放军迅速入关，和人民解放军华北兵团会合，共同进行平津战役。为了不让敌人摸清我军的作战意图，公开宣布我东北部队就地休整，从而使关内之敌造成错觉。
  当时，我在东北野战军第一纵队（即三十八军）炮兵团任参谋长。在辽沈战役结束之后，第一纵队在沈阳以北作短暂的休整。整训了仅二十余天，就接到了党中央关于东北部队迅速入关的指示，随即向部队提出“打到华北去，解放平津”的响亮口号。东北部队分左、中、右三路入关。一路经山海关直插华北，两路经热河山区蜿蜒的道路，分别穿过冷口及喜峰口，急行南下入关。步兵、炮兵、坦克、汽车、骡马、大车、后勤部队，鱼贯而行，川流不息，浩浩荡荡地向关内涌进。特别是夜间，大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沿途人民群众兴高彩烈，扶老携幼夹道欢迎，敲锣打鼓，送茶送水。人民的深情厚谊使不少战士感动得流下热泪。
  我们一纵炮兵团是骡马炮兵，有三个营，分为三八野炮营、九〇野炮营和十榴炮营，共二十七门炮，由数百匹从日本军队手中收缴的大洋马牵引着，行进队形拉长达四十华里，沿途群众夹道观看，赞颂不已。部队在沿途和宿营地，都受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呼，对战士们是极大的鼓舞，增强了部队进军华北彻底打败敌人的信心。
  当时，据守在华北地区的国民党反动派没有料到我军不顾连续作战的疲劳，没有怎样休整便立刻进关。这一来，华北敌军五十余万人就完全暴露在我军的铁拳之下，在战略上完全陷于孤立被动地位。这时傅作义见势不妙，慌乱地收缩兵力，集中于平、张、津、塘一线，摆成一字长蛇阵，既想南逃华中，又想西窜绥远，正处于徘徊犹豫之中。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中旬，我炮团随进军的右路我一纵队的尾后入关。为了不影响大部队的急进，我们炮团出冷口，纵队步兵出喜峰口，至宝坻以东、玉田县以西一带集结。这时，我纵队先头部队直插平津铁路线，从廊坊地区彻底切断了平津的交通。其后，有东北野战军兄弟部队相继占领了唐山，肃清了北平外围丰台、石景山、万寿山一带的敌人；有的事后又包围了安阳之敌，有的配合华北兄弟兵团围攻承德、太原之敌，并迅速隔断诸敌之间的联系，从而实现了党中央、毛主席的“围而不打”，“隔而不围”的战略方针，制止了敌人龟缩一地顽固据守，或渡海南逃。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三十日，我一纵队奉命配合兄弟部队围攻天津，接受了主攻天津的光荣任务。部队从宝坻地区移到天津西郊以杨柳青镇为中心的地区。天津前线总指挥部设在杨柳青西部，纵队指挥部设在杨柳青镇中，纵队前进指挥所设在天津西郊边沿的和平门以西名叫李家坟的一个小村子里。
  天津东临大海，整个市区被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白河、运河各河流切成许多段，在军事上易守难攻。敌在市区内各交通要地和广场设有层层街垒，直达指挥核心区域，构成了坚固的防御体系。环绕全城，还挖掘了水深三米，宽十米，长近五十公里的护城河。在护城河和防御前沿五里纵深内遍设碉堡群、鹿砦、铁丝网，并埋设下大片的地雷，又构成了外围的坚固防御体系。敌人凭借所谓“大天津堡垒化”的工事，指靠着深沟高垒及河流的障碍，依赖着十个正规师、四个特种兵团及地方部队十三万余守备兵力，固守顽抗。
  天津市区的地理形状，南北长二十五华里，东西宽十华里。通观全局分析，从敌人的整个防御特点看，概括起来说，就是：北部“兵力强”，南部“工事强”，中部“皆平常”。
  根据上级的作战意图和自己的任务，敌人的防御薄弱和不意之处究竟在哪里呢？哪里容易攻进去呢？为此部队各级指挥员在围监部队的掩护下，围绕着天津外围做了反复多次的现场勘察，根据天津是一个南北长，东西窄的特点，又多次分析研究了历史上在天津发生战争的攻守阵势和主突方向，考虑加强东西两面的攻击力量，把敌人拦腰截断，这样，既能打乱敌人的整个防御体系，又能自由地将自己兵力向两翼扩张。因此，我军对天津的攻击部署，就确定了东西对进，拦腰截断，先南后北，分割迂回围歼，即先吃肉后啃骨头，各个击破的作战方针。
  具体部署是：天津西面，以和平门北的小白河为界，河南是一纵（三十八军）阵地，河北是二纵（三十九军）阵地。沿和平门南侧到北站的南北地段以西地域，作为主突方向上的主突部队的前进阵地。天津以东有七、八两个纵队做了周密的进攻部署，津南部署有九纵队，东北角有一个独立师，另有一个独立师配合一纵队。整个围攻天津的部队是五个纵队又两个独立师，另有特司的炮兵、坦克、高射炮部队部署在主攻部队的纵深地域内。另外以一个纵队（十二纵）围监塘沽守敌，同时监视海面情况。在天津以西的两个并肩主突纵队的后方，有野炮、榴弹炮八百多门，加上高射炮、山炮等不同口径不同类型的火炮约一千多门，部署在这里的炮兵占整个围攻天津炮兵总数的绝对多数。
  一纵队党委向部队提出：“解放天津，打好进关第一仗！”又根据将要进行巷战、街垒战的艰巨战斗任务，天津市是一个工商业大城市，而我们围攻的部队又多的复杂情况，向部队提出：“完成任务打得好，遵守政策纪律好，互相礼让团结好”的三好要求。纵队党委做了三面大红旗，准备战斗结束后，论功评奖，鼓励部队勇往直前，奋勇杀敌，全歼敌人，解放天津。
  我们炮兵团驻扎在杨柳青镇以南几个村子里，积极进行战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在政治思想动员中，着重讲天津战役的伟大意义，天津的解放是促使北平和全华北解放的基础，取得华北全胜，就能够大大缩短推翻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的历史进程。组织上和物质上准备是：把得力的干部调到担任主要任务的部队去；设置前进指挥所；选择好炮兵进出阵地的道路；组织好炮兵阵地的构筑，弹药的察看检查；组织部队进行技术训练；检查火炮、弹药的批号装药；校正观、通、炮仪器的误差；练习射击指挥；沟通阵地通讯联络；以及参加兵炮协同会议，制订火力计划，拟制炮兵战斗命令，与兄弟部队交流战前练兵经验等。经过动员，部队的决心书、挑战书似雪片飞来，有的战士还写了血书，表示完成作战任务的决心。部队在紧张的行军中，度过了一九四九年极有意义的元旦。
  一月三日至十三日，步兵全部肃清了天津外围之敌。在这期间，我们带领营连干部在和平门外李家坟地里，确定了炮兵阵地，团、营、连的前进观察所都设置在李家坟村东南一个大古墓群里。杨柳青镇东南是开阔地，八百多门野榴炮都布置在李家坟的狭长地带，炮与炮之间仅相隔一、二十米，有的中间还夹有高射炮的阵地，火炮拥挤，阵地有的重迭。夜晚步兵构筑工事，每个主突师挖两条大型曲折前进的交通壕，直插敌人前沿阵地。交通壕的两侧都插有高粱秆，加以伪装，所有炮兵也同时乘夜加修和伪装自己的阵地。
  步兵于十三日夜晚进入前沿阵地。炮兵因火炮多，同时进入阵地容易暴露目标，因此从十二日夜晚开始，我炮团分两个夜晚进入阵地。八百多门野榴炮，担负摧毁主攻部队前敌人的横宽约三公里地段所设置的防御工事、碉堡、鹿砦、铁丝网、布雷区和火力点的任务，为步兵扫清前进中的道路。我团二十七门野榴炮仅担任约一百余米宽的射击地段。
  十三日傍晚，部队陆续进入阵地，各级指挥员、参谋人员和观察员都进入各自的指挥所、观察所。这一夜，我和团首长到各连阵地、指挥所、观察所巡回检查，只见炮手们把炮膛炮弹擦了又擦，瞄准镜、引信、装药检查了又检查，唯恐还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妥当。
  一月十四日拂晓，天津的上空，浓雾弥漫，茫茫一片，阵地上一片寂静。按照步炮协同的炮兵火力计划，分为试射、效力射、延伸射击三个阶段，并规定了实施信号。随着时间的推移，上空的浓雾逐渐消失，到九点时，各级指挥员自上而下用电话传播对表。九时三十分，上级按予定计划指示火炮开始试射，于是全线炮兵根据确定的地段、目标，各自开始试射。由于同时参加试射的火炮过多，以致在南起和平门南侧北至天津北站约三公里宽的敌副防御工事的整个地段上，造成了浓密的弹幕，一群群炮弹呼啸着飞向敌人副防御工事地区，顿时在三公里的正面上，泥土飞扬，黑烟冲起，碉堡被炸得四下崩溃，什么铁丝网木桩、砂袋、冻土冰块，全被炸得飞上半空。敌人的地雷也引爆了，更加显示了我炮火的威力。敌人的炮火被我炮火压制住，根本无法还击。旧城墙摧毁得只剩下一溜漫坡，和平门突破口周围的敌工事障碍，被我火炮破坏的一塌糊涂。炮火的试射已达到效力射的效果。我团阵地设在南翼，射击目标区为整个炮兵试射的右端。当时北风南吹，北端射击的炮弹烟雾南移，遮盖了我们的目标，增加了试射的观察困难，因此我团二十七门火炮只有八门火炮进行了试射。一纵队左翼主攻师的一线部队求战心切，看到敌人工事已被摧毁，没有等到总攻开始，便奋起越过护城河，将红旗插在和平门外的旧城堡上，炮兵为防止误伤自己的部队，即停止了试射。当一线部队突然涌向和平门突破口时，指挥员是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突击部队提前顺利地突破敌人的防线，生气的是怕步兵受阻和炮火伤了自己人。上午十时，全线总攻开始时，一纵步兵已突破和平门，与敌人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这时炮兵和轻重机枪压制着残存暗堡中的敌人火力点，掩护着步兵前进。经过在和平门附近与敌人的反复较量，我突击部队沿监狱围墙右侧的小西门突破敌人防线。无畏的战士，果敢的行动，凝聚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巨大力量，使敌人丧魂落魄，狼狈地向市区溃退。我部队即扩大突破口，各路进攻部队向市区纵深挺进。
  巷战、街垒战，在激烈地进行着。我第二梯队的部队随即也投入了战斗，展开了激烈的纵深战。深夜十一点，我先头进攻部队占领了金汤桥。在我西路两个纵队攻占金汤桥后，午夜两点，东路两个纵队也杀开了民权门及民族门，到金汤桥与西路两纵队会师。从此，天津守敌被分割成数块，各自陷于极度孤立及十分混乱状态中。我南面一个纵队也从南向北突破。各部乘胜穿插，分散追捕市区敌人，火速席卷全城。战斗至十五日早八时，攻占了敌人最坚强的支撑点海光寺。十时，我一纵队又攻占了敌核心阵地指挥机关天津警备司令部，在地下室活捉了敌警备司令陈长捷。下午三时左右，基本上肃清了市内全部残敌，战斗历时二十九个小时，共歼俘敌十三万余人，天津市终于解放。
  华北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天津解放了。人民欢欣鼓舞，都在欢笑高喊：“天津解放了！”
  部队押解俘虏在天津以北黄村、宝坻一带地区集中。军管会进城，发布公告，安定人心，维护社会秩序，公布城市各项政策。随即动员群众平坑垫壕，拆除工事，掩埋尸体，并号召迅速恢复生产，搞好城市供应，安排学校开课，以及打击不法分子，清查潜敌，使一个二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很快恢复了正常秩序。
  天津解放后，一月中旬末，一纵队奉命调到永清县附近，以防止傅作义部队南逃与安阳、新乡之敌会合。一月三十一日，北平和平解放。部队随即撤出战场，驻扎在房山县及其以北一带。部队进行战斗总结，评战评功，授奖授旗，开庆功大会。不久我炮团奉调到安阳，配合四野五纵队攻克安阳。安阳解放后，部队进行了整编，纵队改为军的番号，我炮团在南下途中奉命由一纵队调属为十三兵团直属炮兵团，随大军继续南下。
  （一九七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