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苓先生传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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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八辑》 图书
唯一号: 020020020230024134
颗粒名称: 张伯苓先生传略
分类号: K825.46
页数: 44
页码: 75-118
摘要: 本文记述了张伯苓先生的一生,确实是不平凡的一生。他七十年来,为祖国的复兴,献身于教育事业,知交遍海内,桃李满门墙,毕生业绩,屈指难数。
关键词: 张伯苓 教育事业 南开大学

内容

先世回溯—童年时代—北洋水师时代—严王家馆时代—南开学校的创建与发展—早期教育思想—南开的戏剧和体育—从“九•一八”到“七•二八”—抗战时期—后期教育思想—抗战胜利,南开复校—南开五十年—三个月考试院长的前前后后—晚景和故后哀荣—轶事补遗
  前记
  自从我父伯苓公,于一九五一年三月逝世之后,很久以来,我就想为他写一篇传记。
  伯苓公(以下简称先生)的一生,确实是不平凡的一生。他七十年来,为祖国的复兴,献身于教育事业,知交遍海内,桃李满门墙,毕生业绩,屈指难数。且立传贵在绘貌传神,叙事则宜真实无误。故此,要为先生写篇传记,我真不知应从何处着手。
  现仅就我四十三年(先生逝世之年,我正四十三岁)来,所见所闻,列叙先生的历史和軼事,题名为:《四十三年回忆录》,以期存诸史册,传之久远,俾后世读者,得窥先贤规范,藉抒高山向往之情也,谨为记。
  一、先世回溯
  曾闻先祖母杨太夫人口述,张氏先世祖于清初来自山东,原在运河里使用楠木船,往来南北,贩运油、粮为生。后来到了天津,在河东购地建起家园,开了一家行店,起名叫做协兴号,取其协力同兴的意思,仍事专养楠木船,南北贩运油粮杂货。经过几个世代的经营,家道日趋兴旺。传至五世祖天行公(讳健),生高祖兴如公(讳文德),兄弟三人:兴如公生曾祖筱洲公(讳虔),为国学生,早年亡故;筱洲公生祖父久庵公(讳云藻),筱洲公去世时,久庵公年方九岁。
  久庵公幼年,聪明不羁,因幼年丧父,又为两世单传,故先曾祖母刘太夫人,未免有些娇惯,未把科举事业放在意中。久庵公平生酷爱音乐,凡一切乐器,弹拉吹打,无不精绝,尤其擅长于琵琶的弹奏。每晚临睡前,总要弹弄一两段琵琶曲子,冬日天寒手冷,就把棉被挖两个孔,躺在暖炕上,两手从孔中伸出,弹弄琵琶、弦子等乐器。一直到晚年,没有一天不弹奏乐曲。
  久庵公先娶祖妣胡太夫人,早卒,前生子女均不育。继娶先祖母杨太夫人,当时因为不事生产,家道日渐中落,生计维艰,只依仗久庵公教几处家馆和杨太夫人为人做些针黹为生,虽然如此,久庵公仍不改其乐。久庵公与当时京剧票友孙菊仙最要好,堪称莫逆。孙菊仙别名孙处,天津人,为慈禧太后的供奉,常进宫为慈禧说戏,津人称之为“老乡亲”,他尝请久庵公教授戏曲乐理。孙每次到津义演,一定要张七爷打鼓(久庵公在族中大排行第七,故人称张七爷,因公以琵琶闻名,津人又咸呼为琵琶张)。孙处富于侠气,后来活到九十多岁的高龄,记得我小时,他还到我家来过,那时他的精神还健旺的很,先生教我们叫他孙爷爷,并说:“他就是老乡亲”。
  二、童年时代
  久庵公继娶杨太夫人,生先生(讳寿春,后以字行),与叔父仲述公(讳彭春)兄弟二人,及三位姑母,长适许梓政先生,次适黄氏,三适马千里先生。我父诞生时,久庵公年已四十三岁,时当公元一八七六年,即清光绪丙子二年春清明节日。久庵公因前娶胡太夫人,所生子女均夭折。为求先生长命,当时因邻舍有两个男孩,名大柱、二柱,后来杨太夫人在天后宫(娘娘宫)送子娘娘前拴了一个娃娃哥哥,就排行第三,大姑母生时,排行第四:到先生就排行第五了;而到仲述叔,乃久庵公五十九岁时所生,就排行第九。后津人都知五爷、九爷之尊称,却不知其所由来。社会习俗,时有变迁,留此,供为日后之考据耳。
  先生幼年,颖异过人,稍长,性情刚直,好打不平。每路见不平,就要上前,为弱者析辩是非曲直。遇有强梁不逊,不服劝告者,先生即擅袖助拳,因此时常打伤人:被打的人,常来我家讲理,久庵公惟谦谢认错。但事后,对先生并不深责,常说:“不可为此挫伤他的正义之气。”先生幼年时,正值家道中落,无力延师就学,而久庵公又因终日奔走操劳,不能携子教读。时有同族张竹坡者,家道殷实,其父在善堂里充董事,为他请了家馆老师,教他读书,久庵公商得该家同意,送先生到馆就读。不久,张氏家馆告停,先生因而失学。后来,有位刘先生办义学,设馆招收贫寒子弟,先生得转入该馆就学。以后刘先生身殁,先生怀念师恩,几十年来,一直与刘家通家往来不断。
  三、北洋水师时代
  清室大臣李鸿章,因对外军事、外交的屡次失败,为挽救当时国家颓势,乃在天津成立北洋水师学堂,建立中国的海军基础。这个水师学堂,请的是洋教授,教的是新学,用的是洋文,念的是洋书,开洋船,使洋枪、洋炮,总之,到这里来上学,叫做上洋学。当时一般人的思想还不大开通,清政府为了多招学生起见,不但学费全免,管穿管吃管住,而且每月津贴每人白银四两五钱。先生不满十四岁时,考入了北洋水师学堂,在校五年,学习驾驶,每次考试,都是名列第一。那时,因久庵公年事日衰,生计越感艰难,先生一方面要念书,一方面还要依靠津贴来养家,其负担是不轻的。
  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先生以优等第一的名次,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时值朝鲜东学党之变,清政府出兵平乱,日本也乘机出兵寻衅,遂引起中日甲午战争。战事既起,清政府的海陆军,全部被击溃,清政府又急调北洋水师增援,先生参与了这一战役。第一艘兵船才出海,就被日舰击沉。消息传来,我全家大惊,久庵公为此曾废寝忘食,后来听说议和了,先生也满怀激愤地返师归来,全家惊惧心情,虽得稍安,但先生的爱国赤诚,却受到第一次打击,时年方一十九岁。
  是年冬,娶宜兴埠安氏女。原来安氏女素患痨疾,病已垂危,安家为了冲喜,急于将女儿带病嫁出,进门来才五天就去世了。当时我家本已十分窘困,偏偏又曾添了这一娶、一葬之累,旧时陋习,实属害人非浅。转年来,先生奉派到通济轮上实习。这年又续娶王夫人,夫人生性勤劳,好整洁,对先生也深相器重,一生情好无间。
  光绪二十三年(1897),承甲午败绩,国事日颓,英、德、法、俄、日等帝国主义列强,纷纷染指亚洲大陆,妄想瓜分中国,于是德、法、俄等先后强租了我国的胶州湾、广州湾和旅顺大连,又割台湾,让朝鲜给日本。英帝国则藉口利益均沾,除强租我九龙之外,还要强租我威海卫。惟威海卫因甲午战败,已被日本占据,英帝乃约集其它各列强,强制日本先将成海卫交还中国,再由中国转租给英国。帝国主义强盗的协议既成,清廷乃派大员乘通济轮去山东,办理接收和转租手续,先生也随轮前往。船到威海卫的头一天,降下日本的太阳旗,升起中国的青龙旗;第二天,降下中国的青龙旗,升起英国的帝国旗。先生亲身参与了这一丧权辱国的接收和转让的仪式,真使他目击心伤,悲愤欲绝。
  四、严王家馆时代
  先生随通济轮自山东归来后,纵观当时世界大事,深深认识到祖国若不力图自强,就无有自存之道,然而国事日非,也绝非一人之力、一事之功所能挽其危亡。我国人口有四亿五千万,但深病于“愚”、于“私”,纵然有广土众民,惟不去掉“愚”、“私”,依然会受欺侮。今日要复兴中国,百年大计,在于创办新学,培植新人,非,“愚”、“私”不能去也。于是,先生下定决心,毅然退役于海军,转而献身于教育事业,立下了兴办新学、复兴祖国的宏愿。
  那时,天津有一位严范孙先生,名修,是清末翰林,道德学问颇为时人所景仰。戊戍变法前,曾任贵州学政,政绩斐然,以奏请废科举,开经济特科,闻名于时。政变后,辞官退隐家居,素慕先生之名,特设塾馆,礼聘先生,以新学教授严家子弟,是为严馆。先生平素敬重严先生之为人,视严先生为师,严先生也待先生如友,宾主之间,志同道合。从此,为南开学校之创办奠定了基石。严馆自光绪二十四年(1898)起,到光绪三十年(1904)南开学校成立,这六年的期间,是南开的胚胎时期。
  那时,先生因积劳罹伤寒疾,病愈后又复发两次,后虽好转,惟身体虚弱乏力,久庵公曾劝先生吸食鸦片烟,以提神补气。三个月之后,先生体力康复,断然禁绝吸食鸦片,其果决坚强之处,实非常人所能及。先生的伤寒病刚好,适值义和团变起,八国联军于庚子年阴历六月十八日,攻破天津县城,侵略军兽性发作,肆行烧杀抢掠,城门内外,死人遍地。先生奉侍着年迈的父母,率领着幼弱的弟妹,王夫人怀抱着一子一女,全家徒步逃往严宅避难。由于先生能通晓外语,遂留在严宅,支应寇兵的骚扰。直到北京议和,天津出榜安民,秩序才逐渐恢复起来。城陷时期,因死人太多,掩埋不及,曝尸日久,引起厉疫流行,先生全家,先后均染上了瘟疫。厉疫流行初时,还能请得到医生,买得到药,到仲述叔染病时,就只能煎服久庵公的剩余药渣,幸尚痊愈。王夫人所生之一子一女才四、五岁,后来也传染上瘟疫,卒以无医无药,均不幸先后死去。
  变乱的次年,天津邑绅王奎章先生,也设馆延请先生教授他家子弟,是为王馆。王氏本为天津盐商,即所谓益德王家。这时,严、王两馆,共有学生十余人,先生分在上下午两处授课,这是南开中学的前身。五、南开学校的创建与发展
  光绪二十九年(1903),先生与严范孙先生东游日本,参观博览会,同时考察该国的教育发展情况。先生和严范孙先生回国后,一致认为:要想富强中国,必先兴办学校,推广新学,启发民智,建设国家,遂决心创办中学。
  光绪三十年(1904)秋,先生合并了严、王两馆,借用严宅偏院,辟住宅为教室,办起中学。当年招收学生七十余人,初名“私立中学堂”,后改名“敬业中学堂”,次年又改称“私立第一中学堂”。经费由严、王两家拨助。中学之外,为培植师资人材,又设立师范班。二年以后,师范班学生毕业,学校从中挑选成绩优秀者四人,资送日本深造,为学校未来的发展作准备。光绪三十二年(1906),邑绅郑菊如先生捐助地名南开的空地(座落天津城西南)十余亩,作为扩建中学之用。后由严、王二氏,及徐菊人(世昌)、卢木斋、严子均几位先生,共襄义举,集银二万六千两,建起新校舍,因地处南开,故改"私立第一中学堂"为"南开中学"。转年,复得袁慰亭先生捐助,又修建了一座礼堂。到此,南开中学已粗具规模。
  先生既决心献身于教育事业,曾对王夫人说道:“现在我决心终身从事教育事业,办教育是清苦事,事繁而收入少,家务之事,你能相助吗?”王夫人坚毅地答说:“你能为国为民,办此大事,我岂不能克勤克俭地持家吗?不必担心。”先生得以专心从事教育事业达五十年之久,夫人是颇著劳绩的。
  南开中学建立后,以倡办新学,很有成效,一时社会上热心教育人士纷纷解囊捐助,因此,校舍得年年扩建,学生也年年增多。光绪三十四年(1908),先生被推举为直隶(河北)省代表,去美国参观渔业博览会,同时参观美国教育兴办情况:后又便道赴欧,考察欧洲各国教育发展情况,次年回国。
  同年冬,久庵公逝世,先生哀痛备加。久庵公因一生困顿,很想藉先生的将来,一伸自己的平生志愿,所以对先生的爱抚,教诲,不遗余力,有关人生处世之道,对先生指点尤多。常说:“人越是在倒霉的时候,越要勤剃头打。”先生平生也常引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在遇到任何困难或挫折时,从来不气馁。久庵公的教育方法是:重实践,贵启发;循循善诱。先生的一生,受到久庵公的教导和影响之处为最多。
  宣统三年(1911),天津提学使傅沅叔饬令将天津客籍学堂和长芦中学堂,并入南开中学。原来两学堂的经费,每年白银八千两,也一并拨归南开中学支用,校名改为“公立南开中学堂”。同年,先生的好友范静生出任北京清华学校总办,约请先生兼任该校的教务长。先生到任后,对于清华学生的课业,多有改革,深为该校的一些外籍教师所敬佩。半年后,先生为专心致力于南开教育,乃辞职回津。是年九月间(阴历)武昌起义,学生纷纷请假回家,学校课业因此停顿。一九一二年,民国建立,颁布改元,采用公历,时乃旧历正月十三日,恰好是公历(阳历)三月一日,而三月二日,天津发生了兵变,到四月里,变乱平定后,南开才得开学。学校经费,月需银币一千。六十元,由学务公所补助,学校还规定了每年十月十七日,为南开中学的校庆日。
  民国三年(1914),直隶省工业专门和北洋法政两校的附设中学班,同时并入了南开中学,于是学校经费又有增加,校舍又有扩建。是年,先生兼任北洋女子师范校长。民国六年(1917),先生鉴于中学既已建立,并且逐渐有所发展,遂下定决心,创办大学教育。以前曾试办过专科学校和高等师范班,均因种种困难而暂时停办。先生为进一步研究大学教育,乃第二次去美国,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班。同时,遍游美国各地,考察美国各私立大学的组织和设施。翌年冬,先生回国后,就开始筹备大学部。民国八年(1919),北京各学校爱国师生,发起了“五四”运动,天津各校学生纷纷响应,其中以南开中学学生和先进的教职员为主干,组织请愿和游行示威。那时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竟派军警围捕请愿的代表,拘捕示威的爱国群众。南开中学的学生周恩来、马骏等和教师时子周、马千里等四十余人被捕,后经先生设法营救,才获得释放。就在这年的秋天,南开中学校舍之旁,建起了一座楼房,随即聘请教授,招收学生百余人,设文、理、商三科,是为南开大学的雏形。那时,江苏督军李纯(字秀山,天津人),久慕故乡南开学校之名,后因病笃,遗嘱以家产之四分之一(折合当时银币五十万元)捐赠给南开大学。先生得此鉅款,即在天津城南八里台附近,购地四百余亩,建造大学校舍,两年后落成,南开大学乃迁入八里台新校址。继李纯督军之后,响应捐款的社会名流,大有人在,李组绅先生捐助矿科常年经费,袁述之先生捐助建筑资金。即异邦人士,闻名捐款者也颇不乏人。秀山堂、思源堂等之命名,皆为纪念捐资助学的诸位先生。
  民国十二年(1923),先生应社会人士之要求,增设南开中学女中部,在中学附近,租用民房一所,招收女生七十余人。二年后,又经各方人士捐助,在男中部操场之南,购地十亩,建筑了女中部新校舍。
  民国十六年(1927),先生鉴于东北各省蕴藏丰富,而东邻日本谋我甚急。于是在校内组织东北研究会,先生并亲去东北黑龙江考察,回来又组织东北考察团,到东北作实地调查,搜集资料,编写教材,作为中学部的地理课本。为此,深遭日本人的嫉恨。后来,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的天津事变,南开学校惨遭日寇炮火轰击,被夷为废墟,实肇因于此。
  民国十七年(1928),又成立了南开小学。同年冬,先生第三次出国考察教育,周游世界,环绕地球一周。所到之处,深受热烈欢迎,留学各国的南开校友,也都分别远道赶来,与先生欢聚,无论到那里,都能看到南开的学生。先生最爱学生,爱青年人,他常说:“我看见了青年人,就忘记了自己的老了。”这一年,先生得卢木斋先生资助,修建了一幢规模宏大的图书馆,可供藏书三十万册,命名为木斋图书馆,以资纪念。
  民国十八年(1929)严范孙先生逝世,享年七十岁。严先生虽然生当清季,惟其思想之开明,迥非常人所能及。时先生在美未归,惊闻噩耗,倍感伤痛,盖先生受严老人格道德熏陶之处甚多。那时奉军少师张学良,敬礼社会贤达,与先生颇有交往。张学良在沈阳设立东北大学,规模很大,聘请先生为董事。先生推荐东北籍学生宁恩承君为该校秘书长。又派专人去东北,对东北大学之校务整顿,多所擘划。张学良氏也虑及南开大学经费支细,特捐助二十万元,南开学校因此得力不少。
  民国十九年(1930)在女中部对面,购地十亩,起建小学部校舍。到此,南开学校的大学部、男中部、女中部和小学部,全部建成,规模齐备。各方社会人士,慕名捐助者更多,如陈芝琴先生捐建南开大学女生宿舍楼;章瑞亭先生捐建南开中学部礼堂;还有傅宜生(作义)先生将小站营田一千顷,拨归南大经租,所有租金,作为南大常年经费。这时,南开中学部由于连年购地扩建,中间又开辟了大运动场,联接着女中部,对面又设立了小学部,校舍绵延达一里,蔚然成为一片文化区。大学部自校门起,大道笔直,两旁绿树成荫,曲池芳荷,红楼相望,已成为津南的风景区了。先生平生殚精竭虑,为祖国之复兴,创办南开学校,培植人材,到此,已初见成效。平居时常对我们说:“我死后,一定要葬在南开大学,我永远看着南开学校的存在和发展。”
  六、早期教育思想
  先生见及清末国势之衰颓,原因在于五病:日愚、日弱、日贫、曰散、日私。他创办南开学校,在培植学生时,要力矫以上“五病”。其教育方法,着重在下述五个方面:
  1.培养新道德,力矫时弊。严禁吸食鸦片、酗酒、嫖妓、赌博和早婚。学生有违犯者,即予开除,决不宽贷。在教室楼门侧,立一面大镜子,镜铭日:“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气像勿傲、勿暴、勿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是立镜以力矫当时颓靡不振之风,要求学生们随时精神饱满,生气勃勃。每星期三下午有修身课,给学生讲授读书爱国和做事作人之道,间或旁及国内外大事,有时也请些学者名流来校讲演,使学生接受新思想,增长新知识和提高新的道德观念。
  2.提倡科学知识,介绍西方科学,灌输新思想。在科学研究中,特别注重科学实践。南开中学创建一开始,就在国内外购置了大批实验仪器和教材,教给学生亲手做理化实验。这样的设备,颇受来校参观者的赞许。
  3.注重体育锻炼,培养健强的体魄。平时训练学生,首先在于加强课内课外的体育锻炼,有关各种体育设施、运动场地,都力求完善,在历年国内国际的各届运动会中,南开学生都有出色的成绩。在体育锻炼时,更重视体育道德的培养。南开中学初时每星期六下午,还有一次全校学生大会操,加强训练学生们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4.培养组织能力。为了训练学生的组织能力和办事能力,多方面指导学生做课外组织活动,组织各种团体,如:各种学术研究会,演讲比赛会,出版刊物,创办新剧团,成立音乐研究会,组织体育队等等,使学生在幼年时就能适应团体生活,加强团结思想。总之,要使每个学生,不但要会念书,也要会办事。
  5.灌输爱国思想。先生平日念念不忘图强雪耻(实际上是他爱国主义思想的具体实践),经常对学生们进行爱国主义思想教育,以便将来毕业离校作事时,不论什么事,都能联系到国家民族的利益。学生们从幼年就接受着这种教育,其爱国思想,就会终身不忘。
  先生从幼年承久庵公教诲,办学重实践,贵启发,并且常以“干、干、干”三字训导学生,他常说:“凡事必须亲自动手实干,才能懂,才能会,才能精。”先生还多次讲:“我是学海军的,对教育本是外行,但我有志于办教育,所以才研究教育,办教育。我是干中再学,学了再干,尽毕生精力于干、干、干,今天我已经由一个外行,变成一个内行了。又如我校的华午晴先生,他是严、王家馆的学生,没学过土木工程,但他能总管学校的建筑,连年修建,现在女中部的教室楼,就是他绘图设计的。该楼用地不多,楼上楼下,每一方寸之地,他都加以利用,虽一般的工程师,也不能过之。还有王九龄先生,他是师范班毕业生,没学过农林、园艺,但他管理学校的花木以来,经过处处向别人学艺,天天看书钻研,今天已成为一名花木专家了。”
  先生又常说:“正人者,必先正己,要教育学生,必先教育自己。”有一天中学的修身课,先生看见一个学生食、中两指被烟薰得焦黄,先生指着他说道:“看你,把手指薰得那么黄!吸烟对青年人的身体有害,你应该戒掉它。”学生回答说:“你不是也吸烟吗?怎么说我呢?”先生当时很受启发,深感欲教育学生,必先教育自己,凡事都要以身作则。于是立即唤校工,将自己所存的吕宋烟,全数取来,当众销毁。校工惜之,先生答道:“不如此,不能表示我的决心,从今以后,我与诸同学共同戒烟。”此后,南开在校学生,再没有吸烟的了,先生也终身不再吸烟。
  七、南开的戏剧和体育
  南开学校为了培养学生的组织能力和团结精神,由学校派有专人指导,成立各种各样的课外组织活动,同学们可根据各人的爱好,自由参加。每天下午散学后,学生们就各自去参加课外活动了。这些课外组织有:自治励学会、敬业乐群会、青年会、童子军,新剧团、国剧社以及各种体育组织、各种学术研究会、演讲比赛会和出版刊物等等,其中以新剧团、体育会两个组织最为活跃。
  南开的新剧团,成立于清宣统元年(1909)。最初的目的是锻炼学生的演说能力,并利用剧情,针硬时弊。最早上演的剧目为《用非所学》,由先生主编和导演,剧本描写一个学而不化、到处碰壁的人,很富于幽默感。先生对新剧团负责了启蒙第一课,以后即由师生共同创作,共同演出。剧本:集体创作有《仇大娘》、《一元钱》、《新少年》、《一念差》、《新村正》等。其后张仲述由美回国,他很喜欢研究西洋戏剧,编导了《人民公敌》、《娜拉》、《少奶奶的扇子》等。负责舞台布景的是华午晴。剧情报告则为章辑五。早期演员有时子周、马千里、周绍西、王祜辰、尹劭勤、伉乃如等;继后有周恩来、马骏和万家宝(曹禺)。以后,随剧团之发展,服装、道具、灯光、效果以及化装等,也都渐具规模,各有专人管理。剧团每在校庆日,公开演出,一连两天,轰动一时。除校庆日之外,每周星期六或一般小的节日,也有演出。学生们花费一角钱,买上一张票附带一包糖果,又看、又吃、又玩,师生同乐。那时,万家宝正在中学部读书,他受到不少的影响,他创作的名剧《日出》、《雷雨》等,都曾在南开新剧团上演过。戏剧公演之同时,还不断穿插些相声、魔术等小节目。特别有一位同学姓杨(忘其名),他在读中学时,就常表演魔术(变戏法),后来,他升入大学攻化学,他利用物理、化学的实验,丰富了他的魔术内容,颇得观众的喝采。那时南开的新剧团,实已超过了一般剧团的技艺水平。
  后来,南开又成立了京剧社,在学校的节日,也常常上演。每次演出时,先生总是坐在前排,聚精会神地观赏,直到剧终为止,不论台上演的好或不好,他都兴高采烈地为演员们打气。他常说:“这是师生们在一起玩,不能要求太高嘛!”他平生的爱好,就是跟学生在一起玩。
  南开的体育,也开展的最早。无论是田径,或是各种球类,包括篮球、足球、棒球、排球和网球等,以及武术会,都是很发达的。在历届华北或全国运动会上,南开是享有盛名的。那时,先生总是担任着总裁判。田径赛里出现过“大金刚”、“二金刚”:篮球队里出现过南开“五虎将”即李国琛、刘建常、王锡良、唐宝堃和魏蓬云等。他五人曾代表中国,出席过远东运动会。当先生看到这些神采奕奕、生气勃勃的年青一代各显身手时,从他微笑的面容里,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喜悦。后来,在重庆南渝中学时,先生不惜出大力,修建了一座运动场,叫学生们在里面跑跑跳跳。他常说:“这些孩子们象一群野马,哪能关在笼子里?”又说:“有了好身体,才能有坚强的意志,担起建设国家的重任;身体若不好,就失掉作事的本钱,什么也谈不到了。"先生不仅重视男学生的体育,同时也重视女学生的体育。一切运动项目,也有女学生参加。要求男、女学生都是文武全材,这就是他的体育方针。
  八、从”九•一八“到”七•二八“
  民国二十年(1931)九月十八日,日本侵略者在东北发动了事变,进占了沈阳,不久,日军又北上,攻陷了吉林,吞占了黑龙江。继而寇军占锦州,侵山海关,犯热河,于是我东北大好河山,全部沦为敌有。日寇掠夺东北得逞后,进而窥伺华北,经常在天津编组便衣队,用以滋事骚乱。那时,日本租界里的海光寺兵营,正处在南开大学部和中学部的中间,日本侵略者,常常以军事演习为名,越出租界,一直跑进南开学校来打靶,对准教室楼,架设机关枪,肆行寻衅,制造骚乱。南开师生,早已识破日寇的伎俩,置之不理,照常上课,日寇虽恨之入骨,也无可奈何?!
  南开学校虽处在急风阵雨之中,但仍然在不遗余力地发展着。是年,大学设工科和化学工程、电机工程两系。为了进一步提高学术研究,又增设经济研究所和化学研究所。
  民国二十三年(1934)是先生与王夫人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先生尝说:“我的一生事业,得助于夫人处良多。我每逢困难时,夫人则劝我不要气馁;遇有挫折时,夫人必鼓励我,有一番挫折,学校会有一番发展。”因此,在结婚纪念日的那天,先生邀请故旧友好,学校同仁,各偕夫人来舍,举行茶会,以资庆贺。王夫人共生过七子一女,其中三子一女夭折,余锡禄、锡羊、锡祚、锡祜兄弟四人。时国民党政府初建空军,航校设杭州宽桥,在全国各地招生,四子锡祜应试被录取,同年毕业后,回津省亲,先生为引证岳母训子故事,勉励锡祜“尽忠报国”。
  次年,清明日为先生六十寿辰,南开校友和亲戚故旧们,齐来为先生祝寿。因这年又是南开学校成立三十周年,校友会乃发起“三六”奖学金为先生寿。奖学金额预定为三万六千元,结果,共募得六万九千元,远远超过了计划数,即以此款全数,作为清寒学生奖学金。就在这年冬天,先生到四川游历,见到蜀中真乃天府之国,人文荟萃,物产丰饶,于是先生有在川省建立南开分校之意。先生又看到当时的华北局势,日趋紧张,应早作准备,为未来后撤时留有回旋余地。
  民国二十五年(1936)春,先生派中学部主任喻传鉴到四川,视察川省教育。四月间,在重庆沙坪坝购地八百亩,随即鸠工破土。八月间一部分校舍竣工,招录新生二百余人,九月间正式开学,定名为南渝中学。当时一般社会人士,莫不惊奇于建校之神速。到此时,南开学校由五名学生的严馆,经过四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已经发展到大、中、女、小、渝五部,在校学生三千多人。这一成绩,纯属时间的堆积而成,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民国二十六年(1937)七月七日,日本侵略者仍沿用其一贯的侵略伎俩,挑起了“芦沟桥事变”,七月二十八日,战祸延及天津。在前一天(即二十七日)下午,有日本军车一辆,满载日寇侵略军,自津南驶来,到八里台南大校门刹车,几个兽兵把校门外悬挂的抗日标语牌,用军刀砍下来拿走,临上车时又大声嗥叫,还有一个兽兵从车上扔到校内一枝枪,然后狂傲地乘车散去。当时先生在南京,校内各部负责人见日本侵略兵来意不善,情势危急,时值暑假期间,校内仅少数住校生,还有部分教职员及其家属。学校紧急通知,限他们要在当晚前离开学校,迁往安全住处。学校虽已早在迁移,这时尚有部分图书仪器未及迁出,乃紧急转移。当夜即二十八日凌晨,日寇果然在津发动了事变,由二十八日午夜到二十九日,日寇从海光寺兵营,用密集的炮火,轰击南开大学彻夜未停。第二天寇机又来投掷大批炸弹,之后,有军车开进学校,把未炸平的楼房,拨油纵火烧毁。中学部也遭到同样厄运。事后查明:大学部的秀山堂、木斋图书馆、芝琴楼女生宿舍、单身教授的宿舍楼和大部平房,均被夷为平地。中学部的西楼、南楼和小学部的教室楼,也化为一片废墟。大学部有大钟寺赠送的一口大钟,重一万八千斤,钟面镌有全部金刚经,是罕见的一件历史文物,也被日寇拉走,熔做枪炮子弹,用来屠杀中国人民。当日,日本特务率领几个朝鲜浪人,还到先生家捉人。且幸家人已事先逃离,特务们只把未搬走的衣物抢掠而去。是时,先生适在南京,惊闻南开四部校舍被毁,异常忿怒,念及四十年来惨淡经营,一草一木,莫非亲手建树,今朝日寇入侵,一旦化为灰烬,不禁悲从中来。去见蒋介石时,蒋曾安慰他说:“有中国就有南开。”这样就更触动了先生衷曲,但另一面也助长了他对蒋介石的迷信。先生的秉性毕竟是刚强的、乐观的,当时他坚毅地说:“我深信中华民族是不会灭亡的。南开学校是为复兴祖国而产生,必然遭到日寇所嫉恨,其被炸、被烧,固意料中事耳,只要中华民族存在,南开也必存在!我们继续努力吧!”
  先生的精诚感动了当时的社会人士,于是,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为重庆南渝中学捐款,在很短的时期内,添建了南渝校舍,学生名额迅速增加到一千五百多人。为了保存南开的传统精神,并符合各方人士和南开校友的心愿,把重庆南渝中学,改名重庆南开中学。这个南开中学,成了战争时期中国学校的典范,它是战后中国复兴的象征。那时,所有到重庆来的国外人士,都争先参观重庆南开,会会张伯苓校长这个人物。
  九、抗战时期
  “七•二八”天津事变之后,“八•一三”上海事变发生,我中华民族的全面抗战开始了。王夫人偕三子锡祚和长孙元竞,展转逃到南京。因南京也是天天受空袭,先生决定入川,到达重庆后,定居重庆南开中学里的津南村。蒋介石听说先生抵达重庆,就把先生四子锡祜牺牲的消息,电报通知了他。先生看过电报后,递给我,并神态镇静地说:“你看看,老四殉国了。”接着又语气缓慢地说:“我早就把他许给国家了,遗憾的是:他还没有给国家立功。”先生在敌寇入侵,国家危困,南开被毁和幼子牺牲等沉重打击下,没有屈服,没有悲痛,而是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发展重庆南开中学,实现其教育救国的夙愿。
  民国二十七年(1938)南京国民党政府迁移汉口后,成立了国民参政会,公推先生为副议长。先生力主国难当头,同舟共济,消弥内争,团结抗战。
  同年,国民党政府教育部命令,南开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迁长沙,合并为临时大学。继又迁往昆明,定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系先生的老友,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是南开中学第一班毕业生。先生与蒋、梅二氏,共任西南联大常委,先生力主合作到底,直到抗战胜利,三校复校时,三常委始终是合衷共济的。
  原在塘沽的永利碱厂、久大精盐厂和黄海化学研究社,以及南京的硫酸铔厂,同在抗战中被敌摧毁。他们的总经理范旭东先生,乃当时的民族工业巨子,也是先生的老友。三厂一社的负责人和工程技术人员以及一些老技工,统由范旭东率领,远程跋涉,来到重庆。先生为了给国家保留这些民族工业力量,特拨南中芝琴楼教室一部分和部分住宅宿舍,作为这三厂一社撤退后的集散处所,徐图恢复生产,免致人才星散。那时,全国各省各界的后撤人员陆续来渝,因而学校里学生日益增多,教室、宿舍都已不敷应用,校方颇感困难,先生惟勖勉同仁:“要从大处着眼,从全面抗战看问题,困难总会得到解决的。”
  抗战期间,先生在重庆专心致力于南开中学的建设。几年的工夫,他把沙坪坝八百亩荒地建成为一座大花园。他修建的计有:教室楼二,图书馆一,男生宿舍三,女生宿舍一,其余如医院、饭厅、浴室,以及教职员工住宅等等,样样齐备。另外,依山地起伏,开辟了一座雄伟宽阔的运动场,两旁砌有石看台,坡下凿有养鱼池,环绕池边,遍植腊梅和栀子花,阵阵清香,薰人欲醉。图书馆前,一片青翠的柏树。外来参观的客人,无不惊奇道:“沙坪坝变了,南开学校焕然新貌,张校长是一个魔术师啊!”先生听了微笑着说:“不是魔术师,我是一个不倒翁,日本人把我打倒了,我随手又起来了,而且,今天我在建设一个雄伟壮丽的教育基地,准备建设新中国。”但是,日本侵略者对于这个民族教育基地,更加嫉恨,愈逞凶残,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八月间,又以几十架寇机,围绕着这个毫无军事设施的教育基地,投下了大批巨型炸弹。日机撤离后,南开学校的损失虽很严重,但先生毫不在意,立刻派工整修,迅即复原,学生课业依然照常进行。当时,有人忧心如焚地说:“日机若再来轰炸,怎么办呢?”先生坚毅地说:
  “再炸再修!”先生的确是个不倒翁。
  抗战初期,先生热心襄赞国事,凡有利于抗战之事,莫不大胆为之。那时有些南开同学和校友,向往延安革命圣地,请先生代为介绍。先生无所顾忌地一一给他们写了介绍信。中国的抗日战争,初时还得到过苏联空军的支援,后来却在独力作战了。而美国帝国主义者,则助纣为虐,屡屡将大量军火和废钢铁,转让给日本,使他们肆意屠戮中国人。为此,先生于一九四〇年元月间,发表了对美国人民的广播讲话,他郑重地声明:“1.中国为自由生存而战,准备一切牺牲,抗战到底!2.日本如无国外的军火供应,它对中国的侵略力量,必将大大减小。3.美国对于停止供应日本军火的任何行动,都将有助于远东局势的安定,维护世界和平。4.美国与中国,有着传统友谊,美国又是爱好自由、民主、主持正义的国家,深信中国必会得到美国的援助。”先生的四点声明,获得美国的一般有识之士的深切同情。
  抗战时期,先生的家就往在津南村三号,那是一所四开间的小平房,设备简单而朴素,经常有南开校友、老朋友和慕名人士来看望或访问他,先生总是盛情接待。国共合作时期,周恩来、邓颖超二同志,就是先生家的座上客,周恩来同志与先生有师生谊;邓颖超同志“五四”时期,在北洋女子师范读书,当时先生兼任该校校长,故与先生也是师生关系,彼此间有着深刻的认识和深厚的情谊。后来毛主席到重庆时,周恩来同志陪同毛主席曾来拜望先生,会面后,相谈甚欢。次日,先生还带着我们进城,到上清寺张治中宅回拜毛主席,适值主席外出,不遇而返。先生老友谭仲逵先生,是蚕丝专家,民初曾任北京大学教务长,与李大钊先生同时,当时任经济部技监,其夫人陈叔君,与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是姊妹。谭先生携眷抵渝后,借住沙坪坝南开中学里,白天进城办公,晚上必来看望先生。先生惯例每晚必听广播,有时也和王夫人玩纸牌,谭先生每来,就喝茶闲谈或看报。后来汪精卫投敌,曾邀请谭先生出走,谭耻于当汉奸卖国贼,断然拒绝,先生大为赞许,并说:“好的!好的!你自管在这里住下去!有什么事,我与你同当。”
  自从国民党政府迁到陪都之后,日寇的机群就追踪而来。民国二十八年(1939)五月三、四两日,寇机编队来袭,那时,我国既无空军阻击,几门高射炮又何济于事?敌机对准这个山城,狠狠地投下来无数的爆炸弹和硫磺弹,引起了全市大火,远在四十里之外的沙坪坝,遥望山城火海,映得满天通红,当时被烧死的人,要比被炸死的人多的多,真是一场浩劫!此后敌机天天来袭,重庆日日被炸,更有甚者,敌机一次连续轰炸了八天八夜,警报一直未解除。就这样我们抗战了八年,敌机轰炸了八年,直到最后两年,重庆的空袭警报次数才渐渐减少了。敌寇虽然如此凶残,但中国人民战志弥坚,每当解除警报时,人们便走出防空洞,一切工作照常进行,谁也没有因空袭而影响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由于中国人民坚持对日抗战,引起了世界各国对中国人民力量的重视,美国总统私人代表威尔基和由吴努率领的缅甸访华团,先后到我国访问,他们抵渝后,都参观了南开中学,会见了先生。威尔基回国后,著有《天下一家》一书,书中极力推崇先生,他写道:“他(指先生)气宇轩昂,有严肃、沉思的学者风度,但又具有爽朗的幽默感。……无论我们谈到战争或美国的大学,他的知识和判断,美国人士都是难以望其项背的。”这表明友邦人士对先生的钦敬。
  在日本侵略者发动了太平洋战争之后,美国对日本正式宣战,国际条件对中国的抗战非常有利,我们已不再是孤立作战了。先生看到当时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精神非常振奋。有一次先生在校友会上讲道:“当前国内形势很好,我精神倍感兴奋。我要为祖国、为南开再干十二年,到八十岁退休。”先生并常常告诫校友们说:“我还没有老,希望你们谁也别说自己老!”当时先生已是六十八岁,将近古稀之年,但他的精神,却是旺盛的,贯串着南开精神。国民党政府,以先生终身从事于教育事业,功在国家,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特颁布给予一等景星勋章。
  十、后期教育思想
  在南开学校建立初期,先生为矫“五病”,树新风,制定了五项教育方针。但由于时代的变化,半个世纪以来,世界已由蒸汽机时代,进入原子能时代了。时代在向前进展,先生的教育思想,也是随时代之进展而进展的,他的五项教育方针,现已进入“公能教育”时期了。他在重庆南开中学运动场坡地上,用绿色的冬青草植成两行标语,即“允公允能”、“日新月异”。这就是南开校训。
  允公与自私是对立的,先生尝着重指出:“允公是大公,而不是小公,小公只不过是本位主义而已,算不得什么公了。惟其允公,才能高瞻远瞩,正己教人,发扬集体的爱国思想,消灭自私的本位主义。”“允能者,是要作到最能,要建设现代化国家,要有现代化的科学才能,而南开学校的教育目的,就在于培养具有现代化才能的学生,不仅要求具备现代化的理论才能,而且要具有实际工作的能力。”这就是南开校训“允公允能"的真实含义。
  为了赶上时代和跨过时代,先生又在大学部成立了经济研究所和各种理工研究所,号召学生向世界科学文化新的高峰进军。所谓日新月异者,即要求学生一天天在变,一天天在长,使每个学生亲眼看到南开学校也在时时变,天天在向前发展。先生尝教育学生们说:“所谓日新月异,不但每个人要能接受新事务,而且要能成为新事物的创始者;不但要能赶上新时代,而且要能走在时代的前列。”这就是南开精神。
  先生极其重视环境教育,他认为清洁整齐,生活有规律,事事有条理,这些对学生都能收到潜移默化之功。在先生指导下,不论是在大中女小各部,也不论是在天津或重庆,学校里随时随地地保持着清洁整齐,秩序井然。因此,所有在校学生、教职员工们,都是精神勃勃的。南开学校是私立的,一切经费和建设维护,都依仗募捐来维持,所以平日对校舍的保护和维修特别注意,年年粉饰油刷,既或一块窗纱,一片玻璃,也是随破随修,地上永远看不见碎木块、烂砖瓦,使人踏入南开校门,便感到气象清新,生气盎然。
  先生平日最注意于培植后进,选拔人才,不论谁有一点儿长处,他都要尽力奖掖,给以发展的机会。先生最能知人善任,他常说:“各个人都有他的长处,也都有短处,世间没有十全的人,我们使用人才,要尽量使他发挥所长,避其所短,在他长处得到发展时,短处就会退缩不显了。如果我们处处吹毛求疵,世间将无可用之人了!”先生的一生,不论对人对事,都着眼在明朗面上,这是一个教育家特有的性格。人们见了他,总要亲热地叫一声“老校长”,这是人们乐于受教的表现。
  十一、抗战胜利,南开复校
  民国三十四年(1945)八月,日本侵略者战败投降,我国宣布抗战胜利。先生闻讯后的喜悦心情,自不待说,更重要的是他早已预作准备的大事——南开复校工作到来了。先生立即召集在校的基干同仁,开会研究复校工作的安排、经费的筹措。大学部已改为国立,经费可由政府拨给,而中学部仍是私立,一切经费均须自筹,因此,这项复校工作,不是一件小事,既要人力和物力,更要紧的是财力。且幸先生凡事机先,他深知南开的建立,全仗社会人士的玉助,南开的复校,也离不开社会人士的支援,所以他早已尽力联络各方面人士,吁请支持。他更明白,南开校友遍布国内外,这是很大的力量,所以他平日极关注校友会的活动,经常把复校计划详细地告诉校友们。今日复校工作开始了,只须再作一番呼吁和号召就行了。大学部是整个由昆明迁回天津,除整修残存的废旧校舍之外,又由国民党天津市政府在市内甘肃路,拨给一所日本学校,作为南大东院,招生开学。先生决定派喻传鉴、丁辅仁和王九龄三位老同仁先到天津,筹备中学部的复校,具体工作由丁辅仁负责。在他们行前,先生只简单地嘱咐说:“你们只扛着南开这面大旗去干吧!”第二年(1946)夏初,我回到天津,丁辅仁先生笑着对我说:“你看啊!校长给了我这面大旗,我扛着它真是无路不通。刚回来,中学部这几所楼,都破烂不堪,大礼堂里面空洞洞,图书馆被寇兵用来作马棚。现在都修起来了,真是焕然一新。又在甘肃路接收了一所日本女学,作为女中部校舍。一切教学设备也全有了,大礼堂一排排的座椅,能容纳两千人,这些东西,单是有钱是买不来的,我们只是跑跑腿,动动嘴,全亏这些位社会人士们、校友们,有出钱的,有出力的,没费什么劲,就把工作全办好了,这不是奇迹吗?”这一段复校史很顺利,大学、男中和女中,都已恢复,只有小学部还没有恢复起来。
  先生在抗战后期,患有摄护腺胀大病,虽经几次手术治疗,终未痊愈,因循到抗战胜利,决心出国作手术治疗。南京国民党政府拨给了一笔外汇,由长子锡禄陪同赴美。到达上海时,当地校友们热情地为他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欢迎会,因此,天天有客人来看望他,约请他,由于心情兴奋和身体劳累,病势又加重了。先生乃在医院里疗养了一个时期,旋即启程赴美。在美经外科手术,切除了全部摄护腺,不久就痊愈了。
  先生出院后,住在仲述叔家。仲述叔小于先生十六岁,幼年即事先生如严师,敬中生爱。成年后学哲学,博闻强记,最擅长演讲,久庵公逝世时,他年方十八岁,次年就去美国游学,后来,遍历欧洲和美洲各国,通晓各国情况,抗战前夕,曾访问苏联,他和周恩来同志最相契,校友们都称他为九先生。先生在纽约仲述叔家中,老兄弟俩欢聚畅谈,备极愉快。民国三十五年(1946)四月五日,是先生的七十诞辰,一些侨居美国的中国社会人士和南开校友相联合,为先生祝寿。席间,贺客联名题词志贺,内容丰富多采,其中以作家老舍(南开老教师舒舍予)和剧作家曹禺(南开学生万家宝)二位先生的贺词,最能道出先生的生平业绩。原贺词记录如下:
  张校长七十大庆
  知道有个中国的便知道有个南开。这不是吹,也不是唠,真的,天下谁人不知,南开有个张校长?!
  不用胡吹,不要乱讲,
  一提起我们的张校长,
  就仿佛提到华盛顿,
  或莎士比亚那个样。
  虽然他并不稀罕作几任总统,
  或写几部戏剧教人鼓掌,
  可是他会把成千论万的小淘气儿,
  用人格的薰陶,
  与身心的教养,
  造成华盛顿或不朽的写家,
  把古老的中华,
  变得比英美还更棒!
  在天津,他把臭水坑子,
  变成天下闻名的学堂,
  他不慌,也不忙,
  骑驴看小说—走着瞧吧!
  不久,他把八里台的荒凉一片,
  也变成学府,带着绿柳与荷塘。
  看这股子劲儿,
  哼!这真是股子劲儿!
  他永不悲观,永不绝望;
  天大的困难,他不皱眉头,
  而慢条厮礼的横打鼻梁!
  就是这点劲儿,
  教小日本儿恨上了他,
  哼!小鬼儿们说:“有这个老头子
  我们吃了天津萝卜也不消化!”
  烧啊!毁啊!
  小鬼儿们连烧带杀,
  特别加劲儿祸害张校长的家!
  他的家,他的家,
  只是几条板凳,几件粗布大褂,他们烧毁的是南开大学,
  学生们是他的子女,
  八里台才真是他的家!
  可是他有准备!他才不怕,
  你们把天津烧毁,
  抹一抹鼻梁,
  哼!咱老子还有昆明和沙坪坝!
  什么话呢?
  有一天中国,便有一天南开,
  中国不会亡,南开也不会垮台!
  沙坪坝,不久
  又变成他的家,
  也有荷塘,也有楼馆,
  还有啊!红梅绿侄子栀,
  和那四时不谢之花。
  人老,心可不老,
  真的!可请别误会,
  他并不求名,也不图利,
  他只深信教育青年真对,
  对,就干吧!干吧!
  说句村话:
  有本事不干,简直是装蒜!
  胜利了,
  他的雄心随着想象狂驰,
  他要留着沙坪坝,
  还要重建八里台,
  另外,在东北,在上海,
  到处都设立南开。
  南开越大,中国就越强,
  这并不只是他个人的主张,
  而是大家的信念与希望!
  他不吸烟,也不喝酒,
  一辈子也不摸麻将和牌九。
  他爱的是学生,
  想念的是校友,
  他的一颗永远不老的心,
  只有时候听几句郝寿臣,
  可永不高兴梅博士的贵妃醉酒。
  张校长!
  你今年才七十,还小的很呢!
  杜甫不是圣人,
  所以才说:“人生七十古来稀!”
  我们,您的学生
  和您的朋友,
  都相信,您还小的很呢!
  起码,还并费不了多大的劲,
  您还有三四十年的好运!
  您的好运,也就是中国的幸福。
  因为只有您不撒手南开,
  中国人才能不老那么糊涂。
  张校长!
  今夭我们祝您健康,
  祝您快乐!
  在您的健康快乐中,
  我们好追随着,
  建设起和平的、幸福的新中国。
  大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六月九日
  学生曹禺后学老舍
  敬祝
  纽约城
  这首贺词写得非常的妙,也非常真实。先生说:“这首诗写得很好,给我好好地保存着。”先生的一生事业,早已闻名国外,三十年前,先生曾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过教育,今天该校为了表彰先生的事业成就,特赠名誉博士学位,以志荣誉。
  民国三十六年(1947)春,先生病愈回国,乘火车返回故乡。天津的社会人士们闻先生归来讯,都出自本心地到车站欢迎,以至人山人海,路为之塞。先生这时已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但仍是雄心勃勃,他认为大学教育,可集中在天津办理,而中学教育则宜于分散设立,在全国几个大城市,使学生可以就近入学。他为此又想在东北和上海再设两个分校,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在他的理想中,总是有作不完的工作。
  十二、南开五十年
  南开中学自从一八九八年的严馆时期,只有六个学生,二年后,合并严、王两馆,中学部成立,也只有学生七十三名,一直发展到全国解放前夕(一九四八年),前后五十年来,南开建成了大、中、女、小、渝五部,在校学生,计达四千余人,历年离校的校友,更不下数万人。中国自清王朝的覆没,到民国肇兴后的半个世纪以来,由于列强的入侵和军阀的割据,战乱频仍,南开就是处在这种风雨飘摇之中。后来又惨遭日寇的洗劫,天津南开虽全部被摧毁,而重庆的南开迅又开放出灿烂的鲜花。有全国人民都在爱护和支持南开,所以,她虽处在急风暴雨之中经受着种种困难,但她有着强烈的生命力,仍然是在成长、在壮大。先生常说:“南开学校的诞生和发展,这是中国人民的愿望,不过是借我的手来完成它罢了。”事实的确是如此。
  南开学校是由几个私人创办的一所私立学校,其经费的来源,主要是募捐。而当时的社会财富,都掌握在当权的统治者手中。由于连年内战屡起,国内政权屡变,当权统治者因而时相更替。政局一经变迁,募捐就得重新开张,另谋出路。先生对社会形势深有研究,认为不论谁当政,都管不到兴办教育,培植人才。只要在政治上没有露骨的表示,总会允许你存在。先生还认为:一个争权夺势者,不论他是怎样地作恶,但在得势之后,总喜欢落得个美名,也想把他的子女送进一个好学校,让他们夸耀他自己,让他们去学好。先生抓住了这两点,乃以兴办学校、培育新人和教育救国为题,劝说当权得势者,和他们交往,向他们募捐。另外,在政权更替之后,先生经常出入北京的教育部大门,找他们给拨补些常年经费。一般的民族资本家,都有着较开明的政治思想和较远大的眼光,他们认为捐资兴学是一个义举,是博得好名声的事,所以他们都是南开的同情者和支持者。至于一般的军阀和政客们,也颇为先生的真诚所感动,慷慨解囊,或在其它各方面给予援助。总之,钱不论是从哪里捐来的,但用来办教育,这对国家民族总是有益的。在整整五十年的过程中,先生一直在献身于南开教育,也一直在为南开募捐。先生常自称,他是一个化缘的老和尚。先生平日生活朴素,总是穿一件蓝布长衫,有一次去北京教育部办理校务,另外还去给一个学生证婚,所以他换了一件缎子长袍。当他走进教育部时,就有人在背后指着他说:“这个化缘的老和尚又来了。”也有人惊奇地说:“这是张校长吗?今天怎么穿起缎子袍儿了呢?”后来因为他常常给学生们证婚,有些老学生就常送他些衣料,王夫人便把来给他缝制成新衣,笑说:“给这个老和尚挂挂袍吧!免得叫人家看着太寒伧了!”
  连年军阀混战,社会动荡不安,政局时有更迭,因此,先生的事业也屡次受到挫折。特别办理大学教育时,困难更多,因大学部学生较少,所收学费寥寥无几;教学设备,复杂而用钱多;教授工资高;再要增建校舍、添加设备等等,决不是少量捐款所能解决的。况且一遇内战,社会各方面均会受到影响,募捐自会受到障碍,学校因经费无着,就得停课。南开大学部的建立,经过了两次挫折,后经李秀山先生的捐献,总算办起来了。本来李组绅先生每年捐献三万元的矿科,后来因民国十五年的内战,捐款停止,矿科也只好停办。先生只因心里有教育救国的坚强信念,他不避一切艰难,竭力设法支撑南开的存在。先生有时也急得长吁短叹,王夫人就劝说:“你办南开学校,是为国为民办好事,自会有人相帮,凡事都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何必着急?!”先生听后,精神就又振奋起来。
  南开的基本干部,多是严、王家馆或南开早期毕业的老学生,师生间,情谊深厚,过于父子。所以,南开的一切工作,都能得心应手,同仁们是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的。即使是外地人,进入南开工作的,只要经过一个时期,他也会溶化在这座大熔炉里。五十年来,南开之所以冲破所有难关者,主要原因在于她有一个坚强的领导,一个勇敢顽强的组织和一个纯朴为公的校风。
  民国十五年(1926),南开中学的董事长、先生的老友颜惠庆博士,在北京组织摄政内阁,约请先生担任教育总长,先生以与严范孙先生有约:“终身办教育,不作官”,婉言谢绝。同年,奉军进关,张学良氏又约先生出任天津市市长,先生也予辞谢。当时,舆论界有人评论说:“先生终身办教育,不作官,他不是革命家,而是一位事业家!”先生点头说:“对的,救国之道万端,端在各行其志。所谓见仁见智者,各有千秋。当日设若我作一位革命家,或早已成仁,今日已成为烈士了,哪里会有南开的存在?更哪会给祖国培养出这样多的人材呢?!”
  先生的一生事业中,几十年来,除致力于教育救国办南开之外,他一向是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的,但是,树大招风,才多招嫉,先生也遇到过险恶的事。民国十六年(1927)前后,直隶督办换了奉系的褚玉璞,他是一个土匪出身的军阀,生性嗜杀。那时革命浪潮澎湃,北洋军阀到处逮捕、屠杀革命党人,李大钊和马骏二位同志就是在那时遇害的。褚玉璞的督办公署设在天津,督署有一个老头子参谋,他给褚献计说:“在天津市里,对社会最有影响的是张伯苓,他办的南开学校里,专出共产党,现在必先把他除掉才是。”褚听了,就同意地说:“好!就这么办!”当时褚的参谋长在旁,怒斥这个老头子参谋说:“你这个老浑蛋,懂什么?张校长为人正直,他办南开学校几十年,从来不干预政治!”参谋长扭头对褚建议说:“天津的南开学校办好了,也是督办的功绩!督办应该好好地奖励他才是!”褚一听,又回嗔作喜,立刻派车接先生到督署谈话。那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了,汽车驶到先生家,听说先生还在南开学校参加游艺晚会,汽车又急驶八里台。当时家里人看到督办公署的汽车急如星火地来接校长,不知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心里都打起鼓来,怕是凶多吉少。但是先生却很坦然,他想,事情来了,怕也没用,只要能随机应变,自会转危为安。先生到了督署,畅谈了他的办学宗旨,老褚听了大喜,乐得他那老鼠胡须一翘一翘的,直到午夜,才把先生送回家,家里人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事隔两天,女中部的一个学生,特来看望先生,她说:“那个参谋长是我父亲,我每天回家后,都向他述说学校好,校长好……。”
  在重庆的时候,有一位老校友(在国民党政府任职)晚上来看望先生,见了先生他低声说:“校长!听说二陈(陈立夫、陈果夫)对您不大好,请多注意!”先生答了一声“噢”,没说什么。过了些日子,有一天午后五、六点钟时,先生在外面遇见陈果夫,便约他到家里谈话。进了门,他二人先谈了一阵《三民主义》,后来谈了些什么,就听不清楚了。临别时,先生送陈到大门外。陈走后,先生望着对面南开的校舍楼房,长长呼了一口气。回到屋里也是默默不语,郁郁不乐,彷佛是受到极大的委屈,又象是在说:“我一切的委屈求全,都是为了南开呀!”
  但是,不管是困难怎样多,也不论奋斗是多艰苦,然而时间是最公允的裁判,它对南开教育给了很高的评价。当时,不仅国内如此,即在国外一些不同制度的国家里,也同样是如此。抗战前夕,莫德惠办理对苏外交,一天莫同苏联驻我国大使加拉罕闲谈有关孩子们上学的事,加拉罕说:“听说贵国有一个南开学校,办的很好,你为什么不送你的孩子到南开读书呢?”后来,这话传到先生耳里,他微微笑道:“不管我的奋斗多艰难,但在当代世界里,到处都有我的知音人。”
  十三、三个月考试院长的前前后后
  先生在南开学校创始时,就与严范孙先生订有“终身办教育,不作官”的约言,至于一些民意组织,先生还是肯于参加的。抗战时期他曾充任国民参政会的副议长和主席团主席。抗战胜利后,先生回到天津时,南京国民党政权要“行宪”,解散国民参政会,制定“宪法”,召开“国大代表会议”,同时在各省市也选举“国大代表”。当时,在天津市参加竞选的人虽然很多,但也必须抬出一个深孚众望的人物,好在南京“国民大会”上,占一个重要席位。因此,选举筹备会就搬出先生来,选举结果,先生得票独多。有些失意的党棍子颇为嫉恨,遂造谣说:“张某人的当选国大代表,是一票一元买来的!”先生听到这些谣言,笑道:“流言止于智者!”王夫人在旁大惊道:“这是真的吗?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呀?”先生笑道:“我每月的几个薪水钱,不是都交给你了吗?除非是你给,我哪里有钱?”他笑了一阵后,又以幽默的口吻说:“这笔竞选费,可不少!若以每人一元计算,竟有几十万元之多,足够我再办两个中学啊!”后来南京国民党政府竞选“大总统”的丑剧又在紧锣密鼓地上演了,先生来到南京,有一个新闻记者问先生道:“张校长!你有意竞选副总统吗?”先生以幽默的口吻回答说:“国家行宪,实行民主,莫说副总统,就是大总统的竞选,我也有意参加,不过,现在我有南开,我还要办教育,所以,我就不想参加竞选了。”
  一九四八年国民党政府改组,原考试院院长戴季陶辞职,国民党政府各派系对考试院院长一缺,争夺甚烈,相持不下,蒋介石想把先生抬出来,平息众议,一连三次电报,约请先生出任考试院院长。当时天津市市长杜建时,原为蒋介石嫡系将领,蒋介石除直接电请先生专程赴南京之外,另令杜建时,就便面见先生促驾。杜奉命唯谨,每天下午七、八点钟,必来到先生家劝驾,但是先生每天都是婉言谢绝。杜建时原也是南开的学生,与先生有师生之谊,深知先生性格,明知这个驾不好劝,但他又不敢不来劝。王夫人在每天杜建时别去后,就对先生说:“你的年岁已经大了,不必再去了吧!”那时,先生常患头晕,我们请来南开校友景绍薪大夫,经检查确诊先生的血管有老年性硬化现象,景大夫也劝先生:“校长!可以休息了!南京不必去了!”王夫人和景大夫的意见,先生都很同意,所以,一再嘱托杜建时,直接致电蒋介石,代为辞谢。蒋介石见先生辞意坚决,乃又写了亲笔信,令考试院诠叙部司长马国琳携函来津,面见先生,面呈亲笔信,敦请先生赴京就职。亲笔信的大意是:行宪后,把教育部划归考试院,请先生为全国教育事业设想,再多尽一分力量……等语,触动了先生的胸怀,正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但这中间还有一段隐情:原来,南开大学从併入西南联大之后,已改为国立,经费由教育部按月拨给;抗战胜利后,南大复校回到天津八里台,凡事都要用钱,而这项用款,理应由教育部支付,先生去南京见蒋时,提及此事,蒋答以一切事都好办,可是教育部却样样不好办。那时教育部长是朱家骅,抗战时期的教育部长就是他。他有个儿子在重庆南开中学读书,这个学生依仗权势,目空一切,屡犯校规,且又屡教不改。学校为维护校风校纪,就照章给予了开除的处分。为此,朱家骅象是挨了一记耳光,憋着这口气,把儿子领走了。俗语:“不怕官,只怕管。”今天先生为了解南开大学的眉急,请教育部拨款,部长就不管南大国立不国立了,只要张校长来办的事,就样样不好办。这是“心里分”的别扭事,先生自不肯对蒋明说,现在蒋的亲笔信声称把教育部划归考试院,话虽简单,却恰恰击中要害。先生沉思了一阵,向马国琳提出三个条件,请转达蒋介石,如能应允,便可勉就。
  先生的三个条件,内容是:“1、只同意担任考试院院长三个月;2,南开大学的校长一职,还要兼着;3、要请沈鸿烈担任考试院诠叙部部长。”先生的意思,条件里说的很明白:1、只允三个月的考试院长,作为一个过渡,三个月之后,另请高明;2、考试院院长,只能算兼职,可以算作公差,南开大学校长才是正职;3、沈鸿烈是东北的海军将领,与先生是老同行,沈为人正直,作风纯朴,和先生气味相投。蒋介石见先生“勉就”考试院院长了,他自然就应允了三条件,随后又派张群北来,迎接先生到南京,就任了考试院院长职。但在先生就任后不久,南京教育部就免去了他南开大学的校长职,并任命何廉继任南大校长。何廉原为南大经济研究所所长,那时已脱离南开,正在美国讲学。
  先生在南京,不到一个月就回津了。那是一天晚上,他回到家,进屋就坐在椅子上,脸色涨紫,紧皱眉头,我急问道:“国民党政府怎么样?”他用手拍着椅子扶手,摇着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说:“嗐!无官不贪,无吏不污!”他失望了!他是钻进傀儡戏的幕后,看穿了它们的真面目了。没多久,南京就来电催返,跟着又接二连三地电催,先生无奈,只得到南京去了。先生在南京住了不久,终以鸡鹜难以同群,乃决然避到重庆去了。先生在重庆,仍住在沙坪坝南开中学他的老寓所,并把王夫人和儿媳也接了去。
  先生避居重庆后,南京政府仍屡次来电,催请速返,先生均置之不理。一九四九年元月十五天津解放,后北平亦相继解放。同年四月,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迅即攻克南京,国民党的南京政府,又逃到了重庆。一时重庆市上,人心惶乱,特务横行,这时,解放全中国的人民解放军,正在分路向大西南进军。十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布成立,全国解放,近在旦夕,重庆的南京政府又慌忙地逃向台湾。蒋介石逃到重庆后,曾两次亲到沙坪坝津南村,催请先生回任,先生表示年老多病,请辞去考试院院长职务。蒋氏不准辞职,并一再要求先生离开重庆,去台湾或去美国,可自己选择。乘飞机如有顾虑,可在机仓设卧铺,夫人和儿媳都可随行,飞台飞美听便,至于住处和生活,自有妥善安置,先生始终不应。后来蒋氏又派蒋经国和张群先后来过三次劝行,先生仍然是婉言谢绝。
  蒋介石第二次来时,态度极为恳切,只要先生肯走,什么条件都答应。先生只低头不语,主宾对坐无言,室中沉寂良久。王夫人见到这个难分难解的僵局,就毅然决然地出来,对蒋要求说:“蒋先生!他老了,又有病!作不了什么事啦!也该退休了!你叫他辞职吧!”蒋答说:“老先生要退休,到美国去休养,跟仲述先生住在一起不好吗?夫人、儿子和孙子,全家都去,不更好吗?去台湾也可以,无论去哪儿,生活一切等,都由我给想办法!”王夫人答说:“我们的三个儿子都在北方,我们哪里也不去,他舍不得儿孙,更舍不得他的南开学校!你叫他辞职吧!”王夫人这段情词恳切的要求,蒋氏于情于理都无话可答,又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先生送到门外,又站了好半晌,两人仍是相对无言,最后因蒋氏上汽车时,一头撞在车门框上,先生惊问:“撞得怎么样?”蒋捂着额头,半晌才应道:“不要紧!不要紧!”他们就这样话别了。又过了两天,送来一封公文,内仅“批准辞去考试院院长职务”几个字,并无下文,但先生看了,却欢喜不尽。
  蒋介石飞离重庆后,蒋经国又来过一次,还是劝先生飞离重庆,最后并说:“给先生留下一架飞机,几时想走就几时走!”先生仍以“不愿离开南开学校,更不想离开祖国”为词,拒绝了蒋氏最后的约请。按当时情景来看,先生的拒行可能非常危险,但先生是毫无顾忌的。这次辞职和拒行之所以如愿,多亏王夫人出面,夫人可称得起是一位贤妻良母了。记得抗战期间,有一次蒋氏设宴,招待社会贤达及其政府要员,要求夫妇同出席。那时,蒋介石及孔祥熙等高官显宦的夫人都到了,一时宴会厅里,珠光宝气,富丽豪华。王夫人却衣衫朴素,与先生相偕,来参加这次盛会。席间,对任何人的应答酬对,都落落大方而态度稳重。当时颇有人感到惊奇,会后回到家时,先生还在盛赞哩!
  是年十一月,重庆解放。转年春天,有一天晚饭后,先生坐在门前闲眺时,忽然一阵口角歪斜,咀里流出涎沫,王夫人急唤儿媳相帮,搀扶先生进屋,倒在床上。躺了几天,才渐渐恢复过来,这是先生第一次患中风症。
  十四、晚景和故后哀荣
  一九五〇年六月,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同志,派飞机接先生和夫人,同由重庆来北京,寄寓于傅宜生的西城酱坊胡同住宅。周总理以旧日师生情谊,前来看望先生,畅谈国内外大好形势,先生极为兴奋。同年秋回津,在大理道租了一所房子,与三子锡祚同住。这时,先生年已是七十五岁的高龄,但对国家大事,仍然很关心,天天要看几份报纸,接待些来访的客人,在每一个星期里,他以两天的时间,分别约请老校友和老同事,来家吃饭、欢聚和畅谈。有时也去看戏。晚上便与儿孙们坐在一起,听听广播,讲讲故事。
  年底,先生得了一次肺炎,肺炎才好,又患感冒,经过医疗,病虽然痊愈了,他的健康却已锐减了。过了春节,北京的长子和次子都带着全家来看他,他很高兴,要去戏院听河北梆子。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四日午后,有客人来访问,相谈甚欢,来客临走,他还送出门,回来已是六点多钟。晚饭后,他坐在椅子上,忽然一阵口角歪斜,左臂麻木,我们急把他扶到床上睡下,神智似还清醒,但咀已不能说话了。经医生急救,据说是脑栓塞,恐怕希望不大了。因喉咙麻痹,已不能进饮食、虽经鼻饲法,也效果不大,延至二十三日午后六时半,先生溘然长逝。时年七十六岁。
  周总理闻讯后,专程来津吊唁,叹息先生死得太早了,日后新中国的伟大建设和伟大的教育计划,先生是看不到了。远近的知交和南开校友,函电飞来或亲临吊唁。国外各地,凡有南开校友的地方,都在集会悼念先生的一生。三月四日发引,参加丧仪的宾客近千人。先葬吴家窑永安公墓,后移津东杨家台祖坟安葬。先生逝世后,王夫人依三子锡祚奉养,身体尚健。后来,被丁学达设局骗去了她仅有的一点儿私蓄,生活渐趋窘困,八十一岁的老人,禁不起这个刺激。一九五三年冬,陡患中风症,右侧身躯麻木,神智昏迷,经过抢救,虽已大有好转,但不能下床行动。病中颇蒙周总理和邓颖超同志的关怀照顾。自一九五三年得病,缠绵病榻,直到一九六一年冬去世。次年春清明节,与先生合葬于天津市北仓第一公墓。为先生和夫人立碑,由老同学吴玉如先生书文,铭曰:
  故南开大学校长张公伯苓,讳寿春,生于公元一八七六年。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曾与中日甲午之战,慨国事之日非,痛民族之濒危,奋志以教育救国,毕生殚精力无渝。先后五十年,历考中外,不畏艰难,创立天津南开大学、中学、女中、小学及重庆南开中学。作育人才,力崇实践,始终以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为校训。自奉则绳检澹泊,侍人惟和易笃诚。卒于公元一九五一年。夫人王氏,生于一八七三年,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公生平志业,亦赖于内顾无忧也。卒于一九六一年。
  十五、轶事补遗
  先生有教育家风度,直率而热情,最喜欢青年学生而又好客。在早期南开中学时,每到暑假,先生必邀请应届毕业学生,来家作客,王夫人亲自下厨,做好大碗燉鱼燉肉,大盆的米饭馒头。饭菜上桌,这些毕业同学们便一齐动手,又吃又喝。饭后还有游艺节目,务使大家玩个尽兴才散。通常每逢星期日也不断有同学们来玩,后来,四部成立,学生太多了,家里招待不下了,才改到大礼堂,去进行师生同乐的游艺晚会了。星期日之外,平日也有老朋友、老校友和慕名来访的生客人,不管客人多少,先生总是留住吃饭。若到每年清明日他的生日那天,更是门庭若市,家里有数不清的客人。客人们也不择饭菜粗细,宾主之间,总是笑声不绝。
  先生一生不蓄私产,他常说:“我用不着攒钱,那些学生们,就是我的子女,等我老了,他们会养活我。”王夫人打趣地说:“你有学生养活,我呢?”先生答说:“你有四个儿子养活,怕什么!”夫人说:“你不给他们钱,他们怎能养活我?”先生说:“我不能给孩子们留钱,他们钱多了,就不想作事,岂不是害了他们吗?我教他们一些德行,就够他们一生享用不尽的了。”南开中学成立后,董事会给他规定薪金一百八十元,他自己一文不用,悉数交给王夫人,作为家用。后来大学部成立时,董事会又给他定薪,他说:中学部已给我定了薪,我不能再兼薪了。”最后,严范孙先生给他强定了一百元。这笔款,先生从未往家里拿过,只存在学校里,作为给学生们作保的赔偿费。
  抗战前,天津比商的电灯电车公司,聘先生为该公司的董事,月给车马费,先生便把这些钱给南开的老职员们。他说:“他们工资低、责任重,而又忠于职守,家庭困难,我要这钱没用,应该送给他们!"王夫人深明大义,对先生解囊助人之举,从未有过意见。
  先生平易近人,笃实而直率,从不自炫高明,无论是说话、作事或待人,总是力求通俗化,他说的话,让人听的明白,道理让人容易懂,他本人也让人乐于接近。他认为教育的对象是群众,若离开了群众,他就办不成教育了。先生承久庵公遗风,虽不会弹奏乐器,但却雅好戏曲和音乐。他很喜欢杨小楼的武戏文唱和郝寿臣的黄钟大吕,对余叔岩、梅兰芳的京剧艺术,也同样欣赏,而杨、郝、余、梅等人,也仰慕先生之为人,因而彼此常相往来。记得二十年代中期,先生每到北平,定要观赏他们的演出。先生住前门外施家胡同北京旅馆,他一到北平,旅馆就电话通知郝寿臣,郝得讯后,立该来看望先生。后来抗战开始,郝还把儿子托给先生照顾,彼此已是至交了。
  先生是乐观主义者,他对文学的看法,也表达着他的性格。他尝说:“年青人不要看《红楼梦》,因为他们还不懂这部小说的文学价值,看完了,易于产生颓废思想,感到人生暗淡无光。《水浒》还是可以看的,宋江到梁山水泊时,只不过三、五个人,后来发展到一百零八条好汉,把梁山搞的井然有序,一片兴旺景象。看完了,会让人精神振奋。”先生这段讲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我们小时候,都把《水浒》背得烂熟,成年以来工作时,也受到它不小的影响。
  先生与朝鲜的革命党人有着往来关系。那时我还年幼,记得有一位朴隆泰先生,他留着两撇浓黑的胡子,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来我家时,总是在夜晚九点钟以后,先生也总是热情接待他。他还送给我画报,上面有日本鬼子惨害朝鲜革命党人的照片,有被惨杀的,非刑逼供的,还有被活埋的,我看了很不忍心。还有一天夜晚,朴隆泰先生来了,进门后,急忙请先生派人到门外去看,有没有人盯着他。随后他对先生央求说:“有一位同志被日本特务架走了,现押在日本宪兵队,请您设法营救。”先生毫不迟疑地给天津警察厅打电话,要求把这个政治犯引渡过来。营救朝鲜革命党人出险的事,先生作了多次。后来朴隆泰先生的女儿,也在南开女中读书,当时,男中的朝鲜籍学生也很不少。抗战后,南开学校被毁,我家迁离天津,这些联系就中断了。先生之所以遭到日本侵略军的嫉恨者,其肇因也在于先生曾多次营救朝鲜的革命党人。
  后记
  通过这篇传略的编写,我深深体会到:先生的一生,的确是不平凡的。不论他毕生办教育的史实,也不论其为人处世的轶事,大多可供我今日学习和参考。惟先生的历史事绩,必有其历史条件和历史背景所促成,至于他的功过是非,尚祈今后的历史学家,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给予公正的评判。
  张伯苓二三事(之二)
  抗战期间,周恩来同志经常去沙坪坝南开中学。起初,张伯苓对周恩来同志接待很热情,后来随着张伯苓对蒋介石的迷信加深,政治态度就发生了明显变化,以致两人常常发生辩论。有一次张伯苓竟然说:“回延安告诉你们毛主席,赶快把你们共产党的摊子收了。”周恩来同志当即严辞反驳说:“张校长我问你,你南开的摊子收了行不行?”问得张哑口无言。周恩来同志经常教育南开校友要正确对待张伯苓,曾说过:“对咱们老校长也不能迷信,校长也不是至美至善的。”
  梁杨

附注

此文系张锡祚先生遗稿,原题:《四十三年回忆录—故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传》,脱稿于一九六三年。原稿约五万余字,本刊发表时,作了较大的删节。 —编者注

知识出处

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八辑

《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八辑》

出版者:天津人民出版社

本书收录了庚子年围攻使馆的回忆、庚子沦陷后的天津、回忆民初争取女权和反袁斗争、我在东北军的经历和见闻等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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