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苏地区图书馆

沙漠
  一
  剔去地面上易于飘浮的事物
  剔去多余的颜色
  剔去弯曲
  如果这样还不够
  最后再剔去快节奏的旧台阶
  几乎在同一个地方
  它连接着不死
  它是否平整
  是否有自身的边际
  是否孕育出非凡的人类
  在内心生养烈性马匹
  以增加它的宽广和重量
  如果这样还不够
  那就都剔去
  在最后一次给明天运送沙石的天空
  二
  不是没有尽头的 也不是
  只有这么一种叫“沙子”的东西存在
  ——每一粒都在打开无边的宇宙
  还有寂静
  它自己孤零零地站着
  影子越来越长 越来越细
  最后 爬进我的身体
  与我合二为一
  ——你知道的
  我一直在寻找这么一个地方
  它是否平整
  复活的鱼 是否已从无尽的涨潮声中获取？
  即使看不到它的脸
  也能从它深渊般的腹中
  将我 以及众多无名者的儿女们
  再次生育
  三
  我一直以黄沙遮脸
  没看见 三百六十五只月亮
  升起 又落下了
  谁的手指在发芽？
  我爱你 而你一下子说出了干枯
  克孜尔·夏夜
  可以是多汁的
  可以是喑哑的
  也可以因黑夜抽去了阳光的骨架
  而拥有露珠的秘密心脏
  垂暮的人
  这世界从未小过——
  只有远行的人才拥有昼夜
  只有饥饿的人
  不从核桃取宇宙
  克孜尔·飞天
  微吐月牙的佛院
  没有苹果树 没有盐
  把旋转当作技艺的少女在此升天
  六月如破镜
  你用异香攻心
  诱发祥云 蔓草和布谷的鸟鸣
  寺院的画工动用真气
  遍寻着了魔的你——
  石窟里的小家奴
  别带走血肉的梯子——
  你在峭壁上奔逃 肉感的火擦伤的裙裾
  就是一份遗嘱
  每个人 都有名字
  龟兹·胡伎
  要赞美雌性绽放时的气息
  赞美诵经的磬声
  正经过她的腰肢
  潮湿的裙裾里 藏有尖刺和药香
  还要赞美她用松开的头发饮酒 哭泣
  连声音都有毒——
  在一个不谈爱的国度里
  她用麝香 月桂做催情剂
  疲倦的人 时常身分两处
  纠缠于咒语 旋转和不飘浮的事物
  唤一声“美人儿——”
  她知道的战争在山河间继续荼毒
  时间像一件乌云的旧袍
  朝相反的方向飘
  她是谁——
  我们把没去过的地方叫做异域
  酿造
  采集葡萄，鸽子血，玫瑰，尘土，水
  我酿造慕萨莱思
  ——这液体的羔羊
  一个又一个清晨 黄昏
  那弯曲的光改变了它们
  犹如你改变了我
  干渴的人
  这发酵的杯子是我们的
  离畅饮的时候不会太远——
  你在这里遭遇感恩 赞美 乞求
  而我 将遭遇死亡的另一部分骨肉
  盲歌手
  我放弃会哭的天赋——
  你的仿佛尘土和粗糙树皮构成的皮肤——
  你的蓝眼睛
  天生就喜欢湿漉漉的大地
  和树的影子
  只是现在再也看不见
  “塔里木河水干涸了
  我的母亲不见了”
  脱了壳的音符溶化又弯曲
  相同的时间里
  我的头发变白
  与你 与枯死的胡杨互为邻里——
  “塔里木河水干涸了
  我的母亲不见了”
  弦声压低了尘土 星空 贫穷和死亡的香气
  河流的影子
  在脸上一掠而过
  它知道每一个人的去处 却不说话
  绿腰
  一
  天上飘着寥落的天宇
  地上飘着喧嚣的纸人
  她饱熬浓彩 我看不见
  看不见这随风之舞
  在涤荡身上更深的洁癖
  一切都在夜里
  她的丝绸衣裳只在夜半时面向月光
  缨络啊 簪花啊 她碧绿的腰肢比我灿烂
  犹如词的整体在尖叫
  不是为了炫耀 而是必须
  二
  除了她的心
  那些贪婪的男人都爱这龟兹的美女
  爱她不着地的旋舞 让旋转
  将一日三秋耗尽
  成为无用的技艺
  而我在暗处
  惊讶于这最后一名胡人的舞姬
  她降下檀香的颗粒何以粗糙无比
  难道是用了男人的目光喂养？
  赞美与诅咒 犹如小小的光无边无沿
  ——不唤醒，不询问，不阻止月色
  任凭开合的腰肢浸满热泪的群星
  注：绿腰，舞蹈名称，为唐代广为流传的一种龟兹舞蹈，沈亚之称绿腰为西域的玉树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