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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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柯柯牙绿化工程志》 图书
唯一号: 320920020210001567
颗粒名称: 绿色的奇迹
分类号: I25
页数: 17
页码: 142-158
摘要: 本文原载自《中国西部文学》1991年第9期张庭玮所写的《绿色的奇迹》。
关键词: 绿色的奇迹 报告文学 阿克苏

内容

有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盘踞在他们心里,那就是为这片土地创造绿色生命,直到生命向人们源源不断地奉献。
  (——题记)
  会开崩了。
  柯柯牙绿化工程常务副总指挥何俊英抓起电话,直拨总指挥——地委书记颉富平的办公室,没有人接。他把快燃尽的烟头猛吸一口,甩进烟灰缸,大步走出门来。
  候在小车旁边的驾驶员张保新,看了迎面走来的何副总,锁起眉头朝胸前兜里掏烟的架势,就知道这位何副总又在动脑筋了。张保新跳上车,握紧方向盘。
  “地委!”何副总拉开车门。
  小车“哇——”地开走了。
  柯柯牙三北防风治沙绿化造林工程指挥部,设在背靠柯柯牙荒原的地区交通处办公楼二楼上。这是1986年6月的一个下午,各路副指挥在这里召开一个讨论会。
  会上,何俊英提出一个方案:
  今年秋季,在三毛以西地段植树3000亩。
  人们都愣住了。
  “三毛以西秋季植树3000亩?凭什么?”第一个跳起发言的是自治区优秀林业专家毕可显,一上来就以质问的口气将各位副指挥们一震,人们把眼光都投向了他。
  “要知道,这里是风口,由山口进来的季风寒流长驱直入经过这里!”50岁的林业专家由于对此不可思议而非常激动,他面孔涨红,前额青筋暴起,“欲速则不达!树苗种下等不到缓过气,就会被风吹干,劳命伤财,3000亩的苗木当柴烧?!”
  有人点头赞同。
  毕可显,秉性刚烈。在工作中,尤其是在搞科研项目中,向来把科学依据作为稳操胜券的前提,那种缺乏科学依据的事他是断然不会认同的。
  出席会议的副指挥们,有行署办公室副主任丁士超、建设处处长张金山、交通处处长王殿武、红旗坡农场场长王福堂、水利处处长马光义、林业处处长毕可显、河管处处长黎仲康,无不是50上下,年富力强、身怀绝技、久经考验的老将。表面上,个个不显山,不露水,当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那生龙活虎、呼风唤雨、指点江山的雄风却令人惊叹。地委书记颉富平称他们是阿克苏地区金不换的瑰宝。此刻,他们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
  千百年来,这块贫穷的土地使人绝望,如今绿色的希望刚刚唤起,2500亩的苗木,以87%的成活率为人们刚刚树立起改造柯柯牙的信心,可不要因这一方案的失败而前功尽弃!何副总,号称地委的“活档案”。他不会不记得五、六十年代的几次失败,人们怨声载道。铤而走险会落骂名的!
  何副总看着众人,从人们眉目间不易察觉的表情里,他知道他们的心理。这些“老将”们,胸中都能布奇兵,不成熟的意见,是轻易不会拿到桌面上来的。
  水管副指挥——水利高级工程师黎仲康,此时双眉时而耸动,南方人的深凹眼眶里,双眸凝视不动。1985年5月,他带人马上了柯柯牙,勘测、规划、修渠、推土,风里雨里,土里泥里,他和他的部下哪一个不是脱掉几层皮?目下是6月,到深秋剩3个月的工夫,光这推土任务就够啃的!他记起来了,去秋今春,颉富平同志向他询问过秋季植树的灌水越冬问题,他能大胆设想,更能科学求实,既然下了决心,他是要一竿子插到底的!黎仲康的思维像水流一样,一点一点朝这个解不开的疙瘩慢慢渗透过来:今秋植树3000亩,一是步子迈快了些,二是苗木在这里适应成活的条件尚不足。但两年来的摸爬滚打,这一片水土的性情他已基本上摸熟,如果能将不利因素转变成有利因素?想到这里,黎仲康抬起头来望着众人:
  “老毕的发言有一定道理,至于秋季种树的成活率么,如果三毛以西地段土壤、水源、气候都能适中,我看是可以试验的。”黎仲康扭头瞅瞅坐在窗边的毕可显往下道:“三毛以西是沙质土,相对来说,盐碱度要轻些;这里离龙口近,渠的容水量,我可以考虑改造加土,保证3000亩的灌溉供水。3000亩的推土整地任务,我保证按时完成。
  毕可显煞着汗油油的脸,将冷冷的目光迎着黎仲康直瞪上去。
  放空炮!三毛以西的土壤、水情、气候,我不比你知道得少,管种树的是我毕可显不是你黎仲康!毕可显在心里狠狠地说完这番话,他胸腔一起一落,象是刚参加过1万米长跑。
  “要论柯柯牙的土壤、水情、气候,你两个一个管山管林,一个管河管水,‘哼哈二将’是最有发言权的。颉富平同志主要要听你们二位的意见!”何俊英不知什玫时候站了起来,两手插了腰,本来就端耸的两肩,此刻就象老鹰凌空翱翔时展开来的双翅。
  毕可显眨眨眼睛,去年春节,他去颉书记家中拜年,颉书记翻开一本林拥杂志,问他:“在我区进行大面积秋季植树可行得通?当时,他摇着脑袋,差点没有把两只耳朵摇下来。颉富平有魄力、有能耐,毕可显敬重他。平日里,在工作中,有难题,有分歧,尤其是技术性的问题,他毕可显常激动得指手划脚,高喉咙大嗓门,双方争论得面红氟赤。他与黎仲康是一对“不打不成交”的好搭档。两人为压在肩上的任务焦心时,肝火都烧得旺。在工地上,你能追着我,我能撵着你,一个声音象山风,一个声音象水牛,相互对着咆哮。可是他毕可显在这位颉富平面前却总是能心平气顺。但三毛以西秋季植树的方案?不,感情和科学是两码事,感情代替不了科学!在没有充分的根据时,这个头我不点,毕可显挺挺精瘦的身子,目光里是不可动摇的执着,他挑战似地扫扫何副总,又扫扫黎仲康。
  “如果有人去堵风口,我就能去炸平喀拉昆仑,让印度洋的暖流吹进来,不要说三毛以西秋季能种树,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也能变江南!”
  毕可显决定去找颉富平同志,抬起手腕,7点10分,唤过司机艾买提,风风火火催车快开。
  汽车顺着大道飞驰。
  毕可显两眼注视着前方,其实这会儿他眼光游离,公路两旁的街景,他什么都没看到,眼前浮现的尽是三毛以西那片被风剥蚀的土地。风沙年复一年地扑咬,表层土壤稀薄,丘壑沟垄,高高低低,象狼群啃噬后的骨骸残肢。
  车绕着转盘,正要下坡,毕可显用手指敲了方向盘:“回头,上工地!”
  何副总推开地委书记颉富平的办公室门,颉富平同志从写字台
  上抬起头来,笑微微地等着他的回话。
  老毕有顾虑,成活率没保证!”
  “其他同志呢?”“老毕唱了主角。黎仲康提出能科学解决土壤、水源、气候的适度,成活率就有了保证,按时完成他的推土、供水任务。”
  “要对付三毛以西的风口气候,就要找到苗木抗风的技术措施,这回,就是逼也得逼他毕可显‘骑虎上山’,在技术上拿出办法来!”
  颉富平同志说完,沉吟片刻,起身将案上文件叠好,又道:“走,上去!”
  何俊英一看表,8点。“现在?”
  “找老毕!他一定在那里。”
  太阳已经西斜,束束余晖象一支支又长又大的箭射来,整个天地变得混混沌沌。斜阳、落霞、小树、流水都浸染了这块荒原亘古以
  来的原色——灰黄。给人一种惆怅的落寞,又给人一种恢宏的壮阔。
  毕可显蹲在地上,两手插进土里,然后抓起一把土放进手掌,食指在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拨拉,捏起一撮土在食指和拇指间轻捻,随后用舌尖舔舔。片刻,他隆隆眉头,抖开手指,任土粒从指缝间沙沙地流下。
  沙质土,不能保水保肥,土壤如此瘠薄,苗根不能保墒。深秋一过,利刀般的西北风挟着寒流呼呼而来,栽下的小树如何招架得住?3000亩的树苗不能成活,这桶凉水会浇灭群众的热情和希望,也会给你颉书记和我毕可显招来骂声。
  毕可显直起身,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干渠龙口下面,两手插在腰间,听着渠水哗啦啦地流淌。毕可显,人精瘦,神气却很清朗,个头不算高,嗓门洪亮,操一口浓烈的山东话。在柯柯牙工地,他背挎水壶肩扛工具巡回作技术指导。起初,许多人当他是农场的农民,这位和山和林打了30多年交道的林业专家,每当听到流水声,眼前就会幻化出山和树林。他的血肉身驱与山与林与水与土地早已熔铸成一体,伸向大地深处的万物之根都显示出他的意志。
  毕可显叉开腿站在那里,耳边不时响着一个声音——成活率!成活率!自己若能变成一堵挡风的墙横在这里就好了!
  一辆蓝色丰田驶来,在龙口下的公路边停下,车门一开,身材高大的颉富平同志从车里走出来:“老毕,你比我还急嘛!”他一边呼唤,一边朝迎上来的毕可显走去。身后跟着何副总。
  “我很希望你拿出炸平昆仑山的气魄来!”颉富平同志呵呵地笑道。
  “老毕真是不寻常,学汉王刘邦,已在暗渡陈仓了!”何副总从旁敲起边鼓。
  “你说得轻巧,我不能为此让大家落个骂名!”
  “我不怕!”颉富平同志语调平缓而冷峻,“在运筹一项工作能否取得成功的同时,还应该作好挨骂的思想准备!多少人在这块土地上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经验和教训,使我们懂得了用科学、用锲而不舍的意志来治理这块土地。”
  颉富平同志拍拍毕可显的肩膀,向前走去,语调变得温婉而深情:“从踏勘的第一步到第一批苗木的成活,我们作了多少严密周详的科学考察,进行了多少艰苦细致的工作,我们一次一次优选设计方案,一项一项讨论技术措施,你老毕,几乎是白天晚上泡在这块土地上……”
  “老毕的‘赖’劲感动上帝,2500亩的树苗才活得这么旺啊!”何俊英接下颉富平同志的话头玩笑了一句。
  “毕可显就是上帝!我们都是上帝!”气氛亲切活跃起来,三人边说边走,一直登上大渠渠堤。
  晚霞映红了渠水,渠水中映着他们的身影,随着水波的流动,三人仿佛结成了一个整体。此刻,毕可显感到有一股力量在冲击他的心房。
  第二天凌晨,黎仲康和他的人马上了三毛以西工地。
  黎仲康也有一把得力人手,当晚便召集了个小型会议,到会的张先悦、阎长庚、王云程、崔智、杨洪坤等人,都是与他黎仲康一道在野外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友。
  工程科长阎长庚知道几处水利工地任务吃紧,都急着用推土机。机手杨洪坤同他的伙伴两天两夜几乎没合眼。眼下,柯柯牙的推土任务更急更重,当下里,他们作了决定:人轮换,机械昼夜转。
  黎仲康同阎长庚展开图纸,头对头,半蹲半趴在地上商量着毛渠跌水的配套。时而,两人站起身来,手朝远处比比划划,轰轰隆隆的机械声,时不时地将他俩说话的声音吞没。推土机、挖掘机前后左右地转动,飞扬的尘土下,大地的肌肤被切开,一道一道的深沟散出淡淡的热气。
  夜深了,何俊英头脑里一遍一遍筛选着如何鼓励和协同毕可显拿出技术措施的方案。
  何俊英熟谙指挥部几位专家的脾性,不亚于地委书记颉富平。有一回,何副总提示颉富平同志:“别看老毕是50多岁的林业专家,有时那脾气象小孩,得哄着来。”
  “所以,他毕可显有时急得跳蹦子你倒要避开他,等他跳累,你再去与他商量!”颉富平说完开怀地笑着。
  说毕可显有孩子气,在何副总看来,对从事学术和专业的专家学者来说,能保持这种诚挚、执著的童心不是什么弱点,而是难能可贵的长处。
  毕可显是多次获得地区和自治区科研成果的优秀专家,每项科研成果都著有不可辩驳的学术论文。科研成果中,红枣和核桃研究尤为突出。
  “十年浩劫”中,毕可显因为反对造反组织滥伐树木修筑“文功武卫”工事而被关押“牛棚”,并被勒令写交待材料。当时也不过30出头的毕可显却在纸上写道:
  最高指示:抓革命,促生产。
  强烈要求恢复我管理生产技术的职务!最最强烈要求恢复我搞红枣引种、核桃大面积栽培试验项目的自由!红枣引种、核桃大面积培育是王恩茂同志亲自交给我的任务!是中国共产党交给我的任务!你们没有权力阻止我!
  气急败坏的几个坏家伙将大把石灰撒入他的眼睛,一次一次毒打他的双腿。如今眼睛内的白色膜状和腿上如小蛇盘起的粗大青筋都是那时留下的残疾。后来,在一个夜晚,他偷跑了,跑出来后,又开始了他的试验项目。“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老毕啊,你的外表与内心世界在许多地方竟是天壤之别,但它们又是那样相辅相成。别看你嘴上乱嚷嚷这不行那不行,你的心思,逃不过我何俊英的眼睛,一准心里已在琢磨拿谱拿招了。
  是啊,毕可显,黎仲康,你们研究山和水,我何俊英要协调指挥部门之间的关系,我能不研究人嘛!
  从60年代初,何俊英历任两届地委书记的秘书。他善于替领导分忧解愁,不折不扣贯彻上级领导的意图。
  何俊英将燃到近手指的烟头丢进烟灰缸,拿起话筒,拨了电话。
  果然,话筒里传来了毕可显的声音。
  “我看见你窗口的灯光了!”何俊英“嘿嘿”笑道。
  “你在楼下?咋不进来?”对方吃惊地问。
  “我在家里!”
  电话里传来了双方“呵呵”的笑声。
  “喂,老毕,夜这么深了还没睡呵?”
  “我正在敲开骨髓找办法!土壤、水源还好办,就是这气候!抽我的筋骨扎挡风的墙不够,做风神爷,玉皇大帝又没有封我。”
  “大家不是封你‘山神爷’吗?好一个‘暗渡陈仓’,你能成功!”
  “何副秘书长,你不是也在月下追韩信嘛!……”
  何副总挂断电话,取过备忘录,在上面写道:明日派人去气象局查阅风口气象资料。
  多少天来,毕可显领着几个技术员起早贪黑在三毛以西3000亩地上,横来竖往,两条腿就象编织经纬的梭子,从边缘、腹地到角角落落,一个水壶,几块干馕,每天巡回20多千米,先后取回58个土壤剖面作精细的化学分析。
  有了精确的科学依据,毕可显就象医道精湛的老中医切中了脉搏,哪块地段种什么树,水与肥料需要多少,他心中基本有数了。
  不久前,毕可显三次召开技术措施研讨会,会上,同志们提供了不少可采纳的意见,同时,与黎仲康又发生了几回小的争执。但每回的争执,两人都能从中获得新的启示,技术措施一步步地丰富了、完善了。毕可显查阅了资料,结合自己30多年来的造林经验,在树苗的抗风保墒措施上,他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
  毕可显认为,如果在作业程序上,严格执行这项技术方案,在这3000亩的土地上就可能出现一个奇迹,他有这个信心。
  颉、富平同志要求3000亩的秋季植树,成活率达到60%以上,就是一个成功的开端,那时,颉富平同志就要在全地区人民面前为他毕可显请头功。
  毕可显想起颉富平同志说的那句话——“就是逼也得逼你毕可显‘骑虎上山’!”看来,这世上的事,有时在压力下也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笑了,将这份沉甸甸的技术措施书装进文件包,走出了办公室。
  “轰隆—轰隆—”一阵炮声接一阵炮声,旷野荒原无遮无拦,响声四面传开,在天地间回荡。
  工地上,人们等不到硝烟和灰尘散去,急忙跑上前来。被炸药炸开的地方,只有脸盆口子大,爆破员小黄、小马气得直跺脚,推土机手杨洪坤歪斜着下巴抓起脚边的碎土块,狠狠朝“脸盆口子”砸去。
  “黎处长,这样啃下去,不要说10月份种树,就是啃到明年春天也种不成!”小黄边说边绕着“脸盆口子”直转圈。
  黎仲康满身尘土站在不远的小土堆上,一言不发。
  一月前,三毛以西的工程完成了1000亩推土任务。柯柯牙、昆马力克河、阿克苏河,工程队的同志们辗转于几个工地,昼夜不停地连轴转,有两个副机手终于累倒了。黎仲康实在不忍心,他决定把剩下的2000亩承包给外面的一个工程队。算算时间,照以上进度,8月份能完工,剩下来的时间,老毕率人灌水压碱,开沟平地等一系列工序也够用了。
  承包队初上阵时,劲头派头都足,推土机、挖掘机、开沟机、打埂机轰轰隆隆日夜不停地暄嚣,黎仲康也高兴,心思主要放到了修毛渠、跌水的工程上。
  半月后,工程进展不动了,工地上,上面薄薄一层虚土,下面就是坚如岩石一般的土层,4台推土机全趴下了,机手们一个个精疲力尽。承包队长一算帐,不仅赔去了血本,而且如期交不上工程,他找到黎仲康,说单位另有紧急任务,要退承包合同,黎仲康心里明白,说了不少好话,提出由原来1亩100元承包费,提高到1亩150元,最后直至黎仲康沉了脸,宣布半途退合同一方要负经济责任、法律责任后,承包队长才怏怏地走了。
  两天后,工地上人马一空,只残留着几根圆木筒子、断刀片、断皮带和一滩滩黑乎乎的油碛。刨开的地块呲牙咧嘴地狞笑着。
  黎仲康有着一副牛的脾性,平日里,遇到困难和问题,内心的交战绝少显露在表情上,能忍的都忍了,头脑里的精明却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出主意,山重水复终能变成柳暗花明。
  可眼下的困境从什么地方打开突破口呢?从这“脸盆口子”?
  这一场恶战缠得人要发疯。一星期多来,黎仲康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硬是两鬓急出了根根白发,左边脸颊因牙床上火肿得象大圆茄。可是他嘴上却什么也不说。有时在车上打个盹,细心的小段赶快找块荫凉地停了车,谁知车一停他就醒,睁大两只眼睛,忙催着小段别误了时间。
  两台推土机已报废,象伤了蹄的马卧在一旁。
  几天前,毕可显曾建议,用水泡,没用,渗得太慢,真是水浸不透炮也炸不开。
  他绕到两台推土机旁,前后左右地端详,用手擦去铲刀断痕上的泥土,从地上拣起一块铲刀断片,把它安接在断痕上比划,随后,他又把它取下,用力楔进土中,变换不同的角度撬着。
  一大早,毕可显带着几个人上了柯柯牙,林业队的同志已经在平地上排碱沟,水管工程队的人却一个影子都没有。毕可显眨眨眼睛,他丢下手中一盘拉线用的绳子,急步奔向干渠渠首。
  顺了渠首,他一路察看下来,毛渠没挖几条,跌水没修几座,心头不由得冒出一股烟来,黎仲康怎么搞的!他拔腿向2千米外的人群走去。
  “嘟——”安全员吹响了哨声,人们都向安全地跑去。毕可显最后一个冲过警戒线,急得安全员挥着手中的小旗,冲着他嗷嗷直叫,毕可显连头也没回,径直朝那堆人走去。黎仲康蹲在一群人中间,地上划了些图形和公式,都用字母标着,他手中抓着铲刀片,正在给周围人讲解:“..受力面积小,压强就大,根据这个原理,推土机的铲刀片可以改造,焊接上钢齿。马明,你用力学公式计算一下铲刀钢齿的最大长度是多少?”
  黎仲康一扭头,看到了虎着脸的毕可显。
  “老黎,咱们事先不是说好的,土推到哪里,毛渠、跌水你修到哪里!”毕可显脸上虽然带着点笑,可那语气却是硬绷绷的。
  “老毕,咱们的工效可以提高了。”黎仲康的声调里止不住地流露着喜悦,“马上焊接铲刀,然后,我集中力量修毛渠、修跌水”。
  毕可显看看周围忙成一团的人们,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兴师问罪不是时候,黎仲康看出了毕可显神态略显尴尬,他想缓解一下气氛,敦厚地“嘿嘿”一笑,嘴边的笑纹还没漾开,他急忙又撮紧嘴唇,鲜红的血已从裂口涌出了。
  “扑”地一下,毕可显的心头火熄灭了。
  “把你的水利规划图给我!”毕可显的语气软和了许多。
  “做什么用?要帮忙,先替我放放线也行!”黎仲康叫人取来了图纸。
  毕可显回到工地,和大伙蹲在地上,用土块压了图纸的四角,仔细查找起毛渠的数据和方位。
  下午,工地上的爆炸声停止了,人们从车上卸下发电机、焊接机、焊条和钢齿。
  随着最后一朵焊花的闪灭,第一辆推土机的铲刀钢齿焊接完工。机手小黄拉开驾驶室门就往上跳。
  “试不成,没有油了。”黎仲康朝小黄摆了摆手。
  何俊英直起腰来,用一团棉纱揩了手上的污渍,抬起手腕一看,两点一刻,他笑着对小黄道:“小伙子,明天早晨,我们来为它剪彩,求个顺利,现在回去喂肚子,再好好睡上几个小时,明天有你干的时候!”
  上车了,人们忽然发现,远处野地里有几道电筒光在移动。
  “一定是老毕他们!”黎仲康咕哝道。
  小段特意掉转车头,打开车灯射了过去。“回去罗!”不知谁朝着那里大喊一声。
  远处的几道电筒光举高了,朝这边晃了几晃。
  车开动了,柯柯牙黑黝黝的土地在车轮下摇曳,东方上空,有一群晶亮的星,一跳一跳地闪着光。车内传出了鼾声。
  9月23日。
  上午,颉富平同志在地委大礼堂向阿克苏城区各单位作秋季植树动员报告。下午6点,指挥部成员来到地委二楼会议室,他们召开碰头会,部署人力和任务。
  会议接近尾声,门被推开,毕可显出现在门口,衣服上有几处挂破,裤筒挽到小腿肚,腿肚子上沾着泥浆,弯曲鼓出的粗大青筋象小蛇一般在腿肚里拱动,一双发黑发黄的白球鞋已经湿透,上面沾些泥巴和杂草。
  何俊英望着这张面孔,只见他头上蒙着尘土,耳朵、脖子上有道道细血印,眼窝明显下陷,眼圈周围发黑,黝黑的面庞没了神采,只剩两只眼睛在熠熠闪光。
  这就是我们的专家!我们的林业专家!
  “刚回来,还没吃饭吧!”何副总喉咙有些皮紧,他赶忙起身拉过毕可显,把他按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
  “饿坏了,有馕吗?”毕可显舔舔干裂的嘴角。
  王殿武站起来和丁世超一同走了出去。张金山端过一杯热茶,递到毕可显手里。
  “苗木基本采集齐全,只是截杆造林用的杨树苗小了些。”毕可显放下手中的杯子。
  “先休息,不急,剩下最后这点事,我们来一齐想办法!”何副总安慰道。
  不一会儿,王殿武端一碗牛肉汤面,丁世超捧了两只馕跟在后面走了进来。毕可显吃完饭,觉得肚里暖和了许多,刚才疲软的身子又恢复了活力,突然,他象记起了什么,欠起身来四下里瞧。何副总点了支烟,夹在指间,偏头笑眯眯地端详着毕可显:“老黎两天不见人影,没有来。”
  毕可显有点不好意思。
  “走了!”有人在门口喊。
  何副总应一声,转身对毕可显道:“老毕,我们上工地检查任务分工落实。你就不要去了,回家休息一下。”
  毕可显看看窗外,树梢在摆动:“起风了,我得上去,拉回来的苗子要埋根放水。”
  柯柯牙已被狂风搅得天昏地暗,汽车沿干渠向北行驶。车窗外,呼啸的风不停地卷起沙石,将它们重重地抛在车箱盖上,发出“辟里啪拉”如炒豆一般的声音,远处,一团团浑黄的沙土被掀起,不停地旋,不停地转,越来越粗,越来越高,形成一股一股巨大的黄沙柱。
  汽车在12千米处拐向西行,人们从车窗望去,那里隐隐约约有许多黑影。车还没停稳,毕可显第一个跳了下来。
  “老黎,黎仲康,他怎么在这儿?”毕可显大步朝地里奔去。
  黎仲康两脚泥水,裤子湿到腿上,风把背后的衣服鼓得象个风帆。他弓着腰,怀中拢了一把树苗子正往坑里放。
  毕可显的心房一阵软软地颤动,忽然,他双眼一亮,杨树截杆标准苗!拇指粗、3米高,青灰的秀干,壮而齐整的根须。婴儿小手般可爱的枝上挺着一片一片嫩绿的叶,闪着亮光,象婴儿的眼。毕可显乐得心里开花,几日前两人的争执忘得一干二净。他孩童一般呵呵地笑着:“老黎,你可帮了大忙!你这是从哪来的神通?”
  毕可显从旁边人的手中夺过铁锹,一脚踩上去,由于激动,用力过猛,铁锹头一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来!”黎仲康忙从他手里接过铁锹,“这苗子是我们龙口苗圃的,上回你告诉何副总,采1.5厘米直径的杨树苗有困难,我听到了。”
  附近几个坑里,树苗埋好了根,有的已放满水,有的正在放,水欢快地流着,毛渠的放水口垫着草袋。
  毕可显眼眶里有些潮湿。
  几天前,一个下午,4点多钟,剩三毛以西的几百亩地最后灌水,谁知水流不过去。毕可显站在毛渠上,向四周眺望,地不平,南端高,北边低,这如何是好?国庆节一过,为期20天的植树节撵着脚后跟就到,几百亩地不平,重新推?这树还种不种?毕可显急得头发根都扎扎响。
  找黎仲康,人不在,他风风火火赶到地委,见了何副总,劈头就叫:“这树,我不种了!”
  “黎仲康呢?”何副总问。
  “不知道!”
  毕可显说完拉着何副总就走。
  工地上,黎仲康带着人在检修跌水。
  “老黎。你那地怎么推的?”毕可显黑煞着脸。
  黎仲康愣了一下,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地是经水平仪测度过的。
  “老毕,什么事?”
  “地不平,放不成水,这树还怎么种?”
  黎仲康在思忖,这片地的坡降度为1/150,水流冲刷是严重些,毛渠放不成水,为解决这一难题,黎仲康和大家费了老鼻子劲,修了
  近500座装配式跌水。如果再放不上水,问题在哪里呢?
  “地不平,不可能,你有什么根据?”
  “一眼都能看出来,还要什么根据?”
  “你相信仪器,还是相信你的肉眼?”
  黎仲康两眼通红,声音嘶哑,声调象杠子。
  “都冷静些!有问题商量解决,都别动肝火!”何副总从中劝道。
  “怎么解决,返工重推!”毕可显的嗓音象洪钟。
  何副总转身盯着毕可显:“你先回去,我和老黎去看看再说。”
  “我不回!”毕可显说完独自先朝前走了。
  经察看,原来是水流冲刷力大,新疆的沙质土又松散,一经冲刷,积成了淤堆,水便流不过去,有几个水口,由于反冲力,水还往回流。
  黎仲康说,用草袋子垫上放水,减少水流冲刷力,就可以解决问题。
  灌水归他毕可显管,可自己那里没有这么多现成的草袋,他为难了。
  黎仲康二话没说,不满地瞅毕可显一眼,拔起腿走了..
  毕可显把最后一捆苗子放进坑内,满锹满锹地铲起土向根上盖去。此刻,他心里内疚,可当时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种树!
  “草垫上要压石头!”远处有人喊。
  毕可显铲完最后一锹土,立起身,看见黎仲康和一些人抱了草垫朝这边走。公路那边,何副总和张金山他们可能已经完工,弓着身迎着风朝公路走来。
  风还在刮,在毕可显听来,是荒原声嘶力竭的最后一番挣扎,是这块千百年来被遗忘的土地的最后一首挽歌,那一棵棵树苗立起来,在他前面跳动,他们越来越壮,越来越高,蓝天丽日下,形成了一片碧绿的林海。
  1989年8月,自治区党、政、军领导在地委招待所听完柯柯牙绿化工程的汇报,由指挥部成员陪同来到了柯柯牙。
  昔日的一片亘古荒原再也找不到它的旧容了,人们的眼前展现出了一个神话般的世界:繁茂的林木,如茵的草场;似网的渠道,如镜的水塘,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起伏着碧绿的波浪,桃树、苹果树等果实累累,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时而,身后的水塘里传来“泼喇喇”鱼跃水面的响声。林带象扬起无数条绿色的臂膀,紧紧拥抱着这片土地,太阳在头顶照着,这一切都焕发出催人向上的勃勃生机。
  人们惊喜、赞叹、折服。
  人们一路看着,一一路谈论着。
  “这里就是风口3000千亩地。,颉富平同志陪同全国政协副主席王恩茂,他指着眼前一片枝叶茂密的树林道:“1987年秋季植的树,成活率达到97%。
  王恩茂同志兴奋地睁大眼睛,他看到齐人高的沙枣林,组成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墙;截过杆的杨树有杯口粗,象一排排坚不可摧的卫士威武挺立。
  “象这样大面积在风口搞秋季造林,很罕见。你们创造了奇迹!”王恩茂同志称赞道。
  “这项‘奇迹’,我们将列为地区级科研成果。”颉富平同志说完,不露声色地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下。
  何副总走过来,对颉富平同志小声说道:“马上合影,我让老毕换衣服去了。”
  在招待所门前临上车时,何副总看到毕可显衣服上满是尘土,嘱咐他换套干净的,毕可显只得打发司机艾买提回家中去取。
  人们来到渠道新近落成的“萃英阁”前,摄影师正忙着择光定位。
  毕可显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从车里下来,胸前却有一道土印。
  “这就是那项奇迹的主要创造者!”颉富平同志一手拉过黎仲康,一手指着走过来的毕可显,向王恩茂同志介绍道。
  何副总看到毕可显胸前的土印,忙去看那一双手,低声喊道:“快去把手洗洗!”王恩茂同志转过身,满把握住了这双手。
  “你们取得了成功!”王恩茂同志一一握着指挥部众成员的手。
  “你们造福于阿克苏各族子孙,你们的事业不朽!你们的精神永存!”
  一阵热烈的掌声,人们为这高度的评价而激动,而鼓舞。
  顿时,何俊英的胸腔里生出许多豪情,他想起一周前“萃英阁”落成那天,黎仲康、毕可显、王殿武、张金山等人赋诗的情景,末了一
  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心中吟道:
  ……
  江山新颜,
  一时多少风流人物。
  故土神游,
  多情吟颂我,
  虽生华发,
  人生欣慰。
  壮志酬,
  壮志酬,
  喜心头,百年不老。
  “萃英阁”前,“咔嚓”一声,随着摄影机最后一响,颉富平、康克俭、何俊英、黎仲康、毕可显、王殿武、王福堂、张金山、丁世超..巍巍天山嵌进了英雄们的威武雄姿,千古荒原高举起英雄们的丰功伟绩。
  (原载《中国西部文学》1991年第9期)

知识出处

柯柯牙绿化工程志

《柯柯牙绿化工程志》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本书记述了阿克苏地区柯柯牙绿化工程概况。包括自然环境、机构、宣传组织、开荒整地、水利建设、道路建设、植树造林等几方面。它给我们展示的不仅是生态和经济的巨大效益,更留下了激励我们发扬柯柯牙精神,加速建设阿克苏,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巨大精神财富。《柯柯牙绿化工程志》以全面、准确和翔实的史料,记下了柯柯牙绿化工程建设的艰辛、开拓者的伟绩和启迪后人的成功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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