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天山生殖崇拜岩画初探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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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丝绸之路考古研究》 图书
唯一号: 320920020210001113
颗粒名称: 新疆天山生殖崇拜岩画初探
分类号: K879.41
页数: 11
页码: 284-294
摘要: 本文记述了新疆天山生殖崇拜的雕刻岩画文化考古研究和探索。
关键词: 崖画 美术考古 繁殖

内容

在新疆天山深处的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峭壁上,发现了一处生殖崇拜的雕刻岩画。见诸报导以后,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包括研究岩画、艺术史、舞蹈史、原始宗教、原始思维、新疆早期民族史,以至医学史等许多学科的学者们的关注。他们纷纷来信,询问有关情况,求索岩画照片和临摹资料。这一发现,对国内学术界刚刚兴起的有关生殖崇拜文化的研究,无疑是一次重要的促进。随着资料的全面发表,将会有更多的专家、学者对它进行研究,可望取得更大的成果。本文仅是对这一岩画的初步探索。
  1987年夏,笔者应邀前去呼图壁县进行文物古迹调查。经呼图壁县李世昌同志的介绍、导引,得以深入天山腹地,目睹了这一珍贵的遗迹。岩壁上丛丛簇簇人物的优美的形象和轻盈的舞姿,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但岩画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追求,是什么时代的作品,当时却不得要领,只是留下了深深的悬念。
  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析后,我才在不十分清晰的画面中,捕捉到了它生殖崇拜的灵魂。而一旦把握住这个主题,再分析每一组画面、每一根线条,就立即感受到它们震撼人心的艺术生命。只有在这时,这区岩刻画的历史内核,才得以被清楚地揭示出来。在198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我曾经说:“从我们接触到的资料看,这一主题的如此大型雕刻画面,在国内,是目前仅见到的一幅;从世界范围看,也未见到如此宏大规模、明白清晰的有关原始社会生殖崇拜画面的报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在新疆地区已见的岩画资料中是十分值得注意的一处遗迹,具有重大的科学价值。它清楚表露的十分丰富的思想内涵,在研究原始社会史、原始思维特征、原始巫术与宗教、原始舞蹈、原始雕刻艺术及新疆古代民族史等许多学科领域,都具有不可轻估的意义。形象一点说,它是当之无愧的雕凿在天山岩壁上的原始社会后期的一页思想文化史!因为没有后人的润色、增删,还保留着原始社会晚期当年人们的朴实、纯净,显示着他们的追求、祈祷,记录着他们野性的呼喊与欢乐,表现着他们的美学追求与艺术实践,有如摄影、录像一样保留着他们当年的生动形象……这就较之任何古朴的文字,都更为明白、清楚地显露了它的思想内涵。”①迄今为止,我们坚持这样的观点。天山深处康家石门子峭壁上的这区生殖崇拜雕刻岩画,曾经制约、影响、决定了原始社会阶段人们多方面的精神文化活动,铭刻着早期人类思想文化史的重要一页,值得我们给予特别的关注。
  对康家石门子岩画,本文力求进行比较准确、比较全面的介绍,以为读者提供一个完整的素材,有进一步分析、研究、批判认识的基础。对同一遗址点,邻近遗址点上不同性质的岩画,也提供了少量的资料,以便于人们从另一角度进行对比分析。
  一、岩刻画面介绍
  岩画的具体位置,在呼图壁县西南的天山腹地,距县城约75公里,东经86°19′20″,北纬43°51″处。当地人们俗称这里为“康家石门子”。据说在清朝末年,这里是禽兽出没、人迹罕至之地。后有一康姓农民,避祸入山,在这里居住、垦殖。由于附近山势陡兀,石壁豁开为阙,故有“康家石门子”之称。我们从石刻岩壁下观察附近形势,康老二沟居岩壁之东、涝坝湾子沟流贯其南。石刻岩画所在峭壁,正当两条山溪汇流处的西北侧,形势确实不同于一般(图128)。
  岩画所在峭壁,系侏罗纪顶部喀拉扎组沙砾岩中的一块较大透镜体,岩面平整。整个画面展布东西长约14米,上下高约9米,面积达120多平方米。在这片岩壁上,满布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人物形象。而最主要刻像,则集中在约60平方米的范围内。最下层的刻像,距目前地面已有2.5米以上,而最上部的刻像,则距地面高达10米。人物形象大者高于真人,小者仅10~20厘米。人像有男有女,或站或卧,或衣或裸。其中不少男性形象,生殖器官刻画得十分突出,甚至表现了交媾的动作。其下,则是群列的小人,十分明白地显示了祈求生殖、繁育人口的要求,揭示了这片岩画的主题(图130)。
  在具体介绍岩画的内容之前,还需要说明一点。如此巨大的画面,众多的人物形象,自然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完成。经仔细观察后发现,人物形象有不少互相叠压,即在早期刻像的基础上,稍予处理,又重新刻凿。这种现象说明,这处岩画,地位不同于一般。它的创作,经历过一个相当长的历史过程。根据这一线索分析、认识画面,似乎也可以从岩画的内容本身,探寻到时代早晚的发展轨迹。
  为叙述方便,我们根据画面的位置,暂且分为9组。现分别进行介绍:
  Ⅰ组
  居岩壁最上方。是一列裸体女性舞蹈图像和一个斜卧的男性形象,共刻画10个人物形象。其中女性9人由右向左,逐渐缩小。每3人之间,有一组对马图形。男性形象居左端,作斜卧姿势,面对女像(图129)。
  这组群像不仅位置高,而且形体大,特征鲜明。最右侧的女性最高,达2.04米。女性均头戴高帽,帽上一般饰翎羽两支,斜向左右。唯画面最右侧女性的帽饰为一直立杆状物,有别于其他女性。脸庞均偏长,眉弓发达,大眼高鼻小嘴唇,显示出女性秀美的形象特征,颈脖细长、胸部宽大、细腰、臀部肥硕、两腿修长,小腿微弯曲。右臂平举,右肘上曲,五指伸张。左臂平伸,左肘下垂,五指亦张开。从人物的神态看,应是表现舞蹈的姿势。从人物双脚的方向看,她们都面向“双马”图形。
  斜卧的男性形象,裸体,通体涂朱。面部轮廓比较粗犷,下颏较窄,大嘴,有胡。胸和臀部都不若女性那样肥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特别刻画了勃起的生殖器,且指向女性方向。在阴茎的根部,还着意表现了睾丸。
  两组对马图案,一组位于右起的第三、四人之间。对马的头,前腿和后腿,彼此连接,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形。马长头长颈,身体细瘦。尾垂于下,通体涂朱。另一组对马,位于右起第六、七人之间。形体特征基本同前,只是突出刻画了雄性的生殖器官,彼此相接。未涂颜色。
  在这一组主体人物的下面和旁侧,还可以隐约看到一些已经漫漶不清的人物轮廓。如在右起第六人的右腿旁侧,即可以见到一个还比较清晰的人头及又一双人腿,两手、上身的刻线虽已相当模糊,但仍依稀可辨。这一实例表明,这组巨型女像,还不是这处岩画的最早作品。在此之前,还有过时代更早的人物形象。
  Ⅱ组
  位于Ⅰ组的左下方。最突出的是一个高大如同真人的双头同体形象。高1.70米,在双头同体人像的周围,有一些裸体男性形象(图131)。
  在Ⅱ组图像中,应当强调说明的有几点:
  (1)双头同体人像,均戴冠,翎毛飞扬,长脸、高鼻大眼,颈脖细长。唯右侧头像颈后见一弧带,或许为女性装饰物的象征?这应该是表示男女交合的图像。在双头人像的腰部右侧,还可以看到两条腿,和一勃起的男性生殖器,而其身体上部已叠压在双头同体人身下。这又一次说明,此处岩壁上曾多次进行刻凿。这一双头同体人像,实际表示着两性同体的内涵。它不仅形体高大,而且处于岩刻的显著地位,揭示了生殖崇拜的主题思想。(2)在双头同体人像的上部、左右,是一群形体稍小而性征鲜明的男性形象。这些形象,头部与女性无大差异,只是高帽上不著翎羽。臀部明显不同于女性,小而偏圆。两腿曲向一边。性器官均勃起,而且作了明显的艺术夸张。双腿,显得特别细瘦。根据脚趾的方向,所有男性都背向双头同体人。(3)在双头同体人右侧男性像的胸部,刻画着一个头像。头像同样戴帽,只是不见翎毛。其大小、几与形体完整者相等。这可能反映着“胚中预存论”的观念(一种由男性因子决定生殖的生育观念)。(4)在双头同体人的上左侧,有一稍高的人像。头戴翎毛高帽,高鼻大眼,宽胸细腰肥臂,双腿曲线明显,有女性特征,但在腿跟部位,却又明显刻画了一个男性生殖器。臀部之下,似有另一生殖器图形。整个图像,叠压、先后刻凿的痕迹不止一见。
  Ⅲ组
  居Ⅱ组左侧,立虎图像的右上方。一躺卧、屈腿、交媾中的女性图像周围环绕着四五个裸体男性。女性身长36厘米,呈仰卧形。她双腿张开,右手上举,左手下垂向阴部。为强调其女性特征,用浮雕手法表现了隆起的乳房,这为其他所有女性刻像所不见。在其右侧,是身形魁梧,高大远过于卧女的男性形象,身高110.5厘米。他头戴高帽,帽上有翎毛,胸腹宽大,臀部小,双腿左曲,生殖器勃起指向仰卧女性的阴部,组成明白无误的交媾动作。对这组交媾画面,值得注意的有下列细节:(1)在这一进行交媾的男子的腹部,也有一个人头。头形大小有如成人,一样戴帽、着翎,且颌下显须,标明其男性身份。(2)在这一高大男性的胸旁,仰卧女性的腿下,可以见到一个形体很小的小人,同样勃起生殖器,显示了男性的形体特征。从小人所处的位置,他与交媾中男女的关系、身形比例,不能不使人联想:岩画刻凿者,似乎在表示因着这一男女的交媾,尤其是胸腔中孕含着子嗣的男子的决定性作用,终于产出了一个新的男性小生命。(3)这一交媾中的男子,主要的左右两手一如常人,上举下垂,腕部饰带飘扬,并无特殊之处。但在腋下,却还有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物的两只胳膊一样的肢体,斜伸向左右,显示了他不同凡俗的个性。
  交媾男子的右侧,为又一男像。他生殖器同样勃起,胸腔中也隐约可见一人头像,只是刻痕漫漶,不够清晰。可注意者,是这一人物的右臂,没有如一般人那样上举,而是手臂平伸,手指直向躺卧女性的阴部。这一构图变化,意在指引人们注意上述性媾动作及其效果,还是另有寓意,是一个有待探究的问题。
  在卧女头侧,为另一裸体男体。男根显露,推举至卧女帽上。在其头后刻有一兽。男子应有的帽翎与立兽腹、臀、后腿部分相重叠。此外,在这一男子的身后、臀下,卧女的身下,都还可以见到一些人物刻像,但刻痕、线条不如前述人物那么清楚、明显(图132)。
  Ⅳ组
  居Ⅲ组之左方。画面的主体部分是两只雄虎,一大一小,头均向左方。通体刻画条斑纹,而头、面部特征却故意略去,勃起的虎鞭,下垂的睾丸,非常明显。虎尾下垂,而尾端上卷。在大虎的上下,隐约可见三张满弓,搭箭待发。在弓箭的后面,是伏在地上、形象模糊的猎手。
  在立虎上部,为又一性媾图像。画面左上方,为一猴面人,高1.02米,此人大耳短额,圆眼,宽鼻,面部近似三角形。无帽,头上有两支直立短角。长颈,颈胸部位,有朱红色颈饰。身体稍长。臀部不大,臀下垂一男性生殖器图像。右臂平伸,肘上举,肘下也垂一男性生殖器。左臂平伸,肘下垂,五指均伸张。左右腕部均着意刻画了腕饰。两腿微曲。勃起的生殖器,挺向一个双腿曲分、左右张开的女性阴部。女性面部特征未作刻画,身躯细小,通高48厘米。在这组交媾图像中,有几处不应忽略的细节:强调男性高大伟岸,女性柔弱细小;男子面形刻画清楚,而女性面部不作刻画。另外,交媾中的男子,腕部配饰带状物,而这类带状腕饰,似乎只见于正进行交媾中的男性,其他男性均不见。这种民俗,当然蕴含有深一层的思想。
  猴面人右侧,除一孤立、漫漶不清的头像外,还可以辨析出另一组人物图形,似也显示着交媾动作。女性深目、大鼻、阔嘴,面形稍显
  粗犷。头戴圆帽,不著翎毛。宽胸细腰。双腿挺立,脚面向右。右侧则为一曲腿相向的男子,勃起的男根正斜下指向女性下腹,寓意为
  交媾,不言自明(图133)。
  在Ⅳ组画面之下,从目前仍明显可见的小凿点及隐隐约约的图像看,当年也肯定有过人像刻画,只是由于岩面剥蚀,图像消失。在整个岩壁的左端,目前仍为浓厚的赭黄色岩浆覆盖,但缘边尚可看到一些凿点、刻线,可能也曾有过岩刻画面。
  Ⅴ组
  居双头同体人的右下方,直到一条天然的断裂岩隙。这组画面中,包括了明显隐喻性媾动作的男女及一群欢跳的小人。其右侧,为两男一女显示的交媾动作。此外还有一些显示阳具的男子形象。
  在两性同体人右方,有一站立的男子,身高71厘米。头戴帽,无翎毛。头型略近卵圆,浓眉大眼,大嘴高鼻,显示出男性的气势和力量。这一面型特点,与其他基本属长方形面相的男性形成鲜明对比。他两腿并立,上身略近梯形。右臂平伸后上举,五指伸张。左臂下垂,左手扶持勃起的生殖器。生殖器造型特别夸张,长达42厘米。睾丸下垂。生殖器指向对面一亭亭玉立的女性。女像高80厘米。高帽着翎,形体俏丽。全身涂朱。两手上下翻腾,小腿轻轻蹬踏,姿势轻松而舒缓。其下方有两排小人,上排34人,下排21人,作热烈而整齐的舞蹈姿势,上身前倾,极度躬腰屈腿,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古代先民祈求人口繁殖,多生多育,实现人口繁荣以后的巨大愉悦,灼然可见。舞蹈小人从右向左逐渐趋矮,最高为18厘米,最矮的13厘米。
  小人群像东端,被形如女性,但具有男根的人物覆压。人像面形卵圆,高帽着翎。宽胸细腰,臀肥腿长。根据岩画人物造型通例,它明显是女性形象。但胯部勃起的男根,也明确无疑。这一人像的对面,为一面容粗犷、浓眉、大眼、高鼻的男子,同样勃起生殖器。尤其使人费解的是,这两个男性生殖器,竟共同指向一女性的阴部。她两腿左右曲分,明显隐喻两男一女的交媾。女性形体很小,容易被人忽略。前述勃起男根的人物,具有女性形体特点,也启发人们考虑“男根”是后期岩画创作者在前期人物身上增刻而成。据此,认为是一组后期完成的画面。这种有悖情理的关于两性交媾的描述,表现的是什么样的历史实际,也是值得进一步探索的问题。
  在这两组性媾图像的右上方,还可见到另一些裸体男性形象。
  足以显示这区岩画完成于不同时期,现存画面下还曾有过早期刻画的实例,是在涂红女性的身下,还依稀可以辨析一具躺卧着的男性人体。他上身肋骨清晰可数,下肢的特点及刻画手法,与其他男性人物下肢特点及刻画手法一致。男体身下,似为一巨兽的脊背。更下,为一躯形体特征刻画得相当准确的小羊(图134)。
  Ⅵ组
  位于Ⅴ组的右侧,Ⅰ组的下方,岩壁的一条天然裂缝,成了它与Ⅴ组的自然分界。
  这组画面的一些人物形象,由于数千年风雨的侵蚀,已不十分清晰。因此,对它们的内容,我们还未能完全辨析得清楚。
  画面的中心部位,直立着一长裙女性,身高1.05米,全身涂红。人物面庞近圆,尖高帽,帽上无翎饰。宽胸细腰,明显地表现了女性的形体特征。左肩上部有两根曲扬向上的飘带。两臂平伸。两肘上举,两腿直立,左向。颈下胸前,见矩形饰具。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长裙下摆的左右角,都可见棍球状的男根。或上翘,或下垂,发人联想。
  在整个画画中,这是唯一穿着衣服的人物。在她的上下左右,几乎都是裸体,显露男根的男性形象。
  自着裙女像向左,直至岩壁裂缝处,可以见出6个完整的人物刻像及一些人头,身体则已隐没在晚期刻像下。6个完整的人物,一为女性,五个是显示勃起男根的男子,大都均朝向着裙女性。臀下或肘下,也都有棍球状的男性生殖器。其中最右边的男子,位于靠近岩壁裂缝处,他的形象有两点值得特别注意。一是头戴尖角高帽,无翎。二是面形颧骨甚高,与其他长脸型的男像不同。这群男子,均两手上下摆动,身体躬曲,作欢舞之状。
  在着裙女像的左侧,有一戴角状帽的人物,面形半露,而身体却被两个叠置一起的人头所覆盖。其右方,为一带角状帽、面圆,两手上举的人物形象,只存上身,下体不存。再往右,刻画了两个作彼此搂抱的男子形象,他们都戴角状帽,圆形面庞,颧骨甚高,彼此大腿相向,男根粗大,勃起,而且臀后也都垂挂着棍球形的生殖器。在他们之间,刻画了两个人头。左侧男子臀下,为又一男子形象。在着裙女像的右上,有两个横卧的人物,身体修长,体态秀美。居上者长96.5厘米,在下者下肢漫漶,残长约86厘米,头微微侧向女性。左臂平伸后上举,右手下曲向腰际,这组卧像,与两性同体人的刻像,应是相类相通,但更为清楚地表明了男女祖先在氏族和部落人口繁衍中的作用。在着裙女性头上稍偏左,是一对形体稍小的男性刻像,均作舞蹈姿势。男根勃起,臀下垂又一生殖器。从脚的方向看,均面向左。在这组画面中,屡现成对男性,是应予注意的现象。
  互相搂抱的男性向右,可以见到比较清楚的人头六七,但躯体不清。
  人头向右,可以见出一躯挺立的女像,平伸的臂上见人头。女像向右,又是几个互相叠置的人头。人头更右,为一躯女性像及两个勃起男根,颧骨显高的男性。画面至此,岩壁上有一条天然裂隙。
  这组相当宏大的画面中,除上述这些依稀可以辨晰的图像外,在浓重的污渍中,还可以看到一些躯体轮廓的残部、小羊等,但终因漫漶过甚,岩面剥蚀较重,目前还难于完全准确地进一步描述、介绍(图135)。
  Ⅶ组
  居Ⅵ组下方稍偏右。
  画面的内容和表现手法,与Ⅴ组画面中曾经说明的舞蹈小人近似。主体是一列作整齐舞蹈动作的小人,排成一行,清晰可数者计31人,躬腰屈腿,动作整齐划一,俨然为一幅集体舞的速写。而在这列舞蹈小人的左右两端,则是两个形体较大的男性,都清楚地显示了阳具,右向勃起。在这列舞蹈形象的左、右、上部,还隐约可以看到七八个头像,个别躯体的部分线条还依稀可见。从形体特征看,主要也是男性。
  Ⅷ组
  位于第Ⅶ组画面的右方。东西延展约10米,上下高近3米,刻画人物约四五十人。但遗憾的是,这部分岩画,由于流水下泄,相当画面被赭红色的水渍所覆盖。
  画面中心部位,可以见到一个身姿造型相当标准的女性形象,她身形最为高大。高帽尖翎,大眼高鼻,宽胸细腰,两腿修长。右臂平伸后上举,左臂平伸后下垂。其上下左右,有五个伫立女性,面型、身姿相同。只是左侧女性手臂动作与一般女性迥异:左臂平伸上举,右手叉腰,女性之中周围有一些男性像,显示着勃起的男根,面形也稍为粗犷。但相当部分图像已印迹模糊,形体轮廓不是十分明确(图136)。
  在上述叉腰女性左侧稍偏上,仔细观察,可以见出一列小人。从残留凿点较重的头、身部位统计,可以看出有10人左右。他们同样成一列展开,作舞蹈状。而从整个岩壁观察,他们与Ⅶ组岩画中的舞蹈小人,实际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因此,当年完全可能是与Ⅶ组舞蹈小人相连续的一个画面。只是因为其间为后期岩画覆盖,加上岩面凹凸不平、侵蚀严重,故被分隔成两区,加之小人形体很小(身高约10厘米),如不仔细观察,就很难发现。
  自这部分岩画向右,当年肯定也曾存在相当数量的岩画,但因泥浆覆盖,岩面受到严重侵蚀,其准确形象目前已难以辨认。在一些刻痕较深、形象约略可见处,可以捕捉到一些两性同体人像,双腿曲分显露阴部的横卧女像及正对阴部的粗大男根,表现了性媾的画面,以及具有典型特征的裸体男女像,构图生动的小羊等。但大部分图像都已被水渍所覆盖,给人们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与强烈的悬念。可以预期,在清除了水渍,加固岩面以后,当还会有新的人物形象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Ⅸ组
  居Ⅶ组之左,Ⅵ之下。在整个岩画中,它是位置最下,最接近地表的一个画面。
  画面,是一个形体高大的男性。他头戴高帽,眼窝深陷。宽胸、细腰、肥臀、两腿修长。体形为典型女性。左手上举,右手下垂,也是一般女性常取的舞蹈造型。但腰际却右向伸出一特别长大的男性生殖器,生殖器所指的前方,是一片相当平整,未见任何刻画的空白岩壁。
  此外,在这区生殖崇拜岩画的左下方,以及所在岩壁的最西部,紧紧毗连泪泉处,还可以见到两区动物岩画,主体为大角羊、鹿、马。在坍塌在岩壁前的巨型块石上,也可以见到大角羊等动物岩刻形象。
  因与本文所论生殖崇拜岩画主题无关,似也不是一个时期的作品,故这里不详细介绍。
  在大概介绍过岩刻画面的内容后,简单说一下这区岩画的雕刻技法。经仔细观察,并触摸刻痕,基本上弄清了它的刻凿过程。首先,根据设计布局,用凿点方法,凿刻、勾勒出人物的形体轮廓线。站在目前地面,远远观察人物的体形轮廓,似乎十分洗练,若一气呵成,但在高架上用手轻抚刻线,其深浅不一的凿点,却清楚可感。人物身体部分,同样是先经点凿,密布的凿点构成了人的形体,而后加磨。远看显得光滑,细辨却凿点痕迹犹存。人物面部的浅浮雕效果,也是采用这一手法取得的。只是眉弓和鼻部,保留了较多的岩体。面颊其他部分,则打磨较细,显得光洁。至于凿点工具,是否用了金属,目前还无法得出结论。在硬度不是很大的沙岩面上刻凿,使用金属工具自然比较便利,但用硬度较大的其他尖锐岩石,也未必不能完成。
  二、生殖崇拜的生动标本
  通观整个画面,康家石门子岩刻几乎都与生育后代、人口繁殖有关。可以肯定,这处岩刻画面,是新疆地区的古代先民,存在生殖崇拜,并进行生殖崇拜活动的一个重要标本。
  生殖崇拜,是一个世界性的,具有久远历史的文化现象。考古实践对此曾有过大量的揭示,引起过人们广泛的注意。
  在欧洲旧石器时代的遗址中,发现过大量女性雕像,这类雕像,无一例外地都极度夸张了女性的性征:丰满的乳房,肥硕的臀部、生殖器。表现了当时人们对母亲的崇拜,对孕育、生产了新生命的女性生殖器官的崇拜,及祈求母亲多生多育的愿望。在那样一个历史阶段,母亲在社会生活中处于中枢地位。人们对父亲在子女繁育中的地位与作用,大概没有认识。在我国流传至今的早期神话中,有母亲感月而孕、吞鸟卵致孕、履大人足迹而孕的故事,大概刻印着相同的历史痕迹。近年在辽宁省朝阳地区喀左县东山嘴的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中发现的女神像也显示着同样的文化精神。在姜寨、半坡等仰韶文化遗址中,普遍见到一种人面鱼形图案,据赵国华同志分析,它们很可能就是女性生殖器的变形,是对女性生殖器崇拜的表现①。云南剑川地区有“阿央石”,实际是石刻的女阴图像,白族妇女有不育情况,传统观念认为只要到剑川去拜“阿央石”,就可以生育。这实际也是古代女性生殖崇拜的一种遗存。随手拈来的这些考古学、民俗学资料,意在说明,在远古的原始社会早期,曾普遍存在过对女性性器的崇拜。
  到原始社会后期,随着父权制的确立,父亲在氏族、部落内部地位的提高,也伴随着人们生理知识的增进,逐渐认识到父亲在子女繁衍中的作用,对男性生殖器的崇拜逐渐取代了对女性生殖器崇拜的地位。在新石器时代考古文化遗址中,曾普遍发现过男性生殖器标本——陶祖和石祖。如陕西铜川李家沟仰韶文化晚期遗址、甘肃甘谷灰地儿马家窑文化遗址、张家嘴齐家文化遗址、山东潍坊大汶口文化遗址、湖北京山屈家岭文化遗址、陕西华县泉护村、西安客省庄、河南信阳三里店等龙山文化遗址中,都发现过陶祖。在新疆罗布淖尔地区,木垒县四道沟遗址发现过石祖,这些陶祖和石祖,都是制作认真、形态逼真的男性生殖器模型。考古学家们普遍认为,这些陶祖和石祖是表现对父系祖先崇拜的一种灵物。宋兆麟同志结合民族学资料,提出了一种新的观点。他认为,陶祖和石祖,不是直接表现对男性祖先的崇拜,它们也从不在室内供奉;而应是与祈求生育,繁衍子孙有关的一种男性生殖器崇拜的实物①。在民族学调查中,颇多类似的民俗。如云南西双版纳傣族,崇拜山上的石祖,西藏门巴族崇祀木祖,四川木里大坝村有一处“鸡儿洞”,其中供奉一具男性生殖器。妇女不育,至此洞烧香祈求,再在石质生殖器上坐一会儿,认为即可生育子嗣。木里县俄亚乡卡瓦村也供有石祖,妇女求育,即由巫师带领,到山洞里向石祖烧香叩头,在池水中沐浴,然后在石祖上吸喝圣水。据说只有这样,妇女才有生育能力。这些民俗学资料,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对男性生殖器的崇拜,都是与祈求生育有关的一种巫术行为。
  参证大量存在的民族学资料及考古发掘中见到的女性、男性生殖器崇拜物以后,我们再认真检视一下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岩壁上的岩画形象,说它与祈求生育,祈求氏族、部落人口繁衍有关,是进行相应宗教巫术活动的一个场所,是古代新疆地区生殖崇拜的生动标本,应当是符合实际的。
  一在康家石门子岩画中,居于相当突出地位的Ⅰ组画面,究竟如何与生殖崇拜观念联系,是人们提出较多的疑问之一。这组画面,实际表现着人类曾经存在过的“马祖崇拜”,显示着通过马祠以求育的思想信仰。马祖崇拜思想,十分古老,而且遍及亚欧广大地区。
  法国人类学家和史前考古学家安德烈·勒鲁伊·古朗在分析了大量史前洞穴绘画以后,曾经提出,洞穴中马的形象,实际是雄性的象征,它表现着原始人的观念②。中国古代也存在马祖观念。钱锺书先生曾经揭示: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乾为天,为父,为良马,为老马”③。在《周礼》中,也保存着一些零星的崇拜马祖的记录,但在《周礼》成书时,似乎对其思想内核即已不甚了然。在内蒙阴山乌斯特罗盖、东地里哈日等处,也都见到体现马祖崇拜思想的对马图案①。至于马祖崇拜如何与求育求嗣的愿望发生关系,更不易为人们所理解。在完成于纪元前的印度著名史诗《罗摩衍那》中,叙述过一个十车国王通过马祠以求子的故事,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马祖崇拜的思想内核,也可以启发我们认识康家石门子Ⅰ组画面的内涵。故事说,十车国王无子,为求子嗣,请得道巫师进行“马祠”。为此,巫师第一年选择宝马,放之野外。第二年将其收回,这时马已受孕。在特设的祭坛上拴好孕马,施行法术。让王后绕马转圈,最后把马刺死,并和被刺死的马在一起呆上一夜,抚摸马体,最后取出胎马在火上烤炙,闻其香气。这样的活动经过三天,穿红衣服的神灵就会授国王以牛奶粥。王后和王妃喝下牛奶粥后,果然都怀了身孕,给十车国王生了孩子②。将这一《罗摩衍那》中记述的马祠求子的故事与岩刻画面上9名裸女围绕对马舞蹈,一红体男子全神贯注观望的形象联系分析,可以看到其内在的精神是完全相通的。
  Ⅰ组画面之外的其他画面,都十分明白并极度夸张地显示男性的特征,强调了父亲在子女繁育中的作用。大量的画面都突出表现了男性生殖器,而且几乎都指向女性,还在这种明显暗示男女交媾的画面下,刻画出成群的小儿。许多画面还明白刻画了男女交媾的动作。至于并列平卧的男女人像、双头同体人像等,都可以看出是在表现男女性爱的欢悦及两性同体决定子嗣繁殖的思想。
  这类双头同体人像,在考古资料和民俗文物中,也有所见。20世纪50年代初,在云南西盟佤族地区,还可以见到与这相类同的双体木雕人像。当年的佤族,还处于原始社会的后期,青年人婚前性生活比较自由。在氏族居住的寨子内,都有一种公房,供男女青年婚前自由交往。在这种公房中,往往装饰有与此类同的双体木雕人像。人像作一男一女,裸体,彼此相拥相爱。据说,在印度、缅甸的那伽族中,也有这样的习俗,作为男女欢爱的象征。更深一层去分析,其祈求氏族、部落人口昌盛的目的也是很清楚的。青海乐都柳湾新石器时代遗址,在一座相当于马厂文化类型的墓葬中,出土过一件引起人们广泛注意的彩陶壶,使用塑与彩绘相结合的方法,表现了男、女性器共存于一体的人像:乳房、脐、下部及四肢均裸。乳房丰满,用黑彩绘出乳头,双手捧承腹部。生殖器既有男性特点,又明显具有女性特征,两性器官合二为一。有的学者称它为“两性同体”或“两性同体崇拜”。它们与康家石门子岩壁上所见的双头同体人像,具体形式或少有不同,但实际上都是表现男女结合的主题。
  人类曾经普遍存在过的生殖崇拜观念,根植在古代人类对自身种族繁衍的强烈关心。恩格斯在其《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1884年第一版序言中,曾经十分明确地指出:“历史上的决定要素,归根结底,乃是直接生活的生产与再生产。不过,生产本身又是两重性的,一方面是生活资料食、衣、住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①在生产工具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中,原始氏族、部落的成员,每天面对自然和社会的挑战,平均寿命短,婴幼儿死亡率高。没有较大的生育率,氏族、部落就难以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追求一个较高的生育率,以保证种族的存在与发展,是不难理解的,呼图壁康家石门子有关生殖崇拜的岩画,可以说正是这一观点的历史注脚,显示了它的重大理论意义。
  三、原始巫术崇拜的绝好例证
  巫术是原始宗教的表现形式,也是进行原始宗教活动的一种手段。原始人虔信通过巫术活动,神灵能改变自然状态,满足自己的要求。呼图壁岩画,正是原始社会的人们祈求多育多生,请神灵保佑氏族部落人口昌盛这样一种巫术活动的场所及表现形式。
  英国人J.G,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很有说服力地说明,在原始人的心目中,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超自然力支配的。这种超自然的力量就是神灵。他们和人一样,会因人们的企求、愿望、恐惧等而感动,并相应地作出种种许诺,为人们的利益而改变自然的进程。为了让神灵了解人的愿望,人们可以通过模拟的活动向神灵表示自己的感情。并相信在这样做了以后,终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不仅罗马近郊内米湖畔圣树上“金枝”的故事,说明了这个道理,古今中外更多的原始民俗,也一次又一次说明过这些巫术崇拜。在欧洲史前人的洞穴中,有许多这类巫术表演的证据。在史前人的心目中,猎物——熊、水牛、鹿的图像和活着的动物本身是一致的。当他们用矛刺中动物图像时,他们相信,即将举行的狩猎活动就有了成功的保证①。
  英国人种学家马利诺夫斯基,曾经通过大量的社会调查,研究巫术产生的原因。他曾研究过美拉尼西亚群岛原始居民的生活,看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施行巫术,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则不施行巫术。经过调查、观察,他发现:“哪里存在机缘因素,因而在希望和恐惧之间动摇不定的情绪广为传播,哪里就有巫术。”②例如,猎人或渔夫面临着危险,对行动的结果没有信心,他们就会在这类活动进行之前或进行之中,施行巫术;而在安全的礁湖中捕鱼,就不举行巫术仪式。
  在我国古代社会生活中,巫及巫术,同样是一种普遍的存在,而且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以中国而论,古代各民族无处不有巫,无人不信巫”③。所以,“经过巫术进行天地人神的沟通是中国古代文明的重要特征,沟通手段的独占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现象”④。求育、送丧、征战、出猎、求雨、祭祀等等活动,无不通过巫祝活动,了解神灵的态度,寻求神灵的帮助。各种实例,可以说是不胜枚举的。
  根据人类社会早期阶段巫及巫术在精神文化生活领域的地位、作用及施行巫术的基本准则,分析康家石门子岩画遗迹,它们的巫术内涵是相当清楚的。在原始社会后期,渴求高生育率、繁衍种族的愿望,与实际的人口繁殖,往往存在矛盾。氏族成员中,有的能生育,有的则不能;有的能多生,有的则少生。在后代生育问题上这类不稳定的、偶然的、存在机缘因素的现象,自然成了激发巫术、召唤巫术的肥沃土壤。希望氏族、部落人口繁衍的愿望,会转化成氏族领袖、巫师们虔诚的对超自然力量的祈祷,会诱发、形成一种祈祝获得强大生育能力的巫术形式,并渐渐成为氏族的传统。康家石门子岩画,是它的产物,也是它的生动表现。
  岩石峭壁上雕凿的马祠求育的图像,一组又一组男女交媾的图形,象征男女交合图像下成群成列欢跳的小人,强壮有力的男性生殖器及胸腹中怀子的男性……这些画面,无不表明原始社会的巫师们,祈求神灵,因此受到感悟,刻凿的图像能借而转化为社会的现实,揭示了巫术活动的目的。
  这类巫术活动,对原始社会的人们来说,是十分神圣的。进行这样的祈祝活动,必须选择适宜的环境和合适的时间,而不是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可以的。商汤祷雨必须在桑山之林,楚国祭社必须在云梦,燕国之祭祖、齐国之祭社也都有一定的场所,在古代社会人们的意识中,大自然中的山水与动物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有性别、有感情的。适宜的环境进行一定的巫术祈祝活动,才能实现人的愿望。而为人类生殖祈愿,就必须选择在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环境之中。而康家石门子岩画所在的环境,在古代人类的观念中,正是具有这一特性的地点。
  这里进行稍微具体一点的申述。
  在先秦文献《大戴礼》中,记述过一个古代祖先的文化心理现象,说是“丘陵为牡,溪谷为牝”①。这一超越了现代人常识观念的概括,表明在遥远的过去,中原大地上的思想领袖们,本着一般性的原始思维的认识规律,曾经虔信高山、溪谷都有人类一样的生命,并表现出性别的差异。高峻的山岭、丘冈,是为男性的生殖器官,而低洼、流水的溪谷,则与女性的生殖器官相通。祈求繁衍人类生命的巫术活动,自然必须在这样的环境中去进行,才能天人相通,得到感应。
  康家石门子岩画所在的山体,山势雄伟,山色赭红。在四围的青山绿草之中,成为十分显眼、引人的地点,古老的盆地沉积,石质呈水平状铺展,层层叠叠的红色冈峦,如垒如砌。由于岩石成分差异(主要为粉沙岩、泥质岩,少量砾岩),结构不同,而且大多胶结不严,易受侵蚀,经数千万年的风雨作用,不同岩性的石质受侵蚀速度有别,于是有的显得凹入如窗似门,有的凸出似墙若柱,远远望去,犹如一座深藏在天山腹地的年代久远的高峻古堡。行人至此,远远即为之吸引,感到神奇和惊愕,叹为大自然的杰作。呼图壁县的人们,因此而戏称它为“呼图壁的上海大厦”。当笔者第一次来这里考察时,正当夏日。山坡沟谷,草深及膝,一片青绿。而在这显示了强大生命活力的深山翠绿之中,陡然耸立着这么一区雄伟的冈峦,和周围环境既协调却又独具个性。这一自然的属性,还能使今天的人们感受到十分浓郁的神秘色彩,在无法洞悉其构造原委的原始社会的人们面前,会对这相对高度达200米上下的冈峦寄以特殊的崇拜,认为它具有非人间的神奇力量,是并不令人奇怪的。
  事情还不止于此。这样一区陡然耸立的壮伟峰峦,却又为终年流水的两道溪谷所环绕、拥抱。涝坝湾子沟流其南,康老二沟流其东。沟谷内,清水不断。沟谷两岸,山前缓坡,又是灌木丛生、绿草繁茂,到处显得生机盎然。在“万物有灵”者们的心目中,这里确是一片有灵性的具有生殖能力的土地。天山深处康家石门子地带的古代居民,虽没有留下用文字表达的冈峦如牡、溪谷若牝这类思想观念,但通过在这样的环境中雕凿有关生殖崇拜的岩画,进行有关祈祝子嗣生殖的巫术,实际显示了他们当年持有着与《大戴礼·易·本命》相同的观点和相同的信仰。因此,才把祈求生殖的岩画,为促进生殖功能而进行的巫术崇拜活动,置于这样一处具有特色的环境之中,为我们理解《大戴礼》中“丘陵为牡、溪谷为牝”的古奥文字,提供了形象的说明,而《大戴礼》中的有关文字,又为我们认识岩画环境及岩画本身的思想内涵,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岩画所在峭壁的西端,还有一处部分坍塌了的岩洞。上部为凹凸不平的穹形岩顶,一条长三四十米的裂隙,斜贯于洞顶外侧,裂隙中,不断渗漏出滴滴清泉,一年四季,缓慢而有规律的下落。附近哈萨克牧民,至今仍视此为“神水”,有疗病养身之效。故不怕山路崎岖,把水桶置于滴流之下,积半日之功,可得一小桶。这清泉,同样增强了岩画所在环境的神奇。
  由于所在地区空气湿润、降水丰沛,故草木繁茂。挺立的冈峦,冬日挡住了西北方的寒冷气流,使山前阳坡、沟谷两岸的草被,在严寒的冬日也不会完全被雪覆盖。越冬的牛、羊,在这里不仅可以觅得草料,而且,岩画前面的阳坡,可以得到和煦的阳光,更是畜群理想的栖息之处。因此,岩画所在峭壁下,直到今天,仍然是牛、羊冬日理想的营地。阳光、茂草、清泉,所在环境中的这些具体因素,都使人对新生命的孕育产生联想。
  奇特的山体,深深的溪谷,不断的清泉,宜人的高山草场,这些特点,都使康家石门子具备了不同于一般山地环境的个性。古远的新疆天山地区居民,为什么不在其他地方,而只在这里刻凿下这么一区宏大规模的生殖崇拜岩画,相当长时间在这里进行生殖崇拜的巫术活动,根据应该在这些方面去寻求。
  我们肯定古代天山居民曾相当长时间在这里进行巫术活动,除根据上面的推论外,还有一个直接的证明。在岩画所在的峭壁下,我们曾进行了发掘。探方范围内,自表层深达4米以下,都是一层又一层相叠相压的烧灰、炭屑,其中杂以烧骨,每层厚约10厘米上下。这可以肯定是长时期内不断烧火形成的堆积。烧火,是与巫术祈祝活动密切相关的。
  四、原始舞蹈的珍贵记录
  关于原始社会的舞蹈,古代文献中记录很少。原始民族中流传至今的古代舞蹈,或可追寻到很早以前古老生活的历史痕迹。但要寻觅到距今近3000年前原始社会舞蹈的动作、节奏,目睹当年的大型舞蹈画面,殊为不易。青海省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虽然只是一列五人的集体舞蹈,已是弥足珍贵,舞蹈史家们视为瑰宝。将它与保留在天山深处的康家石门子舞蹈史迹比较,后者场面宏大,内容丰富复杂,在舞蹈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难以轻估。
  康家石门子大型岩画,利用巫术手段祈求子嗣繁殖,多生多育,并采用一种生动的舞蹈艺术形式表现这一主题。这就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原始社会的大型舞蹈画面,填补了新疆地区舞蹈史研究上的一页空白;而且对研究原始舞蹈起源,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新资料。
  剖析岩画内容,主要可以得出两点结论:
  (1)人类自身的生产,在原始舞蹈中具有重要地位,是其强大原动力之一;
  (2)原始舞蹈与原始巫术关系十分密切。下面略作申述。
  研究舞蹈艺术起源,人们都注意并着重分析揭示过劳动生产在其中的作用,而关于人类自身生产在其中产生的影响,因为各种原因,较少涉及。而康家石门子岩画,却可以就是这方面的一个生动典型。
  岩刻画面中,身体修长、形体秀美的女性成员,成排伫立。上身稳定,两臂上、下摆动。当右臂平伸、右手上举时,则左臂平伸、左手垂下,手指伸张。反之亦然。双脚均轻轻蹬踏。这一动作,轻松、欢快,表现了女主人公们愉快的心情。男子的手部动作,或如女性,或双手上举,也有双手作扶持生殖器状。两腿动作则相当激烈,身体或作前俯后仰姿势。数十小人的集体舞蹈队伍,动作更是十分整齐划一,躬身曲体,同一节奏。有人因其激烈的动作,热烈的情绪,戏称之为“古代迪斯科”。全面分析岩画内容,可以肯定,男子的动作特点,实际表现着向女性的求合,而女性轻松、舒缓的动作,则是一种愉快的应合。
  结合特定的历史背景,分析这一组组舞蹈画面,探求舞蹈起源和它的社会功能,是很有意义的。
  自身生命的维持、种族的繁衍,是人类在与自然及社会斗争中,面对的两项最大的任务。孟老夫子用哲学家的语言说:“食、色,性也。”道出了此中真谛。一是吃饭,求得自身的存在;二是对异性的追求,实现族体的繁衍。这是古今人们都面对的最根本课题。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早期阶段,生产工具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为求得生存和发展,每个原始社会的成员,都不能脱离群体。同时,他们又都是所在群体倚重的力量。氏族人口多寡,直接关系到族体的繁荣和强大。只要人多,在与自然、社会的斗争中,就更有力量。因此,实现人口的增殖,是原始人面对的一个重大社会目标。原始人会运用自己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和手段,去为这一目标而斗争。宗教、巫术、艺术、舞蹈……都曾在这一任务的驱使下,发挥过不同的作用。
  原始舞蹈,作为人类社会古老的艺术,是我们今天了解、认识、研究原始社会文化生活不容轻忽的一个方面。在原始社会阶段人们的生活中,舞蹈,不论从他们的心理还是生理角度去看,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需要。分析呼图壁天山深处这一大型舞蹈画面,上面的道理得到了有力的印证。
  从舞蹈艺术角度看呼图壁岩画,最值得强调的问题之一是:整个画面,几乎都是着意渲染,表现两性生活的动作,强调它生产人的效果。从中可以毫无疑义地引申出一个结论,在这幅岩画中,原始舞蹈的灵魂和动力,就在于对异性的追求,在于对两性生活的描述和歌颂,在于对人类自身生产的极度关心和积极努力。
  因此,可以说,在远古的原始舞蹈中,表现两性生活,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对“性”在原始舞蹈中的地位,不能忽视,不应轻视,值得而且应该进一步的研究。
  在涉及这一问题时,关注一下国内外的民族学资料,就会更加感到:通过舞蹈表现对异性的追求及对两性生活的赞美,确是相当普遍的。这正是人类的一种本性。对种族繁衍的关心,通过舞蹈艺术对之进行表现,与原始宗教中普遍存在过的生殖崇拜,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我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原始舞蹈,可以见到关于这方面的不少生动的素材。
  贵州省威宁县盐仓区板底乡裸戛村,是一处偏僻、交通闭塞、经济文化生活比较落后的地区。这里居住的彝族人民,在阴历正月初三至十五的晚上,为祈求丰收,要进行“撮衬姐”(彝语,为“变人戏”)。出演的角色有山神老人、老爷爷(1200岁)、身背婴儿的老婆婆(1200岁)、小娃娃等。表演时用包头布把头缠成尖锥形,身上用布紧紧缠裹,象征裸体。表演的祝辞有祈祝丰收、驱邪及生育的内容,如“拜四方山神,儿孙如满天飞鸟”、“子孙繁衍昌盛”等。在出演中,有一个场面是小娃娃上场,天真活泼地转游,寻找老婆婆。找到后,即扑入怀中吮奶。表演过程中,穿插舞蹈。老爷爷、老婆婆的舞蹈即有直接显示性媾的动作。当地老人怕有误会,对此进行解释说:“这是前辈人传下来的,不是现在塞进去的。”①这种古老的、用舞蹈形式出演的“撮衬姐”,表示男女交媾的舞蹈动作、吮奶的小孩、“儿孙如满天飞鸟”的祝辞,正显示着祈求子孙繁衍的思想。
  还是在贵州,苗族吃牯藏时,要跳一种性交舞,舞具就是男女生殖器。
  湖南土家族保留了原始风格的“狩猎舞”,舞蹈过程中不时地“甩火把”。舞蹈史家们认为,它实际就是男性生殖器崇拜的遗风。云南哈尼族的“打磨撮”,表现着原始群婚的生活。这些舞蹈,都可以寻找到表现两性生活、存在生殖崇拜的历史印记。
  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一些处于原始社会阶段的部落中,也保留了许多表现性生活的舞蹈。当孩子成年时,按男女不同,分别由父母带领,各用舞蹈动作进行性知识教育。教授完毕,即意味已经成年。然后蒙覆大蟒皮跳一种性交舞。类似的情况,在不少原始民族中,均有所见。
  这些例子,显示了一个共同的特点:在原始舞蹈中,表现两性生活,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那些精心设计的舞蹈动作、舞蹈画面,实际上都有着强烈的社会功能。进行性生活知识的教育,对繁衍种族十分关心,对父母亲力量进行歌颂,在这些画面中都是清楚可见的。
  前面曾经论及,康家石门子岩画,应该是原始社会晚期人们进行巫术活动的遗迹。为了向神灵表达、传达人们渴求子孙繁衍,氏族部落人口昌盛的强烈愿望,巫祝带领人们,组织人们进行舞蹈,通过舞蹈动作,清楚、明白地显示了自己的思想。这里的舞蹈,既在于娱神,更在于通神,向神灵进行祈求。岩刻的各种画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正是当年在这荒僻的深山中进行求育巫术的具体记录,也是求育巫术活动的形象表现。从这个角度看,“巫”与“舞”确实是相通的。“巫”是跳舞的人,“舞”则是巫者借以通神的手段,彼此密切而不可分离。利用舞蹈形式进行巫术活动,可以说是原始社会中舞蹈艺术的主要社会功能之一,呼图壁岩画对此表现得十分清楚。
  五、岩画艺术成就
  新疆地区,不论阿勒泰山、昆仑山、阿尔金山、帕米尔,还是天山,已经报导过的岩画遗迹,相当不少。但与呼图壁县天山深处康家石门子同样性质、同样规模的岩画,则绝无仅有。这一点,不仅表现在它的内容特殊,包蕴了生殖崇拜思想,表现了巫术崇拜,原始舞蹈的特色;而且表现在雕凿技法上,具有自身鲜明的特点。
  康家石门子岩画,是浅浮雕与阴刻两种技法的结合。人物头像部分,基本上采用浅浮雕。身体其他部分,则显示着减地阴刻特点。
  人物头部,首先凿刻出轮廓线。但鼻、眉弓、颧骨部分凸起;而眼、嘴部分下凹。加之打磨光滑,形成很好的浅浮雕效果。身体其他部分,基本都是减地阴刻,特征明显。其刻凿方法,经仔细观察和用手触摸,结论是:在设计的人物轮廓线上,使用金属(?)或其他硬度较大的锐利工具,凿出一个个彼此连续的凹点,凹点直径约1厘米。绵密连续的凹点构成了粗糙的形体轮廓线。为增强艺术效果,更进一步将凿就的轮廓线进行打磨,使之贯连。个别不合适的线段,则经过改动。改动处痕迹明显。完成轮廓线后,在身体部分也普遍凿点,完成凿点后通体打磨,这样,身体部分即稍低于原生岩面。头面部需要凸出的鼻梁、眉弓、颧骨等,则根据需要保留了或多或少的岩石,并同样普遍加磨。这样,人物形体特征十分清楚,大小不等的男女人物均毕显于峭壁之上。
  此外,在一些要突出表现的人物及对马图像上,还涂染红色,特别醒目。
  康家石门子岩刻,对当年完成这一图像的部落,是具有重大意义的文化工程。采取一切艺术手段,为部落人口繁衍的大业服务,这是当年的艺术家们的神圣责任。为此,他们确实可以说是调动了自己所掌握的一切手段,发掘了所有的知识储存。试看整个画面,既有男女交媾的情状,又有双头同体人的形象,也有男女并卧一起的构图。画面中所见的对马、立虎,或勃起阳具,或作交媾形,无一例外,它们都在为氏族、部落的人口繁衍,子孙昌盛,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更有甚者,原始社会的艺术家们,还采用了一种如连环画似的构图法,使用连续的画面,清楚地向神灵宣示自已的主题。如在明白表现了男女交媾的图像下,出现了两列作欢乐舞蹈的数十个小人,前俯后仰,热烈而奔放,表现了生命的欢乐。这连续的画面,既是部落全体的愿望,也是他们通过巫师、雕刻艺术家们向主宰他们的神灵,清楚表达的祈祷。这样的图像有两幅,表现手法近同。从艺术创作这个角度去分析,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胆的创造,成功的形式。而且,粗犷的男子,秀美的女性,欢乐的小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均呈现于岩壁之上。使今天的人们,似乎仍然可以透过岩壁,听到远远飘来的呐喊和欢快的歌唱,这不能不使人承认,它是十分成功的艺术创作。
  从艺术史角度,进一步对呼图壁岩刻作深入的分析,是艺术史家们的任务。我们在这里可以谈两点感受:(1)这一大型雕刻画面,是适应当时部落的要求,为祈求生育的巫术、宗教信仰服务的,具有十分明显的社会功利目的。(2)在寻求表现自己的思想信仰的艺术形式时,当年的艺术家们,是勇敢而大胆的。他们运用了可以运用的一切手段,不囿于成见,不受已有经验的束缚。因此,画面常新。
  岩刻的主体是各种人物形象。在无名艺术家们的精心雕琢下,他们各具特征、形象鲜明。人物头像,主要是狭面、长脸、眉弓发育、眼窝较大较深、鼻梁较高、嘴小。女性的面部形象相当秀美,或浅露笑意。男性则明显地表现得较威严、粗犷,透露出一股凶悍的气息。所有这些都显示了对人物细部特征、内心气质的深入观察及相当成熟的雕刻技法。通观整个画面,在人体比例和形体特征上也都把握得比较准确。女性着意刻划了她们胸宽(倒三角形)、腰细、臀部肥硕、两腿修长的特点,显示了一种充满生机的、健康、秀美的女性形体美。而男性强调的角度就明显不同:其面颊下部较女性稍宽,嘴角稍向下,显得威严,或有胡须,更清楚地表明了男子的特征。上身形体不同于女性的呈倒三角形,而是略近于弧边的梯形,臀部稍小,几乎都是水滴状。两腿只用两条细线表现。唯一突出表现的是男性的生殖器。在表现男子形体特征时,采取的这种艺术夸张的手法,渲染了男性的强壮、有力,突出了主体,对其他部位,则简略带过。这一表现手法,与刻画女性图像时的手法稍有不同,或许它们存在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意识形态上的原因,如此表示一种希望男性强壮的祈求,歌颂男性在子孙繁育中的贡献。
  全面观察此处雕刻,可以看出它们具有如下特征,即人体比例较准确,形体特征清楚,线条流畅,面部特征、情绪都能恰如其分地表现。这些特征说明在雕刻技法上,已达到相当成熟的程度。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当年完成这处雕刻的,虽然不是一时一人之手,但却都是氏族、部落中专门从事这一行业的成员,否则不会具有如此娴熟的技巧,达到这样高的水平。
  男性人物的形象特征,还给我们传达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信息:其居于主体地位的一群,都是狭面、深目高鼻,具有明显的欧罗巴人种特征,且头戴高帽,附饰翎羽。而其余男性则明显不同:面型略近宽圆,颧骨较高,头戴圆顶帽,附两支尖角状饰物。这种面型及帽饰上的显著差异,似乎说明,与欧罗巴人种并存,还有一组蒙古人种活动在天山深谷之中,他们彼此间不仅在人种体质特征上存在着差异,而且在服饰上也显示着不同的特征。这些形象资料,对于认识当年活动在准噶尔盆地南缘,天山地带的古代游牧民族,当然是十分有价值的。
  六、岩画的创作年代及它的主人
  康家石门子岩画,对研究早期新疆居民历史生活的许多方面,都有重大的科学价值。因此,正确判定这一岩画的创作年代,就成了我们面对的一个首要问题。
  艺术的土壤在于生活,它根植在当时的社会现实之中。因此,要认识这处岩画的创作年代,一个十分重要的前题是:必须首先准确地把握岩刻画的思想内涵。把握住了它的思想内涵,也就有了判定它相对年代的内在根据。根据前面已经粗略分析过的岩刻画所反映的原始宗教信仰,男性生殖器崇拜,对男性特别尊崇这些基本特点,可以大致肯定:岩刻画面只能产生于原始社会后期的父系氏族社会阶段,或较其稍晚;而不大可能脱离父系氏族社会这一生活的土壤,或在此以前。因此,可以推定,康家石门子岩刻画完成的时代,当是呼图壁地区还处于原始社会阶段的父系氏族社会时期,或距离这一时期不远的历史阶段。
  在判定了岩刻画的相对年代以后,我们可进一步探求它的绝对年代。
  新疆地区,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考古资料和历史文献,一般的结论是:公元前3世纪的战国晚期,已经普遍步入了阶级社会,跨进了文明的门槛。因此,从基本的历史背景来分析,康家石门子岩刻画,必须是完成在公元前3世纪以前。
  更具体一点地分析岩刻画的历史背景和创作年代,应该结合呼图壁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的考古文化来认识。
  距呼图壁不远的木垒县,与呼图壁同处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自然地理环境彼此相当。按一般规律推理,在彼此邻近的地区,其大的历史发展进程是相近或相当的。因此,我们可以取木垒县境内已经发掘的一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址作为对比资料,深化对康家石门子岩画的时代分析。
  考古工作者曾经在木垒县四道沟发掘过一处原始社会晚期的村落遗址。遗址位于四道沟河谷台地上,面积约1万平方米。从文化遗存状况可以看出,这处村落曾经有过早晚两次居住,早期相当于距今3000年的西周时期,晚期相当于公元前4世纪和前3世纪的战国后期。在这处遗址中发现过一件造型逼真的石祖,长13厘米,现藏木垒县文化馆①。笔者在木垒进行考古调查时,曾目验原物。令人十分遗憾的是,这件重要的生殖崇拜遗物,究竟出土于四道沟遗址的早期文化层还是晚期文化层,却没有准确记录。但它是原始社会后期父系氏族社会阶段,盛行男性生殖器崇拜的产物,与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岩刻画中所显示的男性生殖器崇拜思想信仰完全一致,却是可以肯定的,它们明显有着共同的时代烙印。这使我们得到进一步的认识:康家石门子岩刻画,最迟也应完成于公元前4世纪和前3世纪或更早一点的历史时期中。
  有助于我们论断这处岩刻创作年代的,还有两组资料可以参考。
  其一,是见之于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童年篇》中十车国王进行马祠以求子的记录。《罗摩衍那》是在口头传说基础上形成的,研究结论一般均为它最早完成在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最晚完成于公元2世纪,先后延续达600年左右。在形成文字前,传说故事自然还有一个产生、发展的过程。前面曾经论述,呼图壁岩刻中的Ⅰ组画面,与十车国王马祠求子的故事是相通的。它们表现的是同一个内容,只不过九女围绕两组对马舞蹈,较之十车国王后妃三人求子的场面,似乎还要盛大。岩刻应是对当年这片土地上也曾流行过的、通过马祠可以得子的原始生命信仰的艺术反映。它和十车国王马祠得子的故事,可能是一个蓝本,也可能是主题相同、基本情节相同,但细节上有自身特色的另一个版本。无论如何,从《罗摩衍那》成书的时间来分析呼图壁岩刻的创作时代,当不会晚于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以前,而应该更早。
  其二,在伊朗西部扎格罗斯山地的卢里斯坦(Luristan),自20世纪20年代起,陆续发现了大量具有浓郁游牧民族文化特色的青铜器,包括车饰、马具、武器、工具、礼器、神像等。器物造型独特,其主要装饰是各种动物纹样,如马、牛、羊、猴、虎、鹰等,具有十分鲜明的特点。其中的人物造像,多作宽圆脸型,高颧骨,头顶饰两支尖角。在大量出土的铜牌饰中,那种对马图案的铜牌饰不止一件。对马的造型、特点与呼图壁Ⅰ组画面上的对马图案颇多相同之处。可以看到在这组图案上,不仅寄托着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文化内涵,而且也可以看到彼此影响的痕迹。卢里斯坦青铜器,由于多为盗掘品,科学发掘工作做得不多,关于其时代,一般都认为大概属于公元前2000年到前1000年中期,也可能一部分铜器时代更早,但主要遗物当在公元前9世纪至前7世纪①。将呼图壁岩刻与之比较,其对马的图像更为成熟,更具有现实的韵味。其完成年代,较之卢里斯坦早期作品可能稍晚一点,应在公元前1000年的前期。
  另外,在伊朗派拉瓦德(Payravad)出土的公元前1000年的一批青铜器中,不少青铜人像,均戴圆顶小帽,上饰两尖角,也有女像冠饰为“〓”形,与康家石门子所见两性同体人头饰一样。这自然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这种文化的相似性,表明时代的差距当不会太大,即也应在相似的或者相同的文化时代。如此而言,康家石门子岩画之时代同样也应在距今3000年前后②。
  综合分析这些相关的考古文化资料,我们初步推论,呼图壁岩刻完成的绝对年代,在公元前1000年的前半期,但不会早到距今3000年以前。
  应该说明,关于这类岩画的断代,目前还没有一种比较完善、比较科学的分析手段,所以一些结论还不能不受到各方面的局限。而揆诸实际,对古代游牧民族来说,根据其信仰,选择特定环境,在适当岩石上雕刻,确实是比较普遍的、历史性的现象。其中,既有表现宗教思想观念的严肃创作,但是也不能排除,也有一些可能是偶然的即兴游戏之作。在新疆地区,我们就曾注意到一些现代岩刻实例,可以作为这类游戏之作的典型。如库鲁克山中的新地岩刻。1929年,贝格曼曾经在该遗址作过调查、摄影,并作过报导,认为可能是匈奴人的遗存。20世纪70年代末,我们在罗布淖尔地区调查时,又拍摄过这一岩刻,将前后相隔50年的照片进行对照,我们发现,岩壁上新增加了一些内容,显然是在这50年中后人的游戏之作。又如伊犁昭苏格登山上乾隆时期的纪功碑下部,20世纪70年代被放牧者用锐器刻了一只小小的山羊。十多年以后,有同志再去考察,当年的一只小羊,已变成了数十只的羊群,满布于碑面的下部,技法也是一样的稚拙。这两个实例告诉我们,在进行古代岩刻画的断代时,确实需要十分的慎重。虽然我明知岩刻断代存在着十分复杂的问题,却还是明确提出了这处岩刻可能在公元前1000年前期的倾向性结论,主要就是因为在岩刻的内容上,明显可以见到原始社会后期父系崇拜的思想内涵。有关遗迹,应该是当年从事生殖巫术活动的神圣殿堂,而这一相对年代又有助于我们作出绝对年代的推论。这个方法,从理论上讲,当然是可以说得通的。但具体分析是否完满、充分,还必须经受多方面的检验。
  关于岩刻的主人,我曾提出过“塞人”之说。作出这一初步结论,根据有二:(1)在公元前1000年的前半期,活动在新疆北部及天山地带的古代居民,据有关文献和考古资料,主体就是塞人;(2)作为岩刻人物的主体形象——狭面、深目、高鼻,明显具有欧罗巴人种的特征,而且头戴高帽,与文献中所反映的塞人的形体及服饰也是一致的。
  仔细观察岩刻人物形象,与上述深目高鼻狭面的人物并存,还有相当部分面型宽圆、颧骨相当高,显得特别粗犷的男性人物形象,具有蒙古人种的特征。帽饰与翎毛有异,为两支尖角,这都与前一类人物形象、服饰明显存在差异。这种差异,是有意识精细雕琢表现的结果。因此,可以肯定,与狭面高鼻形体人共存,当年与岩刻关系至为密切的主人,还有一支颧骨较高、面形宽圆的蒙古种人,他们与天山古代居民同样存在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些蒙古种系居民,与前匈奴的关系,应该是比较密切的。
  综上所述,在新疆天山深处新发现的康家石门子岩刻,是一处十分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它是距今近3000年前新疆北部地区土著居民进行生殖崇拜活动的圣地,是在他们心目中具有神圣地位的原始宗教活动的场所,是古代新疆居民运用自己的才能和智慧在岩壁上雕刻的一页珍贵历史。研究原始思维特征的哲学家,研究宗教起源的宗教史家,研究原始社会史的历史学家,还有民族学、原始舞蹈、雕刻艺术史以及中亚古代文明、塞人历史、民俗、服饰等专业的研究者们,都可以在这巨幅岩刻中吸取有益的、新鲜的养分。因为,在当年古代居民的精神生活中,它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所以它迥然不同于其他一般的岩刻遗迹,更需要得到我们的珍视,受到特别的保护。

附注

①王炳华:《呼图壁县康家石门于生殖崇拜岩雕刻画》,载《新疆文物》,1988(2) ①宋兆麟:《巫与巫术》,114~117页,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 ②安德烈·勒鲁伊古朗:《史前艺术的宝藏》,《PrehistoiredeIartoccidentol》Ⅰ转引自朱狄《原始文化研究》,358~376页,北京:三联书店,1988。 ③钱锺书:《管锥篇》,第一册“说卦”,56页,1979。 ①盖山林:《阴山岩画》,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 ②蚁垤:《罗摩衍那》(一),季羡林译,64~10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①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①(德)E.利普斯:《事物的起源》,汪宁生译,325页,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2。 ②(英)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李安宅译,北京: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1985。 ③宋兆麟:《巫与巫术》,4页,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 ④张光直:《考石学专题六讲》,13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 ①王聘珍:《大戴礼解诂》,258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 ①杨光勋、殷洪翔:《彝族古戏——撮衬姐》,载《贵州文史丛刊》,1987(1) ①新疆考古所编:《新疆民族文物》,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①《A Survey of Persion Art》Volume Ⅶ P26~60 New York,1981. ②《A Survey of Persion Art》Volume Ⅶ P73 New York,1981.

知识出处

丝绸之路考古研究

《丝绸之路考古研究》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新疆人民出版社在20世纪90年代帷幕初揭时,就策划、设计并组织出版了《丝绸之路研究丛书》。应该说,它在当年,是紧密呼应时代要求而出版的一套好书。在这套丛书中,我应命承担了《丝绸之路考古研究》。当年交出的,其实并不是一本专著,而只是将手边积淀了丝路文化痕迹的部分论文,编集在一起,交了卷。本书内容包括:丝绸之路新疆段考古研究;孔雀河古墓沟发掘及其初步研究;唐西州白水镇初考;尼雅考古与精绝文明;天山东部的石雕人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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