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丝绸之路游牧民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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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丝绸之路民间文学研究》 图书
唯一号: 320920020210000280
颗粒名称: 第四节 丝绸之路游牧民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
分类号: I207.73
页数: 9
页码: 049-057
摘要: 本文记述了丝绸之路沿途的诸多民族在自己的童年时代都产生过神话。这些神话几乎都包含有关于天地开辟、人类和万物起源等内容的创世神话。这正如茅盾在《中国神话研究初探》中所说:“不论任何发展阶段上的民族,一定有代表他们宇宙观的开辟天地的神话。”在这其中,游牧民族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最为著名。
关键词: 丝绸之路 游牧民族 神话

内容

丝绸之路沿途的诸多民族在自己的童年时代都产生过神话。这些神话几乎都包含有关于天地开辟、人类和万物起源等内容的创世神话。这正如茅盾在《中国神话研究初探》中所说:“不论任何发展阶段上的民族,一定有代表他们宇宙观的开辟天地的神话。”在这其中,游牧民族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①最为著名。
  《迦萨甘创世》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远古时候,世界混沌一片,无所谓天,无所谓地。那时候,只有创世主——迦萨甘。”
  迦萨甘具有四肢、五官。有耳能听,有眼会看,有舌头会讲话,长相和人差不多。
  “迦萨甘先创造了天和地。当初,天只有圆镜那般大,地只像马蹄一样小。迦萨甘把天地做成三层:地下层、地面层和天空层。后来,天和地各增长成七层,而且在慢慢地长大。那时候,天和地漆黑一团,寒冷无比。迦萨甘用自身的光和热又创造了太阳和月亮。从此,天和地便得到了光明和温暖。”
  为了使地和天一样凝然不动,迦萨甘拉来了一头硕大无比的“青牛”,把地固定在牛的犄角上。每逢大青牛将大地从一只犄角倒换在另一只犄角上去时,大地便发生了强烈的地震。迦萨甘十分气恼,顺手抓起一些高山,当作钉子,把大地牢牢地钉在大青牛的犄角上。
  迦萨甘居住在天的最上层。当他看到大地上空旷无边,寂然无声时,“寻思着给大地创造一些有生命的东西,还要给大地创造主人”。“于是,迦萨甘在大地的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树’。生命树长大了,结出了茂密的‘灵魂’。灵魂的形状像鸟儿,有翅可以飞。这时候。迦萨甘用黄泥捏了一对空心小泥人。小泥人晾干以后,迦萨甘在他们的肚子上剜了肚脐窝。然后取来灵魂,从小泥人的嘴巴里吹进去,一对小泥人便倏然站立,欢腾雀跃。他们就是人类的始祖。男的名叫阿达姆阿塔,意思是‘人类之父’;女的唤作阿达姆阿娜,意思是‘人类之母’。两个小人长大了,迦萨甘让他们俩婚配。他们前前后后共生了二十五胎,每次都是一男一女的双胞胎。后来,迦萨甘又主持了他们的婚礼。男女共五十人,同胎的男女不婚配,最后组成二十五对夫妻。从此,人类便逐渐繁衍起来。他们以二十五个男性为主,发展成了二十五个部落,以后又进一步发展成为各个不同的民族。”“为了人类的生存和享用,迦萨甘在创造人的时候,还创造了各种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并且给它们注入了灵魂,使它们都有了生命”。
  “巨型恶魔黑暗”,看到大地上光明美好的生活十分憎恶,嫉妒人类所得到的殊遇。它违抗迦萨甘的旨意,从天外偷偷闯进来,把大地笼罩得一片漆黑。同时,把各种灾害、疾病和死亡带到人间,使人类陷入极度惊恐不安之中。
  迦萨甘见恶魔如此凶残,便派遣太阳和月亮去征战恶魔。太阳和月亮这对恋人接受了迦萨甘的旨意,并肩战斗,不停地驱赶着恶魔,激战犹酣。太阳和月亮这对恋人难得聚首相见,流下了相思的泪水,这便是天上下的雨和雪。迦萨甘操起自己那张叫做“迦扎依勒”的弓箭,狠射恶魔。迦萨甘弯弓射箭时发出的响声,是天上打雷;箭矢喷出的火光,是空中闪电;弓箭的箭镞落下来,是划破长空、飞速闪过的陨石。
  在迦萨甘的佑助下,太阳和月亮日以继夜无所畏惧地驱赶着恶魔,恶魔东逃西躲。直到今天,黑暗还是害怕太阳和月亮迸射的光芒。
  以上从我们对《迦萨甘创世》的简要叙述中可以看出,丝路游牧民族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所反映的内容与世界各民族创世神话,与我国汉族及西南各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与西域丝路各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如对宇宙开辟的认识。希腊神话说:“最初,宇宙是混沌状态,天地不分;陆地、水、空气,三者混在一处。”①北欧神话说:“最初,宇宙为混沌一团,无天,无地,无海。”②我国汉族神话《盘古王开天》说:“古昔无天无地、无日无夜,通天下唯似一大鸡子,内有鸡子黄、鸡子清,外有硬壳。”③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神话中也多有“混沌”之说。在丝路西域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蒙古族等神话中“创世”的内容更为丰富多样。以上种种,与哈萨克族的《迦萨甘创世》中的不少内容颇有相似之处。如,“远古时候世界混沌一片,无所谓天,无所谓地”;人类皆由创世主创造,此后自我繁衍,生生不息。这种各民族创世神话在内容上的相似性说明,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上,特别是人类尚处于蒙昧野蛮阶段时,不同种族、生活在不同区域的原始人类面对相似的自然环境,有着大体相同的生活经历,具有共同的心理和思维特征。一种神秘而混沌的神话思维作用于他们共同所具有的尚未开化的原始意识之中,结出了他们精神植株上第一朵奇葩——原始创世神话。在创世神话中,反映出原始人类在生产力极低的条件下,对自然、社会等客观世界的朦胧认识,显示出他们对宇宙万物富有民族个性的一系列认识。尽管这种认识在相当程度上带有虚幻的、不合理的因素,但丝毫不影响创世神话在各民族文明发展史上占有的重要地位和发挥的巨大作用。这一切正如19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思想家拉法格所说:“神话既不是骗子的谎言,也不是无谓的幻想的产物,它们不如说是人类思维的朴素和自发的形式之一。只有当我们猜中了这些神话对于原始人和他们在许多世纪以来丧失了的那种意义的时候,我们才能了解人类的童年。”①
  哈萨克族的《迦萨甘创世》,在内容上虽然与其他民族的创世神话有许多相似之处,却明显地显露出自己独有的种种特色。它除了颇能代表我国北方游牧民族创世神话的某种特点外,还鲜明地体现出丝路游牧民族创世神话的内容风格,具有典型的哈萨克民族原始文化的精神和个性。
  《迦萨甘创世》篇幅虽然不长,但包含的内容却极其丰富。如果我们将作品大体分为“创造篇”和“斗争篇”两大部分的话,那么前一部分叙述的是创世主迦萨甘的创造活动,后一部分记叙的则是迦萨甘的斗争壮举。在“创造篇”中,迦萨甘创造了天地、太阳和月亮,创造了哈萨克的先祖阿达姆阿塔和阿达姆阿娜,并给他们赋予灵魂,使其生息繁衍。在这部分中,作品还以大青牛为喻,形象生动地讲述了地震等自然现象。在“斗争篇”中,迦萨甘与太阳、月亮一起并肩征战,战胜了恶势力的代表恶魔黑暗,给人间重新带来了光明。同时,在这部分中,作品还讲述了太阳与月亮优美的爱情故事,以及雨雪雷电等自然现象。《迦萨甘创世》以其丰富的内容,生动地反映了在原始社会末期哈萨克先民对宇宙万物形成的一系列认识,表现出他们特有的世界观。以游牧生活为主的哈萨克先民,他们以丰富的想象和敏锐的感觉,将目光由恶劣的自然环境现实(如季节的变化,晴雨旱涝,人畜受到的侵害等),转向茫茫的宇宙天体,期望从中寻求战胜自然、继续生存的答案,寻求“天地缘何而始,人类从何而来,天地之外有何物,等等。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天地开辟的神话,便是他们原始的哲学,他们的世界观”②。在以创造宇宙万物和创造富有灵魂和生命的人类始祖为主要内容的《迦萨甘创世》面前,我们仿佛看见了哈萨克祖先尽情地在自己所创造的对象世界中肯定着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本质力量,认识别自己巨大的创造力。
  在《迦萨甘创世》以及与此密切相关的《神与灵魂》①等神话中,哈萨克先民的这种巨大的创造力和丰富的想象力,突出地表现在对创世之神迦萨甘的塑造上和精心安排的神祗体系上。迦萨甘,这个创世之神,不仅具有与人相似的五官和形状,而且还富有人的思想感情。从神话形象发展类型的角度看,迦萨甘已越过了怪异粗陋的半人半兽型形象的初级阶段,进入了人型的匀称协调的较高级阶段;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哈萨克先民的这一创世神话已达到丝路神话体系中的较高层次。另外,在《迦萨甘创世》及《神与灵魂》神话中,经历了漫长的流传之后,不断丰富加工,逐渐形成了一整套神祗体系。在这个神祗体系中,迦萨甘被作为最高的主宰神加以崇拜,具有开辟神格。同时,在哈萨克这样的游牧民族中,作为神祗体系的主宰神,又有其特殊的涵义,即迦萨甘既是创世主,又是哈萨克部落的保护神。在迦萨甘之下,有光明之神太阳、月亮,黑暗之神恶魔,羊神巧潘阿塔,牛神臻恩格巴巴,马神坎巴尔,骆驼神奥依斯尔哈拉,还有雷神、风神、水神、火神、山神、土地神等等。以上诸神的创造,一方面表明上自至高无上的迦萨甘及天神,下至自然保护神和畜牧保护神,这些诸神在哈萨克先民头脑中所据有的固定秩序和地位;另一方面明白无误地向今人表白,这些诸神无一不与哈萨克人的游牧生活息息相关,侧面地反映出哈萨克先民原始宗教的真实面貌。
  纵观各民族的创世神话,关于开天辟地的内容往往与人类起源的内容连结在一起,成为“创世”神话有机的整体。《迦萨甘创世》也是如此。但是,关于人类起源和民族族源,《迦萨甘创世》神话与其他民族有关神话相比又颇具异彩,不同凡响。仅以泥土造人而论,在汉族中有家喻户晓的“女娲搏土做人”的造人神话:“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搏黄土做人,剧穷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②在我国西南各少数民族“造人”神话中,亦有不少。如傈僳族传说,天神木布帕用泥捏了一对猕猴,猕猴慢慢长大,从此地球上开始有了人;独龙族大神嘎美和嘎莎用双手在岩石上搓出泥土,然后用泥巴团捏成了人。等等。在西域少数民族中,“泥土造人”神话却不多见。在外国,如古代巴比伦有由神用黏土塑成的第一个人的故事;古代犹太人流传着上帝耶和华用地上的尘土造人的神话;埃及相传圣神哈奴姆在陶器作坊里的轮轳上以泥土造人..丝路游牧民族哈萨克族的《迦萨甘创世》与以上“造人”神话有着明显的不同:迦萨甘为了给大地创造主人,在“大地的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树’。生命树长大了,结出了茂密的‘灵魂’。灵魂的形状像鸟儿,有翅可以飞。这时候,迦萨甘用黄土捏了一对空心小泥人。小泥人晾干以后,迦萨甘在他们的肚上剜了肚脐窝。然后取来灵魂,从小泥人的嘴巴里吹
  ①《新疆民族文学》,1982年第二期。
  ②《风俗通义佚文》,《风俗通义校释》,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进去,一对小泥人便倏然站立,欢腾雀跃。他们就是人类的始祖”。同样都是以泥土造人,但在哈萨克族的《迦萨甘创世》中,更多强调的是生命与灵魂。栽种“生命树”,树上结出了鸟儿状的“灵魂”,将灵魂吹入黄土空心泥入中,泥人才获取生命,成为真正的人。多么奇特而丰富的想象,多么形象而生动的描述!这一“灵魂附体”的造人神话情节,生动地反映出古代哈萨克人灵魂不灭、崇尚灵魂的生命观,显示出他们独特而发达的思维能力和高度的创造智慧。
  在哈萨克族部落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灵魂是肉体的客人。”万物有灵、灵魂不灭,崇尚神灵,构成了哈萨克人心理和思维的重要内容之一。《迦萨甘创世》中关于生命和灵魂的讲述,又一次证实了这点。它侧面地反映出哈萨克先民特殊的原始宗教观念,即崇尚自然,崇尚灵魂,崇尚多神信仰。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西域远古时期,自然崇拜曾极为盛行。丝路游牧民族的先民们,最初是对物质自然的崇拜,后来逐渐演化为对于神化自然的顶礼膜拜。随着人在征服自然中力量的加强,在先民的心目中,神渐渐地人格化乃至人形化。在这原始的前宗教渐变过程中,“万物有灵”观念和“灵魂不灭”观念,始终是先民们精神世界中的核心思想。在他们眼中,宇宙万物皆为神,皆具灵性;人由肉体、灵魂组成,肉体是躯壳,灵魂寄寓其中。灵魂可以离开躯体外出游荡。若外出不归,人就死去,但灵魂是不灭的。这些原始宗教观念在《迦萨甘创世》中得到了程度不同的反映。
  关于哈萨克人的族源,在他们丰富多彩的神话中有过多种解释。著名的有“天鹅女”说、“阔克阿帕泥捏”说、①“阿拉什”说②等。在《迦萨甘创世》中,又出现了“迦萨甘用黄土捏泥人,并赋以灵魂”说。在这些族源神话中,据其情节来看,“迦萨甘说”大约较早,影响也较大。这种多种族源的文化现象反映出早期哈萨克人开放、多元的种族起源观念。
  除了以上内容外,《迦萨甘创世》还反映出哈萨克先民的强烈的部落意识,这也是丝路游牧民族创世神话的显著特点之一。部落意识是一个民族历史发展中的产物。现代已挖掘、整理出的文物和史料证明,哈萨克族是由古代居住在西域地区的许多部落和部族,经过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逐步融合而成的。较为具体地说,它是自公元前7世纪始,由古代的塞种、月氏、乌孙、康居(康里)、阿兰(奄蔡)、咄陆(杜拉特)、突骑施(撒里乌孙)、葛逻禄、铁勒、钦察(克鲁恰克)、乃蛮、克烈、阿尔根、瓦克、弘吉刺、扎剌亦儿、阿里钦等十余个部落和部族组成。在哈萨克族内部,分为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三大部;在大、中、小玉兹各部落内,又分成若干部落;每个部落内又分为若干小部落。哈萨克族的这种强烈而等级分明的部落意识,从宗教学的意义看,它与哈萨克先民早期的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这种前宗教意识的合理发展。这从哈萨克族早期各主要部落所持有各自不同的印记和口号中可略见一斑;从社会历史学的角度看,这是历史长期筛选、兼并的结果,是这些具有某种共同信仰、共同利益、共同生产生活方式而长期融合的结果,也是这些部落在长期的生产与斗争中寻求一种较为合理的社会结构、组织秩序的结果。这种部落意识,渗透在哈萨克族神话中,标志着哈萨克神话正趋向成熟,逐步演变和发展到野蛮神话的后期,即将进入文明神话的大门。在《迦萨甘创世》中,哈萨克人的部落意识是显而易见的。如,迦萨甘是宇宙万物的造物主,是哈萨克初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它统帅着天地间的众神,又创造了哈萨克人的祖先及原始群体。他在大地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树”。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既代表着每一个活着的灵魂,又构成了哈萨克部落的原始群体。一方面,迦萨甘是每个灵魂、每个部落的保护神;另一方面,“生命树”上的个体及群体的灵魂,又是以后哈萨克人各部族的保护神。时至今日,在哈萨克人的遗风中还保留着浓烈的崇尚迦萨甘,福佑灵魂保佑的部落意识。如。在赛马、摔跤甚至打仗时,他们往往要高呼自己部落祖宗的名字,或呼喊本部落已故英雄的名字,以祈求神灵助佑显赫;当没有生育的妇女要祈求生子时,当畜群有了瘟疫时,他(她)们要赶到祖坟去过夜,托祖宗的灵魂为其求福,除灾灭祸。
  以上我们对《迦萨甘创世》的思想内容进行了简要的论述。与丝路的其他创世神话相比较,它在艺术上的特点也是较为突出的。
  首先,作品以“迦萨甘创世”为中心情节,成功地塑造了“迦萨甘”这个富有人性的神的形象。在作品中,迦萨甘是个创造了宇宙万物的创世神,具有法力无边、统辖众神的神性。他创造了天、地、日、月,创造了人类、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并以自己的巨大神力维护着宇宙的秩序,犹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天帝宙斯一样。这种以突出创世神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造物”特征手法,比较典型地代表了丝路创世神话所共同具有的这一艺术特征。迦萨甘不仅具有巨大的神性,还富有丰富的人性。你看他有着人一样的五官四肢,“长相和人差不多”。他还富有人一样的感情和心理。当他看到土地空旷无边、寂然无声时,便“寻思”着创造一些有生命的东西;他按照自己的形状,捏了一对空心小泥人,并将灵魂吹了进去;他具有人一般的善恶观,与恶魔黑暗进行搏斗,将光明永驻人间;他富有人一样的同情心,同情太阳与月亮这对恋人的伤心落泪;他像人一样憎恶着丑恶的东西,操起弓箭狠射恶魔。总之,《迦萨甘创世》将神话与现实的距离拉近,将神与人的距离拉近,集中地反映出哈萨克先民当时的思想与生活,具有一定的“人的本质对象化”的性质。神人合一的迦萨甘这一神话形象,已经摆脱了丝路神话形象早期那种几种动物混杂或半人半兽的怪异粗陋的低级阶段,标志着哈萨克创世神话已经进入了一个成熟的阶段。
  其次,《迦萨甘创世》基本采用了一种正面铺陈情节,正面展开描写的方式,具有朴素流畅的风格。《迦萨甘创世》以“迦萨甘创世”为中心链系,环环相扣,贯穿到底,正面地铺陈情节,将情节主线的起因、发生、发展等交代得清清楚楚,使读者清楚地看到“迦萨甘创造天地日月”——“迦萨甘造人”——“迦萨甘与恶魔斗争”这三大情节块。其中,“栽种生命树,给人吹进灵魂”和“太阳与月亮和恶魔搏斗”,又予以正面较为详尽的描写。这种朴素流畅的手法,较有代表性地体现出早期哈萨克人质朴、单纯的思维特点。另外,在情节结构上,作品并不是一味地平铺直叙,而是围绕着主线有机地设置了一些起伏和波澜。如在创造天地时,作品适当地楔入了“青牛与地震”的情节;在叙述日月与黑暗追逐搏斗中,加进了“迦萨甘创造雷电”的情节。这两处自然现象的神话般的解释,扩充了创世的内容,又毫无突兀之感,增加了作品的趣味性和神话色彩。
  最后,丰富奇特具有民族个性的想象,也是《迦萨甘创世》的重要艺术特色。没有想象便没有神话。“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①。《迦萨甘创世》也正是这样。在《迦萨甘创世》中,丰富而奇特的想象,俯拾皆是。如,“迦萨甘拉来了一头硕大无比的‘青牛’,把他固定在牛的犄角上”,当发生强烈地震时,“迦萨甘十分气恼,顺手抓起一些高山,当作钉子,把大地牢牢地钉在大青牛的犄角上”。又如,“迦萨甘在大地的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树’。生命树长大了,结出了茂密的‘灵魂’”。“迦萨甘用黄泥捏了一对空心小泥人”,“在他们的肚子上刺了肚脐窝,然后取来灵魂,从小泥人的嘴巴里吹进去,一对小泥人便倏然站立,欢腾雀跃”。像这样精彩的描写在作品中还有不少,这就足以证明,《迦萨甘创世》是一篇“神”采十足的典型的优秀神话篇章,同时也表现出哈萨克先民超人的智慧和后世文学中难以企及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篇创世神话中的想象大多烙有丝路游牧民族劳动生活的印痕和哈萨克民族特有的个性色彩。在作品中,关于想象的多处词语无不与他们的生产劳动、生活方式以及精神信仰有关。如,开篇描述天只有“圆镜”那般大,地只像“马蹄”一样小;迦萨甘拉来一头“青牛”用“犄角”来支撑大地;迦萨甘创造了“太阳”和“月亮”并把它们放在天的中间;迦萨甘栽种“生命树”,创造人类并赋以灵魂,从此衍生出各个部落;在动物中,迦萨甘最先创造出忠实驯顺于人类的“狗”,为制止“黑暗”、“疾病”、“灾害”的降临,迦萨甘不懈地与恶魔搏斗,等等。这里引用了与游牧民族劳动生活密切相关的“青牛”、“马蹄”、“狗”、“疾病”、“灾害”等词语,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游牧民族劳动生活的特点。其他多处讲述到的“太阳”、“月亮”、“生命树”与“灵魂”以及“黑暗”等,也表现出哈萨克先民对日月的崇拜,对黑暗的恐惧以及万物有灵和灵魂不灭的观念。
  浑浑噩噩的充满着神奇光环的人类原始艺术时代早已过去。面对着像《迦萨甘创世》这样丝路游牧民族所独有的艺术精品,现代人除了震惊与兴奋之外,还不免带有一丝惆怅与思索。想当初,神奇的无所不能的迦萨甘创造了日月、天地,创造了生命、人类,今天,它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
  大约在公元前3世纪,放逐在楚天汉水之际的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满怀忧愤,向天地、社会发出了一百七十多个疑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①我们在屈原对自然、社会发生疑问的《天问》篇中,窥见的是诗人思想的博大和探索真理的精神,其中也不乏认识自然、解释自然的强烈欲望。在这之前,处于西域的游牧民族的先民就已“创作”出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它对后世人们的好奇和疑问作出了神奇的浪漫主义的回答。这一切无疑是伟大的,为后人所始料不及的。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里曾说:“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又说:“埃及神话决不能成为希腊艺术的土壤和母胎。”这里,马克思所说的“土壤”和“母胎”,并不单指是艺术的萌芽或艺术赖以生长的营养土。作为土壤和母胎的原始神话,是处于混沌状态的各种意识形成的综合体。它既培育了后世的文学艺术,也培育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主要学科,如天文学、地理学、动植物学、医学、宗教学、历史学、民族学等等。如果我们从这一宏观角度来审视丝路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及其流传对后世的影响,那无疑是巨大而深远的,是多学科的。
  首先,《迦萨甘创世》这一原始时期的创世神话,它是处于混沌状态的西域游牧民族原始思维的统一综合体,是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原始初民知识的总和集于其中而存在于世的。它不是纯文学,是初民时期口头流传的“百科全书”。它以幻想的形式概括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主要雏形学科。随着历史的进步和人类文明的发展,各门学科相继从原始时期知识的综合体——原始创世神话中分离出来,逐步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而与原始神话日益无缘,出现了马克思所说的“随着这些自然力的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②的情况。在现代社会中,如果我们仔细考察丝路游牧民族所发展起来的诸多学科(如民族天文学、民族地理学、民族医学、民族历史学、民族宗教学等),追根溯源,大约都可在《迦萨甘创世》及其有关神话中寻到某些蛛丝马迹。
  其次,以口头形式流传为主体的丝路古代文学,大多萌芽脱胎于丝路原始神话之中。如果这种文学因素在原始神话中只是一种艺术的话,那么这种“艺术”只能是黑格尔在其《美学》一书中提到的那种“艺术前的艺术”。当原始神话解体,各门学科相继分化出来,这种“艺术前的艺术”也随之分化独立出来,脱离了原始形态,按照艺术规律继续发展,形成了以记人记事为主的散文和韵文艺术,从而形成和造就了辉煌灿烂的丝路民族的文学艺术。以哈萨克族为例,《迦萨甘创世》的问世以及流传,无疑对后世哈萨克族的民间文学甚至作家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迦萨甘创世》中,它的那种丰富而奇特的想象,它创造以迦萨甘为中心的诸多神祗,渗透在作品中“万物有灵”和“灵魂不灭”的宗教精神以及扬善惩恶的斗争传说等等,都程度不同地在后世文学作品中熠熠闪光,以致形成哈萨克文学传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塑造哈萨克民族性格,弘扬哈萨克民族精神的重要基因和契机。
  最后,我们应该衷心地感谢哈萨克族学者尼合迈德·蒙加尼先生。是他通过辛勤的劳动,将多少年来口头流传在哈萨克草原上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经过搜集整理,用书面文字将它固定下来,使这份哈萨克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呈现在更多的世人面前。

附注

①《新疆民族文学》,1982年第二期。 ①茅盾:《各民族的开辟神话》,《神话研究》,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②茅盾:《各民族的开辟神话》,《神话研究》,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③袁珂:《中国民族神话词典·汉族》,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年版。 ①拉法格:《宗教与资本》,三联书店,1963年版。 ②茅盾:《神话研究》,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①《新疆民族文学》,1982年第二期。 ②《风俗通义佚文》,《风俗通义校释》,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①《中国各民族宗族与神话大词典·哈萨克族》,学苑出版社。这是哈萨克族源的另一种说法。有一个名叫“阔克阿帕”的女人,在她捏的泥塑中诞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叫“巴尔什克勇士”,女孩叫“巴尔什克公主”。他们靠阔克阿帕唯一的母牛牛奶成长。后两人成婚,繁衍了人类。 ②《哈萨克族简史》,新疆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这是哈萨克族源的又一说法。相传很早以前,锡尔河流域有一名叫克孜勒阿尔斯坦的汗。一次在率部远征时俘获一美女,遂以成婚,生下一个全身花斑的男孩,以为不吉祥,扔进锡尔河。后被一穷老汉救起,抚养成人。勇敢聪明,且身着花斑,人称为“阿拉什”。后克孜勒阿尔斯坦汗得知,给阿拉什三百骑士让他自由地生活。后来三百骑士共推阿拉什为汗,阿拉什 汗将三百骑士各分为三个“玉兹”。古代哈萨克人认为自己是由跟随阿拉什的三百个骑士繁衍而来的,因此,哈萨克人说:“我们是哈萨克”(意为“勇敢的自由人”),“我们的祖先是阿拉什”,“我们是三个玉兹的后代”。 ①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 ①《楚辞选注》,北京出版社,1980年版。 ②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

知识出处

丝绸之路民间文学研究

《丝绸之路民间文学研究》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本书内容包括:丝绸之路民族神话、丝绸之路民族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丝绸之路民族英雄史诗、丝绸之路民族民间叙事长诗、丝绸之路民族民歌、丝绸之路民族民间谚语和谜语等。不仅为国内中西文化交流史研究的学者提供了一个平台,而且也推动了国内丝绸之路研究的开展,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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