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整部《乌鲁木齐杂诗》的最后一首诗是①：
  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
  人生事事无痕过，蕉鹿何须问是非！
  “蕉鹿”典出《列子》②，意谓如真似幻的梦境。如同其他所有的《乌鲁木齐杂诗》一样，这首诗也注有本事。可在我看来，这就是纪昀本人即将面对家乡亲人时，复杂心情的披露！《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云：
  余在西域，从办事大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以未了事暂留，与前副将梁君①同宿。二鼓有急递，台兵皆差出，余从睡中呼梁起，令其驰送，约至中途遇台兵则使接递。梁去十余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公遣我赍廷寄，恐误时刻，鞭马狂奔，今日髀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为梦！仆隶皆粲然。余《乌鲁木齐杂诗》曰（诗略）即纪此事。
  据此，我们可以推定，纪昀的这首诗所含底蕴的，就是表述当回想流放三年的往事时，竟产生了“以真成梦”的怅然若失的心绪。借这首诗和“蕉鹿”这个古雅的典故，纪昀披露了难以言传的“走进梦境”的微妙情结。
  而从纪昀在巴里坤为乌鲁木齐所作杂诗的第一首，他就“回到”了即将离去的边陲新城：
  山围芳草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
  行到丛祠歌舞榭，绿氍毹上看棋枰。
  在这首诗之下，作者加了自注②：
  城旧卜东山之麓，观御史议移今处，以就水泉。故地势颇卑。登城北关帝庙剧楼，城市皆俯视历历。
  如今，这个即将从西域新城离去的诗人，却在自己所占据的思想和情感的制高点上，一一重新审视了三年间在异乡品尝的苦恼、磨难、企盼、思念……
  作为一个诗人，纪昀正是这样体现其本色的：在他离开乌鲁木齐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他和他的诗却“回到”了乌鲁木齐，一步步真正融入了乌鲁木齐的生活……
  从纪晓岚的著述中，我们知道他十分喜爱《庄子》。——我也喜爱《庄子》，喜爱诗情洋溢的《庄子》。《庄子·秋水》有这样的名句：“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消息盈虚，终则有始。”重新读过纪晓岚的《乌鲁木齐杂诗》，我仿佛与流放的诗人一同走在复始之旅的漫漫长途之中，并肩走向方生之地——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杂诗》主要版本有两个系统（有关版本问题，详下文）。这首诗，《乌鲁木齐杂诗》的常见单行本未收，而《纪文达遗集》本列为最后一首。;　《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盛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在这里，“蕉”同“樵”。;　文中的“前副将梁君”，无疑就是《乌鲁木齐政略》“废员”节所列“年满撤回者二十九员”中的原任候补副将梁秉赐。;　这是《乌鲁木齐杂诗》的开篇第一首，但所有的标点本（《丛书集成初编》本、吴蔼宸《历代西域诗钞》本、郝峻等注本、王希隆辑注考述本等）无一例外，把这则自注都给点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不符合实际情况。标点均误作：“城旧卜东山之麓，观御史议移今处，以就水泉，故地势颇卑。登城北，关帝庙、戏楼、城市，皆俯视历历。”始作俑者是《丛书集成初编》。“戏楼”、“剧楼”是异文，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