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狂人”是我哥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他原名叫刘明。我哥说他们一起高中毕业，后又在同一连队务农。刘明心野，每天想入非非，要干一番大事业，心思用在那上面，结果承包的田种得很糟，老是亏损，旁人说他，他还气盛，拍着胸脯：“你不就得到了点土地的恩惠吗？信不，总有一天，我……”于是，我哥他们那帮混小子就给他起了“狂人”的绰号，笑话他。
  有一次，学校放假，我到我哥家去玩，我哥说“狂人”想见我，就领我去了。“狂人”大我哥一岁，还是光棍儿一条（不知是因为他个子矮还是他“狂”或是种地老亏损，反正我哥说他找不上对象），他自己仍住在一间过去我哥他们几个单身汉时一起住的宿舍里，房子里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学生课桌外，就是书，简易书架上满满的，地上和床头还堆了许多，所以一进他的屋里我就不由得肃然起敬。
  “狂人”很直爽，初次见我也不客套，劈头就说：“听说你在报上发表了几篇小玩艺儿，好极了，咱们算是志同道合，今天一起研究研究文学吧。”
  我被他的“小玩艺”儿弄得很窘，又被他的大家风度所慑服，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哥却带有讥讽的口味笑着说：“怎么，前不久你不是还说你要放弃当画家的理想改成立志当翻译家或导游吗？现在又打算当作家了？！”
  我由衷佩服“狂人”的涵养，他对我哥的讥讽似乎并不介意，不屑地说：“这你是不会明白的。事业上的事，我只想和你弟弟谈。”我哥便知趣地走了。
  “狂人”冲着我哥离去的背影，伸了伸双臂，显出无奈的样子，对我说：“唉，其实，你哥很俗。”
  我一下羞得脸儿通红，好像他说的不是我哥，而是我。
  “狂人”似乎并不注意我的神态，就自个大谈起来，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他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国外大作家的名字，列举了许多我还没读过的名著；谈外国文坛、中国文坛上的奇闻逸事。之后，他说他正在构思一部自传体叙事长诗，至少要写3万行，肯定会一鸣惊人，成为一部里程碑性的作品。他说他相信他的作品一定会被译成至少5种文字出版。他说那时他就可以提出到省文联去当专业作家，或是当《人民文学》主编……我诧异、惊服，仿佛在他面前我一下子渺小得找不到了，差点跪下来拜他为“师”。
  那一次，我整整听他谈到半夜。
  3年后，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家文学杂志社当编辑。一天，我哥来看我，我忽又想起了他的朋友“狂人”，想起了他那部要成为“里程碑”性的作品，于是关切地向我哥询问起他的情况。我哥的回答使我大吃一惊：
  “唉，他嘛，死了。”
  我哥于是又给我讲起了“狂人”的故事：
  “狂人”由于整天胡思乱想，今天想当画家，明天想当作家，后天又想当音乐家，根本不安心种田，结果一梦一梦破灭不说，倒挂了一屁股账。没法了，只好停薪留职去到山里淘金子。干了一年多，倒也挣了四五千块钱，谁想到下山后头一天，他住在一家小客店，碰上了一个挺漂亮的女人，那女人向他挑逗……钱却被那女人摸了个尽光，跑了。“狂人”受不了这一打击，就一下疯了，跳进了额尔齐斯河里。我哥说一星期后他们从河里捞起他时，他的眼睛、鼻子、耳朵、两只手和十个脚指头都被鱼啃去了，不成人样了，很惨……
  我哥说得很简单，轻描淡写地。
  我脑子里却闪现了一个很可怕的形像：一个人躺在河滩上，没了眼睛，没了鼻子、耳朵和双手，脚上满是鱼啃的牙印，身子被河水泡得又白又胖，泛着白光……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