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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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蓝雪》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30110
颗粒名称: 兄弟
分类号: I267;G634;I247
页数: 12
页码: 48-59
摘要: 玛马凯是我的一个本家兄弟。过去,我们就像两只生活在一个鸟巢里的石鸡,飞在一起,行在一起,甚至于一起拨开厚厚的积雪,寻找埋在雪底下的食物来充饥。如果有一段时间不见面了,我们就会彼此惦记。这些年来我们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见面的机会少了,所以我总是挂念着他。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他。这一次出差,一到乡下,我听说他的家最近已经搬到不远的地方,离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近。我就想借故开个小差,到他家看看,顺便跟他说说冬宰的事情。
关键词: 意识到 亲戚们 为什么 大锅饭 一个人

内容

玛马凯是我的一个本家兄弟。过去,我们就像两只生活在一个鸟巢里的石鸡,飞在一起,行在一起,甚至于一起拨开厚厚的积雪,寻找埋在雪底下的食物来充饥。如果有一段时间不见面了,我们就会彼此惦记。这些年来我们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见面的机会少了,所以我总是挂念着他。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他。这一次出差,一到乡下,我听说他的家最近已经搬到不远的地方,离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近。我就想借故开个小差,到他家看看,顺便跟他说说冬宰的事情。我们家今年冬天需要冬宰的牲口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与我一起下乡的地区行署干事是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离了镜片他会撞到石头上。我知道他的媳妇就要生孩子了,急需买一些鸡蛋带回去给妻子补补身子,而这一阵子城里鸡蛋脱销,他正着急呢。那天,他果然不动声色地避开我一个人去某个乡里买鸡蛋去了。我肚子里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盘算,一直想避开他。于是,我在县里找一个朋友借了一匹枣红马,向玛马凯家的方向走去了。
  我想这次我去了他家可以多住一些时间,没有必要按时回单位报到。说实话,不知为什么,我内心深处总是对自己能否按时回去并不大感兴趣,也许我已经厌倦了机关里的生活。事实上,我是否回去确实无伤大局。我们科室过去只有五个人,人手足够了。现在,办公室已经多达十五个人,十五张桌子挤在一间大房子里实在是够难受的。大家每天上班儿,除了看看报纸,基本上没什么事可做。如果说有事,倒有一个,那就是每天例行公事地去机关对面的肉铺买肉。我们每天都要为此花费一定的精力,因为去晚了,就卖不上好肉了,肉铺里剩下几根羊肋条和脖子,你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我一直难以让自己适应这种生活。所以,一直想着能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到下乡下亲戚家里去住两三天,享受一下田园生活的恬淡与宁静。玛马凯的家无疑是我最好的去处了。
  我相信玛马凯不会让我太失望的。吃大锅饭那一阵子,靠公家的接济他家的日子就过得不错,锅里常有油腥子,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这次去玛马凯家,真有点天时地利人合的意思,我完全可以不用一些麻烦的心思来折磨自己。因此,我便放开了枣红马的缰绳,把烦恼与尘土一古脑地抛在身后,向着新的希望飞去。
  一路上,我的思絮跟着马蹄声奔腾,我感慨着生活对人类的改变。在我的后边,山影越来越朦胧;在我的前方——我的亲人所在的地方,冬天的寒气一层层地锁住在山坳,让人分辨不清大山是远还是近。但我好像看见了他——我的本家兄弟玛马凯正在向我招手致意。
  我在向前驶进,但是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却有一种异祥的感觉在左右我对玛马凯的某种难以言表的心境。事实上,就像前方的那个被寒意笼罩的山坳一样,我并不知道如今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我父亲曾是一个比较善于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他从来不让人插手家里的财产。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他总是精心地安顿好了我们家的牲口之后,就把它们都交给我,然后自己去干诸如打冬草、播种、剪羊毛之类的大事。总之,他做事从不求人,都是自己去干。甚至于晚上守圈也是他自己。他披上一件黄色的大皮袄,就可以让他自己睡在牲口旁过夜。
  有一年夏天我去放羊。那天烈日当空,火红的日头烤得我睁不开眼睛。正当我面对羊群无所事事地忍受高温的时候,我的坐骑——一个青色的四岁马突然惊恐地抬起了头,竖起两只秃耳朵向前张望。它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果然,我在对面的山坡上看见了比我大四岁的本家兄弟玛马凯,他正滑下坡,向我走来。我老远就看见他脚上那双被青草磨得发亮的皮鞋在阳光下发出可笑的亮光。更可笑的是,他竟别出新裁地把皮裤反穿在身上,以致让他看上去像个野人。
  他来到我身边,咧嘴笑道:
  “你好哇,我的好兄弟!我是来求你一起用烧红的石头煮你们家母羊的奶喝的。秋天的羊奶最好喝,我求你就依了我这一次。不过我不希望你把这事告诉你的爹妈,否则他们会生气的。如果你同意,明年我一定再给你捉一只小青鹰。”
  他在阳光下向我微笑,我看见他肮脏的白衬衣下,肩膀和胸前的肌群像一块块黑色的肥皂那样透出结实有力的光芒。
  他说完了话就上前要拉我下马。但当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马猛吃了一惊,险些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
  我不满地说:
  “不用你拉我,我自己也会下来的。”
  他又笑道:
  “你的马可太胆小了。”
  我说:
  “你不看看你自己穿了一条什么破裤子。哪有把皮裤反穿的道理?”
  “这你就不懂了,小东西。反穿皮裤不长虱子。”
  玛马凯说完哈哈哈大笑着从皮裤上取下什么东西扔在地上。那动作很不文雅,我不满意地瞅了他一眼。我知道我的马的脾气,不想与他多粘,就依了他,把缰绳放松了,然后把羊群赶进了一个山坳里,准备在那里挤一些羊奶煮着喝。玛马凯从家里带来了一个奶锅,把羊赶进山坳里之后,他就用奶锅挤起羊奶来。他挤羊奶的动作还算在行,只是太不讲究了,连皮裤的毛掉进了奶锅里他都不在乎,这使我感到很不愉快,劝他当心一点,但他不管那么多,照样挤。等挤完了奶子,我和他捡来干柴,点着,又把小石头放在火里烧红了,然后把滚烫的石头投入奶锅里,这样奶锅里的奶子就热热腾腾地开锅了。奶熟了之后,我们耐心地等它凉下来。说是耐心地等,实际上他等得很急,当奶子稍微有点凉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这一口可真不小,他把那锅递给我,我就看见锅里已经没有什么了,我只能舔两口,解解馋。但是,虽然我并没有占上什么便宜,心里还是很快乐的。
  我和本家兄长的情意就是这样互为表里。许多年来我们的生活已经相去天渊,然而那份情始终未减当年。
  我的中学是在地区读完的,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地区设有中学。玛马凯没有念成中学,而他在小学里也没有学出什么名堂来。他的数学平方和方程式学得很糟。上课时,被老师请到黑板前,他经常是身着那件打了补丁的皮衣面对全班同学一问三不知。结果,他没有能够完成学业,而是跟着他父亲下地种田了。这一点对他一生影响很大,以致使他很长时间没有娶上老婆。客观地说,一个人是否有钱,其实跟他自己是否努力有很大关系。玛马凯和他父亲作为农民,种地从来都是无所用心的。他们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地犁得松一块,实一块,深一块,浅一块;也可以把地浇得个半干不透,把地里的杂草除得盘根错节;还可以在收割结束后把一半麦子留在地里;甚至还可以把打场的麦子长时间地扔在场上不管,以致几场秋雨之后,麦子不是又发芽了,便是朽成了烂泥。因此每当其他的农民都丰衣足食的时候,我的兄弟玛马凯家除了一点种子之外,就只有点粮食可以填饱肚子了。有了这样的生活背景,开春那一段青黄不接的季节便成了他们家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光。因为一家人总得吃饭,但家里没有饭吃,他们一家三口就去亲戚家混饭吃,混它一个月半年,亲戚们也不说什么,毕竟是自家人嘛,谁又忍心见死不救呢?天长日久的,亲戚们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个雅号。父亲叫“炮筒子大伯”,母亲叫“千斤婆”,而他本人叫“牛逼大王”。
  这样的日子毕竟不可能太长久,不说别人家受不了,就是他们自己也难以受用。等我们都快长大的时候,玛马凯的父亲突然得了肺炎,不治身亡。他母亲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年之后也因中风死去了。她去世的时候刚洗完了头发,正坐在门前梳头,而她的儿子玛马凯当时不在家。后来听人说,那个时候他到邻居家要酸奶喝去了。
  我们家的亲戚就如同一池之鱼,彼此间一直很和睦。如果谁家出了事,亲戚们一定会解囊相助的。这一点总是长久地感动着我。尽管他母亲去世后玛马凯成了一个贫穷的孤儿,但有了好心的亲戚,他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难处。他们送来了牛和羊,也送来了他们的关爱,因此他母亲的后事办得比较体面。我想,他母亲的遗体被裹在白色的毡子里,躺在院子里等待出殡的时候,她要是有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亲人们的这份真情所感动的。
  他母亲死后,一些长辈们清醒地意识到,应该为玛马凯的未来做一个比较周密的安排了。经过一番商量,他们决定派两个人给玛马凯物色女人。这两个人非常尽心,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在民间广泛地撒网,以便能物色到一个令人满意的人选。结果他们找到了一个带有三个孩子的寡妇。于是亲戚们就齐心合力,或者说千方百计地对她展开攻势,进行游说,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她能嫁给玛马凯。
  但这件事对未婚的玛马凯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长辈们就对他说:
  “能作一个父亲是你的福气,也是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不要嫌弃那些可怜的孩子。就是你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见得一定都会孝顺你。你要想明白点,眼下你这种情况,恐怕没有哪个姑娘肯与你结婚。这个女人条件是差了点,但娶了她总比你一个人打光棍儿强。”
  玛马凯那时已经走投无路了,只好答应了这门婚事。对亲戚们来说,接下来的问题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那女人在进门前知道了玛马凯的家底。所以正式去她家提亲之前,短短几天之内亲戚们又拿出了牲口、棉被、毡子,甚至于新婚用的红绸帷幔,再一次给他作了一件体面的事。只待时机成熟,就迎娶新娘了。
  一切只能这样了。但是那年夏天,我回乡度暑假,发现他的情况似乎并不好。有一天玛马凯来我们家找我。他的情绪很低落,衣衫不整,大概是营养不良的原故,他的耳朵显得特别大。我心里过意不去,就强拉他留在我们家住下了。第二天临走的时候,我看出他好像有很为难的话说不出来。我就说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他就把我拉到一边去,小声说:
  “兄弟,在我们这几个兄弟中,虽然你的年纪最小,但只有你一个人见多识广,是我们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我现在有一事相求,如果我将来能够活着,就一定给你把这份情还上。可不可以把你们家的马给我……,我想去未婚妻家看看,但苦于没有马骑,实在是有点……”
  那天是一个朱马日。我父亲去清真寺作祷告,直到中午才回家。他一回来,我和母亲就展开了攻势,准备说服他把马给玛马凯。父亲好像并不乐意这么作。他说:
  “那年你‘炮筒子大伯’曾要走了我的一头奶牛,原来说是只用来喝奶用,可是到了秋天,他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厚着脸皮把牛给杀了,别说是牛皮,就连牛筋他都没有给我一根。到头来,他去世时下葬用的尸衾都得由我出。真不知道这兄弟间的累赘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完哟。”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大为不满,说:
  “不以是非论故人,我看咱说话可得留点余地。别看你今天日子过得挺滋润,难保你明天就一定能一切如意。”
  “好吧,那就要看上帝的了……”
  人生在世,谁不爱财?尽管我父亲很不情愿,但还是把那匹多产的母马送给了玛马凯。不久,玛马凯就用那匹马接新娘过了门。玛马凯毕竟是一个不懂理财的粗人。他的新娘虽然进了门,但那匹马却遭了殃,由于缺乏必要的呵护,它竟一连六年没有产一个小马驹。到后来就成了一匹老马……
  玛马凯的婚礼结束之后,我母亲就请新过门的媳妇来家坐客认家门了。她来我家里,带来了一块簇新的花毡。这使我多少对她留下了一点好印象。说来也是,有新娘过门,小叔子们总要对她们多几分好奇心。我自然也不例外。自玛马凯的新娘过门后,我就一直在观察她。我注意到,新婚的生活好像已经使她完全淡忘了过去丧失丈夫的痛苦。她的三个孩子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三粒小羊粪蛋,有无他们无关紧要。只要她笑一下,眼里的忧郁便荡然无存。我因此而断定她是一个十分不拘小节的人。这一猜测果然让我给猜中了。有一次,我去他们家拜访,她的大儿子说饿了要一块饼子吃。她就拿出了一块大饼子来,掰成了两半儿,一半给了儿子,一半留给了自己,并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就把饼子消灭了。这一动作一气呵成,全然不顾有客人在场。而喝茶的时候,我发现她竟还像没有吃过东西的人一样,把放在餐巾里的油炸果子都拢到自己的面前,又把它们消灭得一干二净。这些还不够,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我们的嫂子好像遇到了追兵,把锅里和碗里的剩饭一粒不剩地送下了肚子。这使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嫂嫂肚子里好像有“饿豺”,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形象也不太敢让人恭维。她有一副男人一般高大的身材,胸口大的像一堵墙,有两片令人不可思议的厚嘴唇,和天窗一样大的眼睛。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她身上少了一点女人气,以致让人为可怜的玛马凯捏着一把汗。
  玛马凯婚后不久,我便离开家乡去乌鲁木齐念书,一念就是三年。毕业之后,我又在外县工作了四年多才拖家带口地调回家乡工作。回来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特地去拜访了玛马凯。
  那个时候是刚刚施行公社化的头几年。那种大锅饭式的生活好像非常适合类似于玛马凯夫人这样的人的生存状态。她养尊处优,变得比一前胖多了。我到了他家以后的那个傍晚,胖嫂嫂宰了一只小羊羔,并把那一只羊的肉全都投进大锅里煮了。我们一起用晚餐的时候,我发现她贪吃的毛病有增无减,饭吃到一半儿,她忘了照顾孩子,把木盆里的肉一古脑的送进了自己的嘴。
  那天我临走时无意听到了她和玛马凯的一段对话。
  玛马凯说:“咱俩结婚的时候,就是我这位好兄弟帮了大忙。眼下他刚从外地搬回来,前来拜访的人一定不少,所以我想咱们是不是把咱家的那头黄牛让给他作冬宰用,来了人他就不愁锅里没有肉了。”
  嫂嫂好像早已把此事挂在了心上,说:
  “有公家的牲口放在那儿,你又何必拿自家的牲口去送人情。再说了,你夏天给我买的那叫什么靴子,薄得连虱子皮都不如,已经烂得不能穿了。我一直想把咱家的黄牛拿去买掉,再买一双新靴子。至于你的兄弟嘛,我已经打算好了。咱们前不久不是给小队长家擀了一块毡子吗?咱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你去告诉他,就说公家的那头独角黑牛产奶不行了,需要买掉。只要他一同意,咱就把它买给兄弟不就完事了?”
  一切都像她安排的那样,那一年,我果然就用一半的价钱从我的本家兄弟那里买来了那头黑头,作了冬宰。虽然这头牛并不是亲情的传递,而是多了一份交易的色彩,让人心里不怎么好受。但还好,那头牛很肥。一头肥牛能吃一个冬天,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事情虽然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但从玛马凯家回来之后,我却总是在想他的命运。像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像一条听话的小鱼一样对老婆言听计从?而她的几个儿子却像一只只大公山羊一样只会泰然自若,貌似惊人,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骑过的马没有不受虐待的,而他们没有骑过的马同样也没有消停的时候;两个女儿读书一知半解,行为举止也缺乏教养。她们把奶牛从山坡上一古脑地赶下来,关进圈里拼了命地挤奶,全然不顾小牛犊是死是活,直到想起来了才知道留点奶子给它们吃。事实上玛马凯家的日子并不算贫穷,他们放牧的一群羊里有最肥壮的羊,而且毫无疑问是他们自己的。但为什么他们家不像别人家那样有高高的被垛?他们家的毡房为什么总是肮脏不堪?他们一家人的身上又为什么衣衫褴褛?
  这些问题想的久了,我就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我想,也许这都是由于我的本家兄弟玛马凯生性懒惰,他的时间和精力都被消磨在游手好闲上。无独有偶,我们那饿虎饥鹰般的嫂嫂,竟也从不关心应该如何理家理财,而是有了今天的便不再想明天的。有了这样一对父母,孩子自然不会得到什么良好的家教。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群不学无术的人。每当想起他们的时候,我总是深深地疼在心里,并为他们感到无限的惋惜。我对自己说:玛马凯呀玛马凯,你可真是枉活了这一辈子。别说你了,就是一只小老鼠也懂得为自己挖一个洞穴,积存口粮。照此下去,到大雪封山冰天雪地之时,难保你不会像一只冬眠的狗熊一样只能躲在洞穴里,而没有一点生活能力,只怕你连舔一下脚掌的能耐都没有哩!
  我沿着小路一路向玛马凯家走去,任思絮像飘飞的雪花一般在我的脸上和身上飘落。事隔这么多年了,我想玛马凯家的境遇应该有一些个变化了吧。现在都已经是什么年代了,玛马凯的家一定会好的。这样想着,我便理所当然地想到此次前去玛马凯家拜访的最终目的。我相信,他一定会替我解决一只用以冬宰的牲口。他不会让我太感失望。
  但是到了玛马凯的家,我的心却猛地一下沉了下来。好久不来,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家居然依然如故。在一处像小铁罐儿一样的小山洼里,他的两间屋子像两个小木箱一样横七扭八地放在那里。这两间房子后面是一个石头羊圈,那羊圈竟也像一个破茶壶的口一样歪歪扭扭。
  我走进了玛马凯的家,一眼就看见我的这个本家兄弟正坐在一口被烧红了的铁皮炉旁烤火。他不冷不热地向我打了一个招呼,示意我坐下。当我正欲坐下的时候看见大炕上懒洋洋地躺着两个青年,我很快意识到这是当初与他们的母亲一起来的两个男孩儿,据说到现在他们还在打光棍儿。他们看见我很不情愿地动了一下身体,把脚收拢了一些。我坐下后,眼角的余光看见玛马凯大哥身下坐的是一张制作很不考究的小毡子,那张毡子一看就知道擀毡子的时候没有擀透。再往屋里瞟一眼,我才看清我的嫂嫂。她的变化好象也不大。还是那张粗糙的脸和那一副膀大腰圆的身板。她身上衣服显然不是旧的,只是由于缺乏必要的清洁,竟也显得陈旧不堪。要说她的现在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是掉了一颗门牙。
  到了玛马凯家,我真后悔此行实在不该来。那一天,他们给我的晚餐上的是一盘干巴巴的羊肩甲骨肉,而且还是瘦羊的肉。我心里非常难过。叔父当初被人称为“炮筒子大叔”,他好吃懒做,就像一只贪食的鸡,谁家的小米熟了就去吃谁家;他的儿子当初靠着大锅饭,同样养成了好吃懒作的恶习,现在时态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有了自家的财产,这眼界倒是越来越小了。这使我寒心。
  我临走的时候,玛马凯客套地问我这次来有什么需要吗?我吞吞吐吐,不知说什么。玛马凯又客套了几句,我就说出是否能帮我找一头肥一点的牲口,冬宰用。我的话音落下,那嫂嫂就说:
  “大锅饭,大锅饭!人都说大锅饭怎么怎么地,可我就是想它……”
  听了老婆的话玛马凯也翁声翁气地嘟囔道:
  “我们的羊圈需要修补,需要打草,需要把一年生活安排好,这一切的一切,费用全靠几只羊的毛撑着。谁知道那些羊毛能不能买一个好价钱。请你别介意,我实在是对你的招待不周,对不住你……”
  就这样我从玛马凯那里并没有得到我想得到的冬宰牲口,甚至连一块干奶酪都没有得到,灰溜溜地上了回家的路。尽管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我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玛马凯也许是有道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现在的牲口都是他自己的了,他理应以守为上。有趣的是,他曾经是一个不劳而获的人,如今该轮到他自己“放血”的时候,他却选择口沉默。
  玛马凯,也许我是错的。你这一辈子也许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享受过拥有私有财产的快乐,那么我但愿你不是等来好运,而是能真正靠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这样我会为你高兴的。人说懒惰的人,得了麦子,就会忘乎所以。你的吝啬虽然让我感到心寒,但我不会把这样的事情说出去的。我诚心地希望你把握好自己。如果有人在背地说我有一个有钱的阔亲戚,那无疑是最好不过的幸事了!

知识出处

蓝雪

《蓝雪》

出版者: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出版地:2001

本书以独特的视角反映了在新兴事物与思潮的冲击下,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随之发生的转变,现代生活环境、生活质量的巨大变化,表现了传统的与现代的、民族的与外来的、封闭的与开放的思想、意识、行为之间的冲突,反映了本民族的历史事件、人物性格、思维方式、生活场景等诸多方面,对生命、繁衍、爱情、死亡都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探讨,并以极强的地域特色和语言的独特韵味使读者感到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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