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丈夫
内容
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那仿佛被上了笼套的马一样陷入困境的男主人，与他像共同生活在一个马群里的马一样的女主人之间的磨擦慢慢地多起来。他们时而为忌妒而你踢我咬，时而又为生活的滋润而变得和风细雨。在这和风细雨中，他寻找着男人应得到的那一份柔情。他们就像一对拉车的马，要走在一起，还要碰撞在一起，恨中有爱，爱中又有恨。
不久，小妾生下了一个孩子。自怀了孩子后，她就像一匹初产的母马一样风韵卓越。这给从未尝过这份快乐的女主人带来巨大的压力，但是孩子出生后，村里的女人们并没有因为她的忌妒就饶恕了她的冷漠，她们纷纷前来向她表示祝贺，因为这么多年了，作为一个家的女主人，她终于可以在自己家里看到孩子的笑脸了。女人们像让死了小牛的母牛认别的小牛做自己的牛犊那样，硬把婴儿放在女主人的怀里，让她抱，让她亲，说服她要爱这个孩子，并要她让孩子吸吮她的奶头。过了一些时候，她的乳房里居然流出奶来，她开始动情了，开始学会爱孩子了。小妾生下第二个孩子自然是爱不释手。但当她看到男主人和女主人全身心地爱她生的孩子们的时候，她的心也达到了空前的平衡，即是自己当牛作马，也感到心甘情愿。是的，是孩子们把这三个人的心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大家忘却了烦恼，男主人在两个女人精心的呵护下，脸色红润了，气色也渐渐好起来。他渐渐开始在两个女人之间找平衡，给她们同样多的时间，让她们穿同样价值的衣服。小妾后来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在外人眼里他的家业正在兴旺发达。
其实比起那永远也没完没了的恩怨来，家业的烦恼才是男主人真正的心病呀。财产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失去容易得来难。特别对他这个本来就出手大方的人来说好像就更难了。那一年闹灾的时候，他家的羊全死了，他们一家人多少年没有吃上荤腥。他曾多次想把失去的家业再拉起来，但他总是不能如愿以偿。那如梦一般的家业和牲口不是在就要有一点规模的时候患重疾死了，就是又遭了天祸。慢慢地他放弃了养羊的念头，改为羊马。养马他比较在行，马的种群在他这里从来没有断过后。那年闹灾的时候，他把马群转移到了山里去过冬，有幸躲过了灾难。这些年来，那姑娘给他的家带来好运，使他的家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马群也大有上升的态势。这使他感到由衷的欢欣和希望。
这一年他带着妻儿老小和马群上了夏牧场享受生活和阳光。谁知灾难又一次来到了他的生活中。他万万不会想到，他的马群会在风和日丽的某个白天，遭遇了马仲英被杨将军的部队打散的骑兵。这些荷枪实弹的兵遭遇了失败之后，丢了军马，就转程来到山里掠夺老百姓的马。起初，他们曾派了几个人来要，但是男主人深知劳动的成果得来不易，没有从命。于是这些兵就动了真格的，把正在草地上安详地吃草的马群赶得四处乱蹿。他们要把马群逼到男主人常捉烈马的那个山坳里，然后捆绑起来带走了事。马群受了惊吓，有几匹公马带着几匹带小马的母马去逃命，那些兵就开枪杀了它们。其它的马因为惧怕陌生人的气息和陌生人的声音以及那可怕的枪声，纷纷撞在石壁上或树叉上，皮开肉绽。男主人看着这可怕的场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去找那些个骑兵论理，他不会想到像这样的兵是从不跟人论什么理的，他们操起皮鞭打了他，算回答了他的问题。男主人的额头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看到这鲜血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理论是完全与事无补的。他想到了应该以牙还牙。于是，他翻身上了一匹光背马，一路飞奔着来到了家里，从格扇上取下老式步枪，带着几名壮士冲向敌人。
战斗只短短地进行了喝一壶茶的功夫就结束了。村里损失了两名壮士，敌人那边死了四名士兵，算给那些死于无辜的马“报了仇”。但是男主人也挂了枪伤，成了敌人的俘虏，然后他的头被无情地砍下来。
那天下午，他的那已经被挖去了一双眼睛的头颅高高地挂在村里的一根柱子上，被太阳暴晒着，一些鲜血沿着柱子流下来，变成了黑色。他的脸上爬满了肥硕的绿头苍蝇。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一脸横肉杀气腾腾地站在那根柱子下，面对被士兵们强行召集来的村里人冷冷地说道：
“你们听着，此人杀害无辜，做恶多端，故崭首示众，暴尸野地，以杀一儆百。如果谁人胆敢动他的尸首，定死勿论。”
大家听着这可怕的告示，几乎都被吓掉了魂儿。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对准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吭一声。一片死一般的沉静之后，那个年轻的女子傲然走出了人群。她脸上勃发着一股铁青色的光芒，一双眼睛里透射着仇恨的怒火，步伐沉稳地迎着那长官走了过去。来到长官面前的时候，她慢慢地交叉起两只胳膊。长官的脸色非常难看，肩章上黄色的穗子已经烂了，军装破了，露出了几缕棉花。女人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怅然地说道：
“先生，你为了得到一百匹马，杀死了六条人命。其实，那一百匹马算不了什么，平时把一百匹马喂了狼的事，我们见得多了，这里没有人会为它们感到伤心。你完全可以不必采取如此灭绝人性的办法达到你的目的，你可真是丧尽天良！我男人与你无怨无仇，你却剥夺了他的性命。既然你要的是他的人头，那我就给你好了，但他的身子是我的，因为我是他老婆，所以我有权要求你把他的尸体还给我。”
这句话说得那长官嘴里没有了词，何况他面对的是一个女流之辈，就更理屈词穷了。
年轻的女人把仇恨和悲痛埋在心里，勇敢地要求拿回丈夫的遗骨，一时间震惊了全村的人。包括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年轻的后生和那一向对男人五体投地、哪怕一只母苍蝇都要忌妒的女主人。
长官认真地看了看女人，然后把马刀向方才进行过战斗地方一指，带领着自己的人马和年轻的女人向她丈夫的尸体走去了。
那天黄昏，士兵强迫着一些面无血色的青年人把村里的马群都集中在一起，然后赶着它们走了。他们走的时候，人们看见那个被年轻的女人说败了的长官情绪低落着，把她丈夫的人头挂在鞍梢上走去。男主人的人头随着马的步子深重地晃着，晃着。
那天晚上，年轻的女人请人用纯净的泥巴为丈夫已经开始腐烂的遗体做了一个人头，然后又连夜赶制了尸衾盖在他的“脸”上。第二天，那个“头”便与男主人的身子一起下葬了。他的祭辰办得很大。过头七和四十祭时，人们都听到了年轻的女人令人肝胆欲碎的哭声。一年之后，她又请来了人，杀了丈夫生前最心爱的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年祭，摘下了大屋顶上挂了整整一年的丧旗。
可怜的女子，这个时候她才刚满二十五周岁，正是她人生花好月圆的最美季节。丈夫死了，她成了寡妇，再也没有人帮他操持家政与财产。从此之后，她一守寡就是整整的五十年。尽管丈夫生前留下的牲口已所剩无几，而她又不可能像男人一样掌管好它们，使它们发展壮大，但她也算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活了下去。
至于女主人，那时也已经老了。她们两个人虽然失去了共同的依靠，但她们的命运早就连在了一起，所以彼此间也能有所照应。女主人死后，年轻的女人也亲手为她操办了后事。尽管女主人曾经怠慢过自己，但到后来，她完全宽恕了她。她甚至没有要求把两个被女主人奶过的孩子还给她自己。她的一生虽然充满了传奇的色彩，但她还是圆满地走完了一生，按上帝的召唤死去了。晚年的时候，她的儿子们都娶了媳妇，女儿都嫁了人。她死后，她的价值好像才被人们真正认识到，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无形的凝聚力，一个无言的召唤。所以，她的死给家族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大家也就无比地依恋她。
不久，小妾生下了一个孩子。自怀了孩子后，她就像一匹初产的母马一样风韵卓越。这给从未尝过这份快乐的女主人带来巨大的压力，但是孩子出生后，村里的女人们并没有因为她的忌妒就饶恕了她的冷漠，她们纷纷前来向她表示祝贺，因为这么多年了，作为一个家的女主人，她终于可以在自己家里看到孩子的笑脸了。女人们像让死了小牛的母牛认别的小牛做自己的牛犊那样，硬把婴儿放在女主人的怀里，让她抱，让她亲，说服她要爱这个孩子，并要她让孩子吸吮她的奶头。过了一些时候，她的乳房里居然流出奶来，她开始动情了，开始学会爱孩子了。小妾生下第二个孩子自然是爱不释手。但当她看到男主人和女主人全身心地爱她生的孩子们的时候，她的心也达到了空前的平衡，即是自己当牛作马，也感到心甘情愿。是的，是孩子们把这三个人的心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大家忘却了烦恼，男主人在两个女人精心的呵护下，脸色红润了，气色也渐渐好起来。他渐渐开始在两个女人之间找平衡，给她们同样多的时间，让她们穿同样价值的衣服。小妾后来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在外人眼里他的家业正在兴旺发达。
其实比起那永远也没完没了的恩怨来，家业的烦恼才是男主人真正的心病呀。财产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失去容易得来难。特别对他这个本来就出手大方的人来说好像就更难了。那一年闹灾的时候，他家的羊全死了，他们一家人多少年没有吃上荤腥。他曾多次想把失去的家业再拉起来，但他总是不能如愿以偿。那如梦一般的家业和牲口不是在就要有一点规模的时候患重疾死了，就是又遭了天祸。慢慢地他放弃了养羊的念头，改为羊马。养马他比较在行，马的种群在他这里从来没有断过后。那年闹灾的时候，他把马群转移到了山里去过冬，有幸躲过了灾难。这些年来，那姑娘给他的家带来好运，使他的家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马群也大有上升的态势。这使他感到由衷的欢欣和希望。
这一年他带着妻儿老小和马群上了夏牧场享受生活和阳光。谁知灾难又一次来到了他的生活中。他万万不会想到，他的马群会在风和日丽的某个白天，遭遇了马仲英被杨将军的部队打散的骑兵。这些荷枪实弹的兵遭遇了失败之后，丢了军马，就转程来到山里掠夺老百姓的马。起初，他们曾派了几个人来要，但是男主人深知劳动的成果得来不易，没有从命。于是这些兵就动了真格的，把正在草地上安详地吃草的马群赶得四处乱蹿。他们要把马群逼到男主人常捉烈马的那个山坳里，然后捆绑起来带走了事。马群受了惊吓，有几匹公马带着几匹带小马的母马去逃命，那些兵就开枪杀了它们。其它的马因为惧怕陌生人的气息和陌生人的声音以及那可怕的枪声，纷纷撞在石壁上或树叉上，皮开肉绽。男主人看着这可怕的场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去找那些个骑兵论理，他不会想到像这样的兵是从不跟人论什么理的，他们操起皮鞭打了他，算回答了他的问题。男主人的额头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看到这鲜血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理论是完全与事无补的。他想到了应该以牙还牙。于是，他翻身上了一匹光背马，一路飞奔着来到了家里，从格扇上取下老式步枪，带着几名壮士冲向敌人。
战斗只短短地进行了喝一壶茶的功夫就结束了。村里损失了两名壮士，敌人那边死了四名士兵，算给那些死于无辜的马“报了仇”。但是男主人也挂了枪伤，成了敌人的俘虏，然后他的头被无情地砍下来。
那天下午，他的那已经被挖去了一双眼睛的头颅高高地挂在村里的一根柱子上，被太阳暴晒着，一些鲜血沿着柱子流下来，变成了黑色。他的脸上爬满了肥硕的绿头苍蝇。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一脸横肉杀气腾腾地站在那根柱子下，面对被士兵们强行召集来的村里人冷冷地说道：
“你们听着，此人杀害无辜，做恶多端，故崭首示众，暴尸野地，以杀一儆百。如果谁人胆敢动他的尸首，定死勿论。”
大家听着这可怕的告示，几乎都被吓掉了魂儿。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对准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吭一声。一片死一般的沉静之后，那个年轻的女子傲然走出了人群。她脸上勃发着一股铁青色的光芒，一双眼睛里透射着仇恨的怒火，步伐沉稳地迎着那长官走了过去。来到长官面前的时候，她慢慢地交叉起两只胳膊。长官的脸色非常难看，肩章上黄色的穗子已经烂了，军装破了，露出了几缕棉花。女人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怅然地说道：
“先生，你为了得到一百匹马，杀死了六条人命。其实，那一百匹马算不了什么，平时把一百匹马喂了狼的事，我们见得多了，这里没有人会为它们感到伤心。你完全可以不必采取如此灭绝人性的办法达到你的目的，你可真是丧尽天良！我男人与你无怨无仇，你却剥夺了他的性命。既然你要的是他的人头，那我就给你好了，但他的身子是我的，因为我是他老婆，所以我有权要求你把他的尸体还给我。”
这句话说得那长官嘴里没有了词，何况他面对的是一个女流之辈，就更理屈词穷了。
年轻的女人把仇恨和悲痛埋在心里，勇敢地要求拿回丈夫的遗骨，一时间震惊了全村的人。包括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年轻的后生和那一向对男人五体投地、哪怕一只母苍蝇都要忌妒的女主人。
长官认真地看了看女人，然后把马刀向方才进行过战斗地方一指，带领着自己的人马和年轻的女人向她丈夫的尸体走去了。
那天黄昏，士兵强迫着一些面无血色的青年人把村里的马群都集中在一起，然后赶着它们走了。他们走的时候，人们看见那个被年轻的女人说败了的长官情绪低落着，把她丈夫的人头挂在鞍梢上走去。男主人的人头随着马的步子深重地晃着，晃着。
那天晚上，年轻的女人请人用纯净的泥巴为丈夫已经开始腐烂的遗体做了一个人头，然后又连夜赶制了尸衾盖在他的“脸”上。第二天，那个“头”便与男主人的身子一起下葬了。他的祭辰办得很大。过头七和四十祭时，人们都听到了年轻的女人令人肝胆欲碎的哭声。一年之后，她又请来了人，杀了丈夫生前最心爱的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年祭，摘下了大屋顶上挂了整整一年的丧旗。
可怜的女子，这个时候她才刚满二十五周岁，正是她人生花好月圆的最美季节。丈夫死了，她成了寡妇，再也没有人帮他操持家政与财产。从此之后，她一守寡就是整整的五十年。尽管丈夫生前留下的牲口已所剩无几，而她又不可能像男人一样掌管好它们，使它们发展壮大，但她也算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活了下去。
至于女主人，那时也已经老了。她们两个人虽然失去了共同的依靠，但她们的命运早就连在了一起，所以彼此间也能有所照应。女主人死后，年轻的女人也亲手为她操办了后事。尽管女主人曾经怠慢过自己，但到后来，她完全宽恕了她。她甚至没有要求把两个被女主人奶过的孩子还给她自己。她的一生虽然充满了传奇的色彩，但她还是圆满地走完了一生，按上帝的召唤死去了。晚年的时候，她的儿子们都娶了媳妇，女儿都嫁了人。她死后，她的价值好像才被人们真正认识到，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无形的凝聚力，一个无言的召唤。所以，她的死给家族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大家也就无比地依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