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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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蓝雪》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30108
颗粒名称: 小姑娘
分类号: G633;G623;I267
页数: 8
页码: 36-43
摘要: 女主人虽然看上去长得心宽体胖,像一匹大腹便便的母马,但她吝啬的天性却使她像一只母狗一样鼠目寸光,她总是用愤怒来表明自己的存在。她甚至不会与周围的人友好地相处。她与自己的男人折腾了整整二十年,也没有生下一个孩子。也许是心长得不正,小姑娘来到她家之后不久,她就背弃了亡人的委托,害得那小姑娘在她家几乎没有一点立足之地。
关键词: 男主人 理所当然 女主人 清真寺 一个人

内容

女主人虽然看上去长得心宽体胖,像一匹大腹便便的母马,但她吝啬的天性却使她像一只母狗一样鼠目寸光,她总是用愤怒来表明自己的存在。她甚至不会与周围的人友好地相处。她与自己的男人折腾了整整二十年,也没有生下一个孩子。也许是心长得不正,小姑娘来到她家之后不久,她就背弃了亡人的委托,害得那小姑娘在她家几乎没有一点立足之地。
  开始的几年间,她似乎还能做得像常人一样,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但星转斗移,她就像一匹坏脾气的母马,让自己的天性原形毕露。她痛恨姑娘的存在,像对待小狗一样地对待她。他的男人曾亲眼看见她把一勺汤舀进一个给羊或狗喂食用的食盆里,然后赶她到门口去吃。这引起了她男人的无限愁绪。有一天,她去很远的地方参加一个堂兄年祭的筹办活动,这个已经年过五十的人终于有机会安慰那孩子总在受人摧残的心。
  那一天是珠马日,他早早地起了床,到清真寺里听毛拉布道讲经。清真寺盖得很气派,是用方圆百里的信徒们募捐来的活羊、粮食、皮子和钱币建造而成的。他坐在放满了华丽的地毯与花毡的地上,虔诚地聆听坐在首席的毛拉大人用柔和而动听的声音说道:
  “噢!尊敬的信徒们,你们应该时时刻刻牢记死亡。每一个人都会死亡,都会有被问罪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天使会把你们每一个人都放在真主的天平上,评判在人世的是非功德。罪孽深重的人,将会被投进炼狱里去忍受大火的煎熬。炼狱里的熊熊大火能在一瞬之间把冰山和巨大岩石以及巨大的铁块烧成灰烬。而被投进炼狱的罪人要经受一千年的苦难。所以你们要忠诚于你们的君王,不要用污言秽语诋毁别人的声誉,不要把他人东西占为己有,要忠诚于你们自己的女人,不要欺辱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或许是他早晨来清真寺的时候没有吃东西,听完毛拉的一番话,他竟感到四肢无力,眼前金花飞舞,浑身冒冷汗,耳鸣目眩,以致衬衫湿乎乎地贴在背上。他看了一眼毛拉大人,毛拉也正看着他,那双眼睛就像地狱的大门一样向他可怕地敞着,只差喷出火来。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默默地祷告了一些什么,然后强迫自己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叫来了他们家的女厨子。
  三天前,他去野地打野兔,一去三天没有回来。他的胖夫人便心生恶计,想出了一个败坏姑娘名声的坏主意,想借故把姑娘永远赶出自己的家门。她已经为此盘算很久了。那一天,她曾暗示一个送柴禾的小青年说她家里有一个黄花闺女,小伙子就对她的话心领神会了。这个无依无靠的人实际上也一直等待着有朝一日,天赐良机,让他有一份艳遇。那天夜里,女主人要求姑娘睡到门外的柴禾堆旁去,因为送柴的小伙子就睡在窗户下一个地铺、准确地讲是杂毛丛生的乱皮子上。谁知,姑娘根本没有上他们的当,半夜里拿着铺盖卷躲到草垛上去了。她虽然一直没有被人真正的爱过,但她依然是一尘不染,保持着自己的圣洁。她独自一个人躺在高高的草垛上,在寒冷的夜色里瑟瑟发抖,泪眼仰望星空,请求那些美丽的星星赐给她力量。但是星星们不谙人世,静静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木然地看着她。倒是她更多了一份苦难——她的身体着了凉。几天来,她的脸上暗然无光,只有一双黑宝石般纯洁的眼睛里还透露着希望的光芒。
  男主人把女厨子叫来后,吩咐她给姑娘洗洗头,洗洗澡,把她头上的虱子箅干净。女厨子都一一照办了。令男主人感到惊异的是,这个姑娘一个冬天都没有见水洗澡了,可她的胳膊和身体却还是那样洁净如玉,就像一棵新鲜的香葱那样,透着水灵灵的光泽。这使他感到无比的内疚。于是,他要求女厨子把她的破衣服全部扔掉,换上了一套新的。
  十几天之后,女主人办完了堂弟的年祭回来了。她一进门,看见眼前的情景完全被惊呆了。她像一个木桩子那样在地上站了一会,突然明白了什么,便像一条愤怒的蛇一样瞪大眼睛,脸变得像一个吹足了气的羊肚子,肿胀起来,发出青色的暗光。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虚掩的门缝里刮进来的寒气,仿佛这样就能平息她胸中的怒火。
  她看见那姑娘像一只听涛的水鸟一样正坐在火炉旁烧茶。此情此景让这个女主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暴跳起来了。她一步冲到姑娘的身旁,一把抓住姑娘额上那一撮最显秀丽的浓发。她发现经过这十几天来的精心休养,姑娘的脸和脖子变得细腻了,白净了,姑娘的身材也好像高了,变得婷婷玉立了。这几乎是一夜之间的变化更加倍地激怒了可怕的女主人。她索性胡乱地抓住姑娘的大辫子,把她的头狠狠地向门柱上撞去。姑娘的浓发在她手里显得是那么柔软、潮湿、滑爽而又富有光泽。这样的秀发只有年轻的女子才会有。姑娘惨叫着,护着头发,但女主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在她的躁狂之下,炉子里的热炉灰撒了一地,姑娘新做的小坎肩上的扣子掉在炉灰上,喇叭裙被撕成了碎片。最后,女主人一把脱掉姑娘红色的新皮靴,在空中一抡,扔到门边上。听到屋里的哭闹声,女厨子赶来了。她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于是,女厨子就丧魂落魄地跑到邻居家里,找来了男主人和正在同男主人一起下棋的邻家先生。
  男主人身为一家之主,自然不会希望家里的成员有什么闪失,哪怕是一条小狗,也应该在他家好好地活着,不能受委屈。夫人的蛮横,他已经忍了许多年了。今天,他总算彻底看清老婆会永远曲解他对她的“情敌”的一番好意。是啊,一只没有角的母羊都知道用角来对付别的小羊吃自己的奶的,何况她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照此下去,夫人将永远不会给这可怜的孩子以安生。他一进门就提醒老婆不要太放肆了。但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于是,他一怒之下冲到柱子边上,拉下了一根铜柄鞭子,然后对老婆举了起来。就在那只抡着皮鞭的手在空中进退维谷的时候,他听到老婆骂道:
  “你这条发情的老公狗!”
  男主人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老婆居然会泼到如此荒谬的地步!
  也难怪这女人多少年来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来发泄内心的仇恨与忌妒。那姑娘太年轻了,太迷人了,女主人好像已经彻底看清有朝一日她会夺走属于她的幸福。所以她就要像泥石流一样,用她的愤怒来冲毁一切。
  但是,男主人绝不能容忍她这样胡思乱想,万般无奈之下,他终于举起了鞭子,把那糊涂的女人抽得个体无完肤。肩上,背上,胸口上,大腿上,到处都落下了可怕的鞭伤。
  女主人一向以为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这回又遭到了丈夫的毒打,一时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心里一阵发慌,就昏倒在地上。
  可悲的男主人,其实这一辈子除了希望老天能赐给他一个孩子之外,别无他求。当初,他曾是富有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像他这样的人家,有朝一日会为这样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闹得鸡犬不宁。只可惜他太不懂得怎样与女人相处了。他会被一时需要弄得神魂颠倒,转眼又像山羊油一样——很快就凉了。这个鲁莽的人,既然一直对那个可怜的孤女没有过非分之想,那他又为何不向老婆作耐心的解释,以致于闹得两败俱伤呢?
  事发之后,老婆的娘家人动了怒。一些气盛的主儿一次次来到大比官家游说,说是要讨一个公道和说法。不久,春天来了。当人们的冬肉已经吃光,牲口和人都十分虚弱的时候,男主人所属的家族来了二十多个人。他们一起来到了男主人的家,谋求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老婆的娘家人提出他们不仅要带走自家的人,还要把当初随她一起陪嫁过来的五十匹马、嫁妆全部拿走,剩下的财产同当事人双方平分秋色。至于那个年轻姑娘,理所当然要留在男主人的身边。一切不幸都是由她而引起的,那就成全她好了。
  然而,那个姑娘实际上比谁都清醒。在这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官司期间,女主人回了娘家,无意中给姑娘创造了一个可以充分替自己考虑的机会。她抽时间与家族里的大妈大婶还有嫂嫂们联络了感情,并说服了一名最能说会道、像一匹爱官闲事的母马一样的大婶儿去见双方的大人物们。这位大婶办事说话很有点男人的风范,做事雷厉风行。姑娘去找她谈话,她就用她厚实的女中音,把姑娘的心声一字不差地传给长老们:
  我虽然是一名孤儿,无依无靠,但我宁愿放弃嫁一个年轻后生开始新生活的机会,因为这里毕竟是我的家。尽管这里对我来说有太多苦难和悲伤,但我却是乐天知命的。女主人是一家之主,所以她才会忌妒我,痛恨我,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心思。我想,她发火是出于冲动,等她的愤怒平息了,她就会像熄灭的碳火那样原谅我,并接受我。他们自己也知道,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已经亲手把我托付给了他们,让我作他的人,还为我们做了祷告。我不能违背父亲的心愿,否则就会触怒亡灵,得到报应。事实上,在我最悲惨的时候,是他们收留了我。所以,尽管他的年龄像我的父亲一样,我还是会把他看作我的丈夫的,我要嫁给男主人。
  男主人以前常听人背后议论他不是个正人君子——自己明明有一个老婆,却还要在家里养一个小老婆,当家里人把姑娘的话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竟恐惧地张慌失措。他说:
  “我永远也不会让自己欠这个孤儿的情分,我要让她嫁人,让她远走高飞。我但愿她能嫁给一个她所爱的人。可怜的孩子,我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女儿,所以与其让我睡在她的怀里,还不如现在就让我去死。”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他寻短见没有成功,反而狠狠地让人揍了一顿。他的选择是不会得到任何同情的,因为他必须尊重生命,必须遵守规矩,接受命运的安排。
  第二天,家里人就让人牵了两匹马去女主人的娘家接她回家。女主人自那次挨打之后就回了娘家,这一段时间一直在那里休养。喝了几次肉汤,发了几次汗之后,她身上的鞭伤慢慢好了起来,消肿了,血印也淡了。而且她人也很快就像蛇一样褪了旧皮,金蝉脱壳。
  长辈要让回去,等待判决。这个时候判决已经作好了,至于判决的内容,现在除了长老们外,暂时还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都来到了男主人的家里,听候比官们对这场官司的最后判决。
  这所土坯房很大很大,中间有一根像骆驼腰一样粗的木桩子支撑着高大的房梁,从门栏到正面的山墙长得几乎可以走一支马帮。大家挤在一起,从门口一直坐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连窗户外边都爬着人。比官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身后靠着两个松软的大枕头。他是一个黑脸庞的人,有一撮山羊胡子,尖尖的小额头像蛇的鼻子那样又光又亮,浅浅的发际上头发向后倒去,使他显得颇有智慧。他坐直了身子,拿出纳丝烟①,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一本正经地端起了架式,玩弄着手中一串黑色的念珠宣布家族最终的判决。他宣布判决词的时候,声音掷地有声,让人感到这判决一经公布,就是铁定的法律,再也不可能作任何更改了。
  女主人娘家的人这些日子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扬言要把女儿接回去;而男主人也吵吵着要把十七岁的孤女嫁给别人,还声称嫁她不要任何彩礼,反倒愿给她陪嫁马牛羊各九头,外加全部的嫁妆——穿的用的一应俱全。但是判决的结果却完全出乎当事双方的愿望。
  比官道:
  “女主人与男主人已经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一直同床共梦,感情甚笃。所以女主人理所当然是主人,她的存在意味着你们一家人的幸福,她的地位理应得到你们的尊重。而你们三个人曾对亡灵发过誓。在这个家里,你们三个人就像铁炉架的三条腿,缺一不可。长老们经过认真的商榷,决定必须给你们约法三章,以保护你们各自的利益,你们必须服从。从今往后,凡是与家务有关的一切大事都是男主人的事;而柴米油盐的事由女主人来操心;姑娘的任务主要侍候男主人和女主人。男主人同时属于你们两个女人。但是你们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共同拥有一个丈夫,理应有所区别。男主人的上半身是神圣的,属于女主人;而他的下半身是污浊的和罪恶的,属于小妾。”
  判决词的内容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而且多少有点滑稽,在人群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嘻嘻哈哈地议论开了。女主人坐在人群里听得周围的人正在嘲笑她的失败,便气极败坏地冷笑了一声,那头巾下的月牙形银耳环也随之闪了一下。但她越是这样,人群里的非议就越是热烈。在她的眼里,这些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就像一群狼一样高叫着。

附注

一种鼻烟。

知识出处

蓝雪

《蓝雪》

出版者: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出版地:2001

本书以独特的视角反映了在新兴事物与思潮的冲击下,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随之发生的转变,现代生活环境、生活质量的巨大变化,表现了传统的与现代的、民族的与外来的、封闭的与开放的思想、意识、行为之间的冲突,反映了本民族的历史事件、人物性格、思维方式、生活场景等诸多方面,对生命、繁衍、爱情、死亡都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探讨,并以极强的地域特色和语言的独特韵味使读者感到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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