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内容
山村，长长的冬夜终于走到了尽头似的，慢条斯理地揭开黎明的序幕。沙度沟口山坡上卧着的马群，纷纷站立起来，抖抖身上的寒气，然后悠悠地四下散去。新雪后平滑的旷野被它们踩得零乱不堪。它们拼命地用蹄刨着大地，翻出往日黑糊糊的脏雪——寒冬的饥饿，几乎使它们啃食光乌琅哈依尔的每一根茅草。
一条小河，向坡下白茫茫的开阔地流去。小河两岸的丛林边上，结着厚厚的、浅绿色的冰。河道中央的陆地上有一片丛林，林下有一个锅口大的小水洼。哗哗的浪花簇拥着一块在水里裸露着脊背的岩石。一只白脖颈的水鸟落在那块岩石上。它不安地摇晃着尾巴。谁知道，它向这条贫脊的小河希求什么呢？
山谷那边是一个高高的断崖，断崖上有个小牧村。石垒的房屋像一群随随便便卧在坡上的绵羊。高低不平的烟囱冒出股股青烟，袅袅地向蓝天扩散而去。
突然，这个平静的山村，被一个使人战栗的消息搅乱了：
“胡尔丽海莺被呛水啦！”
“胡尔丽海莺正在受罚呐！”
“她可真是中了邪啦……”
也不知是谁早晨第一个起来到河边饮马看见了，这一幕更不知哪位光脚穿了靴子去河边提水的快嘴女人传递了这消息。不一会儿，那些穿着毡底袜子和绣花鞋的孩子们，以及那些正出门倒垃圾的女人们，便一窝蜂似地涌向河岸。远处，刚把自家的牲畜赶到坡上转回家的男人们，远远地望着河岸的人群，叹息似地摇晃着脑袋。
被呛水的是个身穿半截袖长裙和长坎肩的女人。她年轻、美丽、像鲜乳一样白嫩。去年她的丈夫去世了。两个大汉提着她的胳膊，毫不迟疑地往用斧头凿开的冰窟窿里夯。她拼命地叫喊着。红绸裙肥大的袖子，不时地被水撩起来，露出她鸽子肉一样光滑、熟鸡蛋青一样富有弹性的胳膊。那两个大汉嘴里念念有词：“长头发的魔鬼！幽灵！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他们把女人从半米深的冰窟窿里拽出来，然后又噗咚一声放进去。她一对辫梢上挂着的银币，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坠下去，在冰窟窿口那儿一闪一闪的。
终于，两个大汉把奄奄一息的女人拖出水面。她湿漉漉地瘫在冰面上，瑟瑟颤抖着。她是一个倔犟的女人，哭，但不求饶，只是咬紧牙关，双手拼命地抓着两个大汉的手腕。而两个大汉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喉结一上一下地抖动。
这时，牧村方向又有一股吵吵嚷嚷的人流踏着新雪向河岸簇拥而来。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拉扯着一位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中年人古铜色的脸，穿着条白色大裆内裤，身披大衣，风风火火地走向人群前面。他们来到河岸，中年人怒气冲冲地甩下身上的大衣，顺手扔在冰上。于是，人们照例把那青年人也送进冰窟窿里去。
这是个使人毛骨悚然的场面。然而，竟没有一个人出言辱骂什么，那一对年轻人也不喊叫，更不见“刽子手”动手打他们。人们只是在这清晨，在这丛林下的小河边，看到了一场威严的“审判”。平洁的雪地上留下一片鸡爪印一样零乱的足迹，光滑的冰面也被皮靴跟上的铁钉划得模模糊糊，失去光泽。最终，这些像拴在一根结勒①上的马驹一样从不脱群的牧村的人们，对两个年轻人作出了最后的裁决。一位留着棕红色胡须的大个头人说：
“帕郎莎部落的一支炊烟中断才十个月，亡灵尸骨未寒，你们二人竟如此急于求得新欢，既然这样，那这就是对你们的惩罚。”
话音刚落，一位黑瘦的老太太赶忙扶起胡尔丽海莺匆匆离去。雪地上滴落几串长长的水珠，留下一双笨大的皮靴印。老太太的脚步迈得飞快，生怕冻坏浑身是水的年轻少妇。也许，在她情窦初开的青春时节，也曾有过类似狂热而甜蜜、短暂而遥远、亦祸亦福的故事吧？
一个月后，幸福终于回到这个守寡不久的女人头上。她就要和那位热恋着她并一同身遭厄运的男人结婚了。
阿吾勒的重要人物都来了，那位留着棕红色胡须的老人坐在首席。他为胡尔丽海莺已故的丈夫念了祷词、做了年祭仪式后，向人们宣布道：“脚上的靴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胡尔丽海莺的事就这么算了。她家毡屋顶上冒出的炊烟，毕竟还是我们阿吾勒的。”话音刚落，那个黑瘦的老太太便端着一碗洗过银戒指的蜜糖水，念了几句什么，然后递给了披着红盖头的胡尔丽海莺和她的新郎，他们幸福地微笑着。最后，老太太又端着那个碗，让在坐的人们个个品尝了洗过银戒指的蜜糖水。
一条小河，向坡下白茫茫的开阔地流去。小河两岸的丛林边上，结着厚厚的、浅绿色的冰。河道中央的陆地上有一片丛林，林下有一个锅口大的小水洼。哗哗的浪花簇拥着一块在水里裸露着脊背的岩石。一只白脖颈的水鸟落在那块岩石上。它不安地摇晃着尾巴。谁知道，它向这条贫脊的小河希求什么呢？
山谷那边是一个高高的断崖，断崖上有个小牧村。石垒的房屋像一群随随便便卧在坡上的绵羊。高低不平的烟囱冒出股股青烟，袅袅地向蓝天扩散而去。
突然，这个平静的山村，被一个使人战栗的消息搅乱了：
“胡尔丽海莺被呛水啦！”
“胡尔丽海莺正在受罚呐！”
“她可真是中了邪啦……”
也不知是谁早晨第一个起来到河边饮马看见了，这一幕更不知哪位光脚穿了靴子去河边提水的快嘴女人传递了这消息。不一会儿，那些穿着毡底袜子和绣花鞋的孩子们，以及那些正出门倒垃圾的女人们，便一窝蜂似地涌向河岸。远处，刚把自家的牲畜赶到坡上转回家的男人们，远远地望着河岸的人群，叹息似地摇晃着脑袋。
被呛水的是个身穿半截袖长裙和长坎肩的女人。她年轻、美丽、像鲜乳一样白嫩。去年她的丈夫去世了。两个大汉提着她的胳膊，毫不迟疑地往用斧头凿开的冰窟窿里夯。她拼命地叫喊着。红绸裙肥大的袖子，不时地被水撩起来，露出她鸽子肉一样光滑、熟鸡蛋青一样富有弹性的胳膊。那两个大汉嘴里念念有词：“长头发的魔鬼！幽灵！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他们把女人从半米深的冰窟窿里拽出来，然后又噗咚一声放进去。她一对辫梢上挂着的银币，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坠下去，在冰窟窿口那儿一闪一闪的。
终于，两个大汉把奄奄一息的女人拖出水面。她湿漉漉地瘫在冰面上，瑟瑟颤抖着。她是一个倔犟的女人，哭，但不求饶，只是咬紧牙关，双手拼命地抓着两个大汉的手腕。而两个大汉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喉结一上一下地抖动。
这时，牧村方向又有一股吵吵嚷嚷的人流踏着新雪向河岸簇拥而来。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拉扯着一位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中年人古铜色的脸，穿着条白色大裆内裤，身披大衣，风风火火地走向人群前面。他们来到河岸，中年人怒气冲冲地甩下身上的大衣，顺手扔在冰上。于是，人们照例把那青年人也送进冰窟窿里去。
这是个使人毛骨悚然的场面。然而，竟没有一个人出言辱骂什么，那一对年轻人也不喊叫，更不见“刽子手”动手打他们。人们只是在这清晨，在这丛林下的小河边，看到了一场威严的“审判”。平洁的雪地上留下一片鸡爪印一样零乱的足迹，光滑的冰面也被皮靴跟上的铁钉划得模模糊糊，失去光泽。最终，这些像拴在一根结勒①上的马驹一样从不脱群的牧村的人们，对两个年轻人作出了最后的裁决。一位留着棕红色胡须的大个头人说：
“帕郎莎部落的一支炊烟中断才十个月，亡灵尸骨未寒，你们二人竟如此急于求得新欢，既然这样，那这就是对你们的惩罚。”
话音刚落，一位黑瘦的老太太赶忙扶起胡尔丽海莺匆匆离去。雪地上滴落几串长长的水珠，留下一双笨大的皮靴印。老太太的脚步迈得飞快，生怕冻坏浑身是水的年轻少妇。也许，在她情窦初开的青春时节，也曾有过类似狂热而甜蜜、短暂而遥远、亦祸亦福的故事吧？
一个月后，幸福终于回到这个守寡不久的女人头上。她就要和那位热恋着她并一同身遭厄运的男人结婚了。
阿吾勒的重要人物都来了，那位留着棕红色胡须的老人坐在首席。他为胡尔丽海莺已故的丈夫念了祷词、做了年祭仪式后，向人们宣布道：“脚上的靴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胡尔丽海莺的事就这么算了。她家毡屋顶上冒出的炊烟，毕竟还是我们阿吾勒的。”话音刚落，那个黑瘦的老太太便端着一碗洗过银戒指的蜜糖水，念了几句什么，然后递给了披着红盖头的胡尔丽海莺和她的新郎，他们幸福地微笑着。最后，老太太又端着那个碗，让在坐的人们个个品尝了洗过银戒指的蜜糖水。
附注
拴马驹用的绳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