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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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大戈壁》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29792
颗粒名称: 十四
分类号: I267;G634;I247
页数: 14
页码: 137-150
摘要: 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兰州城解放!林雪梅拿着快报朝集结在操场上的学生们跑来喊道:“同学们!兰州城已经解放了!”聂子龙抢过一份快报看了起来,许多没有抢到报纸的同学围在了聂子龙身旁,彭雅莹在一旁焦急地说:“子龙,快给我们念念!”
关键词: 解放军 小伙计 总司令 参谋长 马家军

内容

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兰州城解放!林雪梅拿着快报朝集结在操场上的学生们跑来喊道:“同学们!兰州城已经解放了!”聂子龙抢过一份快报看了起来,许多没有抢到报纸的同学围在了聂子龙身旁,彭雅莹在一旁焦急地说:“子龙,快给我们念念!”
  “好!”聂子龙看看彭雅莹和同学们就念了起来:
  ……兰州战役,是西北解放战争史上规模最大、战斗最激烈的一次城市攻坚战。敌人工事之坚固,敌人之凶悍顽强,地形之有利于敌,均属前所未有。我野战军投入兵力之多,兵器之强,付出代价之惨重,也是前所未有的。经过三天浴血攻坚和激烈巷战,歼灭马步芳第八十二军三个师大部,一二九军两个师各一部,三个保安团共2.7万人;毙伤1.2万人;俘虏1.37万人,因泅渡黄河淹死2000余人;缴获山炮、迫击炮、战防炮、六〇炮共计128门,骡马和大批军用物资……
  兰州战役的胜利,不仅消灭了国民党军战斗力最强、反共最坚决的马步芳主力,使西北其他敌军完全陷于分散孤立之境地,而且打通了进军青海、宁夏和甘肃河西之门户,为进军新疆创造了条件。
  学生们激动地欢呼、跳跃起来,相互热情地拥抱。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学员们热情高声地呼唤起来。聂子龙收起报纸,看见彭雅莹她们,充满激情、喜悦的泪水,即甜蜜又幸福。她举眼向聂子龙看,又成了那种柔情蜜意的目光——把对方紧紧拥抱起来的那种忘情目光。聂子龙伸开双臂,彭雅莹就朝他怀中涌了进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闻女孩子气息,这种热情很快跑遍全身,使他热泪盈眶。
  学员们自发走上街头欢呼、跳跃。军管会组织起工作人员,敲锣打鼓把人民解放军在兰州战场取得胜利喜讯传遍整个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又从小城传到乡下。
  在校园、街头、小巷、茶馆,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人们脸上都挂上幸福笑容。互相问候,互相庆贺,跟过年似的喜庆。
  彭老板一早打开了饭馆门,满脸的喜庆就等今天第一批客人的到来。伙计们忙着打扫卫生,桌子擦得锃亮。像迎接贵人们到来似的。彭老板知道每逢有这样重大的事,饭馆里就会很快聚集起人气,来的人并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来挖掘消息。彭老板也乐意这样,因为这些消息也是他想听到的。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批人很快就赶来了,他们围坐在一起开始聊了起来。伙计们忙送上一壶茶,摆上一只碗,彭老板也在一边竖起了耳朵。
  “听说了没有,解放军动用了几千门大炮,那炮打得把皋兰山都给削去了一半!”
  “听说国军的尸体把黄河水都给堵了,留下来的全是血!”
  “马长官逃跑时,吓得连小老婆都没带上。”
  “他的小老婆到哪里去了?”
  “这谁知道,要不你去问问马长官?”有人嘲笑似的说。
  “这马家军也太不经打了,不到三天就完了。”
  彭老板站在柜台里看着热闹的人们,心里想:马长官跑了,他的小老婆今后该怎么办?当官的也有无奈的时候!有点怜香惜玉之情。彭老板看见那几个摆谱的人,说起马长官小老婆津津乐道,心里暗暗地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靠卖点消息混一碗茶喝的人,谈起别人小老婆就和填饱了肚皮一样,那么有滋有味!
  围坐在一起的人们,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看法和情感,此时的心境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有高兴的也有惋惜的,有激动的也有失望的。各种复杂表情参杂在一起,显得那么不协调。
  皋兰山战斗胜利,对小城里的人来说,人民解放军占领兰州城已经不怀疑了,但兰州城这么快被解放,还是给小城里的人们心灵上一个震撼。你高兴也罢,失望也罢。总之,这一页历史已经翻了过去。人们还得回到现实中去生活……
  目前形式变得复杂起来,解放军兵临兰州城下,马家军命运危在旦夕。三区队伍又在玛河一线频繁调动,配合解放军攻势,大有北犯意图……
  马步芳连着几天来电命令马呈祥,调他速回兰州城增援。按照马步芳指令马呈祥向陶峙岳总司令打过招呼后就积极部署。昨天一大早就派出了一支先遣部队。
  今天一早,马呈祥来到老满城骑兵一师,给准备入关军官训话。当马呈祥全副武装走上主席台时,军官们才发现马呈祥破天荒佩戴中将军衔,威风凛凛来到主席台上,军官们起立、鼓掌,表示对马长官的敬意。马呈祥把手朝下一按就听哗的一声,军官们齐整地坐了下去。马呈祥这才开始不紧不慢训起话来:
  弟兄们——
  大家都知道,我们就要回兰州了,军人建功立业要在沙场上,此次回援兰州与共军决战兰州城下,重振我骑一师威武。马继援军长在陇东一线连日打了几个胜仗,遏制住了西北共军进攻的势头,也让共军尝到了我马家军的厉害。现在,马军长已经回到兰州城,集结起十几万马家军弟兄,要与共军在兰州城下决一死战。当然,大家也知道,兰州城依托皋兰山、五泉山、黄河天险,万无一失。能回援兰州与共军决战,是我骑一师的光荣和骄傲……
  马呈祥正在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讲着,参谋长急匆匆走上前来伏在马呈祥耳旁小声嘀咕几句,马呈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半天再没有吐出一个字。
  参谋长见此状态,忙转身对坐在下面军官们宣布道:“今天会就开到这里,大家都先回去准备,等待命令吧!”台下的军官们刚才还有点兴致,瞬间变成了一脸茫然,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马呈祥急速离开会场。一走进办公室,把军帽往沙发上狠狠一摔,便骂起娘来:“他奶奶的,都是些酒囊饭袋,那么多的部队,那么坚固的工事,还有黄河、皋兰山都他妈的到哪里去了,怎么就让共军轻易把它攻破了呢?”
  参谋长、副官呆立在一旁,像是被霜打的茄子没了神气,窒息的气氛凝固在每个人脸上,闷得使人心里发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副官忙上前拿起电话筒,就听副官不停:“是——是——师长您的电话。”马呈祥火气燃得正旺,电话铃响他本来就烦,看见副官跟狗似的不停“是、是、是”的,就更烦。开口骂道:“他奶奶的,谁这时还打来电话,不接。”副官捂起听筒说:“是叶师长电话!”
  “他奶奶的为什么不早说?”马呈祥及不情愿接过话筒,一时间还没有转回神来,便生硬地说:“我是马呈祥,不知叶师长有何吩咐?”电话里就传来叶成声音:“马师长在和谁生气呢?怎么火气这么大呀?”马呈祥这才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叶师长对不起,兄弟正在教导这些不懂事的卫兵。”
  “马师长,你不必隐瞒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兰州失守不是你的过错。有时间到我这里来坐一坐,喝点酒散散心,我等你!”马呈祥放下话筒,心想,谁他妈现在还有兴趣喝酒。也都怪总司令优柔寡断,没有及时回援兰州。要我马呈祥在兰州城下共军能这么快打下兰州城吗?
  这时情报官进来报告:“师座,共产党代表已经到了迪化。”马呈祥一惊,忙问:“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情报官小心翼翼说:“他们现正在陶公馆!”他的眼睛由恐慌变为愤怒,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大吼起来:“他奶奶的,来得正好,通知警卫连,到陶公馆去把共产党代表给我抓起来。”
  参谋长赶紧提醒马呈祥:“师座,那里可是陶公馆!一个连去恐怕干不成什么事?”马呈祥这才清醒过来,眼珠子转了转说:“你带警卫连埋伏在陶公馆周围,只要共产党代表一出来,就给我抓起来,我去陶公馆会会他们!”
  马呈祥一路赶到陶公馆。闯进总司令办公室,看见包尔汉主席、陶总司令和参谋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先是一惊,然后犯起嘀咕来,心想是不是情报弄错了。
  陶峙岳见马呈祥进来,站起身说:“马师长来啦,快进来坐吧!”马呈祥尊旨坐下,双目四瞅。他那点心事陶峙岳早已经看出来了,笑着说:“马师长来得正好,听说你的心情不大好,我正想找你谈谈。”
  马呈祥复杂的表情还没有从慌乱中适应过来,眼睛就变得阴暗起来。两片嘴皮煽动下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包尔汉已经看出马呈祥来这里的用意,起身说:“总司令你们谈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马呈祥也忙起身用礼貌的态度,很低微地如同向大人物鞠躬,目送包尔汉主席。陶晋初惊奇地看了眼他,对总司令说:“我去送送包主席!”说完和包尔汉主席一起走了出去。
  …………
  马呈祥从陶公馆出来,没有直接回老满城指挥部,而是一头扎进民得路的叶成寓所里去了。叶成见马呈祥,不能喜形于色,还替马呈祥背了点悲哀的神色问:“马师长,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啦?快坐、快请坐,我还想你不会来呢!”马呈祥没好气地说:“别提了,刚从总司令那边过来。”他没敢把去陶公馆抓共产党的事说出来。
  叶成好奇地问:“总司令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安慰了我两句,我早说过东进要是抓紧,兰州城也不至于这么快被共军攻破。”
  叶成无精打采叹了一口气说:“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总司令还是为马师长着想啊!要是总司令真这么快把马师长送往兰州战场,也只不过是给共军多送一块肥肉而已,你我兄弟还能在这里见面吗?”
  马呈祥听到叶成一席话,听着这么别扭,有些不高兴地问:“叶师长你这话什么意思?”叶成见自己说漏了嘴忙解释道:“马师长别多心,我说的意思是十几万马家军兄弟命运还不知是什么样?至少我们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我们早一点进关,助马长官一臂之力,就是败下阵来,也是对马长官尽了忠、卖了力。现在我们窝在这里真是没脸去见江东父老啊!”马呈祥说完不由伤感起来,掉下几滴眼泪。
  叶成给马呈祥递上一杯热茶劝慰道:“马师长,不必过于伤心、过于自责。该想到的你也想到了,上面不给军费也怪不得我们,过去的事就上他过去吧!目前要紧的是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马呈祥沉思,叶成的话提醒使他也想起了什么,用手帕拭了眼睛上的泪说:“不知叶师长有什么打算?”
  “哟!我说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马师长也在这里。”随着一句甜甜女人味儿十足的话语声,叶太太满身珠光宝气,扭着屁股走了进来,叶成见太太进来陪着笑脸说:“我们兄弟俩正在讨论军国大事。”
  “不会有什么秘密吧?军国大事用不着你们这些小人物劳神,我看在这紧要关头,还是把自己的事想好了、弄好了才是大事。马师长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马呈祥忙应付起来。
  叶成见太太又开始胡说起来,急忙靠近太太用手拽了拽她说:“太太你没喝酒吧?怎么都说些酒话。”马呈祥看见叶成责怪起太太忙说道:“叶师长,我看尊夫人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共军打下兰州城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新疆,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怎么?共军把兰州城拿下来了?叶成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太太吃惊,又有些埋怨起叶成来了。马呈祥赶紧解释说:“这不,我们也是才知道的!”叶成反而不识趣地回了太太一句:“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去把兰州城收回来吗?”
  “我哪有这种本事,两位堂堂的国军师长坐在这里都没有办法,怎么拿我一个妇道人家撒气来呢?”马呈祥看见叶太太把自己扯了进来忙安慰道:“叶太太,叶师长没有这个意思,大家不是为这件事难过嘛!有点怨气还请叶太太谅解。”
  “难过有什么用呢,马师长你也说了,共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新疆。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给自己拿主意的好。”
  “那是……那是!”马呈祥看见叶太太插一杠子进来,这样的谈话已经没有必要下去了,起身告辞。
  送走了马呈祥,叶成同太太回到办公室,四目相望也觉得没趣,叶成倒在沙发里不吱声了。太太走到沙发前,坐在叶成身边,双手搂住叶成的胳膊关心地问:“兰州失守,马师长一定很难过吧?”
  “这倒也是,总司令都把他叫过去劝慰啦!”
  “总司令都跟他说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啦?不是还没问你就来搅和了吗?”叶成说这话时,眼睛还瞪了太太一眼。太太听到“搅和”两字,心里就不是滋味,但已经做成这样,坐在那不也吱声。叶成见太太不吭气,觉得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又补充道:“我看总司令也只能安慰他几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目前这种状况,太太急于想知道马师长会怎么做,便问:“马师长有什么打算吗?”她还想知道得更多。
  “他会有什么打算,我看这样也好,马师长就可以安下心想想新疆的事了。”
  “你说解放军会很快打到新疆吗?”她开始担起心来。
  “我想不会的,冬季快要到了,几千里的大戈壁,物资、弹药、粮饷、车辆都需要准备,几万大军那能说来就来,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了。”他好像很有把握。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等看再说吧!好啦,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
  叶成打发走太太,回到办公室里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然后坐到沙发上拿出一支香烟点上火吸了起来,沉思片刻想起了刘少贤的事情。刘少贤走了一个多月,他那里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了?叶成觉得有必要派人视察,要派人亲眼目睹掌握那里的情况。想着想着他把参谋长叫来一起商量。
  叶成问参谋长:“你看是不是要派人到刘少贤那里去看看?”参谋长说:“这很有必要,如果共军一但进疆,那里也是我们唯一的供给站,刘少贤在那里搞得怎么样,我们心里没底也是不行的!”
  “你看派谁去好呢?”
  “我认为陈棋圣参谋比较合适。”
  叶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看也可以。不过刘少贤一个人在那里主事,我也不太放心,你看是不是给他派个副职?”
  参谋长凑近叶成小声说:“这样会引起刘少贤怀疑,我想就叫陈棋圣给他当个参谋留在那里协助他工作。”
  “我记得陈参谋是个少校,这样可就委屈他了。”叶成脑子转动起来。“那就给他加一个长吧!去做参谋长!”两人说完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叶成接着说:“这样也好,陈参谋屈居刘少贤之下,会更加地卖力!”
  参谋长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奸笑着说:“我想刘少贤也是一个聪明人,他会防范陈参谋。”叶成走到办公桌旁,手不停地点着桌子思考着说:“参谋长,你看派陈棋圣到那去当参谋长,是不是倒也得给刘少贤送点见面礼呢?”
  “师座的意思是?”
  叶成回过头,面带微笑对参谋长说:“让陈参谋带一批物资过去,刘少贤来电也说那里的工程进展得很顺利嘛!”
  “我看行,就先搞些武器、弹药、粮食什么的,怎么样?”
  叶成走近参谋长注视他,用坚定的语气说:“好!你去安排,另外陈棋圣那里我就不去说了。你请他吃个饭,单独交代一下,让他到了那里以后,把握好分寸,什么事都不要管,就是看、听,他也有单独给我们发报的权力。这次押送物资派一个排也留在那里交陈棋圣指挥。”
  “我明白了!”参谋长狡猾地笑了起来。
  聂子龙从学校回到姑妈家已经到了开晚饭时间。姑妈看见聂子龙进门便问道:“子龙回来了,今天都学到什么啦?”
  “这几天还没上课呢,每天练习走步、敬礼!”聂子龙给姑妈表演了个军人动作。她笑了起来说:“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好,我马上就来。”他说完来到厨房,洗了把脸,然后回到屋里,上到炕桌坐在余化阳对面就听他说:“子龙,你们这样练走步,那书还读不读啦?”
  “当兵不都这样嘛,听说要练习两周呢!对了,姑妈、姑父,我们明天就要到队伍上集合了。”
  姑妈边给聂子龙盛饭边问:“明天就要到队伍上集合啦?这么早到队伍上去干啥?”
  聂子龙接过姑妈递过来的碗说:“还能干什么,不就是学习、训练嘛!”余化阳听聂子龙要走,赶忙问:“子龙,队伍上干部给你们说了没有,兰州城给打成啥样子了?”
  聂子龙有点骄傲起来,因为像姑父这样神通广大的人,有事都来问自己,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他高兴地说:“没听说,只是说消灭了多少马家军,缴获了多少武器和物资。”姑妈补充说:“你姑父就是担心他和城里那些人在兰州城里合开的那间铺子,现在不知咋样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解放军是保护老百姓财产的,你们不是也看见了吗?”余化阳说:“这我们都知道,可是这仗打得!枪炮又不会长眼,不是把皋兰山都削去一半了吗?”
  “那不是谣传吗?”
  姑妈接过聂子龙的话说:“就是,要不过两天你去看看。”
  聂子龙赶紧说:“这可不行,现在不能去,你们没听说吗,打散的马家军到处放冷枪,兰州城里可乱了?”余化阳说:“我也听说了,现在就是担心这个事!”
  姑妈语重心长地对姑父说:“他爸,那你也别操这个心了。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看咱们就把这里的铺子打理好也能过。”
  “你懂个啥,一个妇道人家。”姑妈说的话让余化阳不高兴起来。聂子龙看见余化阳在埋怨姑妈,就突发奇想跟余化阳侃了起来:“姑父,我看姑妈说得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那是一份多大的家业?”余化阳每当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总有一丝凄苦的表情。聂子龙并不按他的思路走,继续说:“我想兰州城里的那间铺子要是没有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什么?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是件好事呢?”余化阳像没听明白似的,睁大了眼睛瞪着聂子龙问。“对!姑父你看,现在是无产者最光荣,什么是无产者呢?就是什么也没有的人……”他开始滔滔不绝。余化阳的态度越来冷,截住聂子龙的话说:“子龙,我没整明白,兰州城里的那间铺子和无产者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你想过没有,兰州城里的那间铺子就是你们家的财产。还有铺子里的那些货叫做商品,在没有卖出以前都是你的,这些财产归你所有,所以你就成了有产阶级。”余化阳被聂子龙给整糊涂了,自己怎么成为有产阶级了。便不服气地说:“做有产阶级有什么不好?”
  “有产阶级这里面就有剥削的关系……”余化阳听到剥削两字就想起了黄世仁,打击得他浑身只发冷汗,转换语气忙问:“有产阶级和剥削又怎么扯上关系啦?”
  “比如说,就拿这条烟来说吧!你是五个铜板买回来的,你要十个铜板卖出去,这里面就有一个差价问题。除了五个铜板是本钱,两个铜板是开销,还剩三个铜板的差价这就叫剩余价值。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挣了三个铜板的钱。这个钱是谁给你挣的呢?是你顾来的伙计给你挣来的,所以说这就叫剥削。”
  余化阳想想,钱不都这么挣来的吗?只是没有聂子龙讲得这么深刻、透彻。又接着说:“那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不挣钱谁还开店铺、开饭馆?”
  “所以说,就要打倒这个旧世界,消灭人剥削人的社会!”
  余化阳一愣,有些东西整明白了,有些东西让聂子龙给整得混混沌沌——怎么就把他给整到剥削阶级里面去了,怎么还要被打倒呢?听聂子龙话里的意思,他不是成了黄世仁吗?不妨说老实话,他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
  聂子龙看见姑父坐在那里不吱声,又接着说:“姑父、姑妈,明早我还要去学校,我就先去睡了!”姑妈说:“去吧!累了一天早点去休息!”余化阳望着聂子龙出门,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不挣钱吃什么?还开铺子干什么?”
  姑妈接过他的话说:“子龙不是说了吗!我们剥削的是你顾来的那些小伙计,今后咱们不顾人了,就自己剥削自己吧!”余化阳旧病未除又添新病,瞅了姑妈一眼,嘴里念叨着:“自己剥削自己?”
  聂子龙一大早起来,就赶往学校去了,半道上碰见邱玉洁,她两眼通红像是刚哭过似的,聂子龙上前忙问:“邱玉洁,怎么了?”邱玉洁看见是聂子龙,泪水马上流了出来说:“我舅妈带着我表弟妹们来我家,说我舅舅找不到了,是死是活一点消息都没有。”
  聂子龙急忙问:“那怎么办?”
  “我舅要是有个什么,我舅妈一家可怎么办?我妈都快急死了!”聂子龙不知道怎么去劝慰她,呆立一旁悲怜之心悠然而起……
  “子龙,我现在还要回家一趟,这件事你也不要对外人说。”她叮嘱完聂子龙就匆匆地走了……聂子龙目送邱玉洁离去,那张没落的脸消融在了她的背影中。
  余化阳看见聂子龙出门,也跟着出了门……看样子精神还不错。想了一晚上……花了很大劲,终于整明白了……他要自己剥削自己……整个劳动人民当当。今儿背着个手,嘴里哼着个小曲,早早来到铺子里,就看见小伙计比他来得还早,正在打扫店铺。
  余化阳站在店铺门口想想,便从腰带兜里摸出两个铜板,朝小伙计走去。小伙计没有发现老板面部表情的变化,高兴地朝余化阳打起招呼道:“老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啦?”
  “从今天起你就不用来了!”余化阳说完把两个铜板递给了小伙计。小伙计先是一惊,然后才明白过来,忙问:“老板,你为啥不要我啦?”
  “现在生意不好做,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找些活干吧!”他毫无表情的面容不容置疑地说。“老板,我不要!你要我回去,我咋给家里人说?”小伙计说着便哭了起来。余化阳好不为难地搔搔鼻子,又从腰兜里摸出一块铜板说:“拿着吧!我也是没办法!”说罢,他转过背去。
  小伙计接过铜板,再待在这里也是白费时间,抹着泪儿走了。
  余化阳心里一片空虚、寞落,眼睛也潮湿了会……打发走小伙计,他两只手放在柜台上支撑起脑袋,出神地望着门外,心想,从今天开始自己打理生意,我也是劳动人民了!一颗伟大的心开始跳动,这会儿觉得他的命运就是如此……他把兰州城里铺子的那点破事暂时放到脑袋后去了。
  同学们领到新军装,穿在身上,个个收拾得干干净净。女同学梳理好头发,戴上一顶黄色军帽,两只手就不知往哪儿放了。她们脸上起了一种超然境界的变化,仿佛在奇异的幻觉里看见了敞开的天堂……她们乐啊……笑啊!实在是无可比拟的女孩子所特有的色泽。就是这点色泽,她们也足够骄傲。
  女同学们又被叫去剪头发了……聂子龙看见邱玉洁踌躇的眼神落在眉宇间,那里面表露着丰富的感情和可预见到的……灵魂闪耀的湿气……不一会就把她眼睛里装满了泪花,舍不得她那条大辫子。
  她还是被教官给叫去了,聂子龙为她感到惋惜,跟上她看看这条辫子是怎么被剪去的。邱玉洁来到凳子前坐下,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拆散开浓密厚实的辫子,统统拆散开来,像波浪一样散在肩上,仿佛给她身上披件衣裳。
  教官都舍不得下手……剪刀下去,聂子龙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一件成功的艺术作品,毫不在意地就给糟蹋掉了。
  邱玉洁脸上一颗巨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林雪梅从军管会出来便朝学校走去。在小巷转弯处,一个悲伤哭声传了过来。她朝有哭声地方望去,一个小伙子蹲在墙角边,哭得那样伤心。她朝小伙子走了过去,走到他跟前蹲下身问:“小弟弟,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小伙计用衣服袖子抹把脸上的泪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哭呢?能告诉我吗?”
  小伙计收住了眼泪,瞅瞅林雪梅没有吱声。她用手抚摸着小伙计脑袋劝慰道:“你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伙计眼睛里又泌出一眶泪水,几乎语不成声低微地说:“老板不要我了,我爸、我妈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为什么不要你了?是你犯错误了吗?”
  “不是,他说现在生意不好做。”
  “那你们铺里的生意是不是不好?”
  “也不是,我们铺要比旁边几家的生意好,人家都没有把伙计辞了!”
  林雪梅听明白了,想想说:“你看,我帮你去说说好吗?”小伙计一声不吱,只盯着她看,目光是怀疑的。这种目光不用去解读,就唤起她身上的力,她拉起小伙计便问:“你们是哪家铺子?”
  “余家老铺!”
  …………
  余化阳正趴在柜台上望外面风景,看一位女解放军朝他走了过来。心中一喜……今天第一笔生意来了。正准备上前,忽然眼孔放大!看见女解放军身后跟着的小伙计,正当余化阳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林雪梅微笑着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是余老板吧?”
  “我是!有什么事吗?”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是请你来帮个忙的!”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他预感要发生的事快要发生了……林雪梅把躲在身后小伙计拉出来说:“现在大家都不容易,你还是把他留下吧!”
  他沉下脸,一下变得冷若冰霜:“这娃,咋这么不懂事!有什么事要去麻烦解放军呢?”林雪梅不由愣住了,望着余化阳,把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以后平和地说:“余老板请别误会,他没有去麻烦我们,是我要带他来的。”
  余化阳马上诉起苦来:“解放军同志,现在生意实在难做,我也是没办法……”她嘴角上带着一丝微笑,尽可能用友好地语气谈下去:“我听说你家铺子做得要比旁边几家铺子好?”
  “是呀,好也好不到哪去,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觉得很窘,硬着头皮说话,说明他的情况。“那你家难念的是什么经,能说给我听听吗?”她很固执地,越是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反而愈不肯放弃,很有耐心地把话谈下去。
  “这个……这个?”余化阳看见是强硬的、专制式的步步紧逼,不实话实说是不行了,叹口气说:“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娃跟我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辞他。可我外甥也是你们队伍上的,教育我要做一个劳动人民,不能做剥削阶级,解放军同志你说是吧?”
  林雪梅一惊,忙问:“你外甥是谁?”余化阳有些得意,总算把问题说到点子上了,解放军总不能让他去当剥削阶级吧!有了点傲气说:“他叫聂子龙,刚参加你们队伍上的。”
  “聂子龙?是他叫你把小伙计辞了?”
  “不,不是的,子龙可没这么说,他给我讲的那些道理,我想就是这个意思!”
  林雪梅笑了起来,她想起聂子龙说‘猴子’来,又把‘经’给念歪了。不管聂子龙给余老板说了些什么,她想一定是余老板搞错了。说道:“余老板,我想你是理解错了,剥削阶级和你雇这个小伙计没有什么关系。”
  “那,子龙他?”余化阳迟疑。
  “我不知道聂子龙同学给你讲了什么?但我只给你讲一个道理,我们县城刚刚解放,需要安定,需要一个和平环境,你雇一个人,就是帮了一个人,也是帮助政府减轻负担,对社会安定作出了贡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帮助政府?那剥削阶级?”一瞬间,剥削怎么又成了帮助政府了呢,余化阳又被整糊涂了。
  “这和剥削阶级没有什么关系,聂子龙同学我也认识,请相信我吧!”她讲得心平气和,而且很诚恳。
  “我相信……我相信!”他无疑把这种理念暂时收下……
  “那好,你把小伙计留下吧!我代表小伙计,代表聂子龙同学谢谢你!”她说完就招呼小伙计过来……“不敢当!那……你就上柜去吧。”余化阳对走过来的小伙说。
  小伙计感恩地向林雪梅深深鞠了躬就上柜台了。
  “谢谢余老板!”林雪梅说完就带着骄傲和新产生中的热情转身离去。余化阳迷茫的目光送走林雪梅,心想自己白忙活一晚上,一切又都回到原状。
  林雪梅回到学校,同学们在操场上穿着新军装,有说有笑。彭雅莹她们看见林雪梅回来便围上来说:“雪梅姐,你看!”她笑着说:“彭雅莹你这身军装还可以,姜玉玲你这身大了!”姜玉玲笑着说:“我妈说我还要长个,所以叫我领大点的。”
  林雪梅看看又说:“女孩子这个年龄也长不到哪去,还是换套合身的吧!”这时聂子龙过来穿身崭新军服对她说:“雪梅姐,你看我像不像一个解放军战士了!”她故意眯起眼睛仔细看看,然后说:“还不完全像!”
  “为什么?”聂子龙上下看看自己身上军装,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不是每个人穿上军装都像解放军战士,军人是要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这种气质是要在革命的队伍中锻炼出来的,你以后就会慢慢体验到!”林雪梅说完便笑了起来。
  “气质!军人的气质”聂子龙心里揣摩,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彭雅莹她们穿上军装就没有林雪梅好看,原来她们身上缺少的就是那种军人气质。
  他不知道林雪梅为什么会笑,脸上略微有些呆滞,仿佛从来没有见过的欢笑。如果你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就会发现在她又黑又深的地方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秘密。

知识出处

大戈壁

《大戈壁》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出版地:2010

本书为长篇小说。一九四九年七月,扶眉战役的炮击声消沉下去,战败者就抛下武器,追随溃逃队伍,拥挤着,慌乱地堵塞了前面的道路。有人投降,有人装死倒在地上,还有人企图逃进附近的大山里。战的罪责都要被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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