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天寒地冻的除夕夜，几条汉子含泪坐在冰冷的沙地上，仰着头一颗一颗地数星星。不知是哪个率先哭出了声，于是，远远近近的沙山沙谷间，回荡起几条壮汉合唱般的哀哭声……
  这是1831地震队的几名小伙子，搬家途中车子坏了，他们与队部失去联系，被抛弃在这四无人烟的沙丘上，与除夕夜的亲情和欢乐隔绝，只好数星星以排忧解闷，不料又勾起更强烈的思乡思亲之情。
  晚饭后，“沙漠宾馆”旁的沙场上，一群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正在赤脚踢足球。球门只有50厘米高，宽仅1米多，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袖珍球门”。可他们踢得极认真，欢笑声也很响亮。
  乌鲁木齐的一家医院里，一位来自沙漠地震队的副队长在昏迷中高喊道：“新疆万岁！”“塔克拉玛干万岁！”这位年仅27岁的小伙子，正在沙漠里指挥施工时，髋骨被两辆车子夹得血肉模糊。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与这个世界和他的妻子女儿永别了，可他仿佛还在沙漠里指挥大家施工。守候床前的人们听见，他在弥留之际仍喃喃自语：“坚持！坚持！”
  如此动人的故事，这般感人的场景，在沙漠里每天都可耳闻目睹。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我心头涌动：写一组沙漠人物，为我心爱的塔克拉玛干人塑像，为他们唱一曲赞歌。
  此时，我正在1830队采访，这组人物稿的选材自然以1830队为主。全队80多个人，我知道30多人的故事，有的令人忍俊不禁，有的令人感叹不已，有的令人顿生敬意。如果把这些故事写成一部“大漠众生相”，一定是一本人见人爱的小书。但我现在不能，我得精选人物，精选故事，写成一组沙漠人物稿。
  我从1830队选了5个人：痴心恋大漠的张力平，“头号实干家”刘方福，沙漠气功师冯志文，“倔队长”高中信，年过七旬的老师傅柳其林。这是5个极普通的人，却都是1983年首批征服“死亡之海”的壮士。7年大漠人，一颗敬业心，他们在为国找油的艰苦历程中，创造了多少动人的故事！
  在沙漠营房车里，当他们讲述自己在这与世隔绝的沙漠里7年来的经历、追求、遗憾和困惑时，我惊叹不已，感慨万端。沙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们就从精彩的世界里走来，却在这荒凉得无法形容的沙漠里踏踏实实苦干了7年，没有二心，也没有怨言。一些在河北等省的单位一次次召唤他们，那里环境很幽雅，待遇很优厚，他们却不为所动，依然守在这被大都市人视为地狱的沙漠里，干着平凡的工作。
  有位已逝的塔克拉玛干人，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他叫王英豪，毕业于湖北江汉石油学院，原是1831队副队长。他伤在塔克拉玛干，死在乌鲁木齐，临死前高喊“新疆万岁！”“塔克拉玛干万岁！”的就是他。
  这是一员沙漠虎将，他曾经忍着肝炎和胃出血的折磨，带领全队在严寒中创造了一天放40炮的最高纪录，这记录至今仍是全国石油勘探系统的“珠穆朗玛峰”。他至死还眷恋着一块亮闪闪的全国石油行业的劳动竞赛金牌。病危期间的一天，面无血色的王英豪对守在床前的妻子说：“我出了事故，队里损失太大了，金牌看来要受影响。你代我写封信，向兄弟们道个歉，说我不是故意的。”
  在沙漠地震队的基地库尔勒市，1831队指导员李敬峰满怀深情地向我讲述了王英豪死前死后的故事。虽然事过很久了，李敬峰的言谈间，仍流露出对失去王英豪这员爱将的无限惋惜。
  我没有见过王英豪。但他的妻子和女儿就住在库尔勒基地的大院里，听说自从王英豪去世后，他的妻子不愿见记者。我通过一位朋友设法说通了她。在一天的晚饭后，到她家作客。王英豪的妻子邵峰还算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看到他们的女儿沙沙充满欢乐的笑脸，我的心才觉得好受些。我没有向这位不幸的女人提起她那悲壮而死的丈夫，我只想见见她丈夫生前的英姿。据说他们夫妇感情甚笃，我相信她还保留着丈夫生前的照片。
  果然，王英豪家的客厅正中，挂着一张被放大成12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长着络腮胡，十分英俊，脸上布满笑容，目光中透着自信。不用问，这就是王英豪。他虽然已经走了，但把英俊相和豪壮气永远留在了妻子和女儿心中。听说，这张照片是一位来自北京的记者在沙漠里给王英豪拍的。
  在库尔勒，我缠住几个正在休假的沙漠队干部，请他们讲了沙漠队在塔克拉玛干争夺石油行业劳动竞赛金牌的故事。这些故事生动而有趣，把沙漠石油地震勘探队员在争夺荣誉中为国多作贡献的精神风貌表现得淋漓尽致，我计划写一篇题为《沙漠金牌赛》的大通讯，向世人展示塔克拉玛干人美好的精神世界。
  回到乌鲁木齐，我开始实施为塔克拉玛干人塑像的工程。按照设计，6个人物，每人写一篇通讯，各1200字左右，围绕每人最精彩的一个侧面，浓墨重彩，描绘一番。例如王英豪，从进沙漠到出沙漠而死，他的故事是可写成一篇3万多字的报告文学。但这里只写英豪之死，题目就叫《英豪悲壮死》。写1830队原队长嵩忠信，着力表现他的倔，同时又展现他那铁面背后的豆腐心，所谓对部下没有好脸有爱心，两相映衬，写出他那可爱的倔劲。
  虽然我的“塑像”水平不高，但我满怀激情，倾尽心力为他们“塑像”。通讯中所用的材料，都经过精心挑选，写作时仍一字不苟，一句不疏，生怕自己的“塑像”不能现其精神之光，传其动人神韵。采访时令我深受感动的这些人物和故事，写作时使我重受感动。在《英豪悲壮死》那篇里，当写到在沙漠里举行的“追悼会上，人们把英豪的一张彩色照片火化在塔克拉玛干”那句时，我的鼻子酸了，眼睛湿了，久久不能动笔。
  正当这组通讯写到第四篇时，《新疆日报》的王总编从分社采编主任宋政厚那里听到消息，立即索要。2月23日起，《新疆日报》破例先于总社在二版头条刊登这组通讯。该报专为这组通讯开辟了“塔里木人”专栏，并在发表第一篇的同时加了长达约400字的编者按，编者按最后说：“亲爱的读者，当您读完这6篇通讯后，掩卷沉思，您不觉得这些塔里木人是可爱的人吗？！”
  3月12日至16日，总社连续播发了这组人物通讯，地播室也向地市报纸播发了这组通讯。4月2日和9日的《新闻业务》上，肖扬和李建宏两同志在《每周评稿》栏中撰文，评述这组通讯。文章说，通讯“以鲜活的素材，细腻的笔触，塑造了一群追求理想，热爱生活，个性鲜明的普通人”，“从人物的平凡处入手，通过对人物性格的刻化，展示出几位石油工作者不同的生活侧面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在对几位人物的描写中，记者都选取了最能体现人物风貌的角度加以精雕细刻，从而成功地塑造出了血肉丰满，形象鲜明的塔克拉玛干人。”新闻研究所所长成一同志后来告诉我，这组通讯播发后，在研究所的研究员和专家中引起了热烈的评论，大家都说好。
  然而，各报的反映却出奇得冷。我查阅总社统计的落地情况，竟无一家报纸采用哪怕其中一篇！当时我身在新疆，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无可奈何。
  4月中旬，我作为新疆分社的群众代表，赴京参加总社1990年度的国内工作会议。临行时，我抱着一线希望，带上了这组人物通讯的复印件，还有刚刚写成的近7000字的通讯《沙漠金牌赛》，想到京城“撞大运”。我就不相信我心爱的塔克拉玛干人会成为无人“认领”的“弃儿”，这是论公；论私，我不甘让自己的心血白流，为了写好这组通讯，我熬过好几个通宵。
  苍天有眼我有幸。在国内工作会期间，有一天上午散会时，我在新闻大厦里巧遇《经济参考报》总编周建英。她问我最近写了什么稿子。我便讲了这组通讯的采写经过和播发后的遭遇。周老总让我把稿子拿来给她看看。当天下午，我将稿子送给了周建英同志，万没想到，次日中午，周老总告诉我，她昨晚一口气读完了这组稿子，挺受感动，已通知有关编辑尽快连续刊登。听言，我激动得对这位老大姐说：“谢谢。”
  4月23日起，《经济参考报》在头版显要位置以《塔克拉玛干人素描》为总题，连续刊登这组人物通讯。报社在发表第一篇时加的“编者按”中说：“塔克拉玛干是个火热的地方，那里有一群硬汉在为找到中国第二个大庆流血流汗，写下一个个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故事。本报记者申尊敬不久前到那片大沙漠采访，寄来5篇塔克拉玛干人的素描。读罢稿件，编者被那些平凡人物的壮举所深深感动，不能不向各位读者郑重推荐这组报道。”
  4月23日那天上午，在总社招待所里，捧着飘散油墨香味的《经济参考报》，望着“编者按”和篇幅并不长的第一篇人物通讯——《头号实干家》，我像一个年轻的母亲面对自己刚刚出生的婴儿，看不够，乐不够。那天，我兴奋得整整一上午啥事也没干。呕心沥血，历经坎坷，幸遇“伯乐”，这组通讯终于落生于首都大报，我怎能不欣喜万状，尽情一乐！我只想高声大喊：谢谢周老总！谢谢编辑同志！谢谢《经济参考报》！
  7月21日，经国内部专稿组编发的长篇通讯《沙漠金牌赛》，在《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位置发表。报社的部主任张可佳特意在文首写了一段“题记”：“朋友，你无须认识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但只要你能将这篇文章读完，相信你会永远记住这些充满了荣誉感的年轻的生命。”据说，这天的《中国青年报》到新疆库尔勒后，石油物探局三处的机关大院轰动了。这个处的2000多名职工从华北转战新疆十几年了，这是头一回被首都大报大宣传，人们争相传阅这天的《中国青年报》。
  一组塔克拉玛干人的工笔画，一幅塔克拉玛干人的写意画，都光光彩彩地与读者见面了。至此，我精心筹划，精心“施工”的“为塔克拉玛干人塑像”工程，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这些稿子，都被评上了二等和三等好稿，我终于有资格开颜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