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王亚平
  慈祥的奶奶目光突然异样起来，随和的笑意瞬间凝固了。模糊的视线被痛苦不堪的神情笼罩着，松弛的眼泡每一次艰难地眨动，都要把衰老的瞳人遮掩一些。渐渐，眼皮就紧紧合在一起，满腔的苦楚就完全集中在脸庞的每一道皱纹里。
  奶奶已经无力面对电视屏幕上那清晰的画面——一位红军战士双脚裹着撕成片的衣服，艰难地在荆棘横生的丛林里步行，鲜红的血渗透了裹布，痛苦地呻吟不断从他腔内挤出来，愈发沉重。
  奶奶的泪水就自然地涌出眼眶。
  刚才这位战士还喜滋滋地持一双崭新的军鞋套在了脚上，那表情不仅仅是珍惜，更多的是自豪。可是，才走到半山腰，这双鞋帮和底就分了家，显露出了焦黄色的马粪纸。战士非常气愤，骂了句：“娘的，这是什么鞋……”然后，就愤愤将鞋扔掉。
  红军战士开始艰难地爬行，他累极了，已没有力气去呻吟，但粗粗的呼吸声却更加强烈地使人感到压抑……
  奶奶似乎无法忍受了， 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地恳求说：“换台，快换别的台吧。”
  大家都莫名其妙。电视剧反映的是奶奶家乡的事。之前，奶奶兴致颇高，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仿佛一切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就在红军战士换鞋那阵，奶奶还不无自豪地说：“说不准这双鞋就是我做的呢。”
  奶奶当年是支前模范，她给红军做的鞋，足够武装一个加强连。这是我们全家的光荣。
  奶奶执意不看电视了，尽管好一阵功夫，她的眼睛根本就没睁开过。但奶奶还是蹒蹒跚跚走进卧室。从此，奶奶很少看电视，很少离开她的卧室……
  我发现了奶奶的秘密——她若有所思地缝制着一双布鞋，那专注的神情象静夜里投进泉水中的月亮。
  “您……为啥？”我疑惑地问奶奶。
  奶奶叹息地说：“娃，你不懂这是一桩好象忘掉了，却一直结在心里的往事，快六十年啦……”
  奶奶十六岁那年，咱队伍下达了任务。奶奶年轻、手巧，又是支前模范，任务摊得重。三天要做六双鞋。奶奶三天两夜没睡觉，手肿得象馒头，眼睛红得象樱桃，浑身火一样烧烤着，心里却很清楚。不按时完成任务，模范就……只剩几小时了，奶奶就、就，就做了一双“偷工”鞋……
  奶奶讲述着，泪水一溜线似的钻进了深陷的嘴中：“我害了一个红军战士。”奶奶喃喃地说。
  我联想到了奶奶看电视的情景。
  “可是，现在不兴穿这种鞋啦。”我唐突地说。其实，我想安慰奶奶，却不知说什么好
  “不兴，不兴！”奶奶显然非常生气：“还不兴我把鞋带进棺材里去吗？”
  奶奶混沌的眼中溢出了串串清亮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