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我喜欢上小青家去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小青的父母早年曾在固原地区工作。在她家里，我们会用地道的固原话闲聊，几句幽默的家乡土话，会把气氛升腾到那久违的特有的毫无顾忌的氛围。中，家乡情趣欢快地溢满我们的心底。小青的父亲会不厌其烦地向我抖落早年在固原时的一些陈谷子烂芝麻。
  前些日子，小青的母亲突然去世了。我去看望他们，小青的父亲往日那祥和的颜面明显地罩上了一层怆然的悲凉。我告诉老人，我近期要上固原去，问他需要带些什么？往日，老人总是兴致勃勃地要我给他带些荞面、莜面之类的山村特产，这次，他却一言不发，好一会，他几乎象是自言自语：“唉，身体不行了，不然，可以和你一起去乡下转转……”
  去乡下转转，这是老人近几年常有的愿望。他低着头，蜷缩着身子，精神疲惫而衰弱。我强烈地感到一股孤独的忧伤在悄然流动。他抬起头望着窗外，无奈地长叹一声：“世风不古啊……”这声很深很深的叹息，仿佛带着老人多日的积郁，带着老人无法平衡无法承受的脆弱的心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阵隐痛，是啊，老伴在世时，还有个陪伴，如今，儿女都已成家，老人离休后，门庭逐渐冷落，这情景自然是十分暗谈。我默默地望着老人，老人默默地凝视着窗外。我发现他昏黄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向往的光芒，老人也许因为某一片浮云，勾起了往昔某一个情似故乡的梦，老人那迷离神往的样子，不禁使我茫然、使我惆怅。
  我起身告辞，老人说：“不忙，我还有事相托。”老人拿出一个硬皮塑料袋，“那面山区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想苜蓿花也开了，你给我挖一捧苜蓿根带来，我要把它栽在花盆里，天天看着它。”老人注意到我诧异的神色，接着说：“我喜欢苜蓿，解放初，在西海固剿匪时，正赶上青黄不接，我们天天跑在山沟里，老乡们可怜的没有啥吃，把刚刚返青的苜蓿芽剜来留给我们。你知道，那时能吃上一碗苜蓿做的浆水面，有多舒坦啊！”这，只有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舒坦的味道。
  “……文革时，我接连被批斗，没办法，又逃到那面乡下，“老人的声调低沉悠缓，“记得那家瘸腿的大爷对我说，不要怕，安安地在我家蹴着，红卫兵知道了，大不了抽我一顿钢鞭。唉，那里的老乡，淳朴地让人心颤，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吃苦苦菜疙瘩，给我单做苜蓿芽浆水面、苜蓿芽囷囷（qūn）”老人依然凝视着窗外，面腮上流淌着两行清凉的泪水。窗外，浮云缕缕，阳光疏散。老人的话仿佛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梦。是的，这一切原本是很熟悉的，现在听起来似乎又觉得陌生……
  当我真正地回到固原家乡，实实在在地伫立在苜蓿地上时，老人的故事一幕幕叠现在我的脑际，尽管我的目光里盛满了摇曳着的蓝茵茵的苜蓿花，但荡漾的花田里仿佛依稀着老人怆然神往的面容，依稀着乡邻们感慨唏嘘的淳真，他们都说如今日子好过了，请老人来乡下走走。有的拿着鸡，有的拿着蛋，有的甚至拿着磨好的上等的白面，托我给老人带去。
  一阵山风携带着淡淡的凉意，携带着特有的野花清爽的馨香，滋润得我整个身心昂奋活泼起来。我贪婪地凝神遥望眼前的山草泥土，心中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耐人寻味的诗一般酒一般的醇情，体味着一种纯净的原始般的古老而美丽的境界，体味到一种吮吸母亲柔软胸脯的乳香，吮吸泥土的芬芳。
  呵，那昏黄期盼的眼神哟，使我浑身颤栗着，怀着一种肃穆而虔诚的心劲，用最庄严的动作，向我脚下那捧蓝茵茵的苜蓿花根深深地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