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散文）
  王漫曦
  泾源，它偏远，却并不荒凉；它贫瘠，但异常秀丽。就象六盘山区的女子，穿的并不时新，但很俊俏。它是泾水的第一滴。它拥西北之旷野，造江南之灵秀。它是黄土高原上的一颗绿珍珠。
  1
  五月，一轮湿润的太阳在山顶上出现了，滴着露水。
  自然之气开始溶溶地流，流得人心甜了，也悬了。那气，从绿的山、绿的田、绿的水、绿的树里、绿的路上悠悠吹起的，那是大自然赋予山里人的一首生命的诗！
  远处围了一圈的山，半截在雾里，半截在云里，剩下那半截，隐约在一片淡远的奇清中。渐渐地，山的绿袄儿化了，露出斑斑点点的危岩，红色的犹如山妹子的背肩，焦茶色的犹如山汉子的膝盖骨。
  在水的过道上，骑着一座水磨，流水的木槽里，旋转的木轮上，长满了绿亮亮的苔藓。木屋里的水磨，上扇吊起来，下扇旋转着，一圈一个圆。太阳从磨眼里磨进去，月亮从磨口里磨出来。于是，山里人的日子就这么打发了，顺着山里流出的水，又流到山里去了。
  山畔，一头牛犊儿被乳牛舔得干干净净的，被浮动的空气淘洗得湿湿润润的。它望着母亲的口一声叫，母亲就噙着嫩嫩的草回过头来，奶嘴嘴里洒出了乳汁。牛犊儿翅着尾巴扑上去，顶着奶。乳牛闭着半个眼睛，摇着耳朵赶蚊子，毛色象炭火闪着红光。
  2
  这块油黑的土地上，有山、有水。水绕山一周，山在水里长，山才绿了；山携水一圈，水在山里流，水才甜了。
  河畔一溜人家，背着山，俯着水。一家的门很脆地响开了。一个穿红衫儿的女子，骑在驴背上，沿着斜坡颠儿颠儿地往下走，到河里去给驴饮水了。斜坡黑黑的，明明的，潮漉漉地躺在村庄与河滩的中间。驴蹄蹄踏上去，只浅浅地踩出一半月牙儿。
  脱精了衣服，象虫一般的孩子，爬在水里摸“鱼儿”。一个把手从另一个身后的腿档里摸过去，叫喊起来，说摸出了一条鱼儿。被摸者，嚎叫，狗一样地从腿档里抛过去几把水，挣脱了，返过来又去摸鱼儿。那骑驴的女子，噔地跳下来，抖起半块红红的照眼的衣襟，遮住似怒的脸面，拾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去。摸鱼儿的娃娃们被打诧了，跑到很远的草滩上，仰板儿一躺，晒暖暖去了。
  母亲挺着大脖子站在大门前，喉喽喽地呼唤起女儿来。女儿回转颀长的脖项子，脆脆地回应一声，撩点水抿光黑油油的辫子，不愿意地回去了。
  3
  山上的小径，草隐没了。坡洼里，紫花、红花、黄花、白花开满了。近前看，开得热烈，浮在草尖上；远远的全不见，满山都是绿茵茵的草。
  那女子穿条绿裤子，半截埋在草里。她悠悠地挎了个竹篮子，采满了蕨菜，捻着一朵娇艳的花，心里空落落的，望一眼梢林，偷偷地发笑了。
  她篮篮里的蕨菜，每苗的断裂处都擦上了土，是在止血，怕菜老了。新采的蕨菜，当天用开水掠（煮）一掠，拌点醋、蒜泥，能美美吃一顿。但一篮子的蕨菜，一天两天是吃不完的。她天天进山采蕨菜，天天掠熟拌了吃，剩下的晒干，绑成把子，待秋后煮熟再拌了吃。煮干蕨菜的气味扑入鼻孔，犹如香喷喷的牛羊肉气息。吃到口里筋筋的。冬天，山里人将蕨菜炒了牛肉，端了上席面的。
  从山上下来，走过坡洼，才有十字八道的路，从山里显出来，绕到大路上去。大路上走来一队娶亲的，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驮着披了红盖头的新娘。其后是驮箱子的，再后是送亲的，吃宴席的。青盖头，白盖头，白帽子走了一路，欢欢乐乐地。走到哪里去？采蕨菜的山女子细嚼起来，脸红得象早晨的太阳。
  身后的小径里，送来了唱山歌的声音。那唱法是从草下的小径传过来的，满山都是的，还装进了她的耳朵里。她的心里也唱道：
  河里的鱼儿团团转，
  为啥着还不下钓杆？
  女子的脸扑腾腾地红了。她心里猛地记起一件事，今日的蕨菜外贸要收去换外汇哩！她的走手顿时象了戏台上唱花旦的。
  4
  这家出来个戴太阳帽的，那家进去个戴太阳帽的。儿子娃的遮阳小，女子娃的遮阳大。儿子娃的头发从顶上冒出去，女子娃的辫子在沿边坠下去。两边的木门都响了，踩响了石板铺就的路。
  只隔一道墙。胯墙靠着胯墙，屋背挨着屋背。挤热了，在烟囱里透个气。家家都有树，树树都相连。麻雀在这家院子里遭害了粮食，惊诧到那家的树上避一避，又飞到了另一家院子里，叽儿喳儿地唱起来。
  太阳在西山背后睡着了。一阵急促的碗盏声响过了，长了胡髭的都进了寺里。年轻的，男的一堆，女的一堆，涌进了场院看电影。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从进场就没安静过。推着，搡着，挤着，靠着，眼睛寻着眼睛说话儿。媳妇子堆在人群里，叽叽咕咕，高了声谈电影。女子堆在人群外，盯着一个两个独立的小伙子。……电影里演出两个画面，全场没了嗡嗡声，姿态凝固了，嘴唇上贴着葵花壳。画面闪过去，小伙子出声大笑，女子娃抿着嘴笑了，抬起一只手，理额前的头发缨缨子。眼神从指头缝里看过去，碰上了眼睛说了个话。小伙子不笑了，一板正经的。女子放下手来，也是认真的模样。
  电影散了，男的女的各归了各的家。屋子里的灯“哗哗”地熄灭了，梦里的电影开始了。
  插图 凯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