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罗致平
  大爹，您走了，您匆匆地走了，您孑然一身地走了，却给侄儿留下了无涯的悔恨和无底的愧疚。我跪在您的坟前，面对簇新的黄土堆火化一陌纸钱时，泪水淹没了一切，却未能淹没我的哭声。我知道，大爹，您是不喜欢哭的，特别是不喜欢男子汉哭，但我又怎么能仰制这哭声，咽回这悲泪呢！
  大爹，您幼年时本来就饥寒交迫，奶奶又过早地去世了。连常人所受的母爱您都未能得到。民国二十八年，您刚刚二十岁，为替换两个弟弟，您饮恨被抓了壮丁。非人的生活，您咬牙撑了多年。直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才算见了天日，但无时不搏斗在血与火、生与死的交点上。那时，您随军解放兰州，转战大西北，参加了震惊中外的平津战役。在解放太原的战斗中，您只身炸敌堡；在贺兰山剿匪时，您单枪捉顽敌。鸭绿江边，有您的脚印；“三八”线上，有您的鲜血。硝烟中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炮火中您担任了排干部，生生死死，轰轰烈烈的几年中，军功章您挣了一大盒。但战争一结束，您又积极报名，毅然于一九五五年退伍 ，在贫困的六盘山下开始了新的艰苦生活。虽然您也连选为县人民代表，但命运并没有宽容您，生活留给您的，不亚于炮火纷飞，不亚于攻城守阵。
  大爹，半生的戎马生涯，养成了您不容邪恶的习惯，锤炼了您说一不二的性格。多年来，您看不惯一些干部的所作所为，从而被视为眼中钉，本应该有的照顾少了，就连您的那点宅基地，也多次遭人算计，但您却至死不吸取教训，至死不改变军人性格。
  大爹，也许您在苦水中生活惯了，再苦的生活您也不觉着苦。您将青春给了战争， 后才成家，年老得子，孩子小，拖累大，您又多病，侄儿曾建议您请求组织照顾，您都一笑置之了。您常常对侄儿说：“论起苦，你还没见过哩。再说，天下当兵的一层，哪能都照顾。”虽然近两年，国家每月补助您十来块钱，您却已经感激涕淋，甚至觉得对不住国家对不住党了。
  大爹，老天瞎了眼，也瞎了心，竟然给您害上了胃癌。这次听大妈说，今年以来，您夜间不能安睡，白天又去田里劳作。站着干不成，您跪着干，而且用膝盖顶着胃，用拳头捅着胃，忍受着病痛；这一切，如果不太揪心的话，听说，您老人家想尝尝桔子罐头，想吃顿大米饭，却至死没有如愿，大爹，您说这能不叫侄儿愧悔一辈子吗，尽管生计艰难，这些，侄儿是能办得到的呀！
  大爹，听说十月二十六日，您拄着木棒去山河赶了最后一趟集，回来就大病了——胃疼得跌死滚活。家里人急了，连夜拉您到医院里，手术台上下来，您已经奄奄一息了，第二天，您就离开了人世，身上只穿着五年前救济的黄棉袄……
  大爹，您活着的时候，侄儿未帮一把力，您死了，侄儿未苫一把土。那天我刚回家，听说您去世了，大爹，我能相信这是真的吗？然而，桌上有您的灵牌，墓地有您的新坟，门前正给您烧一七纸，全家人的哭声震撼着家乡的黄昏，揉搓着侄儿的心——这一切是真的啊，但我总觉得您活着，永久地活着，特别是您不容邪恶的习惯和死不叫苦的性格，您不计得失的人品和不居功劳的风尚，您“光叫苦就不是男子汉”的生活信条，是永远也不会死去的。然而，大爹，我还是忍不住盈眶的悲泪和愧疚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