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县图书馆

作者简介：梁积林，生于1965年，甘肃山丹县人。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作家》、《红岩》、《北方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扬子江诗刊》、《中西诗歌》》、《飞天》等数十家国家级、省级刊物上发表作品500多篇（首），诗作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中国年度诗歌》、《年度文学精品》、《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选》、《中国诗歌年选》、《新世纪五年诗选》、《感动大学生的100首诗歌》、《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诗刊50周年诗选》等数十种选本。已出版诗集《老月亮的歌》、《河西大地》、《梁积林的诗》、《西圣地》。获《诗刊》优秀诗集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甘肃省政府＂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等多种奖项。2005年参加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曾被甘肃文学院评为2005年度甘肃文坛新闻人物。张掖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皮祆上的长城
  （组诗）
  长城上
  一个人，坐在长城上
  坐在
  古代的一个破折号上
  一群羊
  把枯草踏得，沙沙脆响
  领头的那只
  向我张望
  不说乌鸦
  不说鹰
  不说一只老鼠钻过了
  一块牛头骨的眼框
  单说，从我看到的对面石峡谷里
  走出的那人
  风吹皮袄，鼓起包，像是
  整个阴天，都背在他的身上
  人家
  狗叫。
  狗叫的厉害
  两只山羊
  墙头上站
  屋檐雪，跳下来
  半块水泥砖
  地窖里，有人喊：
  放下筐来
  风，推开庄门
  风，他是个人
  骑一根草屑——飞快
  见证
  马。王庄村
  地埂窝里的残冰
  那个叫王麻子的人
  腰间缠着草绳
  搓芨芨
  拧绳子
  另一端的绳头子，拴在
  庄门环环里
  一只乌鸦，比喻什么都行
  两只乌鸦你就把它们说成是人
  ——两个穿着黑衣的盗墓人：
  大雪
  是它们掘出的，一堆
  碎银子
  一进村子
  有人和泥，有人砌墙
  有人在树壕里刮着脏水
  穿过巷子的拐叔，边走，手里，边
  拧着一根牛皮长鞭
  从一堆菜杆里探出头来的是一
  头黄牛
  抖着身上的草皮
  路面上到处是水渍，表明
  已浇过二茬水地
  我家庄门口立着一把铁锨
  院子里晒满了割下的马莲
  我的大哥，疲惫地躺在上面
  那么多的泥点，好像许多虫子
  爬上他的黑脸
  之后
  天色灰蒙。这是
  沙尘暴后的另一个早晨
  太阳，红丢丢的
  好像，几粒沙，还没有
  揉出眼睛
  地埂边，停着一辆
  毛驴车子
  撒粪的人，歇息的当儿，紧了紧
  腰束。他的头上是那么多的灰土
  引起我的悲悯的是
  石岸上，几只黑鹰
  在，哗哗哗地，抖着衣服
  斜影
  一个背着柴捆的人，从山路上
  下来，是
  缓慢的。斜阳，一个老式的沙
  漏，滴着
  仅有的一点亮气
  西风啊，一只野狗
  噙着寒冷在峡谷里游走
  两只乌鸦，一双黑棉鞋
  被天空穿着
  尖山车站所见
  三匹委地而坐的骆驼：三块
  拉驼人刚刚野炊后，烧红了的
  支锅石
  拉驼人斜卧在一个破败的土堡
  上面
  皮袄，是他随身携带的家园
  他站起
  望望远处被雪覆盖的焉支山
  一列火车，一根抖开的绳索
  穿过了尖山的鼻子
  马营寨子
  那些早起上南滩的妇女，扎紧裤脚
  抖擞的蛇皮袋。脚步。惊飞
  草地上的露珠
  一头牦牛是夜的灰烬，堆在寨
  子口的一道沟里
  粪块码起的墙。青草骑着房子
  走出后院的驴
  东门。一溜的小贩摊子
  几个骑马的裕固番子，从夏日
  塔拉下来了
  这是正午。羊肚包的酥油重重
  地放在案几
  换取盐。布匹。一件墨绿的雨衣
  哗啦响的，是一块就要脱落的
  马铁蹄。在路上，白天送给黑夜的
  一枚戒指
  穿行
  我在一个叫跌老鸹河的峡谷穿过
  两岸的石壁陡立着
  裂开的那么多的口子，像是无
  数蛇，向山顶
  爬去。抑或是无数的闪电，死
  在了那里
  如果不是一匹驮着一垛子松塔
  的驴过去
  如果不是赶驴的老汉递给我一
  块馍馍
  ……
  时光啊——一对高空中的鹰翅
  我只是在一根枯木上小坐了一
  会儿
  它就把那么多的暗影
  运送到了沟底
  康隆寺
  一匹走马，打了个弯
  一条石河，一条倒完青稞的
  口袋
  多皱的草原，像一盘磨
  碾啊碾
  碾出些风来
  黑牦牛的帐篷
  白牦牛的寺
  寺门口的石板上坐着的三个裕
  固族老人
  三个神灵，还是
  三柱香。他们头上各插一根
  鹰翎
  冬日
  风吹起一阵又一阵的雪雾
  吹。墙头上的
  一只乌鸦，羽毛翻动，像是谁
  拨开一堆灰烬，在
  寻找着一星火种
  赶着几只羊在地埂窝里溜达的是
  我们村的老耿
  南台子上出殡的队伍风吹过来，
  唢呐声声
  风啊，你把一块山阴挪到另一
  块山阴上
  需要
  多大的时辰
  （原载《诗刊》“青春诗会”专号）
  山色
  （组诗）
  古堡落日
  风吹草枯
  一匹骆驼在舔着
  墙根里的碱土
  刚才在垣头上坐了一会的两个
  捡沙柴的老人
  已消失于野地
  现在坐上去的是两只乌鸦
  在窃窃私语
  如果把这些
  都填进了一个叫时间的炉里
  ——夕阳红
  打铁钉
  古堡，是哪个朝代
  一位随军的铁匠
  撂下的一个
  旧铁砧
  一大早
  天色朦胧
  有人
  巳往草料场，吆喝牛群
  我走出庄门
  一大早的，二叔
  已从弱水河里
  担回了两桶白冰
  他的棉帽上，蹲着
  那么多的寒冷
  黑云，在姥姥山一带
  徘徊了多日
  现在，已覆盖了
  小村
  一大早的，我惊飞了树上的一
  只灰鸟
  像箭头
  把云层，射开了一个窟窿
  雪花
  一朵，两朵
  一会儿，就弥漫了
  整个天空
  秋日草场
  那微微弯曲的天穹
  不是我拉动的，一架大弓
  一根箭麻
  攥在哪个亡灵的手中
  他的一只眼睛，在地底下安睡
  而秋风
  是他的另一只
  斜睨的眼睛
  那些埋头于半枯的草地上的马群
  嗅到的是
  去年的铜，还是
  今年的霜
  而落日，是一把铁锨
  把暮色
  一锨一锨，撩到了
  它们身上
  大风
  先是一个人跑下山路
  风鼓起他的衣服
  像是从天外来的
  而后是满滩的芨芨草都
  跑不动了，气喘嘘嘘
  羊叫声此起彼伏
  沟槽里的那只，爬不上岸去
  我写下风，写下
  牧羊棚里
  一盏桔黄的灯
  我看见一只老鹰摇摇晃晃地坠
  落了
  奔跑的天空，甩掉的
  一只鞋子
  整个下午
  我在红土崾岘的一个草滩上
  小坐时
  阴凉，已像一个狗舌头在舔食
  一样
  伸过来
  一天的闷热破壳了，鸟开始叫唤
  什么比刚刚睡醒的时间更加慵懒
  什么比一只离群的小羊在山坡
  上乱转，而
  更加焦虑不安
  一只斜卧的水壶，像是一只
  流着涎水的狐狸，等着
  掏空谁身体里的干枯
  麦田里拔草的人啊
  草帽是多少盘磨摞在一起
  慢慢地
  把这个下午磨成粉剂
  在峡谷
  这里，静得
  一只鸟隔一会儿，叫上一声
  仿佛，天空的屋檐上
  滴着水珠
  谁在一面坡上小憩
  谁在看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被一
  块迈过来的云影
  盖住
  谁在吹着河水的笛子
  谁的内心按着河心石的笛孔
  而起伏
  一根草茎上，一只甲壳虫拿着
  一块露珠的放大镜
  把天空放大了
  这空旷的峡谷，放大了
  谁的忧郁
  独享
  天色阴冷
  草色如铜
  阳光落在一个冰面水洼上：
  一块釉片
  釉片啊
  背面是否刻着，我：
  在汉朝；
  在唐朝；
  在公元2005年的冬天
  像一匹关紧身体的马
  独享草原大野的
  安详
  扁都口
  我是从俄博草原过来的
  这是八月。扁都口，祁连山的
  一个谷口
  岩壁上雕着石佛，沟道里走着
  山羊
  星星坡那面的草地上
  空旷啊，除了几朵粉团花像牛
  头骨
  一样，被风吹的摇晃；
  我看到的是
  一个蹲踞的牧羊人
  把那么大的时光
  往他小小的烟锅里，安装
  （原载《人民文学》、《红岩》）
  诗三首
  夜宿嘉峪关
  我还沉浸在从城楼回来的路上
  那只石骆驼的眼光
  是几百年前，没有愈合的忧伤
  肯定还有另一些东西在我心里
  鼓荡
  比如一只望人的牛头骨
  比如逃赖河边一只披着夕光的羊
  比如一座烽燧，像一个走累了
  的人
  蹲在山巅上
  再比如，昭君怀抱的琵琶
  一根男人的肋骨一样
  听到，又一列火车西去了……
  我就像是在那车上坐着似的
  过了挡金山，过了敦煌
  而后，除了月光还像嘉峪关的
  月光
  占据午夜的
  是大片的荒凉
  嘉峪关下
  坐坐——
  这是初秋的一个下午
  十九点一刻
  一条石凳上
  没有说到遥远，没说爱
  一群燕子，把从西域驮过来的
  空旷
  摞在了城墙垛
  夕阳，已像一个鸣金的锣
  挂在了城楼的一个檐角
  并没人敲
  连我这个回头出神者，似乎
  也只是摸了摸，天怎么一下子
  就，暮色了——
  我替你捡起了那根晚霞的
  发束
  牵着一匹黄骆驼的人
  牵一堆移动的篝火，从我们身
  后走过
  他把它按放在哪
  哪，就是我们要烤炙的今夜啊
  山色
  是一群灰鸟的落入
  仿佛，把一天的飞翔
  种在草丛
  是一个硎柴的人
  一点黛色，洇入更大的黛色之中
  是牛
  是羊
  是牧人满山遍野的喊声
  像是在喊我的魂
  是山那边寺院的暮鼓
  把白与黑的签约敲定
  是我，翻过一道又一道的山梁
  才能看见李桥水库，把今生和
  来世
  收入镜中
  是人等人
  是我
  把背了一天的身影，卸到了，这
  大堆的暮色之中
  （原载《星星诗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