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县图书馆

作者简介：华竹，本名徐金生。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1974年农历六月生，甘肃省山丹县人。本科学历。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创作以诗为主，兼及小说、散文、文学评论，散见于《诗刊》、《星星》、《新诗人》、《甘肃日报》、《兰州文苑》、《阳关》等省内外报刊，有诗作入选《中国新世纪诗人诗歌精品选》、《新诗人2000年度最佳诗选》等数种选集。有作品被“新华网”、“光明网”、“北青网”等知名媒体转载发布。
  散文三篇
  十几株树
  十几株树，自由地站成了一圈。
  站在了戈壁和绿洲的交界。
  走过了戈壁上大片的石漫滩，这些站在绿洲门前的白杨树，让你倍感亲切。而如果你刚从树绿苗青人声嘈杂的绿洲走出约一里地，还是这些树，给你的又是油然而生的敬意。
  十几株树，一半早已立枯，一半还仅存些许略黄的绿叶。说准确点，还不能说是一半，只是这些树一半的一半。除了低凹处的几株还顽强的绿着外，尚未全枯的几株都只能算是半株，因为这树早从顶梢上枯死了，活着的只有这树的下一半截，触目惊心的生命状态。在这种境界，你会一下子体会到什么是可贵，什么是悲壮。这些树的上一半已全部干枯，只剩下光秃秃的主枝剑一般直指天空。只是在树的中部或中部偏下使劲的长出了几丛侧枝，这些不太旺盛的都绿中透着病态的黄色。
  虽然是这种光景，但你不得不佩服这种坚强，这种执着。在缺水的地方，这是一种异常可贵又异常可敬的生命的坚守。
  西风芨芨草
  河西有草，经霜依旧，这种草叫芨芨。
  这是一种平凡且习见的草。它生不择地，无论山坡、平地、戈壁，随处可见它的身影。雪意消尽时，最先给大地绿色的是它；经过长夏，它茂盛的叶间挺起箭杆似的茎，根根向着天空，不屈不挠；到了秋季，农人便用它坚而韧实的茎扎成扫帚，搓成绳子；就是到了霜飘雪舞的季节，这片土地一片荒裸的时候，你依然能看见这种草风中摇曳、向空而立的神姿。
  我所描述的芨芨草，它生长在河西走廊中段一个叫做山丹的地方。走廊在这一段是最狭窄的，在这窄而狭的紧靠龙首山的走廊以南，由马营河（古称弱水）冲积的河床上，就是这芨芨草的天堂。在山丹乃至整个河西一带，芨芨草是一种独特的风景。它站立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成为一种精神的标尺。
  它默默且倔强地生长着，不虚美，不粉饰，卓然立于河西大地。让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一种原血质、原生命本色的值得追索的精神。这种生命力极强的草，在世纪初年大旱之后的河西的九月，颜色依旧金黄灿然，正向空挺立，在西风中飒飒作响。
  一个人的黄河
  我来了，黄河静静的流淌着。
  一个人站在黄河边上，这黄河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旁边有人，不多。他们有他们的乐趣，遛鸟、谈天、转悠……我只是想看看黄河，看看一个人的黄河。
  一个人很平凡，他知道黄河很不平凡。一个民族的母亲河，一个文明的发源地！五千年的文明有赖于黄河，没有这条河，龙的文化又在哪里寻找？黄河的存在是五千年华夏文明的存在。
  一个人的黄河很瘦，浅浅的一滩水，甚至没能漫过河心的沙滩。几只白色的水鸟栖嬉在那里，无波无澜让它们倍感舒心惬意。天不很蓝，水更不见清澈，这个黄河上游的城市始终是这样。黄河穿城而过，每时每刻都看见滚滚向上的烟尘。
  河风不很大，很干很硬。这是冬季，应该有这样的感觉。隔着栏杆，我想嗅嗅黄河的味道，可是这很徒劳，那依然是一种城市中特有的刺鼻的气味。黄河，你很无奈地被同化了是吗？
  河滩边种着一排树。想想夏季，的确是另有样子。遗憾的是，即使在夏天，我如果还站在这里，都无法不看见一条粗大的排污的管道。树种不成，这是河滩上的一道疤痕，永远无法弥补！这臭水呢，黄河永远的痛啊！
  回想第一次看见黄河，竟是在夜里，车行在滨河路上，借着月色，借着路灯光，黄河陪我走了很远。山环水转，夜虽然深，河却醒着，月亮在水中静静的漂流，这就是黄河吗？无法肯定。但不是黄河又是哪条河呢？
  一条河负载了太多的东西。比如历史，比如现实。本来一条河就是一条河，它只应该静静的流过。可它无法回避，由于人为的因素，而强加给它的诸如黄土、沙石、污水……
  一条河能负载多少的沉重？植树造林、排放达标……这些同样沉重的语词，什么时候不再特别强调而又实实在在让一条河真正的轻松？
  一个人站在河边，一个人很平凡，其实一条河也很平凡。把所有的沉重让一个个体的事物去负载，这就不仅仅是一种沉重了。这太残酷！对待他们是否更应该更多些良知和道义？
  一个人来了，黄河静静地流着；一个人走了，黄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
  黄河，是一个人的么？
  （以上作品原载《阳关》）
  诗十七首
  滩上
  一头灰毛驴
  或是一匹土黄骡子
  拴在路边
  几株酥油胡子
  或是几根灰头土脸的青草
  构成风景
  比喻是这样
  现实呢也是这样
  太阳使劲的晒着
  没有鸟飞过
  焦湾
  焦湾焦湾
  临河靠山
  河不流水
  流一河大大小小的石头
  一群羊
  又是一群羊
  啃一滩的青石头
  高过乡村天空的哨声
  乡村 睡眼惺忪
  启开乡村韵律的先声是
  一阵整齐嘹亮的哨声
  集合出操 喊口令
  散板中最整齐的一段交响
  村学的晨课
  伴着最初的太阳光芒
  亮丽山村
  除了厚土之上碧蓝的高天
  高过乡村天空的是哨声
  父亲
  一身灰尘
  掸不去就坐上了炕沿
  喝一口茶后
  就在劣质卷烟的笼罩中
  向我谈及
  天热得慢地化得更慢
  骡子老了种田吃力
  这一把老骨头还硬
  歇缓的时候关节常疼
  忙急了反而不觉苦痛
  我近而立的年轮
  刻上了父亲的面孔
  弟弟成家的担子
  父亲仍需挑一段路程
  半世纪两万个日子
  父亲这张驼背的弓
  能将搭在弦上的两只箭
  射向多远
  （以上作品原载《阳关》）
  俄博
  冷龙岭南侧
  藏族女人丢弃的一块毛巾
  伸开手掌 两叶手纹
  西下祁连 东上西宁
  街心空地
  宰羊后未干的一滩血上
  苍蝇念经
  太阳
  金黄的蘑菇
  把自己打扮成一串首饰
  等待爱情
  军马场
  牧马人醉卧在青稞酒中
  梦中大批的骏马奔腾
  匈奴人已退
  刺探军情的探子
  是一些野气十足的蜜蜂
  一犁铧从祁连山划向长城根
  草皮流血 庄稼生根
  一马场的大麦和油菜花
  幸还是不幸
  （以上作品原载《星星诗刊》）
  扁都口
  转场的牧人
  与汽车短兵相接
  紫黑脸膛 骑马的牧人
  借数千双顶在羊头上的匕首
  旁若无人行进
  一大帮牦牛
  背着帐篷 锅灶 柴火
  牧人和旅人的眼睛
  越过国道
  把一块黑色的石头
  嵌上花丝绒的
  高山草原
  （原载《兰州文苑》）
  雨中行走
  走进雨中
  孤自体味沙沙的雨声
  在思绪中诉说衷情
  世界此时离我远去
  我的一切
  溶入自然之中
  轻洒在雨丝里
  高台：烈士公墓
  黑色的碑石
  赋予眼前的土丘
  形象万人坑
  堆叠着
  令人震惊的数字
  令人仰视的高度
  不是土能堆起的
  精神的花束
  最值得用目光咀嚼
  听到塔柏上缀着的白花倾诉——
  咫尺之内
  用心无法丈量距离
  （原载《诗刊》）
  乡村的麦子
  乡村的麦子
  投入了机械的怀抱
  噪音和废气
  生硬的强暴祖传的品质
  仿佛发生在瞬息
  惊悸的舒展开叶子
  在人造的土壤中
  麦子使劲地喘气
  我不知是否
  超前的进步
  但潜滋暗长的动力
  在逼迫中改变成长方式
  丢失纯真的躯体
  节制不住超前的成熟
  点亮眼睛
  对于教师
  这是个神圣的仪式
  教室中需要
  知识这束光焰
  在耳朵间流动
  并敲响渴望启开的心灵之门
  这种境界
  是晨露被绿浸透的晶莹
  是笑脸自鲜花中开放的纯净
  掏出心来
  用心去摩擦
  直到点亮
  倾听
  我在张掖
  中心广场一角
  人围如拱
  一位手执苹果啃得起劲的盲人
  正用表情指挥拉破二胡的
  憔悴黑瘦的小儿
  透过他使劲吐出的咀嚼不透的
  果皮
  我看见他写在
  面前方砖上乞怜的词句
  视野之内的破油漆罐
  溢出慈悲者的毛票
  我匆匆离去
  耳朵依然听见
  二胡变奏的调门
  由先前的凄怆忽变流行
  施舍是否真能改变命运
  弦外之音有多少人听懂
  别人以为轻松无所谓的背后
  为何只我感到累和沉重
  （以上作品原载《新诗人》）
  骑马向西
  老兵骑马向西
  抑或是我骑车向西
  钻进峡口
  石漫滩
  南北两山间的口袋
  掏一把是石头
  再掏一把还是石头
  石头缝里
  一巴掌一巴掌的绿地
  补丁
  补住了口袋上的窟窿
  老军寨
  正午
  老军的老街
  苍老的老兵
  蹴在庄门洞里
  半人高的石院墙
  绕过就绕进了老城
  涝池嘴唇上火
  翘了一层的干皮
  老兵的老城
  沧桑的老黄土脸
  斑驳的有些发黑
  几个闲汉
  杂货铺的墙根下
  谝着闲传
  村学
  没有围墙的滩上
  一栋砖房
  停在风中的旧班车
  迎着太阳和雨的是
  老椽子顶上一面五星红旗
  谁在羊庄滩上敲钟
  谁家的孩子奔跑在风中
  经卷之内的山丹
  祁连之下
  天之下
  胭脂之上
  弱水之上
  与一座山有关的
  与一河水有关的
  与一女人有关的
  山丹
  长城之外
  一位骑马民族的女人
  未涂胭脂的阏氏
  脸因月光的反照更加苍白
  想起母亲
  想起母亲
  是夜里
  有猛雨和野风
  敲响窗子
  母亲
  也是这样的夜里
  念歌儿子
  流泪是记起
  风雨里
  倚门而立的母亲
  长长短短的
  絮叨中
  为风雨中走来的我
  煮着长面
  （以上作品原载《焉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