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金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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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山丹县六十年文学作品集》 图书
唯一号: 292420020220001816
颗粒名称: 萧金秀作品
分类号: I247
页数: 10
页码: 105-114
摘要: 本文记述山丹县萧金秀所作的小说作品,其中介绍 《投入母亲的怀抱》。
关键词: 山丹县 萧金秀 小说

内容

作者简介:萧金秀,1971年7月出生于甘肃山丹县。自1986年上中学时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在省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创作谈近百篇,《一窗之隔》、《顿悟》等曾获奖。1994年曾被山西《青少年日记》杂志树为全国日记写作新秀。1991年3月加入甘肃省作家协会。出版中篇小说集《五彩梦》(和父亲合作)。
  投入母亲的怀抱(小说)
  黄河水变得十分混浊,呈褐色,哗哗巨响,浩浩荡荡向东流去,气势磅礴,上下游都和天际相接。“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千古名句在这里作了真实的注释。白塔山公园经过夜来雨水的冲洗,鸳鸯瓦描得更绿,巨大金柱洗得更红,树木花草被淡淡的晨雾罩得郁郁蒙蒙,几缕蓝色炊烟迟迟缓缓缭绕盘上,给你一种仙境虚幻之感。涛涛黄河就在白塔女郎的脚下,她虽居高,但受黄河的牵制,只好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你瞪眼儿望时,却又装作保持尊严般地站定了。
  “哼!”苏苏冷笑了一下,一口连一口地抽烟。长到十四岁,他是第一次抽烟,掌握不准,吸得太猛,一声声咳嗽。好不容易才忍住,便站着将海绵把粘在嘴唇上,支楞起眼皮,任凭烟熏雾缭,痛苦忍受着辛辣的刺激。
  天没放晴,蓝天白云难辨,太阳像一面圆圆明镜,把黄河照出一片亮色。
  苏苏天刚亮从家里出来,没到学校去,在这个冷冷的石凳上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初坐时,凳面上汪着雨水,他没管没顾挨上去,裤子立刻被湿透,粘漉漉地很不好受,一会儿,慢丝丝传出石凳的冰凉,他甚至觉得很舒服。等到舒服变成冷却,冷得他浑身筛糠般地哆嗦时,他强迫自己:“冻死也得坐着!”苏苏认定这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只有这样,才能赎清自己犯下的罪孽。
  他有罪。睡觉前,不该对着母亲赤裸的上身那样专注地望。更糟糕的是这一举动被严肃的父亲当场发现了。
  苏苏是独生子,一直和母亲在一个被褥里睡到整十岁。上小学四年级了,有一天晚上,苏苏也说不明白怎么就生出一种羞愧感,说什么也不和母亲一被筒睡了。
  父亲首先表示赞成:“男女有别。给苏苏另支张床吧。”
  母亲好久才迟迟疑疑地点点头。
  苏苏知道母亲的忧虑。多支张床,说说容易,办起来就难了,三口人,一间房,二十二平方米,还生火炉烧水做饭,本来空地就很小,再被占去一角,人还能打过转身来?
  父亲建议买高低床,母亲睡下铺,苏苏睡上铺。
  苏苏说什么也不肯,铺一响,全床动,你就别想休息了。只是没把这想法说出来。
  谁养的孩子谁心疼,父亲把双人床移到门背后,靠墙角给苏苏支了一张小小的床,周围用纱布罩着,成了一个独立王国。苏苏一人睡,居然睡得很香甜。
  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睡了四年,苏苏由小学四年级变成初二的中学生了,可是父亲张口喊“苏苏”,母亲张口也喊“苏苏”,难道人家没有大名吗?孩子在父母双亲的眼里永远是孩子,苏苏为此感到有点委屈。
  “苏苏。”是母亲甜甜地喊。
  偏不答应!十四岁的中学生了,还是苏苏!
  母亲像是自言自语:“苏苏睡着了。”双手一压上了床,围着被子,懒洋洋地伸伸腰肢,双肘靠在前胸,双手抓住紫线衣的下摆,朝上一使劲,从头顶脱得一丝不挂。
  苏苏顿时惊呆了。
  在柔和的日光灯下,母亲上身的肌肤显得非常白皙,两个乳房,刚刚出笼的优等粉扭嘴馒头似的,饱满隆起得恰到好处,一圈儿的阴影部分像两道弯弯小河从雪地流过。脖子颀长,和肩胛弯曲处,正如张贤亮笔下描绘的,使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天鹅。长发如水,蓬蓬松松,没夹别针,就那么自然披梳着。睫毛一根根划弧形排列,脸面转到只剩鼻轮和一只眼睛的侧面时,眼轮呈显出汪汪的幽黑。加上小小赤口,挺挺鼻梁,美丽到楚楚动人。柔和的灯光,洁白的墙壁,都像是特意衬托母亲的天生丽质的。
  苏苏从呱呱落地就和母亲一床被子里相依相偎了整整十年,从来也没发现母亲竟是这样的美丽。
  母亲大概也为自己的娟隽所陶醉,慢慢闭上秀目,头稍稍仰起,屏声静气像在等待着什么。
  苏苏想合眼休息一会儿,突然看见一双粗大的手十指弯曲地朝着母亲的玉体洁身慢慢地伸过来,伸过来,猛一下粗暴地把母亲拽过去,围满胡儿八叉的“两片子”鲁莽地对着母亲赤红抖动嘴唇就是一个响亮的吻……苏苏受到致命的打击,紧闭双眼,觉得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受到了父亲的亵渎,气得浑身发抖,手怎么触到床头的一本书,“啪”一下跌落在地。
  父亲可能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惊恐,猛一下转过身来,等到马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立刻把愤怒全朝苏苏身上发泄:“不安稳睡觉,隔纱窗偷看什么?不学好的畜生!”“咔噔”拉灭日光灯,小小房间立刻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天灰蒙蒙,太阳变成了月亮,高悬不动,盯望时一点不刺激眼目。
  苏苏感到有点失落,腹内空空的很不好受,但又不能轻易原谅自己,转个方向坐定。滨河路上车流人淌,轰轰声时大时小时长时短地经久不息。苏苏的心里返潮,头晕目眩,没作它想,拼命跑过去挤坐15路轿车,到哪里去?去干什么?苏苏半点不知道。
  车厢内挤得人贴人,苏苏费了好大劲才在临窗找了个站的位置,因木柱般地挡在一位披肩发女郎的前面,她一脸的不高兴,好像还咕咕哝哝骂了两个字:“挺尸!”苏苏在心里嘲笑:都一样掏钱买票,你坐着,我站着,还嫌?
  柏油路面被雨水冲洗得越发光亮,像一条无限长的黑帆布,下面鼓着风,不断地被吹起来,吹起来,打着颤,迭着折。电线杆子像变戏法似地呈水蛇腰般曲连扭动,轿车快到跟前时,却又巴结讨好,毕恭毕敬地站定,向乘客行注目礼。
  苏苏不忍看,感到呕吐般地难受,却又违背自己意愿地向前看,路面蒙着的黑帆布忽地被下面的大风鼓起老高,轿车辗上去却又承受不住,致使悬空跌落。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电流猝然从脚底升起,心悬提着,立刻失去了控制,昏昏沉沉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苏苏真怕忍不住吐披肩发女郎一头半身,正好车停稳,他也没管到哪站,拼死拼活挤下车。人都眼红生活在大城市好,好个屁,光出门挤车,就有你受不完的罪。
  苏苏长长出口气,得到了很大解脱,盲无目的朝黄河边走。三三两两游人散步,不时有鸟儿鸣啭,估计一个个都是狱中囚,却寻不见精制的鸟笼究竟吊在哪棵法国梧桐上。
  这么近地看中华民族的摇篮,苏苏不是第一次,却仍然像第一次看时那样激动。黄河水似乎不动,凭栏俯视,才看出缓缓地流,像锅开汤沸般这儿那儿平衡地打着涟漩,水好像没刚才那样混浊,水面不时飘来草木浮物,使人看得非常清晰。大清早起,这么冷的,河中心,不时出现游泳少年,顺主流而下,作各种游式,运用自如,不断博得岸上观赏者的喝彩。
  苏苏看了非常害怕,双手受冷似的忙凑在嘴边用热气呵着,生怕自己的同龄人气力耗尽被黄河吞噬,那就永远永远投入母亲的怀抱。
  又有四少年顺流而下,一前一后互相照应,中间的两位抱着救生圈,做各种游式叫岸上的人看。不一会儿,四人合抱,随波逐流,直至天际,变成了一点,乃至消失。
  苏苏立刻慕名地生出无限惆怅。
  有一汽艇满载游客逆水而上,中流击搏,威武雄壮,当它发出嘹亮的鸣号时,更使人产生敬意。
  苏苏在欣赏之际,好像稍微悟出点生活的真谛。看游客嬉笑,情侣相依,更觉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短暂,在千古黄河的激流涌进中,人生不过是短而又短的一瞬间。
  苏苏内心非常急躁,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出走?回家?还是下狠心双眼紧闭,身子稍微向前倾斜,来个跳进黄河洗不清?
  想到这里,苏苏心酸酸地哭了。父母双亲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往后还指靠他养老善终呢,而他倒好,却奸滑地早早抢到父母双亲前面去了,不能,不能,千万不能!命又不是盐换的,谁逼你走到这一步啦?
  苏苏掏出手绢拧拧鼻子擦干眼泪,偷偷留意了一下没被人发现,茫然四顾往前走。回家去是不可能了,他对母亲有罪,父亲对他怀恨在心,抓住不剥了他的皮才怪呢!想到十四岁就出家远行,心里又难过起来。就在这当儿,苏苏的眼睛立刻睁圆了惊呼:“黄河母亲!”
  “小同学,小同学,你要干什么?”当苏苏走近黄河母亲时,被一位左臂戴红袖箍的老年人挡住了,“这儿是不准上去的,准看不准上。”
  苏苏作难了,这是老人份内事,他在尽职尽责,怎么好意思不听呢?苏苏只好站住看。
  问了老爷爷才知道,这一座高二米五,长六米的大型玉雕,珍贵花岗岩石雕成,主体是一位面带安祥笑容的母亲,长发如水,自然披梳,鼻挺棱棱,全身半卧,右肘支撑,露出的半臂、手腕、五指润滑白皙,左臂舒伸,仿佛能看出一路一路脉搏的跳动,左腿隆起被长衣裙遮住,皱折清楚,只露出五个圆润的脚趾招惹泥土。母亲的脖颈颀长,身着毛线衣,双乳突起,好像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都历可辨。一男孩光身裸体爬在母亲的左腿上,双脚稍翘,面带天真憨厚的笑,使你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想近前亲亲。
  苏苏瞪巴眼儿望着男孩,羡慕得甚至流下了口水,这么贴近地和母亲在一起,简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肯定会亲切地闻到母亲身上散发出的芬芳气味而引起种种遐想。
  一个人的童年真叫可贵,在某种意义上说,母亲是属于孩子的童年占有的,简直依恋到嘴对嘴,身贴身,不可分离的程度。一旦长大,这一切便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失去了的东西,才能贴身心地感觉出它是多么地可贵。
  这么壮大的石雕苏苏不是第一次见,却好像是第一次见,坐在稍远处的石凳上,多个角度观赏,越看越爱看。石雕下面就是涛涛黄河,高高的皋兰山系作为背景衬托,古老的中华民族的勤劳、勇敢、憨厚、朴实的诸多美德在黄河母亲身上集中表现出来了。
  苏苏浑身上下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各路的血液事先说好似地向大脑集中,大脑昏沉憋胀到快要爆炸,实在忍受不住了,一边朝负责管理的老爷爷跟前跑,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五角钱,亲昵地抓住老爷爷的手苦苦纠缠恳求:“老爷爷,别嫌少,这五角钱,作为赔偿费,,您允许叫我近前摸摸。我是个病态爱好者,家在河西张掖住,来趟兰州多不容易。老爷爷,您就是我的亲爷爷,我就是您的亲孙子,高抬贵手吧!我保保证证不带丁点儿脏东西进去。爷爷,呵——?”
  老人心软,答应了:“收你的钱干什么,进去吧。小淘气鬼!”
  苏苏甚至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大张着嘴傻站在那里,等到老人在他的后脑勺上友好地拍了一把说:“尽愣着干什么呀?”才如梦初醒,小鸟般张开翅膀飞到黄河母亲身边,嘴里喃喃着,连自己也听其言观其行说不清些什么,心把不住地“扑嗵”“扑嗵”跳,全身瑟瑟发抖。苏苏最明显的感觉是口非常渴,鼓起最大的勇气,十分费力地抬起抖得打晃的手,踮起脚尖,从黄河母亲的长发开始轻轻抚摸。
  苏苏的气息一下变得非常急骤,这就是他的母亲,工作累了,半卧在黄河之滨作暂短休息的。母亲的长发如水,黑得发亮,几丝云鬓,略略带点金黄,叫温暖的河风吹拂到耳后去。
  母亲的眼睛不大,很亮,亮得像面镜子,却比镜子更深沉。母亲此时此刻,正和他眼对眼相望,自己的整个身体,缩小了收在母亲的瞳孔中,像彩色照片一样,上衣是蓝的还是蓝的,眼仁是黑的还是黑的。朦朦胧胧记得,当母亲喂够自己的奶,低微在床,,用双手一下一下把他举起,最后让他躺到柔软的上身时,就不只一次地和母亲眼对眼儿盯望。母亲的瞳孔里长期地保存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摄影彩照。这时,母亲望累了,睫毛朝下一忽闪,显出棱棱的重眼皮。苏苏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母亲双眼皮是深藏而不外露的,十分欣喜。
  母亲的鼻挺棱棱,均匀地把脸面一分为二,不偏不倚,两两相对,吸气时,鼻翅变软了,被气浪冲得微微颤抖。女性美丽的集中表现大概就是秀目和鼻挺。苏苏认为母亲的鼻挺是标准的闰,不像有的人的中间太塌,对呼吸道有压迫感;也不像有的人的鼻端太尖且下勾,迈出多余的部位,藏着阴险。
  鼻系下面成一小沟,一下滑到嘴唇,母亲的嘴唇很薄,比化了妆的还鲜红水灵,百般柔情在这儿汇聚。苏苏立刻起了一种冲动,前后左右看了看没人,双脚挪着站到最近,用手背擦净自己的嘴唇,试了几试,才找到适当的角度和位置,大张着嘴,很快地,很痴情地在母亲唇上吻了吻。初吻时,有点冰凉,像街上卖的奶油冰棍,苏苏甚至紧吮了一下,冰凉立刻变成火热,苏苏享用着,灼灼难忍,明显地觉出母亲的上下嘴唇在拉动,苏苏怕了,立刻松开,左右偷看,只有三两个打凉伞的倚水泥栏杆看涛涛黄河,才放了心。长这么大,自己肯定被母亲冰凉赤热的双唇千次万次亲过,可是没一次像这次留下如此深刻难忘的印象。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吻母亲了,所以肯定会永远刻在苏苏的记忆里。
  母亲的下巴稍显消瘦,大概是勤劳过度所致。想到这里,苏苏的鼻尖立刻酸酸地难受,就要咧嘴哭了,圆起嘴轻轻地吹了几口气也没忍住,饱含在眼中的两汪热泪夺眶而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的养育之恩是难以报答的。听谁说,世界千万种发音不同的语言中,惟有“妈妈”一词是同音,可见生为母亲的伟大。一个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临终落脉前气息微弱的一声“妈妈”就是自愧没法报答母爱的终天恨。
  母亲穿着蒜皮紫线衣,苏苏的手掌抚摸着,慢慢滑动,滋润着母亲宽大胸部的温暖和柔软,当指头蛋儿角到右乳房时,轻轻捏了一下。乳房对苏苏来说太熟悉了,他就是吮吸母亲的奶汁长大的。他吃奶时,母亲的乳房很大,很饱满,饱满到小嘴一撞上去,雪白的奶汁就射箭似地喷出来,溅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吃奶时,整个嘴巴甚至连鼻孔贴到柔软且有弹性的乳峰上去,觉得憋气,赶忙换一口,小牛犊似地又撞上去,还用双手搂抱着,惟恐被别人占有。苏苏想,当他吮吸奶汁时,他和母亲就合为一体了,奶汁成了他和母亲的嫡系线。当这样贪婪地吮吸时,作为婴儿是一种享受,长大了才知道是一种莫大的犯罪。母亲的奶汁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吮吸,他长高了,长大了,而母亲却变小了,干瘦了,最后瘦到皮包骨头就闭上那双收藏他从小到大系列彩照的眼睛安静地到另一个世界中去。
  母亲的前胸这么博大,这么宽阔,这么柔软光滑,这么洁白如雪。他就是爬在母亲的前胸上蹋擂蹬跌长大的。母亲把胸脯一半的光泽贴给了他。而到他朦朦胧胧懂事时,方才朦朦胧胧地悟出,母亲这块温柔光滑的肌肤,在自己酣睡过去的当儿,被强有力的父亲鲁莽地霸占着,甚至在柔和的日光灯下,疯狂地对神圣母亲的玉体洁身进行着伤害。光冲这一点,苏苏就对父亲产生着一种嫉妒和恨。“不学好的畜生”,哼,自己骂自己!
  ……苏苏正朝这样酸甜苦辣地想着,忽被一句粗暴的喊声喝醒了,回头一望,说话的是戴红袖箍的老爷爷,可能喊他多次不应才被激怒的,旁边站着一位拿照相机的年轻师傅,一家大小正拍拍打打地整装捋发,准备在“黄河母亲”处留影。
  这对苏苏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提示,冲年轻师傅礼貌地笑笑,用商量的口气问:“师傅,先给我拍一张好吗?”
  “可以。”年轻师傅腰身往后拉拉,将相机对在眼睛上试试,然后站直腰说:“怎么照,你快站好。”
  一听就知是位说话随和,遇事好商量的师傅。
  苏苏得到了很大鼓舞,没假思索,一纵身爬到活泼可爱的男孩身上,将婴儿严严实实地覆盖住,整个脸面转向摄影师说:“叔叔,拍照。”
  正好是苏苏话刚说完,面带笑容的当儿,一道明亮的镁光迅速闪过,苏苏便被摄进去了。
  苏苏很轻捷地跳下来,快步跑到摄影师跟前,问明白明天上午照片就能取上,付了款,拿了取相凭据,欢欢喜喜离开“黄河母亲”,才觉出饥肠辘辘。
  苏苏看着滨河路上车流人淌,估计到十二点吃午饭的时节了,更觉饥饿难忍,整整一上午滴水粒米没粘,饿得前腔贴了后腔,没有气力前行,只好在一棵法国梧桐下的双人石凳上坐定休息。
  黄河水比天亮那阵子小了些,河心不时露出巨大的卧牛石和一条半路沙岗子。水面偶尔有塑料底座、树枝飘荡,一碰漩涡,立刻没了踪影,隔好大工夫,又在很远的地方换气着飘浮出来。偶尔也见黑白相间羽毛的水鸟,总是在河边的大小石子间行走,左顾右盼,仓惶失措地瞅。苏苏不忍心投石子撵,生怕小鸟受惊展翅远飞,孤单留下他一个人发忧愁。西关汽车站的大时钟响了,“咣——”,“咣——”,沉闷而悠长地敲响了十二下,余音袅袅,久久不绝,在空气中震荡,留给人一种悲凉感。
  苏苏想家了。要不是一气之下出走,这时候他刚刚放学回家,把沉重的书包“咚——”往床上一扔,喊一声“肚子都饿扁了”,软软地跌落的长沙发上消除疲劳,等候母亲一碟一碗地给他往茶几上摆饭菜。母亲知道苏苏什么时候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总拣苏苏最爱吃的菜碟摆在中间。菜香饭香的诱惑是那样强烈,苏苏等不及母亲把饭菜摆完,捞起筷子端起盘子先把可口的一个菜三下五除二一根毛不留地彻底解决。等母亲看明白,母子俩抱住一通大笑。母亲笑够了,也不骂苏苏贪馋,倒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地说:“现在开饭。”
  可是此时此刻呢?饭菜的诱惑已成为遥远的过去,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是如何解决饥饿。
  这时,母亲一定也饿着,到左邻右舍家问:“见我家苏苏吗?”“没见。”“苏苏没到学校去,班主任还叫我上你家看看,苏苏是不是病了?”“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回到家里,才发现书包原封不动地放着,只是苏苏没有回家来,联想起昨晚挨了爸爸骂的情节,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睫毛一忽闪,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苏苏的心扯紧了。他对母亲有罪,反倒让母亲为他这样牵肠挂肚,可是……他不能回家去,怕看见母亲哭红的双眼,更怕看见父亲阴沉紧绷的面孔。
  太阳像一面圆圆明镜,照在人身上闷热闷热,热得简直难以忍受,苏苏双手压石凳慢慢站起来,不由自主往前走。
  不知刚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黄河的变化喜怒无常,水势比刚才大多了。
  苏苏看得简直入了迷,从中受到不少启发,不少鼓舞,自己既然一气之下跑出来,就不应该低三下四回家去,应该像这两位叔叔一样,在惊涛骇浪中勇敢地闯出一条生路。
  苏苏的手一舒展,像碰到了软软的什么,一看,呆了,是两个烤得焦黄焦黄的面包,下面没铺包装纸,就那么并排儿放在洁净无尘的水泥栏杆上。一看见食物,苏苏越发饥饿,非常贪婪地吮了吮嘴,使劲咽下口唾沫。苏苏不知道是哪位遗忘的,还是老天爷知道他肚子饿疼了发的善心,左右看看,人们三三两两都在忙自己的事,便偷偷地将晒热的面包装入衣兜,故意假装悠闲地走了好一段路,才在一段水泥抹成的花池地埂坐下,掏出面包来狼吞虎咽,生怕浪费,用左手弯成久状在嘴巴下接馍屑。等到两个面包下肚,又仰脖子“咕嘟”“咕嘟”一气喝下三角钱一瓶的红茶后,苏苏又像平日的苏苏了。这件偶然的事苏苏坚决地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现在顶要紧地是在哪儿甜甜地睡一觉。母亲是说什么也找不到黄河边上来的。心慈手软的母亲不敢朝这边想,小小的人儿一气之下跑到黄河边上,后果是不可思议的。
  苏苏用手摸摸裤子,早干了,就在一个双人石凳上仰躺着休息,正认真感受石凳传给脊背的冰凉,忽然一阵好听的银铃般的嬉笑声打断了思路。苏苏将头微侧,看见一对年轻夫妇穿着打扮得漂漂亮亮,正逗引刚刚会走的小宝宝练步。先是父亲弯下腰身,伸出双手招引,慢慢倒退着屁股,宝宝怎么努力也跑不到跟前,正没了信心时,母亲忽然挡在了父亲的前面,也弯下腰身,用双手招引:“宝宝,快,妈妈抱。”小宝宝受到鼓舞,继续鼓足勇气,笨重得小熊似的,一步一挪,几乎跌倒,终于甜笑着走到母亲身边了。当妈妈的是多么高兴,将宝宝举过自己的头顶,声音脆响:“我的宝宝高啦!”慢慢将宝宝放下,又回到和自己眼对眼、嘴对嘴的位置,说:“叫妈妈亲亲。”一圈儿翘了嘴唇等待着。宝宝不会说,心里明明白白,将小嘴慢慢凑上去,母亲便响响地亲了一下。
  苏苏眼馋地看着,甚至有点嫉妒,他小时候,保证被自己的母亲千次万次亲过。而且,这时候,母亲就在他的身边坐着,长发如水,臂白如雪,正慢慢俯下腰身,将冰凉而赤热的双唇凑近自己……
  长这么大,苏苏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睡眼醒忪,圆圆太阳正压西山,不是明镜,变得火红,一半已无可奈何地落下去,,一半还在挣扎着燃烧,周围的云被染成一滩一滩鲜血。夕阳的残照给楼房、树木、山峰、铁桥、车辆、行人镶了一道好看的金边。
  苏苏觉出身体有点发冷,酸硬,慢慢坐起,舒展几下双臂,才说站起往前走,眼前的一幕使他惊呆了,不相信会是真的:
  一辆小轿车“嘎”一声停住,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位青装皂裹、面白如玉的贵妇人,在众目癸癸之下,居然猛一下抱住一位个头比她高的解放军叔叔在头上、脸上不断地亲着,吻着。等亲吻够了,贵妇人才说:“一去五年,真把妈给想死了!今天来,也不提前给妈拍个电报。”解放军叔叔没作解释,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叫声“妈妈”,号啕大哭。
  到这时候,苏苏才弄明白她和他是母子关系,儿子当兵一去五年,今日探亲(或出差),和母亲在“天下黄河第一桥”不期而遇,悲喜交加的母子俩拥抱亲吻,使母子深情升华到一个很高的境界。
  经过激烈的思想搏斗,苏苏决定今晚出走,可是对生了他养了他的古都金城和父母双亲有着无限的留恋。他想了许多许多,乍一总结,脑海中却又一片空白。他舍不得离开母亲,却又对母亲有罪,而且上午在“黄河母亲”处的留影明天才能见到,这一张留影,在他以后还很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会根深蒂固地刻记在他的心里。
  慢慢走着,没觉得便踏上“天下黄河第一桥”,苏苏小小心心走,惟恐和迎面而来的的行人、车辆相撞而生出惊恐。桥面铺板很薄,巨大铁臂伸下去处显露方孔,见水急剧地流,才知黄河的气势非凡。每每有汽车通过,桥身便身躯颤抖更叫人心悬提。
  为了再看看黄河,苏苏双手抓紧铁栏站定了。灯一盏一盏明亮,金城的夜景全收在苏苏的眼帘,南面的五泉山,北面的白塔山,亮出万盏灯火越往下灯光越密,像繁星。黄河两岸的“星星”把黄河镶嵌成一条火龙,灯影在河中映成一路,将黄水染成浅蓝,墨绿,偶尔显出粼粼水波,仿佛又一动不动。灯火高高低低点缀,一直把金城挤成盆地,怎么又扩张开来,层次向上,到白塔山、五泉山顶峰,至极,被天相撞,又循环往下。就这样周而复始,妙不可言……金城之夜,灯火星光的一统天下,连涛涛黄河都变得悄无声息了。
  苏苏刚才还有点饥饿,现在反倒很舒服,很平静,认真地思考如何过夜。反正是夏天,有路灯作伴,听黄河呻吟,不会寂寞的。
  想到这里,苏苏的内心很矛盾,觉得生活非常美好,又嫌活着没什么意思,才十四岁,就早早有了负重感,活得很烦,很累。
  听见一个人骑自行车过来,早早地按车铃叫人让道,苏苏自觉地把屁股往里收收,上身还叫自行车把碰了一下,扶铁栏的双手便惯性地松开,像抓什么似地,身子失去支撑,重心向前倾斜,仿佛有一双大手从屁股上撑了一下,像小时候母亲要抱他那样,苏苏一下回到了童年,有点快乐,有点撒娇,便朦朦胧胧、哑摸悄声地投入黄河母亲的环抱……
  (原载小说集《五彩梦》)

知识出处

山丹县六十年文学作品集

《山丹县六十年文学作品集》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本书收录了萧滋云、梁琛世、王继德、林茂森、周春林、郭勇、张淞、崔多奇、周多星、罗新辉等多人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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