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镇压,不是救济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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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艾黎自传》 图书
唯一号: 292420020220001686
颗粒名称: 是镇压,不是救济
分类号: K836.125.6
页数: 5
页码: 054-058
摘要: 本文记述了新西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在洪湖地区的工作情况。
关键词: 艾黎 洪湖地区 赈灾

内容

虽然我设法把大量小麦运往洪湖地区,但我完全知道运至汉口的小麦绝大部分被偷了。我们估计,约40%的小麦到了修堤的人们手里,其余部分不是被国民党军队占有,便是送往当地要人们的面粉厂,他们主要关心的是发财。各种流氓在每个区建立了工程组。我看到他们有许多蓝图,有很讲究的办公室和各种机械设备。他们会举行盛宴,但不懂得多少修堤的事。如果人民要修堤,就自己干,这是一项很大程度上撇开“工程师”的工程。
  在汉口,我们听说在湖南洞庭湖修堤的人只得到很少一点粮食。因此,我决定到湖南省会长沙去了解情况。当时,火车中断,所以我们就搭水利局的轮船“利农”号去。同去的有工程师和两名武装卫兵。轮船驶入洞庭湖,接近城陵矶,前面有几条船向我们划来,朝我们开了火。子弹在船体上层飞过,工程师和我便坐在舱内的地板上。轮船加速,我们把那些被称作“强盗”的大胆攻击者甩在后面。
  我们终于抵达长沙,我见到了赈灾的领导人——省主席何键。我要求他协助制止在筑堤工程中出现的一些贪污现象。他的反应显然冷漠,我讲了一些事实后,他更加冷漠。他装作绝对正确的样子,说因为我是一个外国人,我永远不能了解中国。中国一向闹洪水,而且在他看来还要一直闹下去。他说:“你看,中国人这么多,淹死一些不要紧。”农民自己会去修堤。当前主要问题不是赈灾、修堤之类的,主要的是“如何镇压共产党,拥护蒋委员长,扩充军队,使国家安全,好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做生意。”在招待我的晚宴上,他向我描述了1930年红军占领长沙后他领导的镇压行动:“我知道在城里较穷地方的居民中一定有共产党,所以,我的士兵把他们统统赶进阴沟里像老鼠一样把他们杀死。当然,有些好人也和坏人一起被杀了,但我们这里干得彻底,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我告辞时,这位省主席赠给我一些刺绣和一幅挂轴,上面胡乱写着“杰出英雄”“为民造福”等等。我把刺绣转赠给了工程师,他把那挂轴扔进了河里。后来,我听说,所谓“强盗”原来是红军小部队。“利农”号船从岳州(今岳阳)归途中被红军截获。
  我在长沙办完事以后,搭火车回武汉,此时铁路已经修复。我直接参加了武汉主要的难民收容所的搬迁工作,由于长江泛滥,汉水不能全部泄洪,汇合处以上的堤很高。我抵达时,水位已下降到与武汉一样,堤上堤下拥挤着几万名难民。在汉水另一边的黑山地区,已修建了难民的住所。国民党的武汉警备司令是叶蓬,此人后来任汪精卫的南京傀儡政府国防部长。有一天,他召见我,说:“你必须在两星期内把黑山的所有难民迁走,否则我将用机关枪扫射。他们都是共产党。”他朝我面前的地上熟练地吐了一口痰。我立即向设在上海的救济署总部做了汇报,答复是:“想一切办法将他们迁出。”这就需要疏散全体难民。这时,叶蓬派士兵来拆毁难民的住房,以催他们迁走。我们掌握了所有能弄到的船只,雇用了大大小小的帆船、舢板和拖船,并对途中和到达以后的粮食供应做了一些安排。最后,我们总算把难民迁到了另外的堤上。那景象真是悲惨!整个人群乱成一团,烂泥地里,有的在临产,有的正在死去,因为他们的棚窝被拆掉,不得不在河边等着。一场雪,随后转为雨,接着雪融化了,汉水两岸化为一片泥潭,许多难民就死在里面,到处是生者的哀号。要租到足够的船并非易事,船缓慢地调来。有时,士兵们用刺刀逼着人们上船。僵冻的不幸的人们时常被转运到离他们老家很远的堤上,又在刺刀的逼迫下离船。
  武汉的救济工作对我是一项大任务,是我迄今为止承担的最重大的一项任务。武汉周围的凄惨景象加速了我对旧制度的幻灭,也加强了我的信念:总会有一个使人民从压迫和苦难中解放出来的积极的选择。我不会忘记在那些日子里人民贫困到了极点,街上全是遭水灾的难民,死婴浮在肮脏的水面上,而靠赈灾勒索钱财的人则在各大饭店大吃大喝,大摆酒宴,共产党人的子弟在汉口海关门前一批批被处决,连那些在收容所里组成当地的小团体谋求改善条件的难民,也被拉出去当共产党人枪毙。
  我算了算,用救济的公款支付的酒宴有9次之多。每一个修堤区的主任设一席宴,其他各救济工作主任也照此办理。数以百万计的中国人必须重建自己的家园,修筑他们的堤堰,保住一家大小,为春播备种,好歹熬到秋收。高踞在他们之上的是飞扬跋扈的叶蓬将军及其野蛮的国民党军队。他们的方针是难民全都是共产党人。每天都在逮捕人。枪毙人成了家常便饭。在众多的事件中,有一件事铭刻在我的心头。那是一批共产党嫌疑犯在处决前游街示众。那是冬天最冷的日子,片片雪花向地上飘来,寒风在街头扫过。我裹着大衣站在一旁,眼看着一列人在行进。前面是一排军号手,在使劲地吹号。路中间是所谓“罪犯”,他们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两旁是全副武装的宪警。这一队人快步向前走着。“罪犯”全是政治犯,有男有女,有学生、农民和工人。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他的面孔和眼睛在50年后的今天对我来说仍和过去一样印象清晰。他身材修长,穿着一件褪色的单军服;衣服显得肥大,风把它吹得紧贴着他瘦削的躯体。他昂着头,目光镇定,面带笑容。
  他的面貌和笑容像一颗子弹那样打中了我。他的目光一度和我的目光相遇,然后他环顾周围,越过人群,看到大腹便便的老板、街上好奇的行人、宪警和那肮脏的场面。此刻,我真想立即扔掉身上温暖的大衣,同他一起前进,走向那阴惨惨的大江之畔,在那里他的生命将要被夺走。但我只是退回来,倚在店铺的门面前,缩在温暖的大衣里,心神恍然。这一幕过去了。街上好奇的旁观者转过来注视着我。于是我闪进了旁边的一条街。那个人是谁?他个人的历史如何?他又为什么一定要被处决?
  在武汉周围每天都要处决政治犯,洪湖附近沔阳县一个11岁的孤儿面临杀身之祸。他的父亲因为参加了当地反抗地主的暴动而被处死。
  他曾经当过在洪湖周围活动的红军小部队的交通员。发洪水时,他和一些青少年一起被送到城里去活命,因此住进了武汉郊区的一所大孤儿院。一个春寒料峭、细雨蒙蒙的日子,我到武昌的旧府台衙门去参观这个需要供应小麦的孤儿院。我认识那里的负责人,他原先是上海一所孤儿院的院长。他知道我在上海的家里已收养了一个叫作阿兰的中国孩子。我们走近一个洪湖出生的孩子时,他说:“洪湖的孩子在这里很危险。有时,他们被拉出去,当作共产党人枪毙。为什么不收了他,当阿兰的兄弟呢?这孩子怎么样?”我看到一张单薄、殷切的面孔,透出热情、性格和希望。我说:“好吧。可是,我不久就要去国外。把他送到上海,放在你的孤儿院里,等我回来。我负担一切费用。”
  后来,我回到上海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新的成员,名叫迈克。阿兰曾反对我承担这一新的责任,但是当迈克向他微笑并叫他“大哥”时,他接受了,而且给了迈克很大帮助。1937年迈克与阿兰一道去延安之前,一直住在我家里,但我不常见到他,因为他和阿兰都住校,周末或假日才回家来。

知识出处

艾黎自传

《艾黎自传》

出版者:甘肃人民出版社

路易·艾黎是新西兰国际友人,1927年来到中国,在中国工作生活了60年,创办工合运动,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本书是他的自传,内容包括:早年在新西兰、上海年代、抗战中的“工合”运动、山丹:为未来培育人才、新中国成立后的生活与工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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