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和平解放前后的情景
受访对象:高正刚,生于1937年4月,肃州区人。曾任原酒泉市文化馆馆长、群众文化副研究馆员。
采访人:李兴华采访时间:2020年9月25日采访地点:米访对象家中采访人:高老您好!70年前,您亲眼目睹过酒泉和平解放前后的情景,想请您谈谈当时酒泉城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高正刚:我今年83岁。1949年9月25日酒泉和平解放的那一年我刚12岁。对酒泉和平解放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我都亲历亲见亲闻,对我的印象太深太深了,至今难以忘怀。我一个12岁的孩子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呢,主要是家里头呆不住,胡跑呢。父母亲也顾不上管我,我就跑来跑去的在大街上到处转。我记得酒泉和平解放的前半个多月,听街头巷尾的学生、市民互相议论说,国民党逃到酒泉的军政要员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下令所有学校全部停课,同时加强了城内警戒。他们大肆进行反共宣传,到处散布流言蜚语,妄图以谣言惑众,愚弄人心,控制舆论。到了解放前的头两天,也就是9月23、24日这两天,酒泉城里的动静更大。留守在酒泉的国民党反动派,一面组织特务大肆进行暗杀活动,一面四处鸣枪放火,破坏社会秩序。城乡到处都有散兵游勇,他们烧杀抢掠,敲诈勒索,奸淫妇女,为所欲为。居民百姓关门闭户,商人富豪东躲西藏。当时,我家住在南烧酒巷4号院子,也叫平等巷,离南门小什子很近。小巷里面有国民党军队挖的战壕。9月24日那天晚上,城内气氛惊心动魄,大街小巷枪声四起。我们家把街门用磨盘石顶住,一家人提心吊胆在炕上坐着不敢睡觉,都在操心听外头的动静。这枪声是从哪里打来的,怎么这么激烈? 到枪声密集的时候,还有机关枪、手榴弹呢,巷子里面的混乱脚步声我也听见了。这时候,火光照到了院子里的东墙上,我老父亲说,哎呀!哪里着火了,枪声这么激烈很可能是共产党军队打进来了。他给我妈交代,赶紧把娃娃领上到夹墙里躲着,说他要在家里等着,看是个啥情况,共产党解放酒泉那是迟早的事情。就这样,娘母子把我们领上藏起来,我们都很害怕,谁也不敢出声。第二天,我从街谈巷议中知道,原来24日晚上的枪声,是群龙无首的国民党军队在溃退的时候抢劫商铺,抢劫有钱人家,根本不是解放军攻城的枪声。到了9月25日早晨,听不着枪声响了,看着没事,我们就探头探脑地从夹墙里出来了。一向小心谨慎的父亲,拿出了一沓沓票子,是国民党发行的一种纸币,说是昨天老板发给他的一部分工资,共产党来了看一哈这个钱用得成用不成。他问我有没有胆子,如果有胆子不害怕,赶紧出去把这个钱花了。当时,我接了那么多的钱,高兴得哪还知道啥叫个胆子。父亲说,你去到南门南大桥市场上花掉去,看有什么东西买上些回来,这钱人家要了就买,不要就算了,不要胡跑。我拿了那么多的钱,怪兴奋的,就把二弟领上出门了,那时候我二弟才8岁。街门口的战壕里没有人,我们就跳过去,一阵子就跑到南大桥市场去了。市场里有几个农民摆的些菜卖着呢,一个农民接过我的这一沓子钱数了数,给了我半裕子桃子,说这钱也不用了,你们就把这些桃子拿回去吃去吧。我们这些娃娃们,见了吃头高兴得很,就把桃子背上往家赶。刚进城门时,解放军在城门两面子站上了岗,大部队开始进城了。我们兄弟俩吓得不敢跑,也不敢到别处看,就定定站在那里。大概是早晨9点钟光景,城门两面子的人逐渐多起来了,解放军排着六路纵队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曲开始进城。行军的解放军战士穿得土唧唧的,都是旧军装,打的裹腿。队伍很整齐,步伐“跨跨跨”特别响亮。进城的解放军特别多,队伍长长的,进得没完没了。我们兄弟俩定定的蹲在那里,也不知道跑,我弟弟被这阵势吓得不敢动弹,人挤得尿尿没处尿,就把尿尿到裤裆里了。看见弟弟吓哭了,我给他一个桃子,哄他说这么多人呢,别怕,吃桃子,自己也拿了一个桃子边看边吃。进城仪式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钟才结束。后头是辎重部队,汽车一辆跟着一辆一直朝前行驶着呢。进城的部队到鼓楼以后,两边看热闹的人才不那么挤了,我们兄弟俩这才随着人群挤进城来。这时候,只听解放军的指挥者在鼓楼上大喊,哪个哪个部队向东去,哪个哪个部队向西去,哪个哪个部队向北去,就分开了。两面子欢迎的人群拿着三角旗旗,喊着:“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欢迎解放军”!大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满满的。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头一天都是酒泉军民庆祝解放国民党,这第二天欢迎的群众怎么组织得这么好?谁组织的?怎么齐刷刷地都来了?解放军是从南门进来的。这南门现在在啥地方呢?在文化广场的南面,那个地方就是南大街的城门楼子。下午5点多钟,我和弟弟才回到家里。这时,家门口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门口还架着两个小钢炮,后来听人说是六零炮。这时候我想,这一天没回来是不是我们家让解放军抄了,这怎么办呢,我就让弟弟使劲哭鼻子,加油哭着喊:“妈!妈!妈!”。站岗的解放军战士也不动弹,随你喊了喊去。一会儿,我妈出来了,对站岗的解放军叫了声老总说,那是我的两个娃娃,让他们进来吧。解放军战士说,好,进去吧。
我家的街门上面画着个圆圈圈,是他们事先号下的房子,由连长、指导员住。我们家的上房屋里打着地铺,住了三个人,除连长、指导员外,还有一个是通讯员。在方桌上面搁着一部电话,靠墙位置钉着几个钉子,挂着他们的日志本啥了的。指导员对我很好,后来我们很熟了,才知道他姓谭。连长很严肃,话也不多,我不知道姓啥,有点害怕。
连部就设在我们家里了。他们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我父亲觉得过意不去,劝他们说,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你们都是客人,在地下睡,又脏又潮的不好意思,怎么能让客人睡在地下,我们睡在炕上。还是请你们在炕上去睡,我们打地铺睡。指导员解释说没事没事,我们睡在地上主要是行动方便一点,也不能打搅你们。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谭指导员之间还发生了一段让我忘不掉的故事,那就是跟着谭指导员学唱《东方红》。谭指导员天天晚上给我教。我最初从街上听宣传时唱的“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后来,一唱就习惯唱成“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谭指导员纠正我说,娃娃你唱得不对,是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不是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他给我纠正了几遍,我终于改过来了。我高兴地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我高兴就行了。
采访人:高老,在您印象中,当时解放军进城后开展了哪些工作?高正刚:解放军进城后的当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维护好大街上的社会治安,因为还有少部分国民党军警特务隐藏在城内,伺机出来搞一些打砸抢烧破坏活动。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灭火。哪里着火了?就是雷祖庙巷子(现在叫大众巷)有一个军用仓库,现在的地点就是明珠花园那个地方。国民党军溃逃的时候,把它点着了。他们能带走的就带走了,带不走的就用火烧掉。有些群众也去救火,但大部分还是解放军。我因为是不安稳的娃娃,住的离雷祖庙巷子又不远,就去看解放军救火。大火扑灭时,仓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烧成灰烬了。第三件事就是我看到解放军进城以后,我们的街门前头有个半截巷子,叫杨家巷道,街面上住的全是解放军。他们都打着地铺,白天把它卷住,晚上再把它打开。解放军纪律严明,从不扰民,不经允许不进民宅。吃饭的时候,一个连一个灶台,都是在街上用土块垒的灶台,用柴火做饭吃。他们吃饭时我爱看。哨子一吹,战士们马上以排为单位“咵”的一站,连长训话后,唱一支歌,才领馒头吃饭。我凑到跟前时,指导员或者是炊事员就给我一个馒头。后来听人说,四大街的街面上、学校里都住满了解放军。
采访人:高老,我想再问一下您,酒泉和平解放的前几天城里有什么变化?和平解放后,解放军通过做工作又发生了哪些变化?高正刚:哎呀,这变化就大了。我先说一说酒泉和平解放前几天看到的一些情景。因为我们家很穷,父亲在一家文化用品店里打工。记得20日以后的一天,我妈对我说,你去找一下你爸,找着以后你给他说,家里没吃的了,面也没有了,米也没有了,锅里没下的了,让他想点办法。我按母亲的瞩咐找着父亲后,把母亲的话一五一十地传给父亲,父亲听后说,娃子,走,找个地方借点粮。我和父亲走到东大街的下半段,也就是现在的体育广场那个地方,有个柴家米铺子,赊了20斤面、10斤小米。在我背着米面往回走的一段路中,突然觉得怪了,一路看到来回的人很多,他们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穿戴也不像酒泉人。有的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子,梳着风头;有的穿着长袍子、马褂子,一个个都穿得很阔气。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西装是个啥样子,这是个啥衣服,反正上面的领子大开着,看着怪怪的。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从兰州溃逃到酒泉的伪省政府官员。
9月25日和平解放后,酒泉的第一个变化是很快恢复了生产生活秩序。没解放时,酒泉城内经常出现打砸抢犯罪案件,街面上常有老百姓被人打、被人抢、被人欺负的事,受害者敢怒不敢言。9月25日解放军进城后,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长官不允许做的事,下面的战士坚决不做。比如解放军进城后,为了不打搅老百姓,在沿街打地铺睡觉,这样的军队只有共产党才有的。许多商人在解放军没来酒泉时,国民党反动派大肆进行反共宣传,到处散布流言蜚语,吓得有些商铺,像通华厅、元兴堂、继美丰、广泰堂等大些的商铺,一起都把门、窗用木板钉上,再用土块砖头和泥泥掉,跑了。他们觉得自己有钱,怕共产党来把他们打倒。这些铺子都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酒泉城本身很小,一下子吓得商人都跑了,没有买卖了。商业一下子停止了,人也不出来在街上走,酒泉好多天都很萧条。解放军宽大的政策和严明的纪律,使这些商人很快打消了恐慌的念头,时间不长,都逐步返回酒泉城。沿街的商铺门重新都开了。门上、窗子上的砖头土块拆掉了,泥巴也铲掉了,商店开始重新营业,街头巷尾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第二个变化是9月25日解放军进城以后,万民欢腾,加上解放军文工团、游行宣传车的宣传,气氛特别热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解放军有个九师文工团,汽车出动,车厢外面贴着标语,文工团员跟随车后,扭着秧歌,我是头一次看秧歌,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扭的是东北大秧歌和陕北秧歌。他们又唱又跳,把我眼热的从人群中挤到秧歌队伍后面也学着扭两步。发现没有人管我,我就高兴地跟在秧歌队伍中跳来跳去,跟着秧歌队伍到处转,从早晨出去一直到天黑都跟着看热闹,也不知道肚子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酒泉城里发生的万民欢腾的情景。
第三个变化是群众的激情特别高涨。9月25日以前,老百姓日子过得不好,又受人压迫欺负,一天愁眉苦脸没个高兴的时候。9月25日以后,酒泉城里很安稳,虽然大家的日子还是很穷,但一个个热情很高。街上每天除了宣传队用喇叭拿上讲演的以外,还有文艺宣传队扭秧歌的,演街头剧的。我第一次看到的剧、小戏是《兄妹开荒》《王三宝二流子》。九师文工团还在校场的土台子上演了《北京四十天》,演的是李自成的秦腔戏。这些天,一天到晚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歌声。10月I日那一天,我听说是在校场里开庆祝大会。我到校场里以后,看到人山人海,整个校场都被人占满了,一两万人呢,都在一转儿站着、中间坐着呢,东面是解放军,西面是群众。校场里的台子是原来的庙台,坐北向南,地址是现在的酒泉市二中那个地方。台子上面坐满了领导人,当然我不知道主持会的是谁,台子上的领导是谁。后来才知道台子上坐着的领导有开国元帅彭德怀。这一天,不要说校场里挤满了人,就是四大街也都挤满了人,人的鞋子被踏掉的、丢掉的也顾不上捡,满街都是。人都高兴的很,没有一个愁眉苦脸的。紧接着,解放军开始进军新疆。这一段时间我看到的民间劳军活动特别多,我们那个巷子里有个李秀英,组织大家做鞋、做袜子,妇女都积极得很,自告奋勇的报数量,我做十双,她做二十双,争先恐后。这种激情高涨的氛围,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