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区图书馆

往事钩沉
  塞上琐忆
  赵辛而
  
  1937年，余在洛阳县立一小读四年级。“七七事变"爆发后，日寇沿平汉线南侵。秋季敌机频繁袭击洛阳，重点为巩县之巩洛兵工厂（据悉该厂原为马步芳从法国购得设备拟运西宁设厂，被蒋介石扣于河南巩县，后建为巩洛兵工厂）、洛阳飞机场及西工工业区。其时家兄为河南建设厅驻豫西办事处主任。不久，父亲从河北沧石铁路撤退，仓惶南逃，家人得以团聚。前线撤退之伤兵驻满市内各医院。每天清晨办事处即备车拉眷属以及财会、炊事人员到龙门，藏于伊河两岸山洞中，日暮始返城。白日遥望洛阳烟尘滚滚，炸弹声不绝于耳。夜幕归来则断垣残壁，尸横街头，惨不忍睹。各单位挖防空洞之工程只能在夜间进行。余虽系四年级学生，每晚也要参加挖掘，十月底上面发了二十多元工钱。我父亲曾于1921年去甘肃嘉峪关外行医，在玉门置有商店和房屋田产，因回乡省亲，由二叔到玉门照管。此时为避战乱，遂决定带我重返玉门，大哥一家则迁往重庆。
  家父离石家庄前，曾重金买舟沿滹沱河欲回家探望祖父母，途中半夜在深州一带遭日寇机枪扫射，舟子不敢前行逆折返南下，未能相见。至1945年抗战胜利，祖父母均已故去。
  过潼关当时人称“闯关东”，即在黄河对岸山西风陵渡敌人炮轰间隙，见缝插针，偃旗息鼓闯关而过。不闻火车鸣笛声，只闻隆隆枪炮声，实为平生难有之经历。
  当时由西安乘汽车赴兰州经西兰公路，人称“稀烂公路”，路况很坏，走走停停。我们忙里偷闲，借以游览了咸阳古城，观看了阿房宫废墟，乾县之花果山、水帘洞以及平凉西王母瑶池、六盘山杨二郎庙、华家岭等，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的兰州，入夜电灯昏暗，连路面都看不清。白天满街都是挑黄河水的，竹筒中盛白矶，在浑浊的水桶中搅拌使之沉淀，然后沿街叫卖。甫到兰州，日机又不停袭扰，我们乘车离开兰州时，刚过黄河铁桥，北面即飞来二十余架敌机，车停在黄河边，乘客纷纷跳下车躲避。敌机疯狂轰炸扫射，不少人当场死伤。车到河西走廊，人们手脚均被冻僵。行至武威一带，遍地冰河，路坏车旧，时时抛锚，频频下来推车。虽然行路如此困难，但一批平津去大后方的学生，不时高唱抗日救亡歌曲，令人精神振奋。途经许多县城街头书写“保卫大西北”的抗日标语，一片战时气氛。在河西走廊，时见路旁黄羊奔跑，沿途“左公柳"逶迤成行，令人想起当年大军西征情景。经过长途跋涉，半个多月后终于到达玉门。
  父亲年轻时在东三省、外蒙行医，初谙俄语。抵玉门后被县长陈惠民委为运输站副站长，全权处理一应事务（站长由陈县长兼任）。其时苏联援华车队每日百辆左右，在输运站内停车住宿。司机饭后在此常比赛足球，士兵遵纪守法，从不上街滋事。车队下午或晚间到达，第二天凌晨出发，汽车装载多为军需物资，弹药或飞机零件。返回时拉运羊毛、驼毛、钨、锑及湖南产茶砖等。当时玉门满城掀起了学习俄语的热潮。
  1940年我从玉门西城小学毕业后，考入肃州师范学校上初中，3年间均经嘉峪关往返。第二年，即见祁连山麓一片灯火通明，玉门油矿已初具规模。而在肃师、河西中学读书之玉门油矿子弟学校的学生亦逐渐增多。夏天赴校多择夜间行路，以避烈日，戈壁上野狼成群，跟在车后不即不离，太近时只好放枪驱吓，显得阴森可怕。
  寒暑假往返必经嘉峪关，当时大车须在关内住一夜。关内有街道、大车店、饭馆，关帝庙香火很盛。西门洞墙上，多题有历代出关商贾墨客的诗作，文白相间，雅俗并陈，读来饶有兴味。玉门拔贡吉某（名惜忘，其孙为余同学）题诗中有“百姓恨无生金手，上峰独有信口莲”之句，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还记忆犹新。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台湾大地出版社出版的近代史资料丛书中曾有一册《石油人史话》，是老君庙石油人于台湾光复后入台接收创业的一部记录,其中大半记述老君庙的创业经过。玉门石油人去台接受了七个油田，一个高雄炼油厂，一条南北输油管道，他们在台湾办学校，成立京剧团。海湾战争后台湾远洋运油业再度兴起，先后建造“轩辕号”、“神农号”数艘远洋油轮。台湾石油工业的恢复振兴也有老君庙人的一份功劳。
  肃师同学戈繁荣、戈繁萱之长兄戈本捷曾任玉门油矿工务科长、代总经理，著有《工程热力学》（国民党政府教育部定为大学用书），入台后曾任高雄制碱公司总经理。戈繁荣北大物理系毕业后又入清华研究院，一直在华东石油学院执教，前数年翻译物理巨子《波尔全集》，并应邀赴丹麦访问。复旦早期毕业生孙越崎（于右任、邵力子的同学）曾任玉门油矿总经理、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委员长。1948年国民党溃逃前为保护所属油矿未去台湾，解放后一直担任燃料工业部顾问等职。1993年，余代表哈尔滨校友会，赴京出席“复旦校友第三届国际联谊会”期间，在北京国际饭店同时举行“孙越崎百岁华诞庆祝大会”暨孙越崎“能源奖”颁奖大会、“孙越崎基金会”成立大会，其家乡绍兴的一批中专生、中学生也来京参加“孙越崎奖学金”颁奖大会。复旦老同学、台湾《联合报》前总编、副董事长，台北复旦校友会理事长刘吕平也率庞大台湾代表团与会，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亦莅会祝贺。宴会厅百余座宴客，极一时之盛。余代表哈尔滨校友致辞毕，复旦老学长、原三野新华社老战友，我国驻西德、奥地利大使王殊即离座前来热情拥抱，大呼“又见面了！”我忙将相机交给复旦北京校友会名誉会长、国务院参事张丰胄学友，为我们拍照留影。回到哈市不久，复旦大学即寄来《孙越崎传》及《孙越崎文集》两书。
  不久前看播放的某电视剧，记有马呈祥之事。此人四十年代初驻扎酒泉，任师长，据说是马步芳外甥。其时肃州师范师生积极投入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大唱救亡歌曲，公演抗敌话剧，如《野玫瑰》、《凤凰城》、《国家至上》等，盛况空前。当时高中女生田永香年轻漂亮，话剧演得很好。马呈祥晚上多次观剧后，竟看中了田永香，数日后动员当地名流多人前来说媒，并密谋派人抢亲，上演了一出闹剧。师生群情激愤，为防武装劫美，组织护校队夜夜放哨。后田永香设计逃离酒泉，闹剧才告收场。1948年我在上海复旦读三年级，田永香亦来复旦读预科，星期天常和老同学一块交谈游玩。解放后，她参加了西南服务团，改名冰范，多年在川工作，现已退休，居重庆。
  1990年应老同学孙鸿烈之邀，我翻译了《戈壁驼队》一书，1992年由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出版。该社社长张江一亦为“老玉门"，对此事十分热心，出版后还亲自撰文向《中国石油报》推介,并给我寄来稿费。我联系了我的留美学生多人及大庆石油设计院友人，向张建议拟编译一套《国际石油天然气百科全书》，留美学生十分热心，遍访各研究所、大学图书馆及石油天然气权威。张江一社长亦十分赞同。张说：“我们出版社都没想到的事你竟想到了。”正当我积极筹备此事时张却退休,此事遂搁置。
  《戈壁驼队》出版后，张社长来电说：书一见报，一些老玉门及王震将军旧部即登门购书，吕正操还派秘书持亲笔信去要书。我买了百余本分赠西北各图书馆及塞上老友。不久孙鸿烈寄来《孙建初传》并告知石油天然气公司、玉门电视台、濮阳（孙老家）电视台及中央台要联合拍摄《孙建初》电视剧及电影，还介绍长春电影制片厂与我联系。后长影厂编辑李秋彦女士来哈找我，我找出并写了一批史料交李女士带回。从《石油人史话》及玉门友人寄来的《玉门市志》中，我感到两岸石油人渊源深厚，创业经历亦类似，如能在电影或文学上携手合作，亦可结出另一奇葩。
  《戈壁驼队》中曾提到酒泉石奠卿博士。此人四十年代在酒泉十分有名，他是酒泉最早德国留学的医学博士，除教书看病外，还留心酒泉实业之开发建设。
  数年前接敦煌友人寄来《敦煌史话》，该书内容丰富。酒泉为汉唐故郡，有得天独厚的历史沉淀和文化资源，应进一步挖掘整理。
  酒泉是古代丝绸之路通西域之咽喉，也是近代去敦煌、新疆必经之地。当时肃州师范之前身为中央政治学校肃州分校，主任由七区专员曹启文兼任。新疆被盛世才统治，国民党政府不断为接管新疆作准备。《戈壁驼队》里记载上面曾派曹启文去新疆活动，此事在包尔汉《新疆五十年》一书中亦有记载。当时肃师英文教员黄宣威毕业于中央政治学校新闻系，系国民党拟派往新疆接收《新疆日报》之人选。黄在东吴大学附中时曾与蒋经国、蒋纬国同学，1942年二蒋赴新疆考察过酒泉时，黄曾请二人来校参观。时蒋经国任江西赣州专员，蒋纬国任胡宗南部连长。
  当时国民党高级官吏或重庆学术界专家教授赴新疆路过酒泉，大多住在专员公署和肃州师范。曾在肃师作讲演者先后有于右任、张大千、曾昭抡、向达、俞达絪夫妇等。一次“国父实业计划新疆考察团"到酒泉，团长为殷祖英，二十多位团员均为重庆、昆明、成都、城固之教授、专家，车队就停在校园内。我当时家在玉门，竟想跟车队回玉门一趟，正好殷祖英也想找个向导，找了教务主任陈增吉及生物老师石文吉，遂同意我即跟车西行。我年轻勤快，很讨他们喜欢。车过火烧沟时风沙蔽日，不辨道路，大家停车看地图时，我发现该图所绘路线及村镇名称多有错误，遂一一指正。殷祖英说:“看来没白找你这个小向导。”1948年我在复旦念书时，殷任河北省教育厅长，竟批准我领取河北省教育厅常年奖学金一份。
  黄宣威娶了十几岁的酒泉姑娘郑兆兰。黄在肃师演剧当导演。他到台湾后公余一直担任几所大学的剧艺班教授、导演，曾译有《电影：理论蒙太奇》等，后任《联合报》英国版主任。数年前接郑兆兰来信，寄来几本译作称黄已去逝，郑及子女后去美国。
  马宁邦老师系蒙藏委员会驻酒泉专员，在河西中学任历史、地理教师，四川人。当时新疆一个哈萨克部落在吐鲁番一带因内部纷争，被盛世才驱赶，逃到嘉峪关外祁连山一带放牧，于是酒泉及安、敦、玉各县先后设了哈民管理局，负责救济及管理哈民事务。肃师同学孙国璋之父通晓哈语，马曾请他多次赴祁连山一带考察，，先后写成《哈萨克入甘记》、《哈萨克入甘续记》等文，刊于兰州出版的《西北论坛》上，此为哈萨克族进入甘肃之考察记实。
  1945年我到重庆和哥哥一家团聚，始知大嫂和侄儿，早被日寇飞机轰炸重庆时炸死。一天在“江山一览轩”和一位同学喝茶时，忽见一位国民党军官偕夫人前来，一看原来是马宁邦老师，于是请他们一同坐下喝茶，畅谈塞上旧事。他在重庆卫戍司令部工作，留下名片让我去他家玩。名片上印着“上校新闻专员”官衔。当时我正参加进步学生运动，没去找他。
  马除写历史文章外，还常以马铃梆的笔名写诗，写散文，曾编有《驼铃集》。
  （赵辛而，哈尔滨黑龙江大学教授，现已退休。）
  
  沁园春·酒泉
  翔野
  
  南山凝素，北湖扬波，金泉涌醴。瞭长城横贯，蜃楼如潮。讨来潺潺，红河滔滔，农桑丰腴，果蔬繁茂，西部文明乘风遨。驰古今，似天降明珠，奇光闪耀。
  丝路风光独好，引历代志士领风骚。博望通使，定远从戍，骡骑把酒，李暠定都，谢艾建邑，裴成展垣，开发经营左季高。历千年，壮河西雄姿，关山再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