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民国〕明驼《河西见闻录》张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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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张掖地区志 远古——1995 下卷》 图书
唯一号: 292120020220000586
颗粒名称: 二十五、〔民国〕明驼《河西见闻录》张掖录
分类号: I269.6
页数: 16
页码: 2627-2642
摘要: 本文记述的是〔民国〕明驼《河西见闻录》张掖录情况。
关键词: 〔民国〕明驼 《河西见闻录》 张掖录

内容

编者按:明驼,于〔民国〕 22年夏我因事由兰州到敦煌去,同年秋间,却由敦煌从原路东归..在归途中,抽空把河西各地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以及山川风物,各种真相,以游记体裁给他写下来。记载内容所堪自信的,就是 ‘真实 ’,因为所有材料,是我以纯客观的态度采得的。”其间对张掖境内的记述是:
  坐高台车过高台
  (〔民国〕二十二年九月初五日)我们在离开肃州之前一天,先到车店里雇好一辆三套大车——所谓三套大车,就是说用三匹牲口拉的大车——吆车的是高台来的,所以人们把他们的大车就叫做高台车。车厢比他处大车的要来得高,木轮的直径足有六尺——较他处大车的要加宽二尺——质言之,要比他处的大车还要笨些,这便是高台车的特点!我们因为急着要走,一时又找不到更适当的交通工具,所以在取得车票之后,毫不犹豫地供给他全程车价三分之一的定钱。——一辆三套大车的车价,平均算起来大约至少每天三元。五日上午十时,我那简单的行囊由寓中搬上了大车。车子经过肃州城最热闹的东大街,穿过回教徒聚居的东关,友人允、靖二兄给我送出城东五里外的柳荫桥下才分手。再过了肃州东郊十五里的庄园,二十里的草滩,以及自南而北的讨来河支流,我们才到了临水驿。这其间四十里的长途,实算它六十里到还仿佛。临水驿,是肃州城东郊的大市集,这里有个小小的土堡,西门外和堡中头东头西的一条横街,都有卖零星日用品的铺子。那天晚上十点钟,我们由临水驿向东出发,所经的地方首先是二十里的草滩,接下去是十数家聚居的村落黄家堡,再向前,我们又走了四十里的戈壁滩,而转入一片碱滩,穿过一片草湖,那已是晨光熹微的时候了。在这一段程途上,我才觉得我们所坐的那辆大车正因木桥的直径有六尺,架子高,所以在地面松软的碱滩和草湖里,不致让车厢的底板拖泥带水地走。我们在高台车上再度过了四十里艰难的道路。于六日上午十一时到达盐池驿,已是高台县的辖地。在此地,肃州城南郊百数十里外长夏积雪的祁连主峰的影子早已消失了。南郊地平线上所馀下来的,即是祁连的馀脉——迤东一直走向凉州。
  盐池驿之所以称为盐池驿,正因此地北面有个方广十数里的盐池,池中所产的盐质并不十分高明,吃起来很有一些苦味;最近又因青海方面青盐的倾销,遂把这一个盐池出品的市场夺去了大半,当地的榷运局亦由一等局降为三等局,现在只有少数附近的老百姓赶着牛车到肃州、甘州一带去运销。总之,目前这个盐池的情形,已非《甘肃盐法志》上所载的盛况可以同日而语的了。盐池驿中居民五七十家,大部分是以盐为业的,其次是牧业,因之牛羊粪亦成为当地的主要燃料。与甘肃其他许多村庄一样,在盐池驿的街道上,随时可以看见许多十龄左右而没有裤子穿的男孩子、女孩子们,手里提着柳筐,或在肩上背着柳筐,追随在牛屁股后,当看见热腾腾的牛粪块落在地上时,他们马上会你抢我夺用手抓粪来充实他们的柳筐的。
  从盐池驿到花墙子的九十里路,四十五里是草滩,四十五里是沙岗。草滩和沙岗间,位置着一个名叫新沟的村庄。一路来南面远远排列着戴白帽子的祁连馀脉,北面矮矮的一道黝色的童山,那就是单调得使人发愁的景色!而新沟仅有十数家居民的村庄,听说还有供过路客人取乐的私娼,这一种社会现象,真可以令人思之发抖哩!我们在七日上午到了花墙子,那是位置的弱水河河曲的南岸,地势比高台、甘州都要来得低。市集傍着一片富于水草的沮洳地,这却成了蚊子的大本营。所以在夏季的旅行者饱尝过此间蚊子阵的滋味以后,一提起花墙子的蚊子,谁都要头痛的。虽则花墙子还产有很著名的瓜,但是亦补不了蚊子的缺点似的。由此向东南走过二十里草滩,又有一个集市,那就是黑泉驿。这儿有大米饭、大馍馍的馆子,亦有禁烟善后局分卡、特种消费税局分卡..等等征收机关。此外是二三十家居民。我们于八日上午再由黑泉驿动身向东南穿过五十里庄园,在当天下午一时进了高台县城。我们的旅伴中有一位是曾在肃州甘肃高等法院第四分院里干过事的,他在路上告诉我,他们的老同事中,薪水有积欠十五个月没有领到分文的,就是他亦很有几个月的欠薪,后来因为将他外调,总算由四分院院长给他在高台县政府里前欠应解该院司法经费项下拨了一笔款,要他自己顺路去提。现在已到高台县城,所以他是免不了要到县政府里去一趟的。县长和他会见的时候,首先对他说明白目前军款是怎样的紧急,其次是省里来的提款委员还在此间守提,再次就是他们法院里的司法经费在不久以前已经解去数百元了,县政府会计处从没有百金之蓄,所以目前对于所要提的一百元款,连一些儿办法都没有了,如果一定非要不可,那么只好从缓。这么一来,把我们这位旅伴一路带来一百元的希望在自己的心里马上开始跌价了。他再向县长再四情商的时候,几乎把悔不该投身到司法界干事的话都说出来谈了。一个钟头的结果,县长才答应替他先挪借了三十元。
  于是谈话的题材转到款”的方面来了。县长说明为了办款的烦忙超过于一切,所以县政府不得不设置大批的办款人员,除了少数是县长自己委任的,此外还有此项专门人才十一人,内中五个是甘州驻军旅部介绍的,六个是当地驻军团部介绍的,如果要给他们薪水,县政府额定经费就给不起这么一大笔的薪水,好在他们好像自己另有办法似的,并不一定向县政府要薪水,这当然是只有间接或直接取之老百姓用之老百姓的人。这当然不仅是高台县如此,就是甘肃大多数县份也很通行的一个办法。在老百姓,谁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何尝不想自己快些把款子拿出来,免得人家来催而多一笔额外的支出,但实际上是已经榨干了的油渣子,若不加紧压下去,绝对不会轻易地淌些油水出来;而这样一直下去,当然越榨越需加重,油水越见得减少,总要走到得不偿失那条路的。..这一段话,后来终于被团部的书记官和马弁进来打断了。
  我们那位伴侣出了县政府大门之后,就和我走向西关寓所。寓中住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物,内中有天津来的卖洋布客人,有山东来的江湖卖技者流,有四川来的剃头司务,有西安来的走方郎中,有凉州来的流动的称为马班子的窑子姑娘,有甘州以及本地乡下来的盐贩,还有各部队派来提款的委员们。总之,够热闹了。在晚上,我们听见提款委员户子里播出来的小调:骑大马,背钢枪,富家庄上催款项,大姑娘驮在马上,大姑娘驮在马上……
  在甘州客人和本地客人的乱七八糟的谈话的音波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的口音和河西各地是同一系统的,而最特别惹人注意,却是他们把主人念成古人“庄子念成光子,干脆地说,就是把 Zh”的声音都念成 G”的了。初到高台来的,人们,如果不把这一点弄清楚,那么谁都难免要到处缠夹而碰钉子哩!
  九日大清早我们准备上路,车子出了寓所大门时,县政府的差役来了。他说县长适才亲自出来送行,可是走到城门口,却被守卫挡了驾。据说他们是奉上峰的命令,目前军款急如星火,不要放县长出门,因为前任县长是为了款子太急借机会跑到省里去了的,县长无法,只好折回县政府,却叫他来长致意。于是我们都在极度的沉默中坐上大车,向威狄堡进发。一段庄园,一段沙窝,一段草滩,组成了五十里的全程。我们在当天下午六时进了店。
  威狄堡的两个权威
  威狄堡是临泽县的地方了。其地虽是仅有三四十家的居民的小市集,但位置却正当甘州、肃州间通路的要冲,又是临泽县城到甘、青交界渤罗河流域去的必经之口——那儿住着西剌古儿黄番和唐乌喇黑番二族六千多口——所以在地理上说,威狄堡确占相当的重要,而成为附近各村庄政治经济的中心。临泽县专门办款的第四区区公所,以及徒拥虚名的宣威村保卫团,都设置在此间惟一的庙宇里。不过无论在那一方面看,威狄堡在目前决没有任何繁荣的气象流露出来;反之,与河西旁处许多地方一样,却因十数年来水利工程的失修,旱灾频仍,和公款不断地加重,遂致逃跑了许多老百姓,荒芜了多量的耕地,而农村乃日益衰败。关于威狄堡附近各村庄人口、土地减少的数量,一时很难找到正确的记载。我们只看五年来该县第四区辖境田赋上粮食应征数的降低,就可以得到一个概念了。
  按平均每耕地十亩承粮一石计算,那么五年来已有五千六百多亩的耕地是废弃了!五千六百多亩耕地上承粮的花户是逃亡了!这是很明显的事实,而在这一段农村经济衰败的过程中,威狄堡及其附近一带地方的社会上,却直接或间接地形成了两个不同面目的势力。
  天主教在甘州、高台县有相当的基础之后,他的势力就开始向乡村里发展,威狄堡一带地方,当然是他们心目中的对象。据当地老百姓说,天主教在此地的历史并不久,当初入教的信徒简直是凤毛麟角的不易多见,到了后来,不知哪一位始作俑者的县长,却应允了某神甫以“上帝的意志“耶稣的道理”为言的要求,把教徒们的公款免了。于是威狄堡地方入教的信徒,渐渐在增加起来,年代越近,款子越重,天主教信徒们的数量亦是陡然地增加到一百数十家!这其间,他们的小规模的教堂,亦在威狄堡市街的南端建筑起来了,中间有个足容百数十人做祈祷的礼拜堂,在当地要算出类拔萃唯(惟)一的西式的建筑物,此外还有医药室以及几间半西半中的小房子。这一切都足以表示一种外来的势力已经建立在古国的穷乡僻壤了!一直到前年,临泽来了一位姓谢的县长,才推翻了教徒以不纳款的先例,虽经神甫们的说项,终于无效,而威狄堡附近一带天主教徒人数的曲线,亦渐渐地往下降低了。这当然不是基于什么“民智大开”以及什么“反基督教运动的结果,而我呢,这才了解天主教和公款之间,却曾发生了这么的一种关系!到现今威狄堡附近一带天主教的信徒,还有七八十家存在,当然他们的心里总还怀着某种的希望以至于幻想。
  这近年来威狄堡社会中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势力——那就是高利贷商人。他们大都不是本地人,每年春间,都带些钱来了,到一个客店里住着,专门重利盘剥过日子。老百姓为了公款的关系,或为了私债的关系,都得向他们借钱,但是利息一项,很少在借据上写明的。我们路过威狄堡的时候,刚巧发生了一个债务纠葛的案子,在原告向县政府呈控的那篇连别字带欠通共有四百多字的原文中,有下面一段真实的记载:
  “……河州回民马福海,在本区名为放账,盘剥重利;暗为设赌抽头,苛索良民,习以为常。因〔民国〕十七年生族叔张兴亮借伊洋壹拾肆元,未数月而张兴亮死故,遂张帽李戴,生与彼顶名换约,又欠伊赌博钱五十串文,生付伊衣物五件,作价钱四十串文,……至十九年,……生请中人姚福谦说合,前后共还洋三十六元。即付过洋三十二元,又与伊狼皮一张,苛不算价,故此文约未有抽回。……客岁,……又向生苛索洋三十六元。生呼吁无门,只得忍气吞声,又同康明林遂将洋三十六元付伊。……谁料该恶狼毒野心,贪求无厌,于本月十二日……将生拉至张家店内用绳吊起匪刑拷打……向生苛索钱一千四百四十串文方能了事。生……受痛不过……,只得应允,暂写欠约一张,……似此惨无人道,暗无天日,与亡国奴何异? ……”
  当地钱价每银一元折合铜钱六串文,这是我所知道的。但此项利息到底是怎么算的呢?那到有些令人费解了。
  逃出威狄堡农村社会的人们:田园荒芜胡不归?
  弱水流沙
  在威狄堡休息三天,到十一日上午才动身北走临泽县城,起始是二十里草滩,再过了一道长及十里的沙岗,目的地已于烟树迷离中隐约在望了。临泽确是城临沼泽的地方,我在此所最感快意的,却是数日间已找到一个机会领略到弱水流沙的风光!
  十八日早晨,城里虽有一个阅兵盛典,我却和一个从者静悄悄地跑出县城东门,向东一直走去,穿过许多村庄和田园——田园之中,一部分是烟田,一部分是麦地,还有果园——在水渠纵横灌溉之间,我心里很确定地推断这里是一块肥美的土地;可是在这一块平原之上,除了一部分是耕作着的田园之外,还有许多是野草弥漫的荒地,还有许多是潴水潮湿的草滩。再向东走,走到离城已有二十里的地方,前面却挡着一道宽有半里的沙河,幸而河水不大,人们可以很从容地从河床里渡过去。在河的东岸再穿过了一道沙柳成荫的沙坡,又走入一个约有五亩大的枣园,我叨着园主人的光,花了五分钱吃到一肚子刚才熟透而比江南所产要大上二倍的枣儿。那就是今天甜美的午餐了。枣园之东,再进五里,这才到了白杨成林的隆兴村。
  次晨由隆兴村出发,朝北走不上五里,已到弱水河的渡口了。弱水河别称黑水河,亦称张掖河,要算河西第一大河。河从山丹南山发源,自东向西,沿流吸收民乐、张掖、临泽、高台各县境祁连山脉间所淌下来的雪水细流,北折鼎新,汇讨来河入额济纳旗地,称阿力子河,再北流注入居延海。在古中国和西域之间,能够造成一个繁荣的走廊地带——河西四郡——弱水河的水利,确有重要的贡献的!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看张掖至高台一带该河中流灌域的土地的肥美,就可以信任得过了。由隆兴村到仙姑庙去的渡口,正当着这一段水量充分的中流的中点。这儿既没有木船,没有皮筏子,到底怎样渡呢?说得明白一些,此处是河幅较宽,河水较浅,可以涉水而渡的地方罢了。所谓渡口,就是这么的一个渡口,我终于坐上一辆牛车,看着水浸过腹的牛儿,把我们从河流奔放中带上十五丈以外的彼岸。上了岸,直北再走三里,从者已把我引上一道沙岗。在沙丘起伏的中间,突然现出许多楼台殿阁来。我们很费力地登上沙丘,一步步走进仙姑庙的重门叠户,穿过第二重大门,在右偏殿看见一个碑,碑文的内容,说明仙姑姓何,汉时人,霍嫖姚出塞失利,退兵此地,是值夏令,仙姑成冰桥渡之过河,胡骑追上冰桥,均落水死。……这一种记载,可真把何仙姑说得神气活现了。但是时当炎夏,怎么能结成冰桥呢?冰桥既成,汉骑能过河,胡骑跟踪而过,为什么冰桥便不能支持片刻呢?依着目前的水势而论,亦不见得十分深,怎的现在牛车能过河,当年胡骑落河便会死呢?以传奇式的记载,刻上石碑,较之弱水不载鹅毛那种像煞有介事地风说,不是同样白日见鬼吗?
  仙姑庙的后面,紧靠着仅存遗址的明代边墙。边墙外面除了群山纵横、黄沙遍地那种单调的景色和远远的羊台口烟烽墩之外,再也找不出什么了——听说北去六十里,尚有汉人樵牧之所,过此即为额济纳旗地。——仙姑庙正因紧接着塞北,所以朔风时常把流沙带进边墙来侵扰他,到现在不仅庙的后殿已被流沙淹没了一半,即是附近数里以南的房子、田园、树木、沟渠、受到流沙的糟蹋的,亦不少了。此间附近居民,只要听到呼呼的风响,黄沙在天上飞行,在地下流动时,马上就会头痛的。流沙确是河西一带靠近塞北各地的大患。假使再不早些想个妥善的办法,我深信在不久之后,瀚海是能够把河西整个儿吞噬下去的。流沙,这是我近今才认识的一个怪物!
  由仙姑庙折回,转西,沿弱水河北岸走去,是一条平直的大路。左旁是澄清见底的沟渠,和一带绿叶成荫的白杨,右旁全是庄园,这样的景色一直排列到平川堡。假使不是流沙侵占了的田园时常在我右旁发现,我几乎怀疑到自己置身沪西的乡间了!在平川堡休息一会,渡河返回临泽县城。此行的结果,证实了弱水和流沙五年来到处夺去临泽老百姓的耕地。
  杂费与看粮
  临泽县县政府额定的经费,每月是六百五十元。但根据该县县政府最近的每月支出预算。
  县政府经费的支出,在甘肃本来无所谓预算的,而科员以至行政警察,有俸费更是少有的事。临泽县现任的县长能公开地拿出这么的一个支出预算,当然可以表示他干事的漂亮。可是他若不把百五提成、百四提成等征收上应得手续费拿一部分出来补充这个出超额定经费的支出,那么这一个支出预算,亦只是终于不能实现的预算!
  在上表所列的公费,系仅指行政上的办公费而言,至于招待委员、迎送驻军军官等等联络感情的费用,现在虽则没有听到派过,但在数月以前,是曾由另一任县长以杂费的名义向老百姓要了一千五百元的。
  费之所以名为杂,这是用不着注解的,只要看上表所列的五花八门的项目,就可完全明白了。据实际上情形说,这一种杂费的支出,较之其他许多县分,临泽还算少的。更有值得我们注意的,要算经费困难中,虽在县长厉行整饬吏治的时候,却免不了许多房科里积弊的继续存在——像仓房里的看粮,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那是我由临泽县城南越沙岗,来到沙河镇才发现的。
  沙河镇一共有两处仓:一处叫沙河仓,一处叫甘州仓。其实两处仓是在同一的地点设置的。仓廒共有八座,内中坏了的很多,能够使用的只有四座,积粮容量在一千五百石以上。临泽县政府里派在此地服务的,有仓书、斗级、杂役等,共计十来个人。我到沙河镇时,这几天正是上粮的日子,附近老百姓们成群结队的把应上的仓粮放在牛车上赶到沙河镇来。车子到了仓,于是一袋袋的粮,都由车子里搬到仓房办公处去了。斗级们先动手来一升一斗的分头量,量罢,应上一斗的,就得多馀三、五合的粮在地上,应上一石的,就得多馀三、五升的粮在地上,这便叫做看粮。给了看粮,才到仓书那边领串票回家。看粮的意义,就是说酬劳那位县政府派来监督上粮的科长的。但是事实上,还是县政府房科中人大家都能分润的。这亦是验粮、斛面等陋规改革之后,新兴的一种花样。不知当年提倡改革甘肃各县陋规的甘省省长薛子良先生闻及这一类情况时,却要作何感想哩!
  沙河镇和黑水国
  沙河镇正当着甘州到高台一百四十里路程的中点,镇上有个土堡,堡子内外住有百来家居民。
  堡子外面的东街,要算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了。这儿很有几家贩卖日用品的杂货铺子,门面有些贴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对联,有些贴着老头大志“鹤背奇谋的对联,门口横着一架木柜,里壁放着分层的木架子,架子上排列着货物。其中最充足而最普遍的就是大布、日光皂、哈德门纸烟、僧帽洋烛、火柴、毛巾,以及顶起码的化妆品。货并没有一定的价格,在本地的老百姓,他们买惯了,讲价还价都还有个分寸;假如是个外省人,碰到这儿几个不老实的小商人,那么就是东方大都市里来的人物,到这里亦只好暂时上当多少要吃了些亏。街上除了这些小规模的杂货铺子外,还有许多小摊,应时罗列着刚从附近田园里搬上来的蔬菜——青豆、菠菜、莱菔、白菜、茄子、韭菜、芹菜、只要愿意掏钱,那么有的是廉价的新鲜的食料。
  沙河镇附近的土壤,大都是砂土质的,这却构成了当地果园作业特别发达的主要原因。果园业中主要的作物,要算枣儿、梨儿、桃儿、杏儿、沙果、瓜、柿儿等等,每年都有数百石以至数千石的出产。果品种植场的经营,是非常之讲究的。果树及瓜根的行列,经验上的教训使他亦成为很好合于科学尺度的。在人们吃到甜美的果子之前,看到这么整洁而美丽的果园,谁都先有几分快感了。所以到过沙河镇的人们,或生长于甘州一带的人们,一提起沙河镇,就会把红的枣儿,黄的梨儿,青的瓜儿,甜中带酸的沙果..这些观念或多或少地联系上去。沙河镇确是一个带着充分甜味的市镇哪!
  镇上除了县中设立的仓廒之外,尚有临泽县第二区的区公所,徒有一快牌的保甲公所,自称分局的公安局分驻所,应有尽有的税收分卡,以及一所粗具规模的小学校,一个“门虽设而常关的邮政代办所。总之,沙河镇在由敦煌到甘州的路上,除了三道沟之外,要算一个最有样子的市镇了。在不久以前,地方上还曾经有人建议把临泽县县政府搬到这儿来哩。
  二十五日过午,我离开了这个以果子闻名的市镇。先过了宽及一里的沙河干河床,十数里沟渠纵横的果园和村庄排列在前面。再过去,是农田和牧场穿插着的地方。到了太阳被西方的地平线遮没了的时候,我们投宿沙井地方一家充满旱烟、青油和灰土等混合气味的店屋里。晚上,虽出于店人的好意,但在滚热的马粪烧的土炕上,几乎把我脊背烧焦了。于是只好早些起来上路,十里村庄之外,又走入宽约数十里的沙滩了。据说这个沙滩上是土匪出没之所,我们虽则和许多同伴一路走,可是总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幸而偶然地把人们认为危险的三分之一的路程度过去了。在黎明的时候,已看见十里之遥的崖子地方村树,这才放下心中一切的恐慌。
  我初次西来甘州,就听到关于这个沙滩的掌故,在唐朝的时候,这儿是一处人烟稠密的地方,是一个国家建都的地方,这个国就叫黑水国;后来由郭子仪把他收入中国版图。可是沧海桑田,这块黑水国的国土,终被塞北的流沙淹没了。现在只馀下许多荒坟古墓,被风沙或隐或显地遮盖着。..唐朝此间有没有个黑水国呢,假定有,那么是突厥族的国家呢,还是吐蕃族的国家呢?抑是其它种族的国家呢?在这里很难找到参考的材料,又不能起长眠地下的死人而问之,那么只好打算在归途中作一回发掘的工作看有什么新鲜的玩艺儿没有。
  这一遭可是归途了。朔风把流沙卷动着,地面上露出砖石砌成的坟墓的一角来。我便很冲动地决定要发掘一个试试看——这与其说我有古墓癖,反不如说我有幼稚的好奇心较为确切。——我先跑了十里,到崖子村上借了锄头和铁锹,重跑到沙滩上来,开始我的行动。把沙土一层层的去了以后,才发现了长约六尺宽约三尺的圹穴来。圹穴的四周,是用半寸厚六寸长三寸宽的砖堆砌成的。当一块砖和另一块砖相碰时,都会发出很清脆的铮铮之声,砖的质料虽则不及阳关的汉砖,但是比现代河西一带建筑工程中所用的当然要结实得多了。起了圹穴四周的砖块,一尺,二尺,三尺,直到起光了砖块,这才知棺木已化成土了。圹穴中存着一堆很结实的沙土,我于是再开始解剖这一堆沙土。沙土中发现木材质,又发现骨质,死者怎知道数千年后有个冒失鬼要来发掘他的坟墓,狼藉他的骸骨呢?想到这一点,心里有些抱憾,有些矛盾,但是结果还是发掘到底,在最后的一坯土中,发现了一个矮矮的小土坛。我们下了沙坡,过了河,到崖子村。有些人对我非常称羡,他们告诉我这个坛是古器,夏天把肉类装在里面,过了数天亦不坏;而有些人呢,却怪我运气不好,没有找到一个花瓶,或其他珍贵的殉葬的东西!
  离开崖子村,走的完全是石滩。天气已经热得使人发闷,此外还有蚊蚋满天飞,无论人们的耳朵、鼻孔,都得随便出入,这才把人麻烦得发昏了。足足走了二十里,方得脱离这一种孽障。在庄园间再不到五里,就到了甘州城的西门。
  城门共有三重,每重都布置着守卫和岗位。我们穿过城门的时候,从岗位中送来不很和谐而悲切的音调:
  “打了一仗又一仗,仗仗不离机关枪,三八式单打老乡! ……”
  金张掖
  在河西官场中——以至于所谓上等人物的社会里——通行着一种谚语:金张掖,银武威,铜山丹,铁高台。”这种谚语的含义,一方说明这些地方是财富之区,一方却评价了这些财富之区的等级。那么张掖应当是河西一带首屈一指的繁荣的地方了。我在此间数日间的小住,总算把各方面都理解了一些。
  构成当地繁荣的社会的主要条件,当然要算当地的农村生产力了。张掖全县农作物,每年究竟有若干的总出产量呢?在当地建设局所调查来的本年的数字中,可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这些农产品,就是本年当地农民在三十五万三千七百一十亩全县耕地面积上收获的主要成果。以此与河西其他各县同年的数字相较,当然足以自豪了。可是和当地十数年以前的出产量比一比,那么虽则没有确切的数字可以证明是低落,而十数年来十万四千八百三十亩土地的荒芜废弃——几等于现有耕地三分之一的事实,却说明生产量只在不断的衰退!
  在目前,张掖城中的市面依然十分兴旺,以鼓楼为中心的十字街头,依然十分热闹——尤其是南街和河西街——道路是石子铺成的,都经过现代化的修整。路面有一丈来宽,略作弧形,两旁各有二尺宽的阳沟,还有尺度不齐的人行道,道旁靠沟一齐栽着树木;总之,和凉州、肃州的大街是仿佛的。大街的两旁,有的是规模较河西各处为大的买卖铺子。除了一部分铺子有很宽的门面之外,还有些铺子却是由一个很狭的门径,把顾客引到很深的院子里,在两旁并排的台柜上做生意。商品里有源源不绝的大炮台香烟,有来自巴黎的化妆品,有价值三十五元一瓶的三星斧头老牌白兰地,以及极精的鸦片烟具,和来自东方的上品麻雀牌。此外还有很多很多太阳牌的东西!这些大铺子的主人大都是山西来的。虽则他们还得很专心地经理他们的营业,但在稍为接近了以后,在闲谈之中,他们亦会告诉顾客们近来生意是怎样地清淡了些。他们默念着国内的纷乱,但是很少注意到农村购买力的减低。
  张掖主要的商道共计有四:一是北出仁宗〔人祖〕口,经阿拉善旗地、磴口到包绥,这是骆驼商队的通道,全程约四十天。一是南经民乐、扁都口、俄卜〔博〕至西宁,全程约十日,此路现经修筑,已可通行汽车。一是东经凉州到兰州。一是西经肃州赴安西。那后者两段合起来,就是横贯河西的干路。这四条交通线,要算是维持张掖现有的繁荣的另一有力原因。
  张掖老百姓每年拿出来的款子总数虽在三十万元以上,可是全县全年的教育经费却仅有四千六百元。县城里有一所开办不久的初级中学,其经费连教育厅补助在内合计每年是二千七百元。以每年二千七百元的经费,办一个初级中学,成绩就可想而知了。现在虽依旧照四二制的人分四级,但是学生共计只有八十九名。此外高级小学二处,学生九十四名,初级小学六十处,学生一千馀名。至于初小里的教本,虽则现代坊间印行的教科书已有被采用的,但是《千字文》《百家姓》《孟子》《论语》《大学》《中庸》……亦免不了并蓄兼收。学校教育之外,还有一个民众书报馆,不过每日到这里来的阅者,尤其所谓民众,却正是寥若晨星。在本年四月,教育局在城里创办了一个民众教育馆,里面有个陈列室,一排站着三尊古色斑斓的六朝铜佛,此外还有些梵经和衣甲刀剑,院子旁边养着一些狐兔,而门口的演讲部,实在是个茶棚,时常有三五个桌面的茶客,在那儿包围着一两个说大书的,分头讲些赵云抱阿斗、包龙图审案,以至于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那些掌故。所谓当地的社会教育,大致就是这么的一些了。我想起在敦煌时省督学赵子文先生告诉我,河西的教育还算张掖像样些”的话,真使我对于甘肃教育的前途着实觉得渺茫了!
  在从前,这里是甘州提督驻防之所,而现在,却是新九师第三旅旅部的所在地。第三旅是新九师的精锐,所以驻到张掖。旅部规模很大,有八大处的组织。军官方面,大都是东干回、沙拉;而军佐却多半是汉人。韩旅长是一个非常好客的人,客人穿入极森严的门禁之后,总能在会客厅受到韩旅长满面春风的接待。在会客厅的四壁,客人们总可看到美不胜收的各县送来的大红缎的德政;还有附近一带上流社会人士的照片,在炕上靠壁放着的一丈来宽的木架子上挤得水泄不通。这几天快近阴历的中秋节了,所以民乐、临泽各处的县长和地方的绅士们,听说都要到张掖来给旅长贺节呢。
  绅士方面,似乎亦因张掖的地方大,所以人才便多起来了。他们当然都有资格的:一是现在的农会会长、商会会长、各区区长、各局局长等等,二是前清或北京政府时代以及不久以前做过一官半职的,三是家道殷实较有地位的——总之地方的权威者。他们大部分都有资格出席县政会议,他们日常惟一的任务就是做着政府或驻军与人民之间的中间人。近来有许多绅士府上的大门上,贴着大张红纸写成的捷报、喜报——像教育局局长、农会会长等,都被委为青海南部边区警备司令部的咨议、参谋了。他们中最高的一级为顾问,被委的只有一个当地赫赫有名的姓毛的大绅士,其馀都是咨议、参谋……一流。至于他们被委的原因,有人说为的是他们在地方办事得力,有人说为的是他们对驻军很帮忙。究竟呢?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向我解释得明白!
  而这几天成为张掖官场中新奇的谈话题材的,却是不久以前发现的以下两张无头榜:
  其一:全县的父老兄弟们,你看我们张掖的老百姓现在困苦到什么程度。谁知觉有两个没良心的杂种名字叫做路××和李×的他们到了地方,一根烟苗没查,反磕去我们的银子六千块。大家想想,我们的血汗难道就让他这样拿去吗,还是起来反对他好呢?”
  其二:大家请来看张视察员的变相标题下画着一只狼,吃着一个鲜血淋漓骨肉支离的人,旁边还有几个元宝和一个大清银币。
  是真呢,是假呢?在事情刚发生以后,地方上的行政长官光是说着,却不置可否;而当事人呢,亦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终于行着三十六招中最上策:走!”
  由二十七日到十月五日,金张掖所给我的印象,要算上面这几件最堪细味的了。
  甘青交界
  六日午间,友人礼君把我送到出甘州城的东关,转过几个东郊的村落,折向西南到四十里铺过了一宿。再升上一片戈壁滩的四十里斜坡,而踏入祁连北麓的高原地带。张掖近郊的庄园,弱水河盆地,远远地迤北排列在视线之下。
  除了许多破坏了的村庄和荒芜的田园之外,此间其他的景色和张掖近郊是仿佛的。
  不过这儿是逼近祁连的高原,气候比甘州城要冷得多了。在甘州城穿上一件夹衫子的时候,这儿非穿上一件棉的不行。据花寨子村的老百姓说,他们在夏季的晚上亦须煨炕取暖,而农作物方面的收获,亦要比敦煌迟上两个月。这一个高原地带的居民,除了种些极少数的谷物,养些羊之外,有馀暇的时间,还得到大野口和酥油口两个山沟里去采些煤,运甘城去贩卖。祁连山北麓确是甘州城的燃料主要供给地哩。据说三四年前,曾有矿师到大小肋巴、三条岭等矿场去调查过,矿区共有四十方里,估计全年产煤三百六十万斤,煤质可供炼焦。工人们带油灯进矿背煤,面孔黑得像非洲来的人们一样,而不顾危险地拼命工作,却是为了每天食料和每月大洋一元的工钱而已!人道,在这里一个所称风俗古朴的地方,亦是无从说起了!
  七日,我沿着祁连北麓一排支阜的山根迤东走去,经过数个若断若续的村庄,目前还结着冰片的山沟,以及沮渠蒙逊诞生地的南固城,那天晚上到了民乐县西境的一个村庄中。村民一见面便很客气地把我当什么委员招待到村公所里,直至我连紧否认,并且说明是游历者,这才减少了他们诚惶诚恐的招待,而冷淡了他们对我表现的殷勤中带着不得已成分的态度。过了一夜,再动身翻过一片高低不平的原野,祁连山脉渐渐地向东南排过去,而我的路却针对着东方走着,慢慢地和山脉隔离得远了。在走过原野渡了满河床都是石子的洪水河,这才到民乐县城西关住下来。
  民乐县在去年还是叫东乐县的,县城本来亦设在由此北去九十里之遥的东乐堡,后来因为东乐堡地位太不适中了,所以今年就乔迁到这儿洪水堡来,把县名亦改成了这个名不符实的民乐,正式县印的启用,还是本月十日间的事哩。由此间南去五十里,那已是扁都口地方。扁都口附近山脉,其实还不算祁连正干,正干还在由此向南再过百里的地方,这其间尚隔着弱水河支流——渤罗河和野牛沟——的流域。那二个流域就是前文所记西喇古尔黄番和唐乌特黑番的所在地。在这个秘密国里面,有的是沙金、煤矿、森林、走马、羊..等等。在从前,这个地方是隶属于甘州提督的,番民头目每岁都要向提督军门献马,而现在,事实上已由驻甘的旅部继承着了。依照祁连分水岭来做界限,这一块面积约共二万里的地方,应当是甘肃省政府来治理的,但是目前那儿住着一营甘州旅部统辖的青海军队。虽则五年以前临泽县一位柯向春先生向甘肃省方建议,于其地设治,而事实上青海省方,亦早已在那儿计划设县了。当地的地形,可以下面的略图来表示:
  渤罗河流域和野牛沟域,是甘肃省的呢,抑是青海省的呢?还尚有待未来事实的说明,不过我对于国内坊间图籍上均载着以祁连山脉的正干为甘青两省分界的事情,亦觉得是有待于重行修正的;而洪水堡六日的逗留中,自己不能觅机会进山去一游更是一件未能忘怀的憾事!
  十四日上午十一时才辞别了这一座逼近雪山的洪水堡,向东北走十五里过刘总旗。刘总旗是满洲来的旗人住的地方,本来有一百来家住户,可是经过这几年的兵灾匪祸——尤其是十八年前空前残酷的变乱——目前遗下四十来家。在这个衰败的村庄里,过路的人们,得有机会看到几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男的和女的——下身四大皆空地在外面走,而当地留下来的遗老们,一提起近来生活上的愈受威胁时,那就不免有故国不堪回首……之感了。由刘总旗向东北再穿过三十五里长的被废弃了的耕地和草滩,我在黄昏的时候到了土关地方一个店里休息。
  屋劈柴、荒粮不荒款
  土关地方于五月前才由山丹县划归民乐县,一名永寿村。在〔民国〕十八年变乱之前,住户共有六十多家,可是到了现今,死的死,逃的逃,馀下来只有二十来家了。从前全村承粮六十六石,最近只有三十二石八斗了。但是逃的逃着,可并没有把他们的负担一同带去,馀下来的却加重了未逃者的肩头。兵站里所需的粮、料、柴、草,少不得照原额按月派下来,老百姓无论怎样,总得照数缴解;否则县政府派来催兵站的委员,马上可以命令跟来的班役——行政警察——把抗缴的人带到县里去比”。谁能担当得起贻误军需的罪名呢?谁愿意让自己的皮肉去挨着板子、皮鞭呢?谁敢说个不字呢?要之,这里老百姓除了以逃为消极的抗抵之外,他们从没有反对过兵站的需索。在我到土关的第二天早晨,曾经向村庄的四周兜了一个圈子,有一户住宅正由县政府里的委员在那儿指挥拆屋劈柴。据说这一家的人民缴不起兵站上的柴,所以只好要他搬到邻舍家里去借住,把自己的房子空出来抵缴。在我表示惊异的时候,当地的村长却继续说明本村六十几家房子,已有三十八家房子的木料劈柴缴入县城的兵站里去了。我想起幼年读过的清代轶闻里的乐府:屋劈柴,一斧一酸心。昔为栋为梁,今成樵与薪。 ……”这几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土关的老百姓除了兵站之外,当然其馀杂项支出——花款——亦是免不了的:折色、本色、地丁、草折、烟亩罚款、金库券、飞机捐、印花税派款、党费派款、团费、赴省学员旅费、修路费、地方费、杂费、军用烟土、兵站费、军用驼价、军费、麦价款、军车价、区费、本村踏杂费、区丁陈某过年费..总之,花头太多了,而其中奇之尤奇者却要算荒粮亩款,我在没有到土关以前,以为不论种烟不种烟,所有耕地都要出烟亩罚款,已是不合理的事了;而现在呢,更知业经报过荒粮的荒芜地亩,还须缴纳烟亩罚款的一回事。这却是怎样的解释呢?我简直连想找出自己欺骗自己的话都不可能,可是甘肃烟亩罚款处却终于命令当时的山丹县县长执行这次荒粮亩款的摊派。其中经过的实况,且看该处给山丹县长的第一六七五号训令原文中所说的话:
  “为令行事。案查前据该县长及绅商代表石天璇电,请改拨绥署经费前来,并迭奉省政府训令,据该县长及民众代表先后电同前情,令处查明核办。等因奉此,当以该县亩款原定额征洋一十四万元,除十八年该与东乐划分区域时曾经命令减免洋一万元以
  外,后每年均按十三万元摊征,从未再行减免。本年拨支军费仍按十三万元分派,自开征起截至十一月止,先后指拨军费及该县批解现合共计洋一十万双零七百二十元,连同该县府应提百四办公费洋五千二百元,共洋一十万零五千九百二十元。按之额数,尚欠洋二万四千零八十元。该县亩款既未呈请减免,自应仍照十三万元额数征解,以符原案。该县因前数年灾减为例,呈请按照九万馀元征解前来,当以呈报减免须经过法定手续,不能因其一年灾减,后即可援以为例,故指令仍照十三万元摊征在案。惟该县长此次原函又称: ‘职县烟亩罚款向按额粮一万六百石摊派,故亩款征足十三万元,迨至十八、九年历次呈报旱灾及逃亡绝户荒芜地亩无从征收,当时呈报在案,奉令豁免过粮三千三百馀石,从此亩款只能征洋九万元’等语,似亦近理。惟该县请免粮赋既经呈报有案,亩款照粮摊派何以不遵例呈报,因粮赋为财政厅经管,亩款由本处经收,本处与财厅并例呈报财厅而本处不知也,焉能据一核减,不经核减有案,何按九万摊派。现在本处已将全省亩款完全照数拨充军费,正在办理结束之时,乃不按照法定手续呈报,而竟指为指拨逾额。倘不准予改拨,则款无所出,如准改拨,则又无款可究,究竟仍照十三万元催征,抑或如何办理之,处前已呈请省政府核实办法,并电复该县长及代表等听候指令,至日再行饬遵,各在案。兹奉省令秘字第八〇八四号指令内开查此案。前据山丹县马县长函请改拨到府,当经指令。该县既称自十八、九年起每年只征洋九万元,本年应仍照旧办理,以征足一年之数为限。至亩款处新拨洋三万五千元一节,已于一三八七号令行该处查明核办,迳饬遵照各在案。该县本年亩款自应仍照旧案办理,以符原案,其二十二年丁粮有无灾歉自不能预先援例报灾豁免,俾重国赋。所有催征一年之亩款,仍照原额办理,用济军需。兹据前情,除牌示该代表等遵照外,仰即查照办理,此令。等因奉此,合行令仰该县长遵即仍照原额十三万元催征,用济军需。所请改拨之处,应毋庸议。此令。”
  土关虽则后来划归民乐,但在山丹县咨文到了民乐县之后,部队中派出提款的传令兵已跟着县政府的委员下乡,土关的老百姓终于免不了拿出这笔荒粮亩款来。
  十六午后,我离别了这个行将变成三家村的土关,翻过几个矮矮的砂丘,三十里不见一人,到了庙底下地方,才在山坡上现出几座矿工住的矮房子。这儿是山丹南郊煤矿的所在地,采矿的技术很低,完全是手工业的。矿井的工程很坏,听说里面常有潜流冲出,从去年到今年,已经有二十一个矿工被活埋在里面了!我们在这儿休息不久,再走二十里丘陵起伏的山路,下了坡才到瓦窑沟村,这是河西制陶手工业的中心。村里共有三四十户人家,内中有二十一户是以制陶为业的。每年出品的数量,虽则没有人统计过,可是东至凉州,西至新疆古城子,都有他们瓷器市场哩!过了这个村庄,沿沟走不了五里,在晚间七点钟左右,我重和西来时相逢的山丹县城一家客栈的主人见面。
  石燕飞
  十七到二十二这几天,都在山丹县城住着。山丹县城的繁荣和高台相仿,而不如张掖远甚。这里还有一条水渠,从南关引入城中,再向城北流出。城里的饮料、洗涤用水,都取给于这一条水渠;有时上流在洗东西,下流在汲取饮料。
  告别山丹县城是二十三日早上的事情,我和友人湘君等出了县城的东门。走不到五里多路,就离开县城近郊的庄园而走入草滩。三十里的长途,南面远远的一排长夏积雪的祁连馀脉;北面依然是一道黝黑色的龙首山馀脉,电线杆和边墙很规律地在山下并行
  着。三十里尽处,那是有二十来家居民的新河。这几天因为大军过境——新九师第三旅由甘州开往永登防止孙殿英部西来——地方的情形,很有些儿紧张,街上小买卖,完全关门大吉,只有兵站上的人员以及看闲的,在村口探头探脑。我们的车夫怕拉差,所以很焦急地打了一急儿尖,就动身走了。打尖就是人们吃些、喝些,马儿喂些、饮些,隐
  君子们还急得上炕抽些、吞些,本来非两个钟头不行。这一次一切工作都加紧,不消一个钟头就套车出发。我们上了高原的坡,在一个荒滩中走了二十里,过了一个破壁颓垣的古堡,再走上二十里草滩,在南北两面山脉渐接近而凑成一个山口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破坏不堪的村庄。我们在日暮风寒的当儿进了这个硖口驿的古堡。晚上病得要死的店主人,却问我们有没有从甘州带来可口的中秋月饼,因为他快要寿终正寝了,他希望我们能满足他口腹之欲;好在湘君有的是月饼,这才允许了这一个凄惨地突如其来的要求。
  我们不是医生,又听不惯病者长夜的呻吟,所以鸡儿刚叫的时候,就动身走了。在星光暗淡中,穿过一道一丈多宽十里来长的石硖。硖的东面,草滩中走不上十里,到了定羌庙。这儿本来有三十几家居民,但因近年来迭遭匪灾,拉票牵羊,弄得岁无宁日,即是过路的亦非结队不行;所以现在的定羌庙,除了五、七家房子住着人之外,其馀的屋舍,都是空无人烟,任其残破的了。在这儿,我们不敢让车停下来,而且加鞭前进。前面景色,依然是一片草滩,草滩两旁依然是南山北山遥遥相对地排着,电线杆和边墙靠北山根平行着,不过这儿的南山,是祁连馀脉的支阜,山巅没有积雪罢了。据说附近的山里,每当刮风的时候,岩壁上会飞出石燕来的。硖口驿和水泉驿的牧羊童子,时常用棒将石燕打下来卖。这一件事引起我怀疑的注意,直待再走三十里到了水泉驿,才出了半块钱买到一只所谓石燕的东西。原来是海中甲壳动物的化石,形状和我们故乡海里的花蛤差不多。据我个人的见地,在风化的砾石层岩中掉出海产甲壳类的动物化石,这适足以证明河西是一个古代海底隆起的大陆。不过这一种化石,被素少与海产接触的内陆居民发见,因为形状有些儿像空中飞着的燕子,所以就被称为石燕了。而当地淫于古籍的老学究们,更把这一种石燕认为就是什?商羊舞,石燕飞的石燕。还有说妇人难产的时候,一手握上一个石燕孩子马上就会出世..关于这一些题材,我却没有兴趣加以深究过。

知识出处

张掖地区志 远古——1995 下卷

《张掖地区志 远古——1995 下卷》

出版者:甘肃人民出版社

本志共分三编,内容包括社会民族、人口、宗教、社会保障、人民生活、婚姻家庭、道德风尚、社会风俗、社会陋习、方言、东部裕固语、人物传、人物录、古籍选录、历史文献、红西路军史料、当代文选等,记述了张掖地区自然和社会的历史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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