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区图书馆

编者按：林鹏侠，女，祖籍福建莆田。少时在天津、上海等地读书；〔民国〕 14年赴美国留学， 18年赴英国学习军事航空， 21年在新加坡替父管理橡胶园。其母富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日帝武装侵占上海后，她说：吾国之国防当在西北，而非全在东南。”寄望鹏侠：如作西北壮行，尤能打破国人畏难之心理，则所助于国家开发西北者，其效非浅。”鹏侠尊奉母命，于〔民国〕 21年初离开新加坡，十一月二十四日从上海出发，三十日抵西安，开始对陕、甘、青、宁各省的私行考察。
  鹏侠从〔民国〕 22年二月十五日到达由东至西的青海西宁，《行记》写：自西宁至甘州，其途有二：一走平番，取道凉州以达张掖，道坦而程远，途约九百余里。一则取道门源，经大通，逾大坂山，径捷而艰险，途约六百余里。沿路雪山危崖，凌云摩霄。大坂山横亘其中，攒立如笋，祁连山交峙其北，六月飞霜，为北路有名之鸟径羊肠。山深林密，盗匪出没，行旅视为畏途。虽当地土人，亦多裹足，而绕道平番，以取安稳耳。余性急好奇，但图轻捷，他可不顾也。同行虽力加劝阻，而不知余固喜冒险，亦以此途多淘金者，虽绕道，犹可藉此穷其究竟。同行之人愈形其险，而余愈欲一探焉。”于是她与同伴从西宁出发，经大通县，翻大坂山，越俄博岭，穿扁都峡，进入甘境。《西北行》对张掖由东征西和由西返东的记载是：
  西宁至肃州
  一过祁连
  二月十九日。晨鸡报晓即起，霜寒犹甚。但精神已复原，昨尚微嗽，今则止矣。意或硫磺水能治伤寒咳嗽之功效乎？略饮热茶数碗即起行。逾危崖，登雪岭，过祁连山又入甘境，一百二十里至洪水营。别甘省将逾月，大有旧地重游之慨。
  尽日荒山石径间
  二十日。日来病虽愈而不可以风，行时下帷拥被卧车内，以资休养。日行山峡中，翻山越岭，冒雪践寒，所履悉为荒境，初无鸡犬之声。行百馀里，至新沟堡宿。病后困惫尤甚，略进饮食即就寝，未能访问，故无记载。
  兵工实践化
  二十一日。早发，行四十里至张掖，行途至此告一大段落。同人均冁然。以六日之行程，逾危崖，攀雪岭，加以疾苦相缠，几作荒山孤鬼。幸造物怜佑，突尔告痊，然车行山峡顽石之上，颠簸震动，苦尤不堪。今幸安然至此，虽仍役役，然已入康庄大道矣。
  午刻，入张掖城，直趋福音堂。执事张先生及各教友已早得高院长信，久候余不至，恐途中遇险，每日均集会代余祷告。今见余无恙，咸大乐。教友扶老携幼，来相存问者不绝，可见吾教博爱之精神。述及途间经历，均为高诵哑唎路哑荣耀主尊名。斯时余心愉快异常，精神遂亦为之大振。
  下午，至旅部谒韩旅长，至则见军士捣土运砖，修筑院内房屋，旅长亦灰土满身，亲自督工。见余至，甚表欢迎，即扑身上尘垢，束带入室。韩先生为陆军新编第九师名将，久经战阵，屡建奇勋，威镇西陲。闻治军严肃，又实行兵工政策，凡军队内一切土木工程，均军士自任，无事外求，今且目睹矣。其勤苦耐劳之精神，实可钦佩。韩云：军士宜令习勤劳，免其沾染恶习，日后退伍，不至投闲入于不正当之途。”此诚善于教练士卒者也。座上遇其参谋长汪微川先生，即汪友兰女士之令兄。其人亦热心亢爽之流，殆与其妹相伯仲。闻曹启文先生等众，已于日前过甘州，赴高台相候。得讯急欲追踪作新省之游。谈次，请于明日行。韩先生坚留作一日盘桓，意殷拳难却，因辞出赴县政府，访邵祝三县长。邵先生老于阅历，对西北一切，皆了若观掌。畅谈良久，颇获教益。归寓客已盈室，多为教友，一一周旋，夜深方散，已觉劳倦矣！
  金张掖
  二十二日。连日劳悴，疲倦已极，早起遂迟。盥洗甫毕，来访者已络绎不绝。闻余将有新疆之行，多称壮举。惟入新之路，旷绝人烟，途行殊大不易。午应韩旅长之宴，坐间，李华先生谈及余沿途扶病登程，冒雪攀山之经过，闻者咸赞叹不置。余愧谢而已。席散，赴各教友家拜访，细察各家虽多贫困，然其精神活泼，不为稍减，盖别具灵性上之愉快也。可知世上物质之享受，终觉枯燥，而灵性上所指示，乃无上真乐也。至某女教友家，谈此间妇女之苦况，其情形亦略同于过来各地，大抵皆经济困之也。
  张掖城周十二里，背长城而面祁连，为甘省西北交通必由之孔道。房屋鳞次栉比，人口逾万，汉人居多。城内街道概为土垫，尚属清洁整齐，商店林立，生意繁盛，不让皋兰。甘省夙〔素〕称四大繁市，即皋兰、秦州、武威、张掖是也。蒙古、新疆、青海等处蒙、番、汉、回之牛羊皮、毛、革、药材等，均汇集于此以交易之，乃西北贸易中心之一大名市也。境内雨量甚稀，已属大陆性，幸赖祁连山雪水灌溉，水源足恃，故无干旱水溢之灾。土脉膏腴，水草丰美，白米为出产大宗，羊、牛、皮、毛、革、药材（麝香、鹿茸、枸杞、甘草）、棉、麻次之，金矿遍境内，素有金张掖之称，惜无大资本以开发之。工业幼稚，日常需用亦多仰于外来，以洋货为大宗。多来自平、津、包头等地，用驼运经蒙古草地而至，既少税卡之刁难，故反较皋兰货价为廉。惟日货充斥，触目皆是，殊堪痛心！今日之西北，已成日货之推销场，营国货者既无远图，且多取巧，货劣价高，自欺欺人。若不速行放开眼光，以销货及远，多中取利，则恐不数年后，本国工厂无一存在，市场尽为外人所夺，则国家尚有存立馀地乎？今日乃商战之世界，国之存亡兴衰，悉视商战之盈亏以为衡。日人自欧战后，上下一心，努力于工业技术之竞争，十余年间，几战胜全球，国势蒸蒸，列强侧目。虽其军阀横蛮，显招众怒，然以后进之邦，十馀年之奋斗，竟能凌驾世界，其国人上下之勇敢有为，实吾人所当借镜而反省者！
  城内小学虽有数所，然地方凋敝，经费不足，就学者寥寥。但办学者精神尚佳，初不因经费困难，而稍松懈，是亦难能可贵也。人民多奉释道，境内庙宇林立，建筑颇有可观。惟近多驻军，或改学校，且因年代久远，少加修理，故多破败不堪。回民之清真寺数所，天主堂、福音堂各一所，均洋式高楼，建筑宏伟。天主堂因经费充足，教务发达，教徒达数千人，沿途荒村僻壤，多见西少妇足迹。渠等以传教为名，而从事调查，以贡献其国家。在我视之固可厌恶，而在其本国言之，确为一爱国志士也。我国传教士多喜在内地繁盛之区，未免失去耶稣博爱救世之真谛。此间福音堂，乃万院长一手所创造，规模雄伟，内设医院学校，礼堂颇为完美。本有教友四五百人，一时教务颇盛，奈僧多粥少，经费不继，高君又为兰州院务所羁不能兼顾会务，遂至一落千丈，教友星散，所馀者不及百人。不知内地热心传教者，闻此亦有所动于衷否也？
  旁观之御者
  二十三日。昧爽起，治装欲行，教友多连袂相送，韩旅长派副官二人护送。李华先生亦于是日返青省复命，郑重送别。沿途蒙其小心照护，同历艰险，今一旦别去，余之感念深矣！
  出西门西北行，路多河滩碎石，崎岖难行，流水汩如，风起沙飞，尘埃蔽日，阴寒殊甚。闭帷假寐，用资少息。二十五里至崖子堡，居民十数家，贫困穷苦之惨状又触眼帘。五十里至沙河堡，日始西斜，车夫即欲投宿。余因在兰时，与曹启文先生约本月半可至肃州，现已耽搁多日，未免失信。乃以善言慰车夫，嘱其再赶一程，俟达地点，多给酒资。车夫勉允之，停车打尖。堡内居民三四十家，匆匆午尖即起行。不数里，车忽陷入冰沟，护送者跣足入水挽之，御者反怒形于色，袖手旁观，似甚怪余督其前进者。余恨其无礼，然又以彼无识无知，不足斥责。呼农民十馀相助，历二小时始出，暮色已沉。欲速不达，此之谓也！遂投宿廖家堡，是日行八十里。入堡已上灯，宿店已满，借宿一贫妇家，炕上满堆污秽，臭不可闻，无如之何，饱食后，蒙首而卧。
  勇者何多
  二十四日。平明出发，经古吉堡、唐家堡等，二十五里至威狄堡。旭日照地，天气和暖，口渴停车取饮，略资休息。堡内居民数十家，商店数家，荒凉如昨夕所经。堡内关帝庙一所。沿途所经祠宇，多祀关帝，西北人之尊敬壮缪，已可概见。一念忠诚，千秋俎豆，人何不乐为世之模范，而必尔诈我虞乎？
  口渴既解，重行三十里至双墩子，又三十里至高台县，验照入城投止焉。入店盥洗毕，赴团部谒马团长明臣。马先生为新编第九师第三旅第三团团长，吐属豪爽。寒暄后，畅谈经过，因相留晚餐。闻曹先生等已在此候余三日矣，失信来迟，心殊耿耿。餐后往访曹等，征途重晤，倍感愉慰。互道别后情况，复筹前进方针。座次，并识甘省民政厅视察员王文宣先生，兰州皮革厂厂长宗涛先生，皆富冒险性者，亦欲作新省之行。荒漠旅途中，多得同行之友可减不少之寂寞也。
  高台县城周约十里，居民五六百户，商店百馀家。县西境多沃土，本为富裕之区，出产以米、盐为大宗。近年天灾人祸，影响所及，百业萧条，人民困窘。城内小学数所，福音堂、天主堂各一所。天主堂构造雄伟，亦如他处。
  犯露作先驱
  二十五日。早起，治装欲行，忽马团长遣人请早餐，辞不获，遂赴之。席间某客谈及青海土番强悍之特性，有补余在青海所未及知者，兹特记之。渠言青海土番强悍，以抢劫杀人为能事，尤重复仇。如犯命案，业经正式判决，其子孙虽历数世，亦必手刃仇人而后快。纵以之撄法，亦所不畏。盖其俗尚如此，否则将不齿于同类。惟一旦与仇人相遇于拉萨，则必互相握手，言归于好，宿恨俱消。盖以拉萨圣地，相遇乃不易之事故也。闻此则知番人强悍，乃为知耻之民族，但缘未受教育，应否相仇，未能分析耳！若以衡之唾面自干之流，实犹此胜于彼也。
  是日天气清和，丽日悬空。久未骑，觉技痒，值此良辰，兴不可遏，遂假乘于马团长，允之。餐后，策骑出西门，一行十馀人，又成大队。或骑或车，驰骋角逐，纵辔如飞。吾术较前似益进。十五里至台子寺，为西凉李暠台址，后人兼寺其上，因以名之。二十里，过摆浪河，冻尚未解。十馀里至黑泉驿，停骑取饮，其地泉水皆呈深绿色，故以黑水名之。居民约百馀家，商店十馀，为高台县西路之咽喉。沿途村落相望，人烟渐稠，二十里至花墙子，暮烟已起，昼将暝合，遂择店投宿。本日行七十里，日落寒生，闭门向火。同行者忽发起披星前进，可兼程并日。盖众中多青年，不畏辛苦，尤合余意。遂决议略事休息，三鼓就道。夜觉头眩，出庭，呼吸空气，以清肺腑。万籁声寂，新月丽天。正欣赏间，忽闻悲泣声，继闻怒责声，倾耳听之，始知店家夫妇为小儿女口角。告以宁静，毋扰客人青梦也。反步入室，拥炉取暖，略事养神，不愿再睡。且余素不能多睡，若违之，昼间反多哈欠。鸡再唱，乃呼御者驾车。御者喃喃自语，似怨其睡犹未足者。复令卫士赴隔院唤同行者起，乃渠等贪眠，虽口诺终复迟迟。余笑昨夕之约，已为睡魔收去矣。乃独驱车骑先行。夜色沉沉，寒风刺骨，深入车厢内拥裘而卧，终不一交睫。
  爽约
  二十六日。一夜披星戴月，别饶兴趣。平明，抵盐池堡，计行六十里。入店取暖，以待后队之来，一同前进。此堡建于明代，居民约百户，地有盐田，故名。久候后队尚未至，遂询盐田方向，前往参观。乃池即在堡下，长约十馀里，广约一里有零。夏秋池水蒸发，结晶成盐，年产万馀石，运销各处。惟质不甚佳，较青盐远逊也。久候队仍未至，欲前而时间已晚，不克赶宿站。如其白昼虚掷光阴，又何必轻冒夜寒以自取苦也。日昃，后队始姗姗而来。责彼等以失约，乃转责余离群独前，相与一笑而罢。
  临水驿之夜
  二十七日。早起，晨雾未收，白霜如玉，未早餐，即起行。策骑西北行四十里至双井驿，地有双井故名。居民约廿馀家，遂停尖就店炕取暖。时已入春，天气尚如此，意在江南，百花宜悉放矣。餐后，后队始至，余遂先行。沿途地尽斥卤，平川无际，谓皆难耕。吾意果利用科学方法，宁有弃置无用者。惟西北地旷人稀，无碱性之沃壤荒弃者犹不可计，则废此区区者，亦何尤哉！十五里，至下营儿墩，乃出高台，而入肃州境界矣。
  肃州至兰州
  重逢旧雨〔旧雨者老友也〕
  二十八日。自临水至甘州，历时四日，悉来时所经，无可记录。惟有终身所难忘者，即沿途灾民至多，每至一地，凡畴昔曾受余一馍之赠者，见重来，辄喜极若狂，且呼且追，逐于车后。止宿处，则顷刻盈前，老者叩余沿路之安否，小者则伸手乞馍，状至可悯。每出二三银饼易馍百许遍予之，尽得一饱。各露其苦笑之容，余亦报之以苦笑。益念茫茫前路，此茕茕者，安从得保此萎顿竭蹶之微躯？彼饫粱肉、衣纨绮、溺声色之流，一掷万金，曾无吝惜，谁复顾虑人间竟有如许无告之灾民，累日求勺浆粒米不得入口，而肯生几微同情造福之念哉？余力微能薄，仅有万间广厦之片心耳！以有限之馍，究何补于若辈之生命。明日余车前发，此辈生死殆无人顾问矣！灾民频叩余东去后，复以何时来？念如直言，恐伤其望，辄饰辞以不久再至慰之。噫嘻！此亦聊博渠等一时之欢而已！
  人暮，至甘州，仍止（至）福音堂。教友相传，纷来问讯，皆谓余去后消息杳然，共为悬虑，疑有意外之事，或则以为久越此东归矣。因起谢之，并道未及通候之歉。
  长足恨
  二十九日。早起访韩旅长，欢然道故，询别后经历颇详。归已宾客盈堂，见余满面风尘，而精神加健，相与庆叹。余性固乐旅行，平居无事，辄感身心不愉，病魔旋至。苟行囊一挈，胸次即为大舒，虽一行百里，亘数日不眠，甚至不食，亦初不觉倦苦。余尝自笑，上苍视余良厚，以其付余包身之胆，与履危蹈险之骨骼也。
  午后，公安局长朱君志和来谈，乡人也。豪爽有才气，履任为时甚浅，而人颂其贤能，为当道所倚重。久不闻乡音，故兴趣殊厚。此殆乡土观念尚不能悉除之病耶？薄暮，偕顾女士至市上购鞋及零用物品，备途间所需。因离沪时为隆冬，初未计勾留西土如是之久，春装未备，而熏风将来。棉鞋觉太热，必谋易取。顾余足颇长，京沪商店如林，每购尚苦难得适宜之履，况此处乎？然冀其万一遇也。顾君因导余至平津人商店，履试竟失望，遂已（西北妇女多缠足，放足者，式皆巧小，不堪一顾。余所物色者，男式也）。意皋兰或可求。既归已万家灯火矣。
  御者可佩
  三十日。仍赁昨来之车前进，韩旅长又派兵二名相护，辞不许，谢之。早与诸人握别，驱车出东门。天气晴和，道路平坦，人望皆呈生气。命御者撤前帘，依窗外眺，时与之作闲谈。御者忽慨言曰：吾国数为外人欺侮，政府何不予之抵抗？国人何不发奋图强？吾思中国地大物博人众，何以甘心迁就于人？诚不可解。”告以东北四省之失，凇沪抗日战之经过，而殿以慰辞。御者怒目磨拳，谓：苟得参战机会，誓以身杀敌，以报国仇。”且言且痛击其马，似藉以泄愤者。余以是特加敬焉，前在兰州遇忠义之菜馆下役，今复逢此御者，孰谓中华民族无国家观念乎？余忝生于衣食较裕之家庭，平时辄感高级社会中，不易有保持人类固有善性之辈，因其易为环境所熏染，不似贫苦社会中人，能始终不改其天然之思想与动作，故常以为欲知社会真实情况，必求之彼辈中，乃至求友亦必于彼辈中。于此益信所见之非妄矣！
  东南行四十里，至古城，居民约百户，面店数家，欲停车打尖。御者谓己离东乐县不远，该处必得较好饮食，从之。又东南行三十里，至县城，停车放马，就逆旅午食。城周不及三里，居民百馀家，虽属城区，穷鄙亦甚。自甘州至此为一站，惟今日早发，车行亦速。餐后日色犹高，商之御者，再行一站。匆匆登车，又东迈。十五里至大桥寨，进山丹县界。又十五里，涉山丹河。途间多平川，经大佛寺。又十四里，渡山丹河至县治。入城寻宿，计程共行百十四里。时春水泛滥，故街市泥泞，车过，泥丸四飞，未免取人憎厌。城周七里许，只辟东南二门，居民七百馀户，逆旅已上灯矣。
  治疗伤兵之试验
  三十一日。平旦，车出东门，行道迟迟，盖泥泞难越也。三十七里，至新河堡打尖。堡周三里，居民约二百户。方出堡时，忽遇一军士监一车来。车卧者，血涔涔下。疑之，令卫士止，问究竟。始知硖口驿所获拐匪也。三十三里，过八里墩，更七里，止硖口驿，宿焉。是日行七十七里。此处有城周三里许，而毁圮不堪。城内居民数十户，驻兵一排。入店，更衣盥洗，未毕，忽二商人求见。盖药商，来自北平，将西至肃州，抵此为军队所阻，谓近得高级命令，无护照者不得西。事前不及知，无从补领。商人求得微利，苦于折回，欲乞余为疏通，且出药箱及北平店名相示，以证其言之实。余既怜此商人，许为关白。复念昨自肃行，不闻有检查之命，或者马部将有所为乎？俄而驻军马排长来晤，为言：日前发现一匪拐骗二幼女，捕而缚诸内室，将以今日谋遁，监卒醒，起捕之。匪力大，夺刀反斫，皆被重伤。众闻声驰援，匪幸未免脱。今移县矣！”问二卒伤势如何？马君疾首答曰：地僻，无从得药，仅以布裹之，正呻吟间也。余闻之恻然！旋忽忆及一 ·二八时，在新加坡，曾参加妇女救国团红十字会之训练，拟回国后，纵不能执戈杀敌，亦当一尽战场救死扶伤之义务，所备药品，似尚存行囊，迄未一试，今或可验吾手术。因告马君，马喜甚，令人舁二卒来，为状甚惨。解囊视之，一则头顶血肉狼藉，一则脑后伤，深约二寸许。以温水涤尽，敷以药膏，仓卒不得绷带，遂以大白巾二方裂以代之。收拾完毕，二卒谢去。时群众围观，相与啧啧。余告以此为人类应尽之义务，不烦赞叹，特边方见者少耳。众既散，二商人尚徘徊左右，余乘间为马排长白其衷曲，且云愿保其无他作用。马慨允之。二商深致感意而出。
  望长城兴感
  四月一日。黎明东发，村人皆集，二伤卒亦来再三致其谢意，言伤势已较减。慰遣之。昨始见两卒时，面含怒色，殆深恨所遭之不幸，且不信余能已其苦者。裹疮后，神情少和。今则微露笑颜，无复昨之凶态，益觉仁能感人之深也。
  东南行五里，至山丹硖，石道崎岖，十五里至定羌庙，一路荒凉之至，时见灾民扶老携幼，踯躅道中，盖求生不得，而作远方之徙者。念彼亦生灵，何辜于天，而厄之至此，其人事使然乎！时旭日行空，长城入望，连云雉堞，忽隐忽现。盖因山作势，直通辽海之滨。嗟夫！自秦以来，此城阅世既久，兴亡之局，未有如今日之危者矣！城乎城乎！异族相侵，君之能力已失其半，使吾民族有复兴之日，则君之全体，宜不久辱于异族，而听其树帜于其间。三户亡秦，亦安知吾华族健儿，不于最短之将来，使君向来之荣誉，重耀于世界乎？车中思潮起伏不能制。有顷，至村落，马忽不前。询之，已行五十五里，地名水泉驿。御者曰：息也。”入店中，卫士以粗面进，聊进一孟，佐以自甘带来所馀之鸡肉，食之甚佳。然一念途次灾民，辄生过分之感。此处有堡，居民二十馀户，车店四五家而已。餐后，复前行，黄沙蔽日，碎石塞路，车颠甚，乃下帏静虑而卧。有四十里，抵水磨关。关为明代大黄山，番民互市之所，遭同治之乱，坍塌不复成形。二十里，至永昌县，晚色纷呈，归鸦成阵，入城正人家上灯时。是日行一百十五里。城周约八里，居民约千户，惟街市萧条，增征人索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