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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袁大化（1851—1935年），安徽涡阳日（今蒙城）人。历任山东、徐州道、河南布政使、山东巡抚等职。〔清〕宣统二年调任新疆巡抚，主编《新疆图志》。《抚新记程》是袁大化于宣统三年赴任新疆巡抚的行程录。途经张掖所见如下：
  宣统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天晓，风息。卯正，出城门，西北行。黄尘白雾，一色混茫，半里外不见人。傍西山麓行，边墙在其东。三十里定羌庙，〔汉〕日勒县故址在其南，西去焉支山二十里。绕行山东北，两面相距咫尺，尘雾四塞，山色在有无中，岂匈奴妇女亦知自韬颜色耶？山下四面皆平场，宽者数十里，向为产马之区，游牧饶富。西南两面水草尤美，甘凉故道经焉。出永昌水磨关，顺河西行，经〔唐〕之大斗军，〔晋〕之焉支县，西度红水，入甘州道。高古城，即焉支县，旧址迄今尚存，都司驻焉。中大道经其东北，草场辽阔。五十里至硖口，营中皆平坦，草能畜牧。匈奴入寇，动逾十数万骑，非得此地不能屯兵养马，为南下西宁、东出凉州之计，戎马驰骋，用众务夷之地也。故霍去病攻取焉支山，断匈奴右臂，匈奴即失势，歌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正为此耳。
  若山丹硖口北山，乃一夫当关之地，非所语于匈奴之寇、嫖姚之战也。据曹都司兰云，屡次回乱，皆先据此地，抢马掠哨，为出关要道，进退皆易。从河州来者，又多先占两山，营居硖中，凭高击下，势难为守。前朝守口将皆在两山立营，遗址尚在，有以也。初入硖口，右山高耸，从左山麓向北折东，又折西北，上坡出硖，入城。二十一年回事，据老弁云，城破，守南门楼，瓮城得保全。午后，西北行，东南风刮地扬尘，日色浑浊混沌，未开蒙象也。草滩高平，四望无边，羊群甚多，数逾千头。无水灌溉，地皆荒芜，畜牧尚宜耳。十五里王城铺，穷民数家，沙平草细，车行无声。以西渐有冈阜，路尚宽平。二十五里新河驿，住。始有渠水灌田，名温泉坝，五坝之一也。水源皆自胭脂山西川来，相传禹导弱水处。考《禹贡》，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今山丹北长山，土人呼为哦哩山，即合黎也。水自山丹县流经东乐、张掖、高台，会诸河水出边，入瀚海，即流沙也。山丹令锡章来接见，办宿站。是日计行九十里。路无水渠，地无种植，村庄亦少。
  焉支一山，孤峙高耸，周二百余里，产物甚饶，水草尤美。北即八宝山，与硖口山相连，夏秋草木蒙密，产鹿茸、野参、麝香、大黄等物，上有百花池，方四百余步。
  二十八日，晴。尘雾四塞，日色浑白。卯正，西北行。道平如砥，两旁地皆膏腴，亦有渠迹可寻，惜多荒废。回事，民多逃亡，地半无主，招徕安辑最为要政，无贤长官以为之倡，则州县亦视若无睹矣。十里三十里铺，居民十余家。十里二十里铺，居民二十余家。十里十里铺，居民无多。又十里山丹县城，渠水澄滢，流声潺潺，穿西城而过，沿渠列市，势尚殷填。渠水至西北隅，又折而北流，绕城而去。街道甚宽，无人修理。锡令人尚老实，然未可语此。入城，至行台尖。城即〔隋〕〔唐〕删丹旧治，《县志》谓为禹王导弱水处，颇与经文相合。午饭后，出南门，顺渠西行，武营送如礼。过山丹河，河水东北流，轿马西北行。十里大佛寺，寺依狮山东麓，甚壮丽。塑大佛，高数丈，居五层楼之中，足踏下层，而佛头在最上层。裴子伯谦云：头大如五里烟墩，真蠢物也。”余过之而未尝入视。又五里十五里铺。复过河，山势西转，河流随之而西，峰小而秀，路亦西行。边墙在其北，以外草地属蒙古矣。终日烟雾，至此始见山。五里二十里铺，尘霾燥热，惟傍河多渠，柳阴夹道，水流潺潺，景致颇佳。锡令送至此。又五里大钟庙，东乐，分县界。县丞炳钧来接。又过河，河向西北流，傍河南岸西行，五里十里铺，居民数十跪于道旁。闻吾过此，特来叩首，鉴其愚诚，慰以好言而去。马云亭镇军福祥派骑队来迎，整齐为甘军冠，甘州提军马云卿立祥亦派巡捕差官来迎，皆接以礼。是日住城里行台。分县辖境，东、西各十五里，南百里，北十里，民稠而地小，故设县丞治之。粮赋词讼皆归丞自理，亦粮厅例也。考甘、凉两府，大水有三，皆自天山北面积雪融流，灌田千余里，农民赖之。一古浪河，合凉州西各坝水，同归武威县，北流入镇番南海子，又东北流入白亭海；一永昌河，自鸾鸟、平羌、脑儿三山雪水，东流过永昌城北金川峡，出边入阿拉善王旗地之玉海；一山丹河，自祁连、胭脂两山雪水下注，西北流经山丹、东乐、张掖、高台、抚彝等属，会红水、黑河、洪河、滔濑河诸水为白河，出长城，入蒙古地两大池，皆入于流沙者也。《禹贡》：“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按，合黎，即山丹县北长山，似专指山丹河而言。惟山丹河较长，永昌、古浪诸河皆小，当即所谓余波也。三水同入于流沙则一耳。雪水融流，皆属无源之水，或其力较弱于诸水欤。
  二十九日，尘霾蔽日。卯正，出城，西、西北行，车马经过，尘土冲天。初出沟路，继履平碛。二十里夹字墩，东西街数十家。又十里过一渠，有桥，至古城子尖，即仁寿堡也。街市尚繁盛，属张掖县界。王聘初大令珍来接见，年力正强，进士馆毕业者，尚为有志之士。同见者前甘州抚彝通判顾其义、典史张培荣也。马云卿军门加派把总五员，囊靴远迎，亦太多礼矣。午后，西偏北行，烟尘迷目。二十里铺绿树阴翳，村落渐密，颇有内地风。又二十里过迎恩桥，甘州行台住。马云卿提戎立祥、马云亭镇军福祥等皆在接官厅，列队郊迎。入行台，见客毕，旋出答拜。甘州地当孔道，羌夷要冲，河西咽喉。西夏以山丹为甘肃军，西接抚彝，古昭武、蓼泉之故墟，东出东乐、临松，金山之旧壤在焉。张掖，古剧郡，〔汉〕〔魏〕以来有守、有尉，有属国都尉，〔晋〕〔魏〕有刺史，〔元〕有行省、行台、总管府，〔明〕有巡抚、总兵，有行都司，有五卫，洵边疆之重镇也。甘州城内有霍将军祠。〔汉〕霍去病统兵破匈奴于祁连山下，后人因立祠祀之。古居延关、〔晋〕三关门、〔明〕铁门关，皆在今山丹县西北二十五里龙首山口内，古张掖塞在今抚彝厅北三十里羊台口，走龙荒道。
  三十日，尘雾未开，大风，飞沙扬尘。卯正，出甘州西门，西北行。过两桥，黑水河疏分数渠，浊如黄流，灌田甚多，麦苗芃芃。余水流入大道，漫溢成小河，行者有厉揭之苦。又数里接官厅，云卿、云亭皆在此送余行，弁兵也列队相送，茶叙数语，别去。坐车过黑河故道，石滩宽十余里，车行格磔。二十里崖子堡，渐有土路，渠水交流，树亦茂密。又过河，十里西城驿，沙堆如土山，相传〔隋〕韩世龙守黑水国，驻此，有古垒四，去后一夕为风沙所掩，即今沙山也。又十里瞭望墩，过河，水深泥淖，亦名黑河。数道分流，相距数十里，土人借谓之黑水。又十里沙井堡，张掖令办尖站于此。瞭望墩两边，淤土厚丈许，上覆碎砂石，马行其上，蹙蹙有声，种树或相宜，下皆土也，村落多大树，闻之土人，黑水发源于祁连山积雪融流，耕者筑坝，分渠引水灌田，靠此以生，数千年如一日。午后西北行，数步一渡，水渠、村落较密，大树亦多。十二里河套堡。又八里沙河堡，干河无水，水分入田，四五月间水稍旺。抚彝厅张令学瀛派人办宿站。是日西北向计行七十里。边地多风，尘沙渍面，日色无光，村民老幼面目黧黑，妇人多缠足，不耐久立，皆跪地操作。路傍多羊群。是日风极大，子时息。
  张掖县，古雍州地，〔秦〕属月氏，〔汉〕初陷于匈奴。按《周书》：“西旅献獒。”即其地也。月氏，〔周〕末始大，居敦煌、祁连间，有武威、张掖、酒泉数郡之地，湩饮肉食，随畜转徙，与匈奴同俗，控弦十万，匈奴王子冒顿尝质于其国，后逃归，弑父自立，发兵大破月氏。至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惧，西徙，击大夏，居之。余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自是为匈奴右地，匈奴部落曰昆邪王“休屠王”，休屠分地武威，昆邪分地张掖，至汉武时始入中国。
  〔汉〕霍去病过焉支山，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虏其太子。昆邪王惧，杀休屠王，以其众降，分徙边五郡，故塞外因其俗为属国。元鼎六年始置张掖郡，治觻得，领县十，曰觻得“昭武“删丹“氐池“日勒“屋兰“居延七县，今属甘州；曰骊靬番禾“显美三县，今属凉州。初，张骞欲招乌孙，居昆邪故地，以断匈奴右臂。乌孙不肯东迁，乃分置四郡。太初四年，骑都尉李陵屯张掖。天汉三年，李陵出居延塞，败绩，没于匈奴。昭帝时始屯田张掖。
  四月初一日，早阴，午晴，有风，雾。卯正出沙河堡，北偏西行。地多碱滩，长十六七里，宽数里，弥望斥卤，生咸草，无人居。距滩地稍远，则树木阴翳，有渠地村庄焉。冒风乘马行，二十里至广屯堡，换车。十五里八宝山，皆沙砾积成，长八九十里，宽五六里至十余里不等，即古流沙也。出土煤，供饮爨。过沙山，至抚彝厅。厅无城，依旧堡为之。居民二百家，合属七万人，全藉黑河、红河两水灌田，雪水亦旺。夏秋霪雨，河水涨至六七尺，即禁行，人须候落至三四尺，乃用大轮牛车以渡。张掖、沙河、抚彝三处河口皆如是，往来者须识之，以其常失事也。计行四十里，抚彝厅行台尖。张令瀛学，四川人，明白事理，年力亦强，可造之材，甘省州县之铮铮者。午后，尘霾气燥，西、西北行，始乘马，旋换车行。十五里至双泉堡。又五里过河桥，有草湖，夏日村民多牧马于此。又十里渠口堡。屯堡渐密，树木繁茂，田皆有渠，麦苗青葱。间种稻棉，亦能收获。又十里高台县，行台住。将近县郭，夹道渠水潺潺，白杨森秀，有一种其高插天，不发别杈，自根至梢，遍生细条，蓬蓬矗上，甘州尤多，月夜望之如高塔然。黑河潆其北，合黎山包河之外，流长数百里，距道远或数十里，回环如带，皆此河也。接见李仁生大令应寿，山左人，尚明干。?司恩寿、盐局陈廷相、肃州镇道差帖来迎，柴松亭镇军复送姓旗二面。
  张掖形胜：张国臂掖，以通西域，隔绝匈奴、南羌，断匈奴右臂，扼绝河津，足以自守。土壤肥美，耕牧为宜，环以祁连、合黎之山，浸以居延、鲜卑之水，控制羌胡，用武之地。外通哈密，内接关辅，边陲锁钥也。
  山丹形胜：甘浚镇其右，祁连峙其左，两山萦卫，四泽泉充，南扼青海之冲，北拱居延之塞，东控大斗，西蔽流沙，一郡之剧要也。居杂羌戎，地兼瘠卤。龙山高峙于丹城之北，虎卫环拱于通衢之东。
  抚彝形胜：南控祁连，北阻黑水，扼怀城之要塞，据蓼泉之冲衢。
  高台，〔汉〕为乐涫县，地属酒泉郡。〔晋〕因之。〔前凉〕张氏置建康郡，故城在今县西南四十里，俗名骆驼城。〔北凉〕段业建都于此，寻为元魏所有。后〔周〕复置乐涫县。〔唐〕置福禄县，属肃州。又置建康军，属张掖郡，后陷于吐蕃。〔宋〕为〔西夏〕所据。〔元〕属甘州路总管府。〔明〕宋国公冯胜平河西，为高台镇，因西有台子寺，故名。雍正三年，改高台县，属肃州直隶州。
  形胜：祁连远拱，合黎近峙，白城山屏其前，黑水河绕于后，自古屯田肄武，控拒戎番之要地也。泉水琮琤，土壤膏沃，今为甘肃通驿要路，莞三秦之锁钥，控五郡之咽喉。
  初二日，尘雾，巳午方见日，其色昏蒙。卯正，出高台县西城门。北偏西行至八里堡。又二里十里官桥。又五里台子寺，相传为西凉李暠台故址。又五里宣化堡，李令应寿等送至此。夹道渠水，纵横分流，麦垅青葱，绿杨茂密。沿途三五人家，零星散处，无大聚落。无论贫富，皆高其垣墉，结庐于内，非入门不能窥见室家。黑河流于北，合黎障其外，西面沙山坡陀不断。两旁多稻田，言西北灌田之利者，当以此处为最多，数千年来居民所利赖也。又五里定远堡，村民十数人，衣冠跪于道傍，设茶座相款待，谨受之，慰以好言而去。又五里杨达子堡。又五里过山水河。又十五里黑泉堡，堡南里余有三泉涌出，资以灌溉，故名。高台县派人办尖站于此，计行五十里。午后，尘霾燥热。北向行，细沙平阔，深陷马足。三里三里堡。五里沙沟庄。二里马营湖，左傍沙山，右依草湖，困卧车中，一觉十数里。又十里至花墙子堡。转向西北行，过清水沟桥，又过浊水渠。十里至红寺坡，有店一家，寺居高阜，垣与墩台皆红土为之。车绕行而上，沙坡微陷，轮轴蹙蹙有声，颇费马力，如鸣沙然。顶上宽平如砥，叩之中空有音，其下非石即矿也。十里至地更坡，下岭。又十里深沟堡，居民七八家，皆小本营生，不务耕种，草料食物远购自数十里外。接见把总姚文德，天津人，尚聪明；外委，安肃人，兵十名，皆疲弱不堪。是日计行一百里，若由黑泉西北直向深沟，约近十余里，他日铁道可由此线修行。
  初三日，阴，雾。卯正行，西偏北向，路多平坡，结硝碱厚数分，亦生草，有泉中阔十余里，南北有土山。十五里马连堡，居民两三家。又十五里盐池堡。盐池距堡尚里许，因乘马往视，东西长八九里，南北宽二里，窄不及一里，水深数尺及数寸不等。夏秋之际，烈日暴干，水自结盐，取之不竭。若四面多开方池，引水注之，日晒成盐，并不费力，大利也。阅毕旋辔，导者误入泥淖，马陷而颠，衣履皆湿。午尖毕，西行。风沙扑面，沙软行迟，沟深陷轴，间有坦途，而两旁草地碱重土松，马蹄没入半尺许。荒烟蔓草，满目苍凉，每行数十里，四无人烟，偶有樵薪行牧者，亦不种地。问其由来，多云碱重，五谷不生，实未尝试种也。过五墩台，二十五里苦水堡，烟户数家。又十五里过沙冈，双井堡住，高台县办宿站于此。堡驻把总一，汛兵十五，居民二十家，打柴草、牧牛羊为生，米面草料远运自肃州，往返二百里，民惰官疲，可见一斑。连日天色阴晦，午后微见日，浑浊无光，大风扬沙，气象惨黯，殊不可解。距大道南二十里许，皆番民散居游牧之所，其小月氏之遗种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