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区图书馆

编者按：方希孟（1838—1913年），安徽寿州人。同治廪生，补用盐运同知。工诗文，性好游，两次西游新疆，此行为第二次。《西征续录》是方希孟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十月十五日从河南郑州开始到新疆乌鲁木齐，历时四个多月，行程八千多里，考察铁路建设计划的记录。其中进入张掖境内的实况是：
  光绪三十三年正月初七日，五十里至硖口驿，长边盘山右上，左峰回合，紧抱驿城。石径巉岩，中通一线，为凉州西来一隘。大黄山在驿正南，郁律青苍，卓立天际。闻土人云，上有天池十数，大者周三十四里，小者一二十里，每天早，白龙起，池内即大雨。按《方舆纪要》：青松山，一名大黄山。昔人谓即班书霍去病所过之焉支，〔唐〕哥舒翰曾建神祠于山麓。又云，焉支山在山丹卫东南百二十里。引《西河旧事》云：焉支山东、西百余里，南、北二百里，上有松、柏五木，水草茂美。”一名删丹山，一名山丹岭。《元和郡县志》：焉支山，一名删丹，在县南五十里。盖一山绵亘数处，是青松、大黄、删丹，随地异名，今古不同耳。祁连山则在凉州之西，与焉支山遥遥相接。匈奴歌曰：夺我祁连山，使我牧畜不蕃息；夺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祁连为天”字合音，是祁连即天山，东来正干，焉支则其旁支之一大山。〔汉〕开河西五郡，匈奴处北，故去病连夺两山，匈奴遂无立足之所也。又四十里至新河，宿。近边五里有武庙，道光九年立碑，边墙外六十里仍留汉民牧牲。六十里外为蒙古境，沿明制也。
  初八日，四十里至山丹县，即〔隋〕〔唐〕删丹旧治，城小而坚，市廛颇盛。又四十里至东乐驿，驿东门外有碑，大书曰大禹导弱水处。得截句一：舟楫原难弱水通，怀襄匪与大河同。余波自合流沙去，樏楯何劳费禹功。”盖弱水当未治时，支流四溢，弥漫原野，然以其来源微弱，流不甚远，故即导之入于流沙而止。因悟《禹贡》所言导河自积石，导江自岷山，盖溯其源；入于流沙，入于南海，盖穷其委，荒邈之区，非必禹皆亲循其地也。四渎、江、河为大禹之疏凿，施力处全在中段，河以龙门、砥柱为最，江以衡阳、九江为最。下流则以播为九河，因为逆河为巨江，与淮、济尾闾无阻，但纪所汇诸水彭蠡、震泽、沱、潜、 〓、沮、泗、沂，顺其势而归之四渎无难也。所不归者，惟弱水、黑水，至于合黎，至于三危，盖施功止此而已。按，梁州黑水，《地理今释》谓即云南之金沙江，亦曰丽水。樊氏绰谓水入南海者四，丽水即古黑水，三危山临峙其上。李氏又谓黑水即泸水，然今丽水、泸水皆入岷江，不入南海。或谓即今由缅甸入南海之澜沧江，其说近是。又，《禹贡》：“三危既宅，三苗丕叙。”系于雍州之下。今敦煌有三危山，雍州古亦有羌无苗，盖苗民逆命，既格后，舜乃窜其不率教者于此。其导水之至于三危，则在梁州，亦不能混而为一也。是日共行八十里。得一绝句：黑水分明异雍梁，三危何必傅四方。澜沧自是趋南海，禹力原能到蜀乡。”
  初九日，晨行。三十里至古城子，边墙迤逦不断，然皆就山址低平处堆筑，峻岭高峰，皆在墙外。当时兴此大役，实不足以备攻守，故北寇出入无忌，何其轻用民力，疏忽如此？又三十里至甘州，街衢宽阔，人民繁赜，往来圃市者，肩摩毂击，番回贸易，悉萃于此。西北一带，稻畦井井，米白而脆。城内有甘泉，出墨鱼，大尺许。产糜谷、枸杞、牛羊、骆驼，商贾有畜至数百头者。城西八宝山产松柏、大黄、石羊、鹿角、麝香、煤豆、斑金，物殖饶富，甲于西北。故以甘肃全省形势而论，西宁近番，宁夏近蒙，秦、阶、河、狄、平、庆、泾、固，皆回民巢窟，甘凉实扼其中。甘凉无失，则西陲可保，故国初特设一提、二镇、一副都统、一城守尉，驻扎满、汉重兵，以资镇压。左文襄亦以三州之〓军，定关西万里，〔晋〕之沮渠，〔夏〕之元昊，凭据一隅而抗中国，有由然也。今标兵微弱，武备废弛，官吏贪横，民生困敝，加以新政迫促，屡起冲突。官惟隐忍偷安，苟图无事，非得严明威重，识缓急、知大体，有担当之大臣以为治，则大祸将作，一发莫御，河西五郡又将为晋宋之续矣。吁，危哉！是日行七十里。得截句一：玉关一闭陷诸番，唐德衰凌五季繁。赖有沙州张节度，还留正朔待中原。”
  十一日，四十里至沙井，渡黑河，水汊纷歧，急湍剽悍。过土桥五六，行沙中二十余里，两崖积簇成山，风起沙移，远望有如流水。碎石满川，大者如鸟卵，小者如珠玑，陆离斑驳，作五色光。《志》称甘州古流沙，老子乘青牛过幽谷，入流沙，不知所终，相传即张掖东北居延海云。又三十里至沙河，宿。是日行六十里。得截句一：鼓角乘城惨不骄，大旗独立众星摇。平沙直望无人迹，遥见长城落暮雕。”
  十二日，晨行。过古塞堡，浮沙际天，草木村落，四望俱无。偏南避沙，车行甚驶。四十里至抚彝厅，行台整洁。近厅数里，树林稠密，榆枣繁多，虽枯枝败枿，而葱茏郁勃，渐有生气。边塞气候较南方迟逾一月，江南立春后，已垂柳纡青，燕飞草长矣。又四十里至高台县，宿。途中得截句二：遍野榆杨遍处村，渠流环绕合诸屯。二州馈〓功原大，能保关西万里存。”又，社鼓村村乐事盈，犍箱几处动春耕。陌头间立人三五，听话翻犁不话兵。”时甘肃征兵，应者寥寥。二百年来，绿营废弛，赭寇之变，赖湘淮募勇，克成大功。然勇无定籍，无宿练，嚣凌庞杂，易聚难散，遇遣撤则索加恩饷，稍一不副所求，即行哄闹，以致哗变流溃，时有所闻。暨庚子联军入京，东军败衄，各省援军无一足恃。和定后，朝议始改练军，分天下为三十六镇，直隶练六镇外，每省或练二三镇、一二镇不等。各省皆于所辖州县，按籍而征，取年岁身体合格而平日无过犯者为人选，军装、规制、操法一律改洋。直隶、江苏、安徽、湖北，现已开办，其余或以旧勇改充，或仍随处招募充伍。云、贵、甘薪饷尤缺乏，至今多半仅成一协，成一镇者尚属寥寥。绿营仍未尽裁，巡防一同虚设，而部臣亦以饷项奇艰，逡巡去位，兵事益凌杂纷糅，不可问矣。昔日之弊，在视兵太轻，驱同奴隶，今又弊在视兵太重，养兵太骄。闻江苏征兵募定后，皆以鼓吹送行，及至金陵，警学各科生结队亲迎，宴会偏裨，大帅亲临，或以司道陪席，致祝颂词，揄扬尽致。于是，兵气扬扬，遂益骄不可制，稍有触犯，辄即聚众寻仇。巡警学堂，势又各不相下，杀伤争斗，屡起衅端，大吏亦惟姑息了事，从未诛戮一人。各省练军既无定籍，枭匪散勇，流血革命之徒，往往羼入其中，蛊惑煽诱，于是安徽、湖南、广东之变，连年迭起。广东复?改练绿营，仍为部议所格而止。且如上年湖北练军调至广东，直隶练军调至奉天，才遇小贼，即逡巡坐视，若遇外国练军，吾知其决不能战。是三十六镇即成，亦卒一无所用，徒縻巨帑，空虚天下已耳。然外国练军行之而强，中国练军行之而弱者，何也？此非兵之过，而无良将之过也。将由于资格而不知兵，兵由于招募而不习将，两不相习，而欲其临敌，致命效死，此必不得之数也。故欲练军，必须练将。外国练将皆出学堂，中国练将皆出营伍，今学堂未能骤期，惟于各营偏裨中择其朴诚廉勇，稍习书史，能知大义，历试有为者，擢而用之，要亦拔十得五之数。至若浮华无实之学生，顽固不堪之旧将，断宜屏弃，不可参伍乱群。昔人云：得一良将，胜于十万雄师，其信然欤。是日共行八十里。
  十三日，晨行，过月牙湖。经台子寺，为西凉李暠台故址，上有庙宇。五十里至黑泉堡，住。堡东南有泉涌出，广可二里许，深三四尺，黑泉所由名也，溉田约四五顷。途中得三绝句：“一税何妨听所之，吉兰花马况番池。牢盆只合江淮算，留榷边氓即圣慈。”又，颖宋功名并帅边，属镂同赐最堪怜。大风只惜韩彭戮，十八元侯尚俨然（冯胜、傅友德皆副大将军北伐。嘉峪关城，友德所筑也）。又，天山雪色闪无边，一片寒光俯黑泉。只惜北庭飞将苦，并无高冢象祁连（谓金景亭军门）。
  十四日，二十里至花墙子，堡内民约二百余家，泥衢污秽，小儿多不著裤，上衣亦不蔽体，鸠形鹄状，老幼皆然。边氓穷窘可怜之状，不有郑侠图绘，无人知亦无人问也。又三十里至深沟驿，宿。途间历一长山，土人呼为哦哩，盖即合黎。《括地志》：“在张掖西北，亦名羌谷。”《地理今释》：“亦名要涂山。在今陕西甘州卫西北，绵延而西，接高台、镇彝二所界。”三说皆同，证以土音，悉吻合云。是日共行六十里。
  十五日，三十里至盐池，东南数十里，一望皓如积雪。甘盐向分上、中、下三则：曰花定盐，曰擦汉布鲁盐，曰青海盐，曰漳县并盐，曰盐关盐，皆上则；曰和屯盐，曰雅布赖盐，曰惠安堡盐，曰白敦子盐，曰同湖盐，曰苏武山盐”，曰高台土盐，皆中则；曰哈苦盐，曰红沟土盐，曰甘池盐，皆下则。惟漳县盐，关系井水熬成，余皆产自盐池，大半天然性质，亦有人工晒晾者。内有蒙盐四处，其盐池均是包租，计擦汉布鲁池每年租银一万两，雅布赖、和屯等池每年租银三千两，同湖池每年租银五百两，年满另立合同。租价多寡，随时与阿拉鄯王商定，余皆由商贩赴池驮运，公家抽收统捐。至内地土盐每年产数，视年岁之丰歉，判出产之多寡。如好雨随时，则产盐多；倘雨泽愆期，则产盐少，甚有不产颗粒者，故数目难以额定。通计每年运数三千万斤，除灵州花马池行销陕西外，余皆行销本省本县。查甘省盐务，自同治年间改课为厘，以票代引，通省盐务均归省城税厘总局委员征厘，按月造报，每年收银不过二万余两。光绪二十二年复改金为统捐，逐加整顿，盐质优者如蒙盐、青盐、红盐、花盐，每百斤均收捐银四钱，漳盐每斤收捐银一串三百。次则惠盐、白盐及所有土盐，每百斤收捐钱二三百不等。又因蒙地散漫寥廓，难以稽查，将蒙池包租，委员驻守中卫之新墩、莫家楼、靖远之一条山等处，各设官局，西宁丹噶尔设青盐官局，皋兰之白墩子设土盐官局，均备价收储，官督商销。又奉部文，每斤加抽钱四文，计盐捐一项，每岁收数五十万金以外。如私盐能以禁绝，利?尤不止此。惟本省西北两路，沙漠硷滷，几于无地无盐，自来私盐充斥，防不胜防。东南两路，道阻且长，引地混淆，销场狭隘。陕西兴、汉、凤、邠等属，本系花、蒙两盐引地，自兵燹后，道阻梗塞，川盐侵灌。迩年益甚，产盐多而销路滞，仅恃本省甘南一带脚户零星贩运，既无殷商巨贾，又乏大埠繁区。其余产地本销，大率自挖自食，所在皆私，积习相沿，势难操切。从事欲祛是弊，计惟有公家发官本数十万银，将盐质之优者概归官办，设局收储，招商分运，其各处土盐，分别禁收，不许贩私，或可杜脚贩偷漏、委员减让等弊。无如库帑空虚，目前无此巨款提作官本，惟有俟诸将来。据兰州道督办总捐总局彭丙庚观察详覆盐政大臣文，摘录于此：甘肃盐务视各省为最，微得人经理，效已如此。若川、淮、芦、潞，暨各省均能认真大加整顿，剔厘中饱，杜绝私销，一年所增当不下数百万金，于国计大有裨益。总司鹾政者，其慎图诸。”又四十里至双井，宿。是日行七十里。得一截句：银海茫茫落大荒，万山回作玉龙翔。凭君绘出祁连景，添个红衫叱骕骦（昔年张谷昒少尉为余作天山归辔图，藏诸笥中，他日相逢，待补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