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徽县图书馆

山行有常程②，中夜尚未安。
  微月没已久③，崖倾路何难！
  大江动我前④，汹若溟渤宽⑤。
  篙师暗理楫⑥，歌笑轻波澜⑦。
  霜浓木石滑，风急手足寒。
  入舟已千忧，陟巘仍万盘⑧。
  回眺积水外⑨，始知众星干⑩。
  远游令人瘦，衰疾惭加餐。
  这是杜甫陇右纪行诗的最后一首。翻过泥功山后，日夜兼程赶往水会渡。夜半渡江，山奇险，水奇绝，诗亦奇险奇绝。诗人通过亲身感受，慨叹旅途的劳累艰险，赞叹船工的轻歌操舟，笑谈波澜。全诗十六句，可分两段。第一段为前八句，从山行写到水渡。第二段后八句，写渡江登岸后，继续山行。山行水渡，积水星空，诗人运笔如游龙，陇蜀道上的奇绝山水，随诗入画，情景立呈。
  第一段从长途跋涉起句。山中行旅，非到有人烟处不得安宿，半夜了尚在奔波，诗人的疲劳困顿可想而知。“山行”二句既写了山行的特点，又道出了旅途的艰辛。“微月”二句又进一层。月落天黑，路险崖倾，旅程中一步更比一步难。以上写山行，突出“微月”“崖倾”，“中夜”山行的艰难。以下写水渡，突出江宽水急，“篙师”“歌笑”，夜半渡江的动人场面。“大江动我前，汹若溟渤宽。篙师暗理楫，歌笑轻波澜”，一个“动”字，江水奔流，汹涌澎湃的情势，立现于读者面前；宽如大海，浩渺无际的江面，又增添了夜渡之险。诗人正面如此写，衬托出了“篙师”操舟的本领和惊人的胆识；写“篙师”的本领胆识，又从反面衬托出了江流之险。夜半操舟，轻歌谈笑，哪把这急流险滩放在心上！在“歌笑轻波澜”的氛围中，诗人也会受到感染，增加几分安全感，日夜兼程的疲劳，也可暂时减轻一点。
  第二段自“霜浓”句始。弃舟登岸，从寒冷上落笔。霜浓石滑，风急人寒，仍是反映旅途的艰辛。山行难，夜渡
  险，而霜浓风寒又添艰难，这漫长的旅途无处无时不充满道不尽的艰辛！“入舟己千忧，陟巘仍万盘”，以登舟渡江时忧惧的心情，衬托继续山行的艰险。“千忧”句又与“篙师”的“歌笑轻波澜”，形成鲜明对照。“篙师”谙熟水性，从容操舟，轻歌谈笑；而诗人长途山行，面对汹涌澎湃的大江，“千优”是在所难免的。在对比中，诗人由衷地赞叹“篙师”的本领和胆识。“回眺”、“始知”二句，以登岸后“回眺”所见，再写江中夜渡时的奇诡。渡江时见水中星空倒影，疑为众星皆湿；此时众星在天，知其仍干。写水，写星，写空，夜渡情景立现。登岸仰视，星光闪闪，水中之星成为水外之星。诗人以渡江时的错觉，衬托出流急江宽。手法多变，出神入化。杨伦评为“险句”。句险意生，给人以强烈的印象。曹孟德《碣石观沧海》诗有：“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又陆放翁诗：“水浸一天星”，写景虽同，但不如杜甫诗更具有鲜明个性和感情色彩。杜甫的这两句诗，不仅是虚实变幻的写景佳句，也含有哲理。在人生的行程中，虚虚实实，变化无穷，如何立足于今而努力追求，这是值得思索的。
  最后以“远游令人瘦，衰疾惭加餐”结束全诗。夜半山行，“千忧”渡江，“衰疾”远游，而前路仍是“陟巘仍万盘”，绵延无尽，也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难怪诗人悲怆地感叹道：有愧于餐！读到这里，令人凄绝。

注释： ①水会渡：“渡”在今陕西略阳县的白水江，又称江口，与徽县接界，为入蜀必经之地。“水会”意为两水交会，一水为嘉陵江，一 水为白沙渡所渡之水。 ②常程：一定的路程。山区人烟稀少，不像平原地区，所以行人必须赶到有人家的地方才能休息。 ③微月：即上弦月。 ④大江：指嘉陵江。 ⑤溟渤：东海。 ⑥篙师：船工。理楫：操舟。因在夜间，故说“暗理楫”。 ⑦轻：轻心，不在意。 ⑧陟（zhì）：攀登。巘（yǎn演）：山峰。盘：曲，回旋。⑨积水：指江水。 ⑩众星干：意为渡江时水天不分，似乎星星也浸在水中，及至登岸后回顾，才知道星星原在天上而不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