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徽县图书馆

编者按：
  徽县麻沿河乡斩龙村的锁德成老人，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至今身上还残存着五块弹片，在多次战斗中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两次。他和国际主义战士特级战斗英雄邱少云在同一班相处了两年零七个月，1952年10月11日在上甘岭战役攻打罗家山391高地的战斗中，与邱少云一块潜伏，近在咫尺，亲眼目睹了战友邱少云被烈火吞噬了年轻生命的壮烈场面。以下是笔者采访锁德成的口述资料：
  “1948年8月，盘踞在陇西、天水一带的国民党胡宗南部队溃退时，新婚六个月的我被国民党军队抓去随军撤往四川。1949年11月，成都解放，我弃暗投明，成为解放军的一员，编入刘邓大军第10军29师87团3营9连1排3班当战士，参加了川、滇、黔剿匪战役。1950年2月，在一次剿匪战斗中，有270多个土匪盘踞在四川简阳阳子沙河的土城堡里，通往土城堡里只有一条陡峭山路，我们一个营的兵力接连打了4天，伤亡20多人，也无法攻克。后来团里调来了5门大炮增援，才攻克了城堡。战友们和土匪展开了肉搏，我用刺刀一连刺死了12个匪徒，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才彻底消灭了这股土匪，部队回到简阳后，团里给我记三等功一次。
  1950年3月，班里分来一个新战士，名叫邱少云，20岁，四川南充中江人。他平时少言寡语，没有文化。我和他同吃同睡，并肩作战。1951年1月，朝鲜战争爆发，我部编入第10军奉命北上，在河北内丘城召开了誓师大会，秦基伟军长等部队首长作了动员报告，部队更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待命赴朝。
  赴朝作战
  1951年3月20日，我们第二批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行军7天后投入战斗。我们驻在一条公路坎塄后，一人一个圆堤（战壕）。3月20日晚，敌人的汽车、坦克向北开来，好长时间不见上级下达命令，我们心里都很着急。大约到晚上两点左右，师部发出三颗绿色信号弹，全线进攻开始。战士们从战壕内奋勇杀出，而此时的敌人正在行驶的车内睡大觉，从梦中惊醒后乱作一团，我和邱少云趁敌不备，一同跳上汽车，手持俄式步枪，一前一后直刺敌人，一口气“报销”了20多个美国鬼子，血溅全身。这一仗重创敌人，敌后尾部队向南逃过三八线，龟缩在罗家山一带。
  我军南行到距离三八线几十里地的新七里小山村驻军。因后方被敌军封锁，部队20多天没有食品，战士们天天在吃野菜，等待粮食、弹药。我问邱少云：“你饿不饿？”“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饿几天有什么关系，凑合着把命留住再说。”他很自信地说。
  4月12日晚12时左右，盘踞在罗家山的敌人大举反扑，我们87团接到命令，准备投入战斗。守在罗家山的敌人是一个师。我军炮袭敌人阵地后，冲锋号响起，我和邱少云紧跟在班长身后，向敌人阵地冲去，突然班长中弹牺牲，我急忙向敌人投去两颗手榴弹，借着烟幕的掩护，我和邱少云捡起敌人丢下的机枪向敌人猛射。罗家山被我军占领了，而我军伤亡也很惨重，我们班只乘下我、邱少云、何大财、李元兴四人。在这紧急时刻，敌人再次发起冲锋，企图夺回阵地。看着黑压压的敌人，我们什么都来不及想、抱起机枪一口气打了八箱子弹（约4000多发），击退了敌人。我问邱少云：“你怎么样？”邱少云说：“都好着哩，打一个洞就等于发一枚纪念章，没啥子，就是肚子很饿。”我们几个人商量，让何大财坚守阵地，观察敌人动静，我和邱少云到敌人尸堆里寻找食品，找到了一些罐头、饼干。我俩一看敌人死了一弯，估计约有300多人。
  第二天早上，战斗结束，我们用小喇叭联络战友，一个团的战士，一共才聚拢了74人，团长、营长都牺牲了，大伙推荐我当连长，我说：“怕不行”大家说：“能行，你咋指挥，我们咋打。”于是我指定三人当排长，把大家分成三个排追击敌人。我向敌人一阵猛烈扫射后，不明真相的敌人丢下坦克、大炮狼狈逃窜。三天后，大部队来人，军长秦基伟责问我：“你胆大包天，70多人把敌人一个师追了几十里，简直是个冒险主义。”我说：“报告首长，冒险主义我还没吃过。”把秦首长惹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立大功了，志愿军总部给你记大功一次”。
  部队休整期间我被任命为班长。休整时我们和朝鲜老乡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了，彼此建立了浓厚的感情，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叫一声“阿妈妮”，就像到了自己家中一样。虽然语言不通，但双方有着一种心灵上的默契。我们向老百姓借东西，只要随便一比划，他们就会拿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常常能吃到朝鲜老乡送来的食品，看见姑娘们为伤员包扎伤口的身影，这种深厚的情感已经超越了民族和地域的界限。三八线确定后，我军撤到三八线以外。一天我们正与敌人交火，一位朝鲜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在匆忙撤退中掉进河里。敌人越来越近，炮火越来越密，离母女最近的我和邱少云顾不上想什么，同时跳进水中，一边救人一边向敌人射击，硬是把母女俩从河中救了上来。想起这件事，我至今记忆还很深刻，那个孩子如果活着的话，有五十多岁了。
  1952年6月，上级命令我部在上甘岭591高地一带修筑工事，形成一道坚固屏障，和敌人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决战，迫使战线南移。而踞守在高地左侧391高地的敌人，犹如一颗毒牙深深嵌入我军阵地。因为391高地南通铁原三八线，北达朝大阵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只有拔掉这颗毒牙，才能确保全线胜利。战士们忍饥挨饿，经过三个月的昼夜坚守、作战，完成了设防任务。
  1952年6月11日晚，我所在的3营近千名指战员奉命潜伏在391高地敌人前沿阵地山麓下，计划在第二天下午5点钟给敌人以出奇不意的打击，歼灭敌人。我们班就潜伏在一条十分隐蔽的山沟里，没膝深的茅草正好作伪装，我距潜伏在左边的战士邱少云仅两米左右的距离，右边是李世虎（安徽）。可以听到河水的哗哗声，听到美国鬼子的吵闹声，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地堡和火力点。我们吸着透骨的凉风，静静地等待信号弹升起。
  12日中午，有两个班的敌巡逻兵慌慌张张地从山坡上窜下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敌兵不慎跌下山坡，滚落在我的身旁。我顺势卡住他的脖子，拔出裹腿中的匕首，狠狠地在美国佬的脖子上划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送他回了老家。一小时后，敌人的火炮疯狂地打起来了。燃烧弹接二连三的呼啸而来。突然，一颗燃烧弹在我们面前炸裂，刺眼的火舌向两边飞去。潜伏在我右边的战士李世虎的脸被火舌舔着，脸皮被他捋了下来，露出了赤红的面肌。左边的邱少云身旁也燃烧起大火。这时，如果他一动，敌人就会发现目标，潜伏部队就有可能暴露，整个作战计划将前功尽弃。我清楚的听见烈火焚烧战友躯体“吱吱”作响的声音，看见战友紧咬牙关、双手深抠地面、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心里如同刀绞，既希望他能翻身滚入旁边的渠水中获救，又担心他真的滚进没有隐蔽物的水中而暴露了目标。我的战友邱少云以超人的毅力忍着巨痛，没有挪动一下，没有呻吟一声，直至壮烈牺牲。我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相处近三年的亲密战友被罪恶的火焰夺去了年轻的生命，泪水潸然而下。
  下午，5时许，我中国人民志愿军向敌人发起总攻，一阵猛烈的炮轰后，战士们在坦克的掩护下，像猛虎一样冲向敌阵，40分钟就结束了391高地战斗，全歼了敌人。在清理战利品时，一颗手榴弹在我身后爆炸，我头一昏，腿一软就不省人事了。后来战友告诉我，战斗结束后，指导员派人清理人数，在死尸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因流血过多，腿部严重受伤，我被转到后方回国治疗。在回国的军列上，我们伤员受到了朱德等中央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赠送我们朱德、毛主席相片各一张，至今我还珍藏着。1955年10月，我从陕西华阴拥军总校授完文化课教育后正式转业。地方政府先后安置我到麻沿供销社、县联社、商业局、县人委工作，由于我本人识字浅淡，于1962年回家务农。回家后，县上领导非常关心我的生活，逢年过节都来看望我。”
  笔者后记
  2000年10月，《兰州晨报》连续报道了老人的事迹。兰空医院得知这一消息后，把老人一家三口接到兰州，为失明十二年之久的老伴免费做了白内障手术，使她重见光明。兰空医院职工和兰州各界人士被他的英雄事迹深深感动，向老人一家伸出援助之手，给予经济上的捐助。他还被邀请到兰州各大学校、军队、企业做报告，在金城引起了强列反响。《晨报》记者多次看望老人，为他解决困难。兰化公司也为他提供了物质的帮助。
  2007年11月6日，笔者走访了邱少云的班长锁德成老人，亲眼看到了锁德成老人的《立功喜报》（附后）、《伤残等级证书》（二等一级）、和部队首长合影照片、同班战友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写有：赠给班长锁德成，落款为柴文贵）。锁德成还为我们提供了几名战友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我们拨通了家住兰州市柴文贵老人家的电话，可惜老人已于去年逝世。我们又拨通了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29师87团侦察参谋的梁嵩山老人（负责运回了邱少云遗体）家的电话，老人的心情显得非常激动，说明了邱少云的班长锁德成老人的身份，并一再表示给予关心。
  附：立功喜报
  立功喜报
  锁德成同志在我军任副班长工作，在伟大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历史壮举中，完成了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攻克罗家山的战斗工作任务，荣获记二等功一次。
  该同志系甘肃省徽县麻沿河梨树沟锁家村人，为了发扬国际主义与爱国主义的新英雄主义，在消灭美帝侵略军的战斗中功上加功。除在朝鲜战场上隆重贺功外，特将锁同志之功绩寄报贵县并转报其家属以资庆贺。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
  军长 秦基伟
  政治委员 谷景生
  副军长 周发田
  政治主任 车敏瞧
  一九五一年八月十五日
  中国人民志愿军步兵第二十九师 关防
  补记：锁德成1931年1月出生，2017年11月病逝，享年8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