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图书馆

四十年的相思病
  一九五〇年五月十日，重慶二十九鋼鈇廠的鋼軌廠開工了。當機器轟鳴，地輥像鋼鈇的浪潮一樣推出第一根
  鋼軌的時候，我想起了不久之前，劉伯承主席在這裏對工人們的講話，他把工人生產出鋼軌，比作是藥，能醫好
  人們的相思病。
  的確，四川人想鈇路，已經想得很久了，從滿清末年的川漢鉄路的爭議（它會經直接引起辛亥革命）起，差
  不多已經半個世紀了。但是無論腐朽的滿清政府，「民國」以後的軍閥時代，和二十二年極端反動的國民黨統治
  ，都不可能醫治這個相思病。
  現在行駛在二十九廠廠內鈇軌上的機車頭，上面鑄着一九一〇年造的字樣，距今整整四十年了，我們還可以
  看到一九〇六年造的發電機，和比這更年老的吊車、蒸氣機等。從這些年老的機器身上，我看出了我們的父輩祖
  父輩美麗底希望，可知道這一場相思病經過了多麼悠長底歲月！
  六十年前，我國第一批幻想「富國强兵」的人們，創建了漢冶萍工廠，它的抱負，首先是造鈇廠。但是在帝
  國主義的封建勢力的壓迫下，它從沒有担負建造了一條鈇路。舊中国寥寥可數的幾條鈇路的建造，都是與帝国主
  义訂立合同，借他們的錢，也必须用他們的材料。最後連這個漢冶萍公司也落入日本人之手，反過來成為日本帝
  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工具。這就是在舊中國統治者的手下，希望「富國强兵」的結局。幼穉的夢澈底的破滅了。現
  在這個廠許多年老的員工，都能道出這段歷史，日本人只要大冶的鐵鐮，不容許漢陽的煉鋼，自一九二四年起，
  漢陽就全部停工，機器閒置，不能做一點事情。
  工人們是愛機器的抗戰中間，工人們冒着敵機的轟炸，將漢陽的機器拆運到重慶來但是機器在國民黨反
  動派手裏，同樣不能為人民作一點事情。工人們經過千辛萬苦運來的八千匹馬力的蒸氣機，一直棄置在廠區的林
  叢裏，讓牠生起銹，在剝蝕着。反動派需要工厂不是为了生產，而是把工廠變成剝削工人和升官發財的機耩。抗
  戰一勝利，他們便囊括東去，距廠僅僅十二公里的建川煤鑛停開了，工廠的煉焦設備取消了，工廠一天天走向衰
  落和停頓，鋼軌廠在一九四七年衹開了一百九十四天工，一九四八年開一百三十九天工，一九四九年袛開了六十
  天半工。這裹的機器和工人，已經被遺棄了。
  五個月零五天
  現在，熬過了半世紀悲悽的命運，解放的日子終於到來了。自從解放那一天開始，到今天生產出第一根鋼軌
  止，已經五個月零五天了。工人們爲護廠和恢復廠，進行了一系列的鬥爭，這些鬥爭，是以解放前夕，簡國治工
  程師等十八位烈士的鮮血開頭的。他鬥開始用電網阻擋蔣匪的破壤，但是裝有兩部一五〇○瓩發電機的交流所和
  百噸爐，終於被匪幫們放下了大量的黄色炸藥。卅日清晨，共產黨員劉家彝，六十三歲老工人黎勛文，工程師簡
  國治等二十餘人，奮勇進廠，把炸藥從機器的脚下搬走。就在這搬運中間，定期性炸藥爆發，十八位護廠的英
  雄，連同他們心愛的機器，紛身碎骨了！他們的血，染紅了交流所旁的樹木和草叢，也染紅了全廠工人弟兄們的
  心，喚起了他們對敵人更深的仇恨，這仇恨變成力量，變成在新的勞動中無盡的原動力。他們忍受着蔣匪造成的
  頻於生产停頓和飢餓的災難，大家是勒緊了褲帶，咬着牙進行恢復工作的。爲修復工廠，誰都不能忘記，在那些
  熱烈的義務勞動中，他們架起通到鵝公岩的電線路，修好了通回九龍坡的公路，修築了新的第四號水運頭，從
  南桐搬回來四百瓩的發電機。當得到重慶電力公司的電力供應，更加速了他們的修復工作，七所的車床動起來
  了，八所碼頭上的捲物機轉着摔引車上下卸貨了。火磚部能够迅速的開工，大家都会记得老工人王作興的功勞，
  蔣匪破壤隊進廠的时候，這位熱愛工廠的老工人堅守在火磚部，他引匪幫們去看做火磚的泥巴，而不給他們看到
  機器，用盡一切方法騙過了匪幫，保證了這一部份的安全。現在生產的恢復，各部門多麼需要火磚阿。二十噸爐
  修復的時候，火磚不夠，他們搜羅了十多年來積下的，各式各樣零雜的火磚。我每次和王作興老漢談起交流廠爆
  炸的情形，他的眼睛濕潤，聲音低啞，他在痛苦他的兄弟們和機器的損失。須知他從漢陽來的時候，連一塊半塊
  的火磚也仔細的撿起來，帶到大渡口，這些在解放前是不被注意的，而現在却都用上了，談到這些，老王才變得
  愉快起來。
  有了工人們這些精細的打算，和忘我的勞動，才換來了一連串的勝利的開工。
  火磚部開工了，生產量比解放前增加了百分之一百，譬如一號窰原來只燒七十噸火磚，現在在工人們的計劃
  下，能燒出九十噸來，並且每窰要節省六噸牛黄丹煤。
  二十噸爐開工了，工人們省下吃飯也要兜起錢來買鞭炮放，震動屋宇的鞭炮聲，表現着工人的喜欢和熱情。
  現在二十噸的爐子，竟能生產二十三噸的鐵，最多達到了二十四噸，而解放前經常只有十七噸。
  軋鋼部開工了，工人們在「五一」的牆報上，把像火蛇一樣的鋼絛在軋辊中鑽來鑽去的情景，畫成畫，寫成
  詩，來讚美自己的勞動。這是工廠第一批成品的產生，成堆的竹節鋼，三角銅將要用到西南的各種建設上去。
  工人們在一個接一個的開工的歡呼中，爭取早一天軋出鋼軌的情緒愈來愈高了。
  第一根鋼軌的誕生
  十日那天清早，當我一走過鋼條廠，跨上了發電所的梁頭上，抬頭看着，越走近越聽得清晰。走在我身旁的
  老工友王才牛興奮的叫起來；「同志們，你看，——五個月零五天啦！今天算是開了工……。」我順着他手指的
  方向看過去，啊！馬力機的大輪子已是來回的轉動着了。
  工廠裹今天的模樣可眞是不同了。每一架機器上都插着鮮花，土面供着香燭，申間還貼上一張紅紙條，寫着
  「開車大吉」或是「軋鋼大告」。鞭炮的聲音四處響起來了，對着這些新生的機器，一位老工友情不自禁的拜了
  下去，張師父拉着我的衣襟說：「你看：還是老封建一套咧！」「啥子老封建噢！人家的命根子給救活了，你還
  不敬個禮呀？」
  的確，機器是工人們的命根子。五個月零五天的時間，爲了修復機器，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緊張繁忙的工作中
  。首先仙們到詹溪去搬熱鋸機，幾十里路遠，幾十噸重的大機器，二十個人去搬，規定三星期搬回，這是多麽艱
  鉅的任務啊！但是工人們毫不遲疑的把任務接受了下來。李有和張德襄雨人領着隊前头，起先是按着工作的性質
  ，分成拆、卸、搬三種，把人手分開着來做，但是工作一繫張了就顾不得谁是誰的工作，誰得空手谁就搶着做。
  搬的時候，幾個人抗着一塊大鐵，一路走一路喊，每個人的臉都是壓得通紅的，氣呼呼的喘個不停。范少朋的手
  搬鐵架時碰破了，鮮血流得一地，他還是不停的搶着要搬；小鬼頭王生發還不上二十歲呢，給壓得眼淚直淌，也
  硬憋着不啃氣，大夥也都是壓得腰疼節骨酸，但都是堅持下來了。只兩星期的工夫，全部機器都搬回來了，提前
  一星期完成了任務。
  緊接着的任務又來了，軋鋼所要擴充設備，增加产量，烘鋼爐要擴大，冷却場要加寬；同時還要倒地脚，装
  地輥，工友們繼續緊張的幹了起來。有時爲了趕工，還熬上了夜：家屬們送飯來了他們也不暇吃，王師父說：「
  我不幹完工，硬是沒心思吃飯。」
  蘇聯工程師來了，更給他們加了勁；他們都是技術精湛的鏑鐵專家，來後一直是很精心的領導着工友們按装
  ，修配和檢查機器，態度謙和而义诚恳，工友們都非常感動的說：「人家蘇聯工程師隔着幾萬里路跑來幫我們的
  忙，我們還不好好的幹活，也對不起蘇聯朋友們！」
  工友們是這樣熱忱的工作着的。爲了修復這一架軋鋼機，各個所的工人都動員起來了，一直到現在，眼看着
  他們血汗的種子，已換得了全部機器的復活，看！今天所有的機器擦得发亮的機轴上洋溢着青色的滑润的機油，
  機器也顯得年青了。漢陽時代的老領工許仲觀撫摸着每一部機器，反覆檢查，告給新工友操作的要領。
  電引車掛着鞭炮由車間裏放了出去，又放了回來。馬力機上的汽笛也鳴鳴的叫了。烘鋼爐的閘門開了，工人
  們緊張地從一片火海中拖出五百公斤重的钢胚來，藉着活動地輥的推送，軋钢組敏捷地捉住它，送入檔口，鋼胚
  冒着火燄直射過去，接着又從第二个限中鑽了回來；當它從最後一個眼中吐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多米長的T形
  的火紅的鋼軌了，執鋸機呼呼作響，火星直冒地把它兩頭切平；送入冷却埸中，現出了靑黑的鋼鉄的本色——這
  就是修築西南鐵路的第一根鋼軌。「呵，第一根鋼軌出來了！」工場中響起了一片興奮的歡呼。
  這是一個重大的開始，中國僅有的這一個軋製鋼軌的工廠，過头幾十年都不可能發揮建設的作用，現在在人
  民手裏要把它发揮起來，它的任務，已經由中央人民政府規定：大量生产鋼軌，爲建設西南鐵路之用。全廠的職
  工弟兄們勇敢的迎接着這個光榮的任务，他們將在自己的政府領導之下，克服一切困難，用他們堅實的勞動，醫
  好四川和西南多少年來的相思病，把鐵路的理想，變成現實。
  五〇年五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