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草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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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月亮雨》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3963
颗粒名称: 金钱草
分类号: I267
页数: 6
页码: 31-36
摘要: 本文记述了作者的叔父在他父亲生病之后义无反顾地合并两家,照顾父亲长达十年之久,并在父亲去世后为他举办一场无悔的葬礼的故事。叔父的善良和勇气令人感动,同时也反映出中国传统家庭中重视亲情和道义的价值观。文章的结尾,叔父的健康状况让人唏嘘不已。
关键词: 家庭 亲情 道义 价值观

内容

一从父亲去世后,最令我时常牵挂的亲人便是叔父了。曾多次动员他来广州与我同住,享点晚年清福,但他横竖不肯。原因呢,一则难舍故园,二则方言不通,生活不习惯;三则怕给我添麻烦。至于第四个理由,乃是他那半句话:“咱又黑又丑……”没讲出来的意思是:“怕给你丢脸”。这样,他只愿守着清贫,守着家乡那间破旧的祖屋。
  后来,我带他到广州走了一遭,他才晓得在这神秘都市里生活的并不尽是想象中的俊男靓女,长相比他差劲的倒还大有人在,所以根本用不着自惭形秽。然而另外三条不便居穗的原因却是很实在的,特别是第二条。所以他小住几天便象坐牢似的熬不下去了。我只好又把他送回故乡。
  隔年返琼探亲,第一个看望的当然是叔父。他正在我们为他特制的躺椅上闭目小憩,面容显得苍老多了。上唇、下巴疏疏落落地摆着些粗硬的白胡子,头发则愈见稀少和细软。被太阳烤得半熟的古铜色脸庞,泛出了一层灰黄。额上的绉纹也更深了,有如纵横的犁沟。他习惯地微张着嘴巴,吃力地呼吸着,鼻腔里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我不敢惊动他,只默默地侍立一旁,看着这日渐衰弱的善良的庄稼人,又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如果没有他无私的救助,很难想象我们能捱过那些难关——
  1963年夏天,年仅42岁的母亲不幸病逝。那时我还在读初二,两个弟弟尚处幼年,而小妹才三、四岁。已罹肺病的父亲硬撑着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便因病情发作而躺倒了。一家五口人面临困境,不知所措。这时叔父走来,对父亲说:
  “哥,咱就合成一家吧。你,还有四个仔,总得有人照顾……”
  叔父作出这样的决定,颇为不易。他同叔母都是靠工分吃饭的农民,而每天的劳动日值不过一毛几分。他们也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再揽上我们五口(其中一个还是长期病号),无异是给自己雪上加霜。但出于善良本性和道义责任感,他别无选择。
  听了叔父的建议,父亲不说什么,只是沉重地点点头。自此,我们并成了一个十一口人的大家庭。叔父把我们视如已出,百般呵护;对父亲更关怀备至,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着给他。我父亲不忍独享,总要分一点给堂弟妹。叔父就把他的孩子赶开去,说:“让给阿伯吃吧,你们还小,有的是吃的时间呢。”他此时总要守在旁边敦促父亲吃完,才放心的走开。
  父亲患的病,在当时还令人闻之色变,避之则吉。他病情发作时常会咯血。叔父怕我们受到传染,总不让我们近前,而由他一人包揽了照顾父亲的责任。他说:“你们还小,肺嫩;我不怕的,让我来吧——反正我也老了。”其实,他那时不过四十多岁。
  父亲患病几近十年,弄得家徒四壁;但叔父对他一直悉心料理,从无怨言。1971年冬,父亲辞世。叔父倾其所有,借钱举债,为他治丧。我那时在外乡工作,弟妹仍由叔父照管。这样又过了八年,我三弟结了婚,有了孩子;堂弟也成家了。叔父眼见自己的任务已完成,才让我的弟妹分出去另立门户。
  从两家合并到重新分开,历经将近二十年漫长的岁月,其间捱过了一个劳动日仅值几分钱的十年浩劫。但我们一直同甘共苦,相携相扶,不分彼此。现在,我们的景况已日渐好转,但叔父的身体却是日见其差了。我难过地看着他的病容,感到心里堵得慌。
  这时叔父醒来,见了我,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他习惯地抬眼看看屋顶,轻声说:“哦,回来了?”又怅然道:“我刚患了场重感冒。感冒从来打不过我的,可这回我输了……我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土香米臭罗。”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我极力相慰,又给他一些钱,要他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他却推辞道:“你上个月不是寄给我了吗?在广州生活也不容易,我早叫琏弟写信劝你,别老是给我寄钱。农人生活简单,我们怎样都可以应付的。”
  叔父不会矫饰,他的话完全是由衷之言。
  但我心灵深处总觉得欠着他一笔债——这债务无法用金钱来偿还,但我远在他乡,未能侍奉左右,舍此没有别的报答方式。想及他在困厄中为我们所作的种种牺牲,我就觉得,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奉送给他也是值得的,应该的。
  拗不过我,叔父收了钱,却不好意思地说:“可三爹都没什么送你哟……哦,对了,有一包金钱草,是我前番在坡上饲牛时,专替你采的。早晒干了,正准备寄给你呢。”
  他说着,颤巍巍的站起来,进房搜摸一阵,又抖索索地捧出一个小包。接着解开了好几层塑料袋,便有一股甘凉的清香从中逸出——这是些铜钱大小的圆形草叶,但比铜钱薄得多,阳面光滑,阴面布着一层极细密的灰白色绒毛。
  我知道这种植物叶片稀疏,采集不易。面前偌多叶子,不知要花费几许功夫才能聚敛。想到老眼昏花的叔父驮着烈日,偻着脊梁,在土坡上寻寻觅觅,小心翼翼、一片一片地为我摘那小叶的情景,一股热浪不觉扑上心头,眼里也随即泛起泪光。
  “这东西很微贱,但功用大着呢。”叔父说,“它可以解暑清毒,消热去湿,利尿通淋。广州的夏天够闷热的。你就拿它煲水加糖,喝了会有好处。”
  我接过这包重不过几两的金钱草,觉得它的份量好沉好沉,就象叔父那颗真切的爱心。此中含蓄着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不管世道如何变迁,这情感永远崇高贵重,永远值得珍惜,永远令人神往。
  回广州后,我喝过几回金钱草汤。它的味道果真甘和可口,而且带着一股浓厚的泥土气息。饮之即觉上下通泰,心气平和,比别的什么清凉饮料都更管用。跟着查了所藏的一部草药书,方知它还可治泌尿系结石与胆囊结石,泌尿系感染及肾炎、黄疸、感冒等多种疾病。
  我感念这好草。同时又想到它名字听来贵重,对人又如此有益,却只能在贫瘠之地粗生粗长,自存自灭,未免觉得天道太有欠公允了。但转念一想,若是把它移植于都市阳台上的花盆中加意供养,它难道就会乐意么?答案是否定的。它会因此而活不下去,至少活不舒心。
  那么,还是让它长处于山坡水泽、大野荒原,同其他有名的或无名的野草一道.为着大自然的朝气和生机而默默地奉献一撮绿色,也为需要它的人们熬一掬生命的汁液吧。我深知它只需要尊重和理解,不需要恩赐与垂怜。
  山花无私姓,野草不留名……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在这里写下叔父的名字——他叫张照贤,因排行第三,又有个小名叫三黎。
  1993年10月14日凌晨两点改定,于广州晓园

知识出处

月亮雨

《月亮雨》

出版者:广东旅游出版社

本书讲述作者与散文家跃虎的交情,以及对其散文集《月亮雨》的评价。跃虎生长在海南岛,曾经经历贫穷和困难。他秉承着乡土文学的精神,将其深厚的亲情和乡恋融入了自己的散文中。作者认为,跃虎的散文以其情真意切、具有哲理性、充满爱国主义和爱乡主义等特点,展示了中国传统的民族心理和文化精神。尽管跃虎工作繁忙,但他依然能够在夜间精心创作,展现了对文学的执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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