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市图书馆

鳌山距州南二十里，势如巨鳌，赑屃峙海上。连岩亘地，重嶂分天。磅礴郁积之气，葱蔚而婉蜒。广袤高大，不可以道里寻丈计也。旧闻其中有大小洞天，为宋太守毛奎升仙处。又闻大洞天景尤奇绝而深秘，不可得见。心甚慕之，久欲身造之，以证所闻。岁甲寅，下榻于鳌山书馆，探奇揽胜有同志焉。十一月二十九日辰刻，爰与诸友携蜡屐行。由旧儒学，道水南、大疍，凡十二里而至大海。但见一碧万顷，海如湾箕。西北诸岭环海罗列。如红壁翠障，连亘不断。玳瑁双州，岿然中流。东南望鳌山，撑天半壁，有山迤逦苍郁。由山下贯于海壻，或繢或赪，确荦磊砢，与海浪相激。冈后有数峰，青如积翠。左峰稍低，次峰圆秀而高耸，又次峰方角而偏。右峰距海而屹立，圆秀如次峰，而顶微凹。此鳌山之西麓，州治对望之西圆峰是也。沿海东南行，而南而西，逾石堆，历山麓，绕出山背，经大小三湾，行可十里。湾头垒石上，有仙人脚在焉，盖以石之形肖得名。然掌指备具，亦可观也。右有石如古木槎桠，左右洼中有二泉，去海咫尺而清冽可饮。东北林麓，二石累然而高。石之东南又有石泉，中多圆石。过海湾，趋山路。路有车辙，穿林数曲，有园约十亩。园有庐，庐有人。余与诸子造而叩之。时也乌阳正而耀光，沧澜静而不波。回顾鳌山，转东北面，重峦列岫，白云流霭而依霏，盖日将午矣。庐中人与余谈叙诸胜迹。谓行樵山中久，诸胜遍历，并不见所谓大洞天者。余闻之甚疑。小憩而行，即属其人为导。出园东南，复行海涯。海石弥望，或半或侧，如螺旋，如水波。海沙漫漫，踏之有声。又历湾而至小洞天。将至，有石峡，自成路径，如劈开状。石上尚有斧凿痕。既进小洞天，上钓台，乃由洞后东陟山冈，南披丛菁，观周使君之石船。船如木舡，长二丈，阔三尺。中有古榕，荫覆如伞，根盘船腹，如缀网然。船面石刻俱蚀，惟一何字可辨。出葱菁，上岭冈。折而西北行，进而益上。有石岩悬山之半。岩之中有石室，三面壁立。上如掌扇盖覆，额书“海山奇观”四大字。下刻毛太守游山记。字如茗碗大，苔藓斑斑，细辨可全读。室中有垆，刻“成化四年张觉海施”八字。东壁石磴，下倚悬崖。拊之而登，有洞如行廊，壁高可七八丈。毛公游山诗刻在焉。即今所传《大小洞天诗》也。后刻小序，有云“非敢言诗，姑以纪其实云耳”二句，约略可辨。后又有刻字于右者，字皆模糊，姓名不可摸而索。由石廊绕出岩后，有洞深邃。天光穿漏，如在小有勾漏天中。入洞而北，蹑石而上。石磴层叠，古木交荫。复有老榕盘于石室之巅。石岩后若尚有路可循者，林石纠纷，艰于穿步。诸君亦稍倦，叹观止焉。余徘徊久之，山洞西出，与诸子会谈于石室。摩挲苔壁，为抄磨崖记一纸。其地石平阔，可坐二十余人。林树阴阴，天风飕飕，海云鲸波如涌坐席之下。俯视小洞天、钓台诸胜拱列山足。盖诚据江山之胜概矣。谈次，余举记中“岩瞻”石刻所在及石臼以问导者。谓或字迹磨灭，而石臼埋没也。代远年湮，陵谷迁变，胜迹异物磨灭埋没而不可知，如斯类者岂少也哉？诸子竞辨大洞天处所，导者仍如前语，谓“吾行山中多矣，求所谓大洞天者，卒不可得。惟山阿一石绝奇而无洞也”。族弟芾南曰：“山无他洞，则大洞天在是矣。但当时未及书名耳。”余思毛《记》于小洞、钓台、石室、石船、石臼诸事，无不缕述，而不及大洞天。世所传毛公《大小洞天诗》乃刻于是岩之东壁。亦谓芾南言良是，而终不敢据以为信。因叩石殿奇状，导者称其石博大而方正，层叠如累棋，亭亭卓立，可望而不可上也。余闻而乐之，促之导往。其人以道远辞。羲轮西驰，游倦思还。未申之交，乃下山。出小洞后，由旧路归。至馆而暮。学友之未同行者，治酒相待，呼灯快饮。出手抄磨崖《记》相示，口述游历所见，辩论大洞天有无。酒酣就枕，恍乎惝乎，如在海山石室间。俯仰顾盼，忽遇一叟，古衣冠而清癯。顾余曰：“今日之游乐乎？”余曰：“唯唯。惟未造所谓大洞天者为怏怏也。”叟笑曰：“何哉？灵境自在人间，人自不识耳。若吾子所造，不远矣。”因示余路，由石岩而上之，累石如阶梯。初行甚欹侧，必立定脚跟方不颠踬。渐就平坦，境甚幽异。夹路皆甘蕉翠竹，如俗传于大洞天者。又前行，景益奇。云峰倚天，飞瀑万丈。孔雀飞翔，白鹿成群。奇木美石，不可名状。层岩复洞，含烟罩雾。统而计之，三十六所。入其中，晶莹洁净，无纤尘垢。仙物毕具，不可一二数。洞各异构，有神房、阿阁、月馆、凌霄诸名，皆藓书成字。初游十洞，有人足迹，似曾有人到者。后游诸洞，宏深高敞，寂无人踪。余时心怀豁然，谓大洞天信有之，而悔前兹之徒求诸一岩一石间也。最上一洞，尤巨丽而峻绝如天，不可阶升。余将蹑而上之，白云蓊然生脚下。忽有声如雷鸣天半，瞥然惊醒，则更楼转三鼓声也。觉来，诸胜犹仿佛在心目间，不能复寐。因挑灯挥翰，记日间游历所见，以证平昔之所闻。小洞天在石室之前，与石室上下相望。前吸大海，石岩穹窿，其中洞然如覆钟。下为洞，上为钓台。洞口书“小洞天”三大字，字径三尺。书“淳祐丁未九月郡守毛奎及黎民志”数人名字，半可辨。后刻漫漶，可认者“万历四十六年人日崖州太守”十二字，蚀其名。洞门土埋其半。钓台上石矗然而面平，中刻“钓台”二字，大与小洞字等。左刻“淳祐丁未仲秋”，右刻“郡守毛奎经始”十二字，字径三寸，皆宋体。下有平石，可坐十余人。去地二丈，而有石级可上。海水澎湃，水中石历落浮出，若鲸鳌出没波涛间者。此小洞天、钓台之概也。大洞天有其名，无其地。海山石室，有其地，无其名。世之游者，于大洞天不可得见，见所谓“海山奇观”者亦可矣。山有试剑峰，州、郡《志》备载。前人诗有云“试剑峰前小洞山”，则峰当在石室小洞间，而目不及见，姑阙，不著论。鳌山为吉阳南屏，耸拔炎荒，怀灵抱异。春夏之交，常蒸白云，气如香烟。其云决郁上天，不崇朝而甘澍沛布，土人以为雨征。仙灵所宅，精气之发不虚如是哉。以余今之所游，仅陟其半，已足豁人心目。异日穷探周览，造于其巅，灵迹奇观，当必有出见闻之外者。畴昔之夜，叟之所示，神之所会，庶几遇之乎？是日，同游者族弟如棠、芾南，学友林滋桂小山、萧其宣、林毓河、徐福光、卓上魁、廖鸿猷、林滋璧、卢璇玑、蔡祯祥、王元发、张廷松，书童元士、贤炳，导者黎子兴也。咸丰四年十二月初一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