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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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崖州古文百篇》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3388
颗粒名称: 明朝部分
分类号: K877
页数: 39
页码: 045-083
摘要: 本文收录了明朝时期的古文,其中包括了粤剑编、崖州学记、盛德堂记、文庙铜爵记、游大小洞天记、同年会诗序、可泉序、《养生举要》序等。
关键词: 明朝 古文 崖州

内容

粤剑编(节选)
  王临亨
  椰子树,叶如凤尾,结实树端。肉附壳而生,厚三四分,色纯白,味微甘,稍带乳气。肉之中有汁,即所称椰酒也。汁之中复产一物,乃其萌蘖处,亦可食。椰子昔人呼为“越王头”。旧传林邑王与越王有怨,遣侠客刺得其首,悬之于树,俄化为椰子。林邑王愤之,命剖以为饮器。南人至今效之。当刺时,越王大醉,故其浆犹如酒云。
  桄榔木,与椶榈相类,挺然拔起,别无傍枝,盖仅离草本耳,与木尚隔一尘。子在枝头,下垂可三四尺,状如缨络,复类美髯云。按嵇含《草木状》云:“皮中有屑如面,食之与常面无异。”今不闻。
  葵树,绝类椶榈。广人取其叶以为扇,今天下通用之。
  槟榔树,类椰子,高、雷之间有之。然二种多结子而不实,不能如琼产也。以上四种大略相类,皆高五六丈,下本不大,上枝不小,亭亭直立,森秀无柯,南方佳产也。
  木棉花,二月中开。树高四五丈,花类山茶,而瓣尖大者如碗。其不及山茶者,著花时无叶耳。花落后,枝头另生一物,即攀枝花,吾乡所用为褥者也。
  波罗蜜树,产于琼州,尝于高州见之。其实无花而生,大如斗,味甘而拗,不堪食。八月间熟。余尝食其蜜,清者亦不佳。广之南海神庙前,今有一株,盖百馀年物也。旧传梁时,达奚司空手植,恐非其故矣。土人云其实仅大如拳,盖由风土更变故耳。
  蚺蛇,巨头方口,遍体绿色,不啮人。而性喜淫,见妇人必来逐。识其性者,随解一中衣与之,彼即恋恋此衣,不复逐人矣。腹中有二胆,其一如常,其一则护身胆也。人有见而击之者,此胆随所击处以为内护,必不能伤。惟取一葛绳投之,彼即伏,不敢动,旋以葛绳系其颈而牵之,俯首就戮矣。物性固有相制如此者。总戎黄君为馀言,尝至南澳,见一蚺蛇盘踞水次,视之有角,以为龙也,逼而视之,蛇乃吞鹿,鹿角出其腹外耳。馀忆《杂识》中有蚺蛇吞鹿角自腹肠而出者,以为诺皋妄语,今信有之。
  龙涎香,大海中山岛下龙潜处有之,没人觅取,多为龙所害。致之甚难,不啻如颔下珠也。每两价值百金。广州府库向有数两,储以备官家不时之需,税使闻之,悉夺而进御矣。余闻是香气腥,殊不可近,有言媚药中此为第一者。
  珠,产廉郡东南大海中。冬春开采,夏秋辍事。缘海之北岸皆山,冬春北风多,采舟始无虞也。昔战国时,魏居北鄙,去廉远甚,获有照乘之珠。隋时,宫中不用膏烛,悬珠数颗,其光如昼。今无论民间,恐内帑亦未闻有明月珠也。毕竟隋、唐以前,去古未远,民尚颛蒙,未解渔利,海中犹得留数百千年老蚌,所以夜光不乏。今海澨之民,家习窥池,富室又从而薮之,即重法不能禁,随产而随网去矣,安望其久远而发光也!近开采使示馀珠二颗:一如狮形,重七钱;一面圆而底平,重三钱。皆附壳而生者,不足贵也。然采使以为异实,亟以进御矣。
  石蠏,出崖州临川水中。初采之,颇软,出水则坚如石矣。按《海槎馀录》云:石蠏生于崖之榆林港,港内半里许,土极细腻,最寒,蠏入则不能运动,片时成石矣。性能明目。
  黎人在琼崖儋、万之中,椎髻跣足,文身以花,细者为贵。仇怨必报,时自攻杀。被创而死者,其家得尸则密瘗之,不为悲泣,盖讳其死,恐为敌人笑也。近颇猖獗,时拉中国人入洞索赎。余阅讼牒中,有以槟榔及鸡猪食物种种入赎者。
  【提示】
  文章节选自《粤剑编》,作者王临亨,字止之,号致庵,苏州昆山人,万历十七年进士。《粤剑编》是一部关于明中叶广东地区自然环境、政治时事、风土人情、物产分布等情况的地理类杂记,虽篇幅简短,但涉及内容丰富,为研究明代中期广东历史文化提供了重要史料。
  崖州学记
  丘濬
  昔者圣人述经,于《诗》则惩荆舒,于《春秋》则外吴楚。所以惩之、外之者,盖以先王之道不行于其地故尔。抑孰知圣人百世之后,而其道又越荆楚舒吴而南数千里之远,以至于百越之墟、大海之外乎?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其言盖至是验矣。凡天下郡国皆居海内。惟琼一郡颛颛居海之外。而崖在前代,再涉鲸波,非舟楫之利涉不可以通。今而释奠之宫、弦诵之所,与中州等,岂非圣人之道行于海之验欤?崖有学,肇于宋淳祐中,知军毛奎始创于城西。元泰定中徙城东,至正中又复其旧。入国朝来,虽屡更修葺,然皆苟焉而已。成化六年,丰城涂君伯辅,以广右宪副使者之节,专镇兹郡。按部至崖,慨学宫之卑陋,悯学校之废弛,乃命知州事诸暨徐君琦,拓其址而前之,视旧少西。凡学宫规制所当有者,咸一新之。其费一出于公,民弗与知。规模宏敞,藻绘绚耀,州人父老过者惊叹,以为昔所未有。徐守谓崖学创于宋,历元至今,未有文学之士为之记者,以书来征予文记其事。惟昔圣人兴浮海行道之叹,而继以从我其由之语。夫当圣人振铎之时,必欲其道之行于远,尚有赖于贤哲之士相与佐佑之。矧去圣人数千年,微言绝、异端起之后尚远乎?吾知圣人在天之灵,固不能不望于后世贤哲之士,相与佐佑而作兴之也。崖自入职方,千二百余年于兹,立为学校,又四百年于兹,圣道之行于兹土也,不为不久矣。然而风俗未至于纯美,人才未至于大振,夫岂无其故欤?意者佐佑而振作之者未得贤哲之士如仲由者欤?今崖学幸得宪副君作兴之于上,而又得徐守协力以怂恿之。自今而后,诵说有其地,休息有其所。而崖之士民,于此犹不知所以奋发勉励,以求渐进乎圣人之道,使风俗纯美,而人才大振焉,追原其咎,必当有任之者。因书以谂焉。且以示夫后之人。
  【提示】
  本文选自《乾隆崖州志》,作者为丘濬。丘濬(1420—1495年),明代海南琼山(今海口市琼山区)人,字仲深,号深庵,别号海山老人,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经济学家和诗人。明英宗正统九年(1442年),乡试解元。明代宗景泰五年(1454年)复试礼部,置二甲第一(第四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奉诏修《寰宇通志》。后累官至礼部右侍郎,加太子太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弘治八年(1495年)二月卒于官,享年七十五岁。明孝宗赐“特进左柱国太傅,谥文庄”。有《大学衍义补》《琼台类稿》等著作传世。他提出劳动决定价值的论点,比英国古典学派创始人威廉·配第早174年。
  本文叙述学宫的历史,以及这次修缮的原因,谁出钱修,修好之后的作用及意义,颂扬知州徐琦的功德。“自今之后,诵说有其地,休息有其所。而崖之士民,于此犹不知所以奋发勉励,以求渐进乎圣人之道,使风俗纯美,而人才大振焉。”
  盛德堂记
  冯炜
  盛德堂者,崖州裴氏之所居,宋侍郎澹庵胡公之所名也。裴氏系出唐晋国公度,世居河东之闻喜县。度十四代孙瑑,仕宋为雷州守,再迁吉阳。中原道梗,因家焉。崖之裴自瑑始。其子闻义,历官知昌化军。父子善政。宋之南,丞相赵公鼎以事谪于崖,常馆于义室。已而胡公铨继至,复馆于其所,因题其居曰“盛德”。盖高山景仰晋国,而喜其有后也。若曰唐有天下,至于宪宗。文武恬熙,藩镇跋扈,几于不振。幸得度以成淮蔡之举,乃底于宁。自是出将入相,身系国家之安危者四十年,而威望所及,夷狄慕之,岂非盛德者哉?宋至中业,胡虏暴横,二帝蒙尘,中原板荡。力非不足也,使得度以任焉,则国耻可雪,大驾可迎。奈何忘父子之亲,弃君臣之义,图任奸回,甘心和议,竟使公之忠言谠论不白于时。而且罹摈斥之祸。此有识者所扼腕悼惜而不能已也。公于是宁无望于晋公乎?此堂之所由名也。嗟乎,古今天下国家治乱安危之迹,固亦多术矣。然其切要者,未尝不以得人而理,失人而乱。唐惟得度以成中兴之功,宋用一桧而忠良窜逐,驯至于亡。而后继之者,犹或踵其覆辙而不知变。夫岂安其危而利其菑欤?亦在己昧取舍之几,所谓贤非其贤,人非其人也。此君子所以贵居敬穷理,而不使邪佞得以闲之,则贤俊登庸,幽远毕达,而太平之治可几矣。予来琼,遇裴之后人乡进士崇礼,为予道其事,且曰胡公所题手墨尚存,愿有以记之。于是乎书。
  【提示】
  作者冯炜,明代浙江慈溪人,景泰七年任琼州府教授。
  崖州裴氏是唐代名相裴度后裔移崖一族。南宋绍兴年间,爱国名相赵鼎与名臣胡铨,相继遭秦桧构陷被贬到崖州。裴氏先贤以恤忠义举,将两人先后迎入水南村裴宅安置接济。胡铨获赦时,为感念崖州裴氏先贤大德大义之恩,特将裴宅命题为“盛德堂”。然而,自南宋至明景泰年间,“盛德堂”因地处遐僻,仍陋袭简,声名日渐隐退。为丕振“盛德堂”美誉,裴崇礼(裴盛之子)绍述前贤,襄举重修“盛德堂”,增新光扬“盛德”堂构。告竣后,他特请琼州府教授冯炜作《盛德堂记》,并举行隆重庆典,邀集省府、州县官员及文人学士前来观瞻赋兴。自此,崖州“盛德堂文化”肇开,声名益彰,成了“缙绅士夫往来于崖者”莫不瞻仰的人文胜迹。
  文庙铜爵记
  裴崇礼
  珠崖学庙祭器,有古铜爵五。旧制无文而不载,经生学子传闻不之及。历世滋久,幸存不忘。春秋献享,虽尝用之,而不究何人何代之作。迨明成化之三年丁亥二月朔春丁,适郡守诸暨徐公琦新任主祭,予亦致斋陪位。及乎祭毕而饮,列职咸集。郡博天台许君端惠乃以铜爵献酬,而及于予,因道:“爵有五,其一大者有字刻于旁。”予取而观之,刻云:“大元大德丁未,吉阳军学学正齐孟坚造公用祭器。”凡二十字。计至今日,一百六十一年矣。因慨世之古器难存也,古人之名难泯也,见者不有以表章之,则终无闻于人矣,愿相与记之。夫上古礼器,尊罍俎豆,刳木陶瓦为之而已。中古惟永是图,至于范金。近世金或不足,继之以本,但完其数,匪直完其数,至于有秽敝遗亡而不足乎用者,惟视乎有司作为之力能与否,典守者之责慎与怠耳。然而孟坚齐先生铜爵之作,在当时不知取乎有司、取乎学廪,而其作也又不知几许,当不止此五爵也。此必遗亡之余也,不然,何止于五者哉?或曰:“此必先生之自作者,正配各一,其一正者差大耳。爵止五者无疑。”此予之兴慨,盖深有感于先生之有作,而无文以记其实也。而必欲记者,所以补先生之阙典也。然文弊词荒,不以贻笑于人为耻,第传其刻于爵者之名。噫,一姓字之寓于器,传百世之久,阅百世之人。百世之人见而称之,相戒而慎守之,庸有亡失者乎?爵之存不存,固未可必,而先生之名,得以永存,自今伊始。先生不知何许人。其爵状如船。其一大者面长四寸,阔寸五分,中横文绶,下分三足。次于大者四,其制则一云。
  【提示】
  作者裴崇礼,崖州水南村(今三亚市崖州区水南村)人,裴盛之子,瓯宁训导。在中国古代,青铜器主要是祭器和兵器。铜爵是中国青铜器中最具代表性的酒礼器,可以说是中国酒文化的代表,尤其是在商代,它是最典型、最常见和最基本的酒礼器,是当时等级、身份标志的青铜礼器组合的核心器(西周以后礼器组合的核心为铜鼎)。这一时期铜爵的这种特殊功能,来自夏人已将铜爵作为特殊身份的标志。
  游大小洞天记
  裴崇礼
  大小洞天在鳌山之西南海滨,行十余里而至。路出城南渡水,经大疍利用坊,迤逦出小湾行,转出大湾,有巨石当道,榜曰“洞天胜游”。遵海而南,又行进大湾,入山路,榜曰“峰回路转”四字。行至一所,有大树阴翳,石列左右,可以稍憩,休仆马,榜曰“行休”。有石在北,名时辰石。又行至一所,出沙湾,有大刺桐树四五株,少南有石岩穴,出泉清洌,渴者掬饮,名石井。自此登山路,又行五十余步,至大刺桐树,有巨石二相近,一刻曰“渐入佳境”,一刻曰“水落石出”。又行数十步,至小洞岩,上刻曰“小洞天”,又于其额刻曰“大宋淳祐丁未秋九月,郡守富川毛奎率僚属黎植、黎民志、王怀开山”,共二十七字。岩下石,方平可坐,清凉涤暑。岩之前有石平偃,建亭其上,匾曰“岩瞻”。岩之西,登石磴,有石俯海,刻曰“钓台”。此则小洞天之佳境也。由小洞过山阿而南,面西临海,巨石如屋,可以登眺。立陵下,有泉一脉,沥下石穴,不干不溢。近上十余步,有石似船,长丈余。船之东巨石上刻“石船”二字,又刻《石船记》一百五十七字。船之北有巨石室,刻曰“海陵周康其人,与郡倅许源泽之、都领周邳承师武,淳熙丙午重九日来观石船,因以见山水之奇,可为海邦之盛纪也”,共四十六字。又刻《洞口记》二百有三字。石船少南有亭,匾曰“大洞天”。亭四楹,大字书刻对二。其前二楹对曰:“停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其后二楹曰:“索远寻幽,直径行于十里;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自亭入山,有石刻曰“洞门”。登山三十余步至石洞,其额上刻曰“海山奇观”,其下石壁刻《大小洞天记》三百二十一字。洞之右磴上,刻曰“仙梯”。转后石壁,有刻《大小洞天诗序》一百七十五字;诗一首,五言一韵一百字;和韵一首,字如其数。转东,山有石峰,刻曰“试剑峰”。此则大洞天之佳境也。出洞门直亭之前,海滨有巨石如覆舟,石下有穴,出泉清淡,刻曰“灵应泉”。景之盛者止此,故览者亦止此。
  【提示】
  本文是一篇从崖城到大小洞天游玩的详细游记,对于后人研究崖州以及大小洞天文化颇有裨益。
  同年会诗序
  钟芳
  天下士散处岩穴,生异乡,学异师,比郡不能以相通,比邑不能以相从。及有司岁校以贡于省,省合有司所试凡数百人,试之加详,拔其尤而登之礼部,于是乡之俊彦始一会而齐焉,其预于是者盖益难矣。礼部又合省之所试凡数千人,试之如其省,拔其尤而登之吏部,于是天下之俊彦始一会而齐焉,其预于是者盖益难矣。夫士在天下如彼其涣也,而为会如此其难也,故合偕升者期集燕饮,为同年会,盖所以辨长幼,叙事契,萃其涣而一之,非苟为娱乐焉尔。唐人尤尚其事,燕名无虑十数,而曲江大会,长安坊市为之半空,天子至御楼以观。驯至我明有国之初,酌前代以立制,每科进士不过百馀人,其最盛者惟水乐甲申、丙申二科,自馀不过二百,成化乙未以还,始以三百为常,间增五十,则为异数。朝谒既毕,胥会中府,揆日而命事焉。皇上莅阼三年,实正德戊辰,进士仍三百五十,虽未及永乐甲申之盛,而历科以来未有过之者,是其为会之盛,宜乎数倍于昔也。而士心方且上惮综核之明,下谨意外之患,依违数月,莫敢首事,数百年衣冠之好,尼而不举,乃于其中择同庚者以为会焉。此皆私忧过计,虑所不虑,我国家昌明之运,必不以嘉好而致谴也。夫士穷而不能合,无足怪者,幸同升诸朝,又加盛矣,而一日之会,乃又不能同焉,则人生会合之难,岂不信然哉!且自释褐至今,曾几何时,去吾目者已若干人,则二三岁后,又可知矣,况人事代谢,忽忽如颓波者耶?于是皆咨嗟感怆,赋诗道志,分布赓和,辑而成帙,以附爱礼存羊之意。
  【提示】
  作者钟芳(1476—1544年),字仲实,号筠溪,明朝崖州(今三亚市)人。钟芳家境清贫,“祖孙三代以卖浆为业”。他自幼聪明异常,十岁就进入崖州州学读书。弘治十四年(1501年),二十四岁赴省参加乡试获第二名(亚元)。正德二年(1507年),三十一岁赴京应试,登进士第,中二甲第二(第五名)。他先后任翰林院编修、浙江提学使、江西右布政使、南京太常侍卿、南京兵部右侍郎、南京户部右侍郎等职。钟芳为官清廉,公正无私,宽政爱民,颇有政声。
  钟芳和丘濬、海瑞等人是明代有全国性影响的海南岛著名人物。钟芳的名字,在海南世代相传,新中国成立前乡村建新屋时,在四个主柱分别贴上“东鲁孔夫子,西岐周文王,南山钟进士(钟芳故居面对南山),北海姜太公”,可见他在海南影响之大。
  钟芳的祖先于宋朝从内地迁来琼州(今海南海口琼山区)占籍,后迁万州(今海南万宁市),他的曾祖父钟惠在明朝洪武年间迁崖州水南村高山所。钟芳于嘉靖十三年(1534年),年五十七岁辞官归乡,晚年迁居琼山府城,六十九岁卒于家,嘉靖诏赠都察院右都御史,赐国葬。
  钟芳是明代有名的文学家、史学家。他博极而精,才华出众,“虽律、历、医、卜之书,靡不通贯”。明代大文学家李东阳说他的文章“雄浑精深,气随理昌”。他著作甚丰,有《学易疑义》《春秋集要》《崖志略》《小学广义》《筠溪诗文集》等传世。
  同年会,就是现在的同学聚会,是科举时代称同榜及第者的聚会。翰林,是古代官名。课,就是科目。本文是钟芳在同学聚会时,为聚会诗集写的一篇序。
  可泉序
  钟芳
  可泉,秦安胡子别号也。或曰秦自岐凤迤西,无名川,故泉名。或曰彼未足乎是也,故蒙未尽之辞而可名。钟子曰:噫,其然哉?言固有隐而彰,淡而腴者矣。人之生寄形而混物,因物而寓情。水五行之首,而泉则其始蒙而未汩者也。滃然出,湛然止,涓然流,纾徐萦回,物蒙其利而莫知所归,盖至理之橐也。夫滃然不竭者,浚也;湛然不杂者,澄也;行之以渐者,顺也;索纡如绘,可以憩玩,辟烦郁,延景况者,文也;可濯,可湘,可灌,可溉,可舟,可游者,利也;不息而走乎壑者,远也。夫君子者,中涵万物,象其浚;不干于伪,象其澄;动以正,往而不括,象其顺;敷而致之,绎而有章,象其文;达诸政而普也,象其利;不自盈而日至也,象其远。是故静专所以立本,积渐所以宏量。夫然后实充而誉流,无恃乎外而自足。君子之致乐于泉,有以也。故自彼而观之,则泉为可,自我而观之,则何往不可哉!胡子方求其可,以合乎泉之可,迹其所至,可谓宏而流,而无不足矣。名斋寄意,殆不出此。胡子闻之,蹙然避席曰:“非所及也。”
  【提示】
  《可泉序》采用海南地方文献丛书编纂委员会整理的版本,“提示”则采用周德光先生发表于1997年10月3日《海南日报》的文章,原标题为《明进士钟芳<可泉序>“回”三亚》。全文如下:
  金秋八月,在香港回归祖国的喜悦中,珍贵文物《可泉序》印本也沾染着历史翰墨的芳香,“回”到三亚市。
  《可泉序》乃钟芳著文并手书。钟芳,字仲实,号筠溪,明朝崖州人,二甲进士及第,累官至兵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赠都察院右都御史。居官清廉,颇著政声。他博学多才,精通诗文、经史、历法、医卜术数,号称“岭海巨儒”,为明代名臣之一。平生著述极富,有《钟筠溪家藏集》三十卷及《春秋集要》等收入《四库全书》。海南人士对他有“海前丘后论人材”的评价,说他上承丘濬,下启海瑞。
  《可泉序》原本珍藏于香港中文大学。时任三亚市政协主席陈人忠获悉这一线索,就拜托其乡友、新华社香港分社港澳办主任李正慈先生(乐东县黄流镇人)就近访得详情,然后以市政协名义奉函与香港中文大学联系,承蒙文物馆馆长先生和直接负责此项工作的李志纲先生慷慨相助,无偿为我们精心拍摄了影印件,他们的服务精神非常令人感动。
  钟芳擅长书法。但他留下来的笔迹很少。《可泉序》为传世孤本,凤毛麟角,弥足珍贵。原本共四页,字体为毛笔小楷;正文二十九行三百五十三字;题目一行三字,落款一行四字,共三百六十字。落款署“琼厓黄芳”,钤“仲实”“考功大夫”“戊辰进士”三方朱印。按:古“压”字同“崖”,“黄芳”即“钟芳”,他在戊辰年中进士,榜姓黄。他幼年家庭贫苦,寄养在外亲家,因而改黄姓,后来奏请朝廷,准获改复钟姓。此贴当是他在明正德年间任考功主事时所作。
  《可泉序》是为秦安一位姓胡的人士写的。秦安县在今甘肃省天水市北。序的开头曰:“可泉,秦安胡子别号也。”古人习惯以所居地名、山名或林泉名作为自己的别号,这位姓胡的士子,大概就是将自己住地附近的山泉命名为“可泉”,并兼作自己的别号,以此寓托志趣情怀。钟芳以“可泉”二字立意为文,引喻义理,论世风人,赞扬胡子的道德文意,相勉以立身处世之道。主张君子之为人,应格物致知,澹泊宁静,志行高洁,像清泉一样“滃然出,湛然止,涓然流,纡徐萦回,物蒙其利”(丰沛地涌溢,澄澈地止息,脉脉细流,缓缓地萦回环绕,泽润万物);“可濯、可湘、可灌、可溉、可舟、可游”(川流可以洗濯,可以煎煮,可以灌溉,可以行舟,可以游观);深浚致远,中涵万物;“动”而“不括”“象其顺”,“敷”而“有章”“象其文”(流止顺畅,从容自在,章法整然,文采焕美);“静专”足以“立本”,“积渐”然后“宏量”(宁静专注地奔流,立本不变易,积集涓涓滴滴,然后成为大江大河);“实充”而“誉流”(务实有成然后扬名饮誉),无往而不“可”……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把“可泉”写活了,完全人格化了,或者说是把人格物理化了。不论是从作品的内容看,抑或从书法艺术的角度看,此贴均称得上理昌气顺,容止自若。所论主旨,实乃钟芳本人所持的养生哲理与处世作人的道德准则。如果剔除其中的士大夫清高自许的消极成分,那么,即使引之于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似乎也是有其积极的教育意义的。
  《可泉序》当年怎么流落到香港去,现在也无法讲清楚了。百年沧桑,可堪回头!作为钟芳家乡的后人,在四百多年后的今天,能够看到《可泉序》影印本“回”到它的作者的故土,实在值得欣幸。
  《养生举要》序
  钟芳
  或问:养生诸书于保身定性为要,而诸儒以异端鄙之,何耶?曰:偏也。儒道大中至正,而杨墨无父无君,故耻言之。曰:释氏似墨,诱人以寂定,老氏似杨,诱人以长生,皆主于养神炼精,不为无益。如子之言,圣人不贵养生乎?曰:养生之说,吾儒备言之,而偏弊自私,吾儒弗为也。彼禅学者,谓儒劳而释逸,儒好名而释不好名,儒求仕而释不求仕,儒以闻见外驰,而释湛然冥然,灵觉顿悟,与吾儒无思无为相近,故学者翕然宗之。师老氏者其说有四,曰导引,曰吐纳,曰按摩,曰存想,近又助以恬和养神,清虚栖心,七情之动,无过其节,皆窃吾儒《学》《庸》之旨以润色之,遂谓生必可延,寿必可益,故宗之者尤众。然考其归,不过七八十年或九十余年,而乡人蚩蠢,习劳忍馁,往往有百年者,颜夭蹠寿,何预乎养。颜岂不知养耶?《吕氏春秋》曰:“长非短而续之,毕其数也。”此达理之言也。或曰:子谓夭寿有定,无预乎养,则将疲神糟粕,老死而不知止乎?曰:空寂固非也,疲神糟粕亦非也。六经更宋儒其说益烦,而我又为烦所误,徒损无益。然年弥增,事弥练,参伍旧闻,皆若亲历,校昔诵陈言者滋味远矣。晚景即此是乐,敢曰不厌云哉!
  【提示】
  本文是钟芳为《养生举要》作的序。这篇序的特别之处在于,钟 芳以对话形式来阐述养生的意义,反驳那些认为人命天定无须养生的观点。《钟氏族谱》序
  钟芳
  古者别生分类,各从其宗,子孙虽百世不相弃捐,所以端本系,惇族属也。夫人本乎祖,一气相禅,故自云仍等而上之,世次虽甚辽邈,而姿貌有肖似者。譬彼卉木虽万变摧落,而色臭姿萼各肖其类,况庆源亹亹,传之罔艾者乎!吾宗自唐越国公以还,世居于赣,元末我高大父从宦沦落海峤,后乃讹籍于他姓者近百年,赖家乘有稽,得知攸自。不肖夙抱幽憾,莫能自振。既官广右,乃上复姓奏,展转勘覈逾五六年,仰戴圣明天涵日丽,事卒得直,而垂绝之绪,于是复续,岂非幸欤!琼距赣远,而崖又极琼南,相去不啻数千里,休戚不相闻者久矣。及予迁江藩,宗侄锷铉辈挟谱来谒,备载越国、龙图二公诰命墓铭,皆予旧所无,而苏文忠公所撰《钟子翼哀辞》,及先世克俊死义事,则予谱有之,而宗谱无焉。地隔世殊,有美弗彰,可惜也。尚幸残帙未泯,足征于后,其它遗佚不可知者多矣。夫自唐景云至宋元丰二百馀年,而有龙图公,自龙图至今又三百馀年,族则硕蕃,而未有显者,其将有待乎?乃小子无似,谬膺禄秩,无补于世。缅惟本宗义重,昔人固有无间疏戚,咸欲推上世之心,以爱利之者。然力诎则爱有弗周,势隔则情有弗逮,其间龃龉咈戾,盖有父不能得之于子者,而欲概而齐之,艰哉!君子于是亦惟自尽焉耳。自强于孝则爱立,而各亲其亲,自强于义则行立,而各兴其行。是故老有养,幼有教,吉凶有礼,服食有节,勤本而预事,周躬而恤匮,力所及者勉而致之,所不及者曲而佐之,其有颖异而克振儒绪者,则相与赞襄,俾得肆志于学而敦笃之,夫然后礼俗成而家其昌乎!苏明允谓亲尽则相视如途人,非真以途人视其宗也,正欲推仁,自近而远者可举尔,不然则仁者不外,其邻恶乎外?而宗谱旧无序,锷辈以请,予欲其辑所未备,且伤夫离易会难,而冀宗人知所勉也,故书。
  【提示】
  本文是钟芳为自己家族的《钟氏族谱》所作的序。开篇即阐明了家谱族谱的重要性:“子孙虽百世不相弃捐。”有了族谱,我们的子孙无论去到哪里都能“认祖归宗”,不会忘祖,否则可能导致“亲尽则相视如途人”。
  冯道
  钟芳
  世以冯道为乡愿。呜呼!若道者浮沉取容,迎降卖国,小人之无耻者也,非孟子所谓乡愿者也。孟子所谓乡愿,似是而非,徇俗悦众而已,不谓贪冒无耻,而蔑君臣之大义也。自唐季纲维解弛,藩镇跋扈,人君徒拥虚位,仅如缀旒,然犹知有天子之尊,挟以为重,不幸至于播迁颠沛,而百官将吏奔走景附,如恐不及,犹可言也。若夫五季,则大坏极矣,将恃强而益横,兵恃恩而愈骄,虽倾竭府库,恩赉横施,终无厌饫。唐主从厚出奔,仅得五十骑自随,而宰辅禁近之臣,漠乎视其君,如传舍过客,朝更暮易,略不加戚。而冯道位列三公,方且急为迎降,率先劝进,高爵厚禄,享之恬然,以为得计,而自号长乐公焉,何其无耻之甚也!夫众人不知义,犹有望于武臣焉,武臣不知义,犹有望于士大夫焉,士大夫不知义,将何望哉?自开辟以来,纲常坏乱,莫甚于五季。而冯道臣事其间,周流皆遍,使万世君臣之义扫地无馀,道之罪大矣。列之穿窬跖硚彼且无辞,而顾以乡愿目之,既逭罪于生前,复逃责于后世,道也固多幸哉!
  【提示】
  冯道,是唐末五代时人,历经四朝十帝在官场屹立不倒。他六十九岁的时候写了一篇《长乐老自叙》,认为自己“在孝于家,在忠于国”。而后世之人,却认为他是毫无节操、无耻之尤。
  钟芳以此文论述冯道是“迎降卖国,小人之无耻者”。
  乞休致疏
  钟芳
  江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臣芳谨奏,为患病亲老乞恩休致事。臣见年五十五岁,生长广东崖州极边之地,中正德三年进士,冒入翰林,处非其据,谪居外郡,荐历今官。孤立寡俦,敢萌非分之望,迂疏何补,难逃旷职之讥。伏念臣年十二而丧母,二十有二而丧父,兄弟早亡,门户单薄。只有继母杨氏在堂,今年七十八岁,向因强健,臣尝迎养,近为衰老,不能远出,遥隔海外,无人奉事,万一不讳,臣有余责矣。臣闻事君者委质而不有其身,所以明人臣之义也。国家令典,孤子无兄弟者归养,所以遂人子之私也。义有所当致,私有所当笃,无公义非忠臣,无私恩非孝子。况我皇上德妙渊微,治弘熙洽,贤才汇进,各思奋庸。臣正宜夙夜淬砺,竭诚供职,以尽臣子之分,乃为至愿。奈缘禀气薄弱,素有咳嗽痰气等症,嘉靖七年冬间应朝北上,沿途感冒风寒,旧病不时举发。今年六月巡历所属瑞州府等处地方,天时酷热,吐泻并作,加以遍身疮毒,头昡目晕。心每切于报国,病独苦于缠身,虽强力以支持,终厚颜于尸素,进不能胜旬宣屏翰之任,退不能伸定省怡愉之情。有男允谦,已中嘉靖八年进士。父子两人俱在仕途,垂老而冥行不休,远违而祭扫俱废。臣欲援例终养,尤恐日就衰朽,图报无期,展转于衷,莫知所措。伏乞圣恩怜悯,敕下该部,将臣放归田里致仕,庶乎母得送终,苦思不伤于远隔,官无废事,贤路不至于久妨矣。臣干冒天威,不胜战栗待罪之至。为此具本,专差义男赍捧,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提示】
  所谓休致,即将职位还给朝廷的意思,也就是官员年老退休去 职。乞,请求的意思。
  本文其实就是钟芳的“退休申请书”,从中可了解钟芳的生平, 是研究钟芳的翔实史料。此年,钟芳五十五岁,他于十三年后去世。自劾不职疏
  钟芳
  南京太常寺卿臣芳谨奏,为自劾不职,乞罢黜以答天变事。近该南京礼部准礼部咨,为午门西楼垂脊震霆示警,该部题奉钦依,行各衙门实加修省,备行到寺。除钦遵外,臣仰惟我皇上奉若天道,阴阳合德,宜乎和气熏蒸,祯祥毕至矣。而天之示警犹如此,实由臣下不职所致。窃念臣赋性最愚,居职无状,在内尝为翰林院编修,及南京部属,在外为推官、同知、副使、参政、右布政使,历官虽久,而无可纪之迹,窃禄徒多,而无补报之能。今又冒列正卿,谬司三礼,鳏旷之讥自愧,寅清之实全无。以此菲材,交于神明幽隐之中,必将有怨恫者矣。故非时之警虽难必于上天,而自知之明实难掩于方寸。伏望陛下将臣放归田里,免员明时,别选贤能,称兹清秩。臣不胜待罪战栗陨越之至。为此具本专差办事官钟赍捧,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提示】
  自劾,是指封建王朝臣子给皇帝上书自己弹劾自己,揭发自己的过失,请求卸任官职。垂脊,是中国古代传统建筑屋顶的一种屋脊。午门,是南京故宫的正门。钟芳认为午门西楼的屋脊有几声响动,是上天在警示自己工作失职,所以提出自劾,请求免除官职。
  读书札记
  钟芳
  或曰:士尚志,尚志者以圣人为的,是故言必曰孔子,而汉以下诸儒不足言也。曰:德盛者无盈色,德薄者无卑辞。子之言志也,志则诚,言则欺,诚者不言也。故曰君子不自称,非以让也,恶其盖人也。公孙弘以周公自许,取诮当世,言而有孚难哉!
  或曰:学贵自得,濂洛关闽之言,其刍狗乎?曰:理一而已。谷粟之味,啖之者知之,啖同则味同,味同则不言而契矣。若曰彼之啖者非谷粟也,而求奇以胜之,是将以酮酪为谷粟乎?侮圣言以恣臆说,而启人君慢士之心,曰孔孟以后无真儒,而概乎其夷之也,斯言启之矣。
  夫理有常经,而无定在。经者人道之大闲,历千圣而不可变。若夫盘错之会,变通之宜,是非得失毫厘之辨,如观山者随步异形,岂有方体可执泥哉!
  赜矣,夫天下之言也。奇则谲,浅则俚,角新竞胜,不根于理,盖其构意惟主于辞,而中无定执也。
  或曰:气即有理,阴有阴之理,阳有阳之理,如曲直木之理,从革金之理。朱子认理气为二,非也。曰:理气混于一,而理为本。理则一,气则万殊。气有刚柔清浊,美恶不齐,而性因之以殊。故圣人立教,变异而归同,以本然之性无不同尔。诚若子言,则是人各为性,其本不同矣。本既不同,圣人岂能强而一之。或曰:理不能为气主,如何?曰:乾以君之,大德之敦化也,四时错行,小德之川流也。
  而主宰在其中矣。气偏,用事者贱,圣人不能化,则有法以制之。
  董仲舒为公孙弘所抑,退以著书为业,曰吾不仕故成业,不动故无悔,不广求故得,不杂学故明。汉武帝建元六年,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董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窃其书奏之,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五行志》载其对曰:汉当亡秦大敝之后,多兄弟亲戚骨肉,骄扬奢侈恣睢者众,故天灾,若语陛下非以至公,不能治也。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吾燔辽东高庙乃可,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如吾燔高园殿乃可云尔。其后淮南衡山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桀皆以罪轻重受诛,二狱死者数万人。
  按:此章欲诛内外宗室,惨酷过于暴秦,与仲舒策对任德不任刑者大戾,绝非仲舒所为,意者出于亲厚以稿就正,既获罪,有难显言而直受之欤。抑偃奸凶酿成之也。即使仲舒忧国,岂无善图,而不仁若此之甚。或拟议未定,而偃讦之,罪在偃矣。是故仲舒令终,昌延于后,而偃族诛,偃固有馀辜哉。
  汉武帝元封六年冬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说者谓为历元,非也。按历元者,历之所始,岁月日时皆甲子,而冬至在子夜,方为历元。是年特月朔甲子耳,而冬至又在旦,非历元也。是年丙子,而儿宽以为上元甲子,亦诡顺之词耳。
  萧望之云:“虽尧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欲利不胜其好义也。虽桀在上,不能去民好义之心,而好义不胜其欲利也。”望之亦贤相也,然受少史贿润,廉声不闻。左迁太傅,腼颜在位,于守身之义何有?徒言而不能行,岂曰儒哉!
  风俗之厚自士夫倡之。汉徐稚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稚徒步负粮到江夏,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张曲江称其感义,有补衰世。及郑玄卒,自郡守以下尝受业者,衰绖赴会千馀人,盖闻稚之风而兴者。柳子曰:“凡号门生而不知恩之所自,非人也。”其有感也夫。侯芭受《太玄》《法言》于扬雄,雄卒,芭为起坟,丧之三年。荀淑高行博学,李固李膺等皆师宗之,淑卒时,膺为尚书,自表师丧。淑子爽为硕儒,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时往往化以成俗。盖自前汉夏侯胜为孝昭皇后授经,胜卒,后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汉风俗之厚有自来矣。及王莽杀吴章,欲禁锢其子弟门人,多更名他师。而平陵云敞幼儒为大司徒掾,独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棺敛归之,当时高其义,以比栾布。而敞竟以是名后世,与朱云相上下。方正学为之赞曰:“此可以为弟子事师遭变故者之法。”管子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自管仲有是言,而知己之恩殆与父母同也。
  传称汉辕固、黄生争辨汤武革命。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不然。桀纣荒乱,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之,非受命而何?”黄生曰:“桀纣虽失道,君也,汤武虽圣,臣也,乃因过而诛之,非杀而何?”东坡罪汤武,谓当时有良史,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
  按:苏子言与黄生合,虽违经,而果于自信,守臣职之常者也。经言顺天应人以奉时义,达天下之变者也。权时之变而道济天下,非圣人孰敢任之。后世以汤武为口实,而莽操接迹于世,二子之说,其惭德遗意与!
  孔子将为鲁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惠氏骄奢,逾境而徙,鲁之鬻牛马者不豫贾。然则孔子必任刑乎,是申韩之政也,不任刑乎,则沈犹等奚为畏之若是?曰:刑威圣人所不废,然有不令而行者存焉。子产为政,而桃李巷垂者莫援,则非徒惠焉耳。
  士莫贵乎知人,达莫要于荐贤。赵文子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而举士于白屋下者四十六人,公家甚赖之。文子死,四十六人皆就宾位,是无私德也。相晋,天下无兵革者九年,用贤之效也。
  明主任计不任怒,是故齐桓用雠,晋文用盗,然去九官十二牧远矣。
  齐攻鲁求岑鼎,欲以柳下惠之言为信。下惠对鲁君曰:“欲岑鼎以免国也,臣亦有国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臣所难也。”噫!古人一诺重于丘山,岂不然哉!然或真足以存国,则亦可以权变而渝乎?曰:死之可也。信不可渝也,惠固已言之矣。
  晋李离为大理,过杀不辜,君再令无死,而必于死。其言曰:“信文墨不察是非,听他辞不精事实,则离之罪误也,非故也。”君赦之可以无死,而必死,古人重义轻生盖如此。虽然误而皆死,为理者亦难矣。
  周监二代,曲为之制,事为之防,其究也文烦而俗敝。汉除秦苛法,未遑礼乐,几于易简,而或讥其为苟且之治。伊川曰:“先王以道治天下,后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噫!徒法非法也。善其事之谓法,善其事而无私焉之谓道。无法可守,于道何有?
  古之教者使人安其所乐,而不强其所不乐。安其所乐,诗书礼乐是也。虽有美质,不长于文,而责之以文,强其所不乐也。科目所取,大率皆文学之士。司马光十科荐士之法,盖以佐科目之所不及,然行之匪人,反以滋弊,不如科目拔十得五为至公也。或曰:文能得士,何也?曰:临下在知,官人者将使之临下也。《易》曰:“知临,大君之宜。”试之文,所以观其知也。
  古者天子颁朔,说者谓夏小正之属。今按《月令》一篇,帝王颁朔大概已可想见。所谓时正令善,此其遗意耶?汉惟丙魏数人知谨于此。今之所存者,惟冬至前行刑一事耳。而用兵尤刑之大者,则每以六月兴师,五月渡泸为比。噫!彼岂得已哉!得已而不已,以干天和,召疫疠,仁者弗为也。
  东晋贱名检,以法理为俗吏,而目之曰兰熏之器。望白署空者皆名重海内,目为台衡。此王衍所以祸晋,而世道所以不竞也。玄虚与吾儒虚静最相似,吾儒虚而有,异端虚而无,不可不辨。
  夫道穷则变,管仲营霸而圣门羞之,何耶?曰:穷则变以从道也,非以济其私也。伯术私也,君子宁无九合之功,而不可为诡遇之获。曰:卑管仲,谓其无本也。使能正身致主,则有本矣。于是变齐为富强,以建功于天下,奚为不可?曰:齐之不正,非特无本。其作内政以寄军令,以诈成功,人心蛊坏,至夫子时益甚矣。子未知天职乎?人君代天立极,必因民恒性而牗之,自二帝三王以来,未之有改也。管氏则反其性而导之以夸诈,纵其欲而诱之以功利,其民欢然趋之,相渐成俗,而性命之大闲决矣。故尊主攘夷,其功固大,而饰巧诈以开万世利欲之源,其害尤大。夫子谓一变乃能至鲁,盖必尽濯旧习而后王道可几也。有志于道者,其无以功利为心哉!
  或曰:道尚变,鲁两生不为汉出,仲尼乃彷徨列国,奚不知变欤?曰:时有变,而道不可变。夫道犹川也,川无壅,则滔滔而赴海。春秋之世壅吾道者多矣,是故功利急则欲心炽,夸诈用则信义亏,詝言昌则正俗败,吞并起则王制隳,庶孽宠则国本摇,私门强则公室弱,凡此皆壅斯道而势所必变者也。夫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变非夫子不能,而潜移默化,固有不令而行者。然积习颓敝,群情便之。而势家大族以为不便,则嫉而挠之者至矣。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其曰人乃在位当权者也。季氏柄鲁已久,与之相倚,归而受之,皆臣为主也。臣为主而用舍进退制于其手,夫子虽至圣,其若之何哉!
  汉光武以张佚不难正朕,故用为子傅。唐太宗谓李绩不遗李密,故托绩以孤幼。盖忠谅笃厚,乃胜大任,自修者不可不谨于微!
  天下之水因山而行,非出于一山也,记者举最先发者以名。其源若江曰岷山,淮曰桐柏山,皆是也。江淮之水实聚众流而后大。汉张骞穷河源,与元所谓星宿之海不同,盖各有所指尔,未可遽以张骞为非。
  宋神宗愿治之君也,用安石而乱天下,何耶?曰:神宗功利之心急,而安石中其欲,安石刚愎之气盛,而神宗溺其偏。又曰:神宗徇名而不求实用,安石溺古而不达时宜。
  四则饮齐视冬时,注云饮寒也。近世名医谓酒宜冷饮,不为无据。
  或曰:更世既远,可以复姓乎?曰:古之人或因官为姓,因族为姓,即所居为姓,其本无二也。智果避智伯之难,易姓辅氏,非得已也。鲁襄公时莒以子为鄫后,《春秋》书曰“莒人灭鄫”,其为训严矣。马世荣避乱姓叶,至其孙晋而复姓马。晋牛金之子避患改为牢,又改为寮,寮氏名默者,乃请于朝而复姓牛。虞伯生曰:“昔人别氏于族者有之,蒙他人姓者无也。”心所未安,则复之,何言乎远哉!
  日乌月兔,先儒谓乌尾翘,钟阳之精,兔唇缺,禀阴之精,故假二物以象日月,非也。日生于东,映在酉,为鸡,月生于西,映在卯,为兔,故各以光之所映者象焉。酉有毕月鸟,卯有房口兔。若谓尾翘为阳,则岂特乌为然哉?
  秦焚天下之书以愚黔首,而掌在博士者自若也。萧何收秦图籍,不能并收,及项羽烧秦宫室,而先王典籍荡然无馀矣。故汉有口授之艰,唐有手抄之勤。及五代刻印既便,以至宋之中叶,真儒辈出,继者衍绎益繁,汗牛充栋,遂致学子耗精敝神,而忘其本真,此象山陆氏所以有助于程朱,有功于正学也。善学者取其所长可也。朱子答何叔京书曰:“若道可以多闻博观而得,则世之知道者不少。”又答刘子澄书云:“近觉向来为学,实有向外浮泛之弊,不惟自误,误人亦不少。”此皆为杂博者言耳。要之修德讲学,岂可偏废。
  孔明自比管乐,喜申韩,以至祁山之役忧恚呕血,皆陈寿以私怨加诬,不可信也。
  孔明八阵在新都沔阳金鱼复,四头八尾,隅落钩连,队陈相容,触处为首,寓先天心法之妙,至今尚存。
  宋初未有学,天下惟书院。今则舍儒学而建书院。
  明道为御史,不欲掇拾臣下短长,伊川则欲立检察士人行检法。盖掇拾短长,则吹毛求疵,有伤大体。全无检察,则规防荡废,易于纵恣。
  今之好功名者,皆喜为萧何,不善为曹参,谓参守旧无能。然每一更张,吏胥乘之为奸,民受其弊。后来者又求奇而更之,弊愈甚矣。必也新其旧而上下兼利,虽变而民不知变,斯善变者乎。
  白沙先生养气说,赠信丰俞通“至大至刚以直”为句,似主程子。谓朱说与程抵牾,非特句读文义之差而已。按朱说固为有据,程说亦自无害,而工夫至要全在集义,此固白沙之意也。今乃多嗜欲而谈义道,远矣。
  董仲舒云:“性者生之质。”如义以为质之质,非资质也。又云:“质朴之谓性,人欲之谓情。”如孟子云:“五者之欲,性也”,“形色,天性也”,皆兼气质言。又曰:“明于天性,然后知自贵于物。”此犹孟子言性善,盖各有所指耳。其心术高明,卓然有见处,非诸儒所及,未可以博物洽闻例看。世乱则畏诛戮而名位轻,治久则尚门第而名位重,自唐歆科目以来,竞尚名位久矣。虽颜鲁公之贤,犹自叙世族官爵之荣,见于颜秘书碑刻,可考也。而或犹祖老庄遗意,谓名位不足荣,谬哉!然有命焉,积学而顺受其正,斯善矣。周子一部《通书》贯彻首尾,只是“无欲”二字为主,故以此始,以此终。
  庄子曰:“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呜呼!一夷跖,齐名利,此庄老欺世之言,儒者不言也。先正云:“好名则有不为,好利则无所不为矣。”旨哉!
  不为名而为善,愈于畏名而为善。为名而为善,愈于不为名而不为善。为善而不为名,求自慊也。为名而保名者,必畏义,畏义则不敢为不善。为名而希禄利者必伪,伪则无不至矣。
  地天偶也,而尊天。月日匹也,而主日。五岳宗岱,百川宗海。是故两大不并隆。
  势均则敌,欲交炽也。声同则应,理相感也。
  毋暴怒,毋忮害,毋訾毁,毋自文。自饰其清,反显其浊。欲笃其交,反致其疏。好辨而不入,屡变而求胜,皆诚意不足而其言枝也。
  智者知多而所守者简,故明。愚者智少而所务者烦,故昏。
  兵二。法制之师,太公、管乐、诸葛是也。法不足而用谋,谋不足而用诈,孙吴是也。
  秦之力不足以敌诸侯,故利于割地,不利于战,而示天下以好战之形,阴使说士道之以和。诸侯之力足以敌秦,而轻于割地,重于战,示秦以怯斗之情,此其所以亡也。
  曹参为相,日饮醇酒,不事事。王导辅佐三世,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馀。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当思我。”谢安石不存小察,经远无竞。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赵韩王得士大夫所投利害文字,皆寘二大瓮,满则焚之。李文靖以中外所陈一切报罢,云以此报国。此六七君子真名世英宰也。
  唐明皇同日拜宋璟、张说、源乾矅三故相官,帝赋三杰诗自写以赐,其意盖以比萧张等也。说与乾曜,岂璟比哉?明皇可谓不知臣矣。廉颇老而能饭,披甲上马,自示可用,而卒困于郭开之口。汉武帝大击匈奴,李广已老,数自请行,而卒有东道失军之罪。宣帝伐先零,赵充国年七十馀,自任可将,即驰至金城图上方略,虽全师制胜,而祸及其子印。光武讨五溪蛮,马援年老请行,披甲据鞍以示可用,而卒致壶头之尤。李靖因吐谷浑寇边,即往见房乔,自任为将,既平其国,而有高甄生诬罔之事,几于不免。郭子仪年八十馀,犹为关内副元帅、河中节度,不求退身,德宗册罢。诸公皆人杰,而犹不免此,可哀也已。
  或曰礼从宜。礼之不可变者三纲五常,万世无弊,其可变者文质,异宜者耳。然繁缨也,隧也,朱干也,两观也,八佾也,皆末节耳,而君子谨之,不敢毫发僭差。至于纲常大伦,乃或轻变以济其私,废君则曰行权,拒父则曰尊祖,崇妾母曰夫人,刃同气曰定乱,居丧纳币曰用礼,如此之类不可殚纪。岂所谓变以从道者,固将不计是非,而一以从俗为宜耶?
  鲍叔牙清廉正直,而闻人之过,终身不忘,隘也。隰朋丑不若黄帝,而哀弗己若者,弘也。
  阴阳相荡,各以其渐。邵子曰:“春为阳始,夏为阳极,秋为阴始,冬为阴极。”四月乾卦,纯乎阳矣,然必至五月一阴生,六月二阴生,而暑乃盛。十月坤卦,纯乎阴矣,然必至十一月一阳生,十二月二阳生,而寒乃极。故岐伯曰:“寒暑温凉盛衰之用,其在四维春夏秋冬,各差其分。”
  吉凶悔吝生乎动,吉一而已。惩忿窒欲,改过迁善,善一而已。
  去谗远色,贱货贵德,徳一而已。是以君子乐善,必谨其防。
  居暗则能照明,居明则不能见暗。故君子静以检身,晦以藏智。
  心无物而后能烛物,加之意则多事,今之法家,申韩之馀习也。
  关尹子曰:“情生于心,心生于性。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佛氏云明心见性,盖佛老之教皆以性为本体,心为知觉,情为发见处。其言道则窈冥昏默,不可知不可见,犹吾儒言太极也。但言心生于性,则性无顿处。
  司马光谓静虑以养神,潜心以实下。盖神为主,神驰则气上升,故静虑使神安于内,则气下降,而根本实矣。杨子所谓“潜心于渊,美厥灵根”是也。
  阴阳不测之谓神,天地之神也。在人则心为神,阴阳之会也,生理具乎此矣。
  偶阅历天道南行、东行等说,因思其义盖取月建三合,旺月取摹,馀月取旺也。
  杨文懿公守陈,天庭有黑子七,宛类北斗。宋文公及陈白沙皆面有七黑子。相书谓面无善黡,岂足据耶?
  昔宋儒陈同甫于宋淳熙戊戌春上孝宗书有云:“丙午丁未岁,石晋失卢龙一道,以成开运之祸。明年艺祖始从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后契丹以甲辰败于澶渊,而丁未戊申真宗东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极盛之时。又六十年而神宗即位,国家之事于是一变。又六十年遂为靖康之祸。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间,天道六十年一变,可不有以应其变乎?”盖劝孝宗乘丙午丁未以恢复有为也。其于戊申又上书云:“乙巳丙午之间,虏人非无变乱。”故又云:“臣今者非以其言之小验,而再冒万死以自陈,实以宗庙社稷之大计,不得不决于斯时也。”
  愚按:人臣告君,惟当匡之以义,不当眩之以天数也。
  古今文体不同,同归于实。理,实理也,事,实事也,载之以辞则至文也。岂必曰韩欧不足学,吾其班马,班马不足学,吾其左氏、《檀弓》,左氏、《檀弓》又不足学,吾其简奥如《易》,聱牙如《盘庚》。体制拘而识趣寡也,误哉!且著述与应酬不同,著述尚宏深,发明大道,不为徒作,应酬惟取达意斯已矣。或乃殚心力,效古书篇为之,情实何有?
  元帝为太子,谏宣帝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怒谓汉道杂王霸,奈何纯任德教。此盖以德教为王,刑名为霸,非惟不知王,亦不知霸也。王者性仁义,霸则假之以济其私。虽尧舜之圣,不能弛刑,刑者义之用,所以辅仁德者。仁之施,所以行义,非王偏任德,霸偏任刑也。宣帝深刻寡恩,似义非义而害仁,下于霸者也。元帝优柔不断,似仁非仁而害义,则嬖幸用事,斨贼忠贤,无可言矣。乃徒以数赦为煦煦之仁,曾谓儒者之用如是哉!
  门人记明道之言,要须察识。如云天地中无物不有,何尝有心拣别善恶,一切涵容覆载。若善者亲之,不善者远之,则物不与者多,安得为天地?按此言君子存心公恕,兼包并蓄则可,若当事任,进贤退不肖,或和如春,或肃如秋,时乃天道,恶恶不严,则好善不笃。明道告君欲明善恶之归,辨忠邪之分,正是此意。后人不知,乃倡为调停之说,正邪并用,而正人卒受其害,可叹也。
  传称孔子厄于陈蔡,七日藜羹不糁,而弦歌鼓舞不绝。子路讥其无耻,孔子解之,更瑟而弦。此不知君子者也。君子于琴瑟以动荡其和平之音,虽困极不易,固有之矣,而其所以乐者不在是也。如以瑟为乐,舍瑟将何乐乎?在厄难而逾乎其素,则不情,虞从者之疑而强焉以宁众,则近诬。是皆动乎内者也,夫子不为也。或曰:孟氏门人不闻以礼乐器自随,何也?曰:有之,无因故不及。
  或问:《宋史》如何?曰陋。自唐以来竞尚润笔,以扬亲之美为孝,修《元史》者皆登之,事无奇特,则杂鬼卜妖妄以骇听闻,皆可删也。《唐书》经欧、宋二公手笔,故事增于日,文省于前,此作史要法。脱脱等不知此义,故《宋史》冗而陋。然则有善不书可乎?曰:善可为法,恶可为戒,则书,关名贤名臣言行则书,自馀泛泛,略之可也。
  余以古文为三等,周为上,七国次之,汉为下。周之文雅,七国之文壮伟,其失骋,汉之文华瞻,其失缓,东汉而下无取焉。
  文学之用微矣。搜遗抉隐,组绘葩丽,琢字句,炫故实者,其华也。质任坦素,黜巧不事,镇重如崇岳,瀞深如巨汇,如车徒数万,董以渠帅,部分整峻,望之神慑而意阻者,其大体也。中和内融,包钜烛微,探贤圣之秘,启天地之藏,〓濆盈旁溢,而不可御者,其精实也。上士务实,大体从之,下士务华,实斯病焉。《易》《书》《诗》《礼》《春秋》之文,实宏而体备,足乎内而盎乎其外者也。
  水阴也,阴宜静,而水体则动。火阳也,阳宜动,而火体则伏。火以气为用,微之显也。水以质为用,静之动也。故君子柔贵能行,刚贵藏用。宋之盛时,居台谏者为人所疏,其后台谏之门挥汗成雨,一徙它局,可张爵罗,风俗媮薄甚矣。
  文内多缀古人姓名,自昔讥为点鬼簿。然孟子称王豹绵驹华周杞梁,太史公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赋《离骚》,左丘失明撰《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此类甚多,岂足为訾?文之要有四,曰理也,气骨也,典也,实也。若夫为奇为怪,为藻为丽,文多而用寡,特组缋之小巧耳。
  或曰:先祖,人鬼也,鬼则不神,外神威灵,故民媚而畏之,是不然。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祇人鬼皆阴阳之灵,吾之精诚随感而应,内外一也。夫孝,百行之首也。能孝必能敬身,能敬身则能事人,能事人则能处物我而无间,处物我而无间,则能与神明合矣。故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此理之至微者也,非仁人孰能知之?或曰:古者祭祀不祈,祸福自我,神何预焉。曰:祀者致吾诚而已,徼福妄也,淫祀谄也。《礼》曰百顺之谓福,致吾所祀,顺之至也,而冀鬼神我私,惑也。天道福善祸淫,能敬必有福。曰:福固可祈乎?曰:礼有六祈,周公祈代武王之死,何暇论理之有无?若弃人道而委命于巫祝,则谬矣。
  声音与政通,风淳则语多浑朴,虽文彩未足,不害为真率。若《击壤》之歌,《康衢》之谣是已。风漓则语多雕刻,譬之剪彩镂冰,徒炫姿媚,若徐庾温李之类是已。况才有工拙,德有浅深,感有顺逆,酌文质之中,适节奏之宜,以不失乎性情之正,则存乎其人焉。
  师保之任,在于辅养君德,镇躁消邪。故《卷阿》称君德曰“岂弟”,称其得贤曰“冯翼孝德”,老成重厚之风,可想见矣。萧望之谓张敞材轻,非辅导之器,真知言哉。
  礼乐,由心生者也。性情之德,情之中和也。礼以道中,神明生焉,乐以导和,协气流焉。验诸身心日用之间,而礼乐之全体可知矣。中也者,敬以直,内之体乎?和也者,义以方,外之用乎?
  吴临川元仁宗时进司业,乃损益程文公学校奏疏,胡文定公大学教法、朱文公学校贡举私议,为教四条,一曰经学,二曰行实,三曰文艺,四曰治事。于《易》《书》《春秋》《礼记》各有纂言,可谓勤矣。然在今世,书籍议论满天下,不患不知,患不能行,诚不如象山之学得曾子三贵遗意。
  荆公《洪范传》论五行一段,言五行于物,水为精,火为神,木为魂,金为魄,土为意。又曰:“神从志从,意志致一之谓精,唯天下之至精,为能合天下之至神,精与神一不离,则变化在我而已。”此虽出于通玄修真等书,而与持志养气之说相表里,小用之则生气运行,大用之则制天下之务,皆此志也。
  杨文懿公传云:“圣门之学,以精思力践为要,博文强记,辅此而已。”真名言哉。
  韩柳文。按韩文篇篇气象广大,不为私小偏徇之言,皆关天下之故,最得《春秋》之旨。柳则精矣,而伤于刻削,其气象大不如韩。近世惟王守溪得韩文宗旨。
  昔人云天下之美不得两兼,实美者无好花,花艳者无佳实。故富于文辞者,其家必贫,富于赀货者,其子必不肖,天也,亦人也。然工文辞则志有所专而利轻,故贫,饶货财则心有所恃而过多,故不肖。虽然贫者所以成之,恃者所以败之,莫非天也。
  皋陶明刑弼教,成天下之大业,六蓼乃其后也,为楚所灭,时适然尔,岂足议刑官无后哉!子羔卒免于难,于公庆延于世,厚德之报固如此,欧阳子泷冈阡之文祖之。
  杨慈湖云:“董仲舒告其君曰愿设诚于内,而致行之。谓诚岂可设,设则非诚,仲舒尚不明己之心,何以启君之心。”愚按,仲舒正谊明道之言,卓然非诸儒所及。设之一字,恐非本文,疑是致字之误,其致行“致”字衍文耳。
  东莱云:“孟子深斥杨墨,以其似仁义也。”同时如唐勒景差辈,浮词丽语,未尝一与之辨,道不同故也。讲正学而务辞章,岂曰儒哉!
  圣人之心湛然与神明通,学者洗心,日进乎高明,神其几矣。诗曰:“陟降厥士,日监在兹。”言神之体物,可畏如此。祭以交神,特暂时事,君子因之以日澡其德,故尤谨乎致齐。
  黄庭坚《道院赋》谓江西惟筠州独不嚚讼,然与南康、庐陵、宜春三郡并蒙恶声。是宜春旧以嚚讼闻,今则惟庐陵为甚。是在长民者化之有要,上喜讼则讼愈多。追摄不体,株连蔓引,乃申于上曰某到官问囚几何,军犯几何,死刑几何,追赃罚几何,积谷几何。以简静为无能,计多寡为殿最,深刻者为公道,惨暴者为风力,上以是求,下以是应,孰知以无讼为贵哉?昔黄霸在颍川,八年无重囚,史称其务在成就全安之。霸设心如是,宜其无重囚也。今欲追龚黄之治,而不变申韩之习,难哉!
  曾子固请令长贰自举属官一札,诚为有见,中间未必无私厚,然公论自在也。
  《余襄公集》谓罗浮有五色雀,各被方色,非时不见。若士大夫将游是山,则先日群翔,寺僧以是为候。嘉靖乙酉有鸟五色集于徐闻山巅,百鸟从之,人争视以为凤,意者即此雀乎?
  【提示】
  本文为钟芳的《读书札记》。所谓“札记”,乃读书所作的摘录要点和心得,即读书笔记,是一种体裁,也是一种读书的方法。文章对历朝历代的书,名人名言,做一些必要摘录,而且提出自己的见解,很有独特之处,值得一读。

知识出处

崖州古文百篇

《崖州古文百篇》

出版者:海南出版社

本书客观地把反映崖州的山、川、人、事、物的文章收集起来,选编成册,按时间顺序选取文章,还选有不少碑记、墓志以及历史文人笔记中记载的崖州“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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